“原来是荆小友啊,这次来得还真早。” 打招呼的是个正抓着物件扫落叶的老和尚。 他身穿黄色僧衣,外面还套了一件绣了精致金丝的袈裟。但许是年岁太久又不经常穿的缘故,袈裟上的褶皱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瞅着一块被老鼠咬开的破洞。 荆微骊眨巴了下眼,又乖巧地行了个佛客的礼:“住持。” 没有着急放下大扫帚,胡子花白的住持笑眯眯,似望见孩童玩闹般,满脸慈悲相:“距你上次特地来见我已经半个月了,不知可是又遇见了什么惑事?” 果然瞒不过佛祖座下的得道高僧。 在心里叹了口气,荆微骊娓娓道来:“您先前提点我,说让我循着梦中的布景摸索破梦之局,可我照做,梦却前后不一了。” 其实,这位住持,便是当初提点她预知梦一事的高人。 也是这世上,她唯一一个可以坦荡荡将此事说出来以求共商的人。但到底是出家人,六根清净,就算她每次来都表现得着急忙慌,这位住持爷爷还是不紧不慢地做着原本的事,总是给她一种天塌下来也得把这一觉安稳睡完的错觉。 但好在,老人家并不准备完全置身事外,每每她迷茫之时,他还是愿意提点两句,给她一个看得见曙光的机会。 虽然想到去“勾/引”裴少戈的这个馊主意是她自己盘算的,但点出可以找寻致胜之棋一法的的确是住持。 “所以你现在,并没有遇见梦中的那个人?反而换了个完全不一样的。”听完她说的话,住持缓缓道。 想到自己削头去尾说玩的故事,荆微骊点点头。 扫帚被规矩地摆到了粗壮树干的边上,住持将长长一串的佛珠重新套回腕上,又不紧不慢地数了几颗,还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那人,许是荆小友的命结之人。” “命结之人?”荆微骊咋舌一瞬。 她先前只听过命定这个词,指的还都是那些缘分圆满、由喜鹊搭桥的夫妻。可这命结之人又是怎么个说头。 言至此处,住持戛然而止。 又叹了口气,荆微骊无力地做礼离开。 返程的路上,她一直神情呆滞,恹恹的。 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变得朦胧,连里面剔透的光也呈现模糊。 计划被全盘打乱,设想好的棋路都没了落脚之地,连棋子都得整个换掉。 麻烦,太麻烦了。 皓腕抬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血淋淋的一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勾起,她没忍住,怯懦地打了个哆嗦。 所以,是要她把原本对付裴少戈的手段,都转到那个可怕的黑阎罗身上吗? 可,虽然他生得惊艳绝绝,但那气场实在是太吓人了,她真的能成功吗…… 马车停停走走,临下正是热闹非凡的四街交汇处,行人接踵而至,沿途是数不清的小摊小贩,吆喝笑语此起彼伏。 被颠得难受,荆微骊清清嗓子,让车夫停下,还说瞅着日头正好,想下去走走,让他和青瑶驱着马车先回府。 青瑶等下就变了脸:“姑娘,这怎么可以……” 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打断没听完的话,荆微骊素来不喜欢被人管着束着,更别说这个人不是阿姐兄长,是个几年前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小丫鬟。 抿了抿唇,她字字咬重:“无妨,我又不是不识道的小娃娃,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家。” 被她说的没了办法,青瑶只能从命。 轻松从马车上下来,荆微骊两步进入人群。原本清冷的眸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热烈,像个看见糖葫芦忍不住轻呐出声的羊角小童。 玉国民风开放淳朴,即便是未成亲的小女郎也行出自由,更没有什么“妇人抛头露面视作不贞不洁”的狗屁道理。 正因为如此,韶颜稚齿的妙龄少女在街头巷尾中比比皆是。相比之下,特地围了面纱遮住容貌的荆微骊,翻到的有些特立独行。 她步子走的快,没一会儿就到了那家心里挂念很久的糕饼铺子。 传闻这家铺子的东家是个失了发妻的可怜人,是十几年前从北方一路逃灾至此,在荷京安家落户后,因思念发妻,还特地取用后者名中的一个字融进招牌里,有名声的很。 正想着是买樱桃煎还是桃花烙的时候,荆微骊一垂眸,率先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养得粉雕玉琢,罗裙层层叠叠,发髻简单却不敷衍,若仔细看,还能瞧出几分当下最时兴的玄女髻的影子。这女孩儿左右不过始龀的年纪,耳洞就打齐了两个,钗环扳镯一样不少,怎么看都是被捧在掌心养大的世家女。 她驻了足,视线不受控制地凝到了小女孩儿唇边的晶莹上。 这是……馋到流口水了? 她笑得无可奈何,又有些于心不忍。 这孩子应该是跟着家里长辈一同出来的,但现在长辈却不知所踪,只徒留这个才刚比人膝盖没高多少的陶娃娃站在这里等。可怜极了。 心一软,荆微骊拍板,不一会儿就从铺子里提了一包鲜花饼出来。 她蹲下身,纤软腰身微微前倾:“要吃吗?”话语间,隐着香甜气息的饼子被递到了小女孩跟前,一张嘴就能咬到的距离。 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转了又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 终于,细喉一滚,她做出了决定。 可肉乎乎的小手才刚掏出来,甚至连圆饼的酥皮都没碰着,就被身后陡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多谢姑娘好意,但她坏了牙,怕是没这个福分了。” 荆微骊瞳仁瑟缩一瞬,抬头望去。 少年郎一袭白衣,似松若兰,气质清俊。 鹰眼锐长却不锋利,反而笑眯眯地回看过来,二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撞在同一处。 周遭有风掠过,将女孩儿的乖巧呼唤送进耳蜗深处。 “少戈哥哥。” 少戈? 荆微骊瞪大了眼睛,终于回过神,心脏猛一震。 眼前这位俊俏得令人挪不开眼的白衣郎君,不是她梦中的裴少戈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本文第一CP粉头子来啦!!!
