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过分了。 但是谁也不敢说此话。他们只能将目光看向笔直跪在地上的折夕岚。 陛下将她唤到朝堂之上来, 不知晓是想让她说出些什么话来为折松年辩白。 周平要也等着。他端着一张脸, 活像折夕岚杀了他爹一般,冷邦邦道:“就算是千古奇冤, 也有线索可寻, 难道就因为云州百姓觉得他是个好人,那他贪污的白银一百万两,就是被诬陷的?” 他做出一副叹息的目光道:“他之前是个好官,可是好官重在坚守, 重在一颗始终为国为民之心, 他失去了本心, 难道不该死么?” 折夕岚早跟盛长翼问过这件案子的经过, 所以也很了解这里面的漏洞。 她跟盛长翼分析过, 若一开始就是个局, 那就有解局的地方。皇帝虽然没有明说,却一定留下了钥匙。 这把钥匙极有可能是为折松年辩护无罪。 因为之前分析过,所以陈二毛一说皇帝站在她的背后, 又叫了她来金銮宝殿, 她心里就有了一些数。 叫她来, 必然是要从“情”入手,给皇帝一个台阶,让他重查此案。 他若是重查,必然能查出一些“清白”来,这局面就能翻一翻。 所有人都是皇帝的棋子,折松年是,周平要是,折夕岚也是。 好在她是颗可以活到最后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面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话,便将之前跟盛长翼想到过的漏洞说出来,哭道:“所以——你们如何找到他贪污的金银呢?他不曾藏在云州,只藏在青州的别院里——那一百万两,可曾动过?” 周平要一愣,然后摇头,“没有。他不敢。” 折夕岚昂起头,一双眼睛凄苦看过去,“他贪了银子,为何不敢?” 周平要:“他要维持他好官的名声。” 折夕岚苦笑,“是,他要维持他的好官名声,所以他不敢用银子,就贪了那么一百万两,最后一文钱也没有动。” 她一边说一边哭,最后捂住脸,痛哭道:“为了做好官,他死了妻子和女儿,他的小女儿也不谅解他——他真正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怎么,这般的他,贪了银子也不用,依旧用那一个月碎银几两去做好事,依旧在吃苦,啃馍馍喝凉水——” “有他这般的贪官么?” 周平要知晓她的意思了,这是想用之前的名声翻案,他也不是个雏儿,冷冷道:“正是因为死了妻女,才开始偏了性情,走上了不归路,为了他之前的功劳,已然法外容情,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稳稳当当的坐在家里?” 他朝着皇帝的方向拱拱手,“皇恩浩荡,让你和你弟弟安稳活着,却不想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却已然心机颇深,一句句话都在暗示本官陷害你父亲——你说此话,可有证据?” 他摸了摸胡子,“你父贪污,桩桩件件,皆有证据,而你指责本官,却是无中生有,请问折姑娘,你一言一句,可有线索,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没有。 折夕岚和盛长翼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周平要可以拿来说道的事情——这也是周平要的底气。 不过,有皇帝拉偏架,皇帝将她能唤来朝堂,便也不用太多的计谋。 她有她的独特之处。 她突然转身,认认真真的朝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我父亲实属冤枉,小女绝不相信他会贪污,陛下,请您明察秋毫,信他一回吧。” 她俯伏在地上,哭道:“我父亲,景耀元年的探花,可被之前的云州知州陷害,多年不曾升迁,还被不断打压,这事情,是众所周知的啊。” “他被打压,被陷害,也不曾怨恨过朝廷,不曾理会过闲言碎语,依旧矜矜业业,一出门治灾,便是三月未归,谁人不说他一句好。” “周大人说他贪污了白银一百万两,可一个贪污的人,哪里会日日夜夜奔波在最前面,一家一户送粮食,一口吃的都不舍得。” “陛下,您开恩吧,您再去查一查吧,我父亲为了天下的百姓,为了心目中的世道,一直在提前耗费自己的精血,您就是不杀他,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 “那么,他以命,以毕生心血去供养的百姓,供养的世道,这世道上的人,无论是周大人,还是您,还是天下的百姓,就都不能让他含冤而死,不能让他怀疑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她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却还没有完,只听她继续说道:“陛下——我阿爹已经为您,为百姓,供奉了自己的所有,他没有错啊,他没有对不起您,没有对不起同僚,没有对不起天下百姓,他唯一对不起的,是我阿娘,是我阿姐,是我!” 说到此处,她抬起头,目光看向所及之处的大臣,声音里面开始含上怒火,“陛下,他没有对不起天下人,没有对不起君王,如果他都含冤而死,那大黎王朝的天还是清明的吗?那您以后的臣子,还敢学他么?” 说完这话,便又泣不成声,捶地道:“天下人口悠悠,他做了那么多好事,上天不公啊,竟然除了自家之人,无人相信他——可是,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自家的人。” 她一句一句,皆满含悲苦,说不清是假的,还是带着真情实意,只每一句,都让人忍不住想起了折松年本人的性子。他确实不像个贪污的。 再看看陛下,已然是泪眼花花。 周平要暗道不好,想要再说,便见陛下骂道:“周老狗,闭上你的狗嘴吧,没瞧见朕哭着的吗!” 周平要叹息一声,“陛下,若是天下犯罪之人都能像这般以情感要挟,那国家律法何在?” 皇帝就露出犹豫之色,擦眼泪的手也顿了顿。 他又看向了折夕岚。 折夕岚哪里不知晓他的意思,她发现自己此时心眼透亮,一眼就能看出众人的心思。 她冷笑三声,蹭的一下站起来,吓了周边人一跳。 “周大人,何为情感要挟,我阿爹的清白,不用小女子一个女流之辈来哭诉。” “周大人,你这些年,功绩何处?又知我阿爹功绩多少?” 她愤怒高声道,振振有声,“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却是一个好官,好臣子。” “我阿娘阿姐受知州之苦而死,您可知为什么?”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着周平要退了一步,她咬牙切齿道:“景耀九年,云州大旱,百姓民不聊生,灾银到了云州,却被秦家和当时的云州府州霸占,仅剩十五万两,我阿爹为了云州百姓能活下去,用命护住了那十五万两灾银,这才让云州百姓度过劫难。” 周平要恼怒,见她用这个纠缠不休,大声道:“没人否认他的功绩,可他确实贪了——是你娘阿姐死后,他丧失了本心,才贪污的。” 折夕岚拔高声量,“是,我阿娘阿姐死了,我阿娘和阿姐是景耀九年死的,就是因为他拼死护住了那十五万两的灾银,所以被府州记恨,这才去世。” 她恶狠狠的看着周平要,“这等惨事,这等值得颂耀之事,周大人为什么只用一句移了本心就去盖棺定论呢。” “景耀九年之后,我阿爹依旧废寝忘食治理云州风沙,爱护云州百姓,所以等他离开云州之事,收到了数把万民伞,云州百姓无论远近,皆有一村一乡之人,结伴来送。” “这是他的荣耀,是他的功绩,是他用真心换来的,周大人可有,你可曾,可曾为百姓拼过命,可曾救过一个百姓?” “你不曾,便没有资格说他移了本心,本心几十年,是在妻女去世之后,依旧不辞辛苦操劳六年,本心移了,他为什么还要对百姓如往日一般?” “他何错之有,又是何时得罪了周大人,竟然连一个重查的机会都不给他呢?” 她又噗通一声跪下去,看着皇帝道:“陛下,求您开恩,若是重查一次,再无翻转,小女愿意舍弃家财,替兄替父而死,只求陛下看在他往日的本性本心之上,不要冤枉了他。” “他已经对不起妻女,两死,一个被连累,留下幼女和幼子独自活着,独自哀戚。可他真的没有对不起天下百姓,对不起君主,您不能让他输的陛下,他用了小家的幸福来换大家,您若是???让他输了,那以后像他这般的清官,还如何凭着一口气去施惠芸芸众生。” 皇帝就觉得差不多了,本身万事俱备,就要个借口。今日这小丫头表现得可以,朝堂之上,已经有几个真清官已经开始哭了。 有几个被他提前备好的好狐狸也在擦眼泪,他高兴的很,却还要装作一副悲戚痛苦的模样,“朕,朕也是没有办法啊,周平要这个老狗不让朕查。” 折夕岚就懂了,她愤愤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陛下和天下人都愿意相信他的清白,为什么周大人就是不相信呢?” 她又捂脸哭道:“天下竟有如此之人。” 皇帝就跟着道了一句:“是啊,天下竟然有如此之老狗。哎,朕也很无奈啊。” 此时,就有其他人接上了。皇帝准备好的好狐狸们上场了。 只听得澹台云堇上前一步,大声道:“陛下,臣刚刚听折松年之女一字一句为父亲辩解,真是听得肝肠寸断,臣也觉得,一个人本性如此,怎么会偏移了去,那一百万两银子分毫未动,咱们之前只觉得他没机会没时间去动,可如今瞧着,却也许另有一番冤情。” “若真是被冤枉的,咱们大黎,怎么能对不得这般的好官。” “陛下,就查一次吧,若是还有罪,天下人无话说,想来折家女也无话说。” 折夕岚傲然抬头,“陛下,臣女以命担保,臣女阿爹绝无贪污之心,若是真贪了,臣女绝对不苟活于世,愿意以死谢罪。” 她添了一条命,皇帝就更高兴了,拍掌道:“好,朕就喜欢你这般的性子,行,那就再查一次!” 周平要着急了,便要再说,又被皇帝一个茶杯打在了脑袋上,“周平要,这天下,到底是你的,还是朕的?” 周平要被这般一说,哪里还敢搭话,直接跪下去磕