第5章 千重翠 ◎人比花娇◎ 月光一如既往的柔和。 一圈圈朦胧的光晕围在它四周,不真切的美感在无声中泛滥成灾。 裴少戈不算稀罕地登了北越王府的门。 入夜时分的王府静谧如斯,越靠近内院越是如此,到最后竟然连小厮的走路声都久久听不见。唯一剩下的,也就是王府主人懒洋洋磨墨的细碎动静。 好奇地看了眼他手边还未完成的丹青画,裴少戈笑得无害:“大晚上还要作画的,除了你樊封,全荷京怕是也数不出来第二个了。”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也就是瞥了眼鲜花饼的眼眸又沉下去几分:“东西拿走,别脏了我的桌子。” “别啊,”裴少戈扶额,满脸无奈:“说来也有意思,今日我带阿檀上街,那丫头一闻见糕饼香气就走不动路,竟然还遇见了荆太师家的三姑娘,这半斤的鲜花饼便是她送的。” “送给你的?”樊封皱眉,不自觉抬高了音量。 没发觉到不寻常,裴少戈继续说:“给阿檀的。谁让她流口水被人家姑娘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府虐待她了呢。” 原本因情绪起伏惊起的眼睫又垂下去,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淡漠孤傲。 裴少戈还在不停地说:“我不好意思拂人家姑娘好意,就把花饼收下了,但阿檀又实在吃不得,才特地给你送来。左右你比我爱吃这类点心,就当我借花献佛了。” 房间内响起一声短而快的笑,轻描淡写地划过。 画中墨林已经完成大半,狼毫笔却还没停歇,笔走龙蛇间蕴着独属于握笔人的力道。 都说绘画是极有风骨的文雅之事,可到了他身上,却不难品出难以言喻的野性,宛若雪山之巅的狼王心血来潮用爪子碾碎百合,锋芒毕露,但又寻了体面的由头。 “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出声。 “别这么着急赶人啊,还有话没说完呢。” 裴少戈不满,不经意间想到白日里的那一幕,眉宇间又染上一层缱绻色彩:“说起来,那荆家三姑娘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难怪京中不少酸书生都喜欢为她作诗。” 樊封在为墨水竹林作最后一笔,头也不抬,淡淡应道:“知道,见过,甚美。” 随着他话音落定,房内突兀得陷入安静。 樊封倒是没多想,待收笔后看去,只睨见裴少戈脸上未收尾的错愕与震惊。 他吓了一跳。 因他方才简短的六个字。 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樊封又问:“怎么,你见过比她更美的?” 裴少戈囫囵地敛神,满脸都是不知道说什么的迷糊:“这倒是没有,只是实在是稀罕,你一个平日对人对物都只给三分颜色的人,居然会夸一个相交平平的小女郎。” 临末,他还特地咬重语气,添了句:“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一言不合就给陛下摆脸色的北越王殿下吗?” 斜他一眼,樊封冷不丁回击:“比不得裴世子有薄面,出个门差点被绢帕活埋,那日沾在你身上的香粉洗了多久才掉来着?” 裴少戈:“……”果然,不能随便惹这匹记仇的野狼。 没在王府多待,又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切,裴少戈就带上遮面的斗笠走了。 赶得巧,客人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淅淅沥沥下了场丝丝小雨,将院子里的梨花打落大片,一面靡丽的花毯浮现出形。 在桌案前站了会儿,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抬起手臂,指尖对准了那包白嫩嫩的鲜花酥饼。 大手粗粝,厚茧与不计其数的疤痕交汇,偏偏指肚又捏着块一碰就掉渣的点心,怎么看都不合时宜。 他一板一眼地咬了下饼皮,薄薄的一层不禁吃,自然而然地吞进了大半口馅料。 甜腻又软烂,让人分不清这股子劲儿究竟是何时把他勾起来的。 只吃了一口,他就锁着眉心将剩下的鲜花饼丢开了。 低声自语:“太甜,甜得牙酸。” 这时候,红木门杦外咻地出现一道人影,他脚边还随了几瓣残花。 “主子,您要的东西来了。” 樊封敛神,让他进来。 一身黑的下属不敢耽误,捧着手里的画轴大步流星。若不是提前看过,他当真以为王爷火急火燎地是让他去拿什么军事机密回来。 画轴被平铺在桌案上,一幅精巧动人的仕女图跃然纸上。 图中女子年轻貌美,一双桃花眸春色潋滟,黛色眉点绛唇,耳垂一颗小痣,一颦一笑皆是不自知的艳色。她着了身云门青,明明是套淡雅素净的裙,穿在她身上不仅不突兀,反倒是平添抹勾魂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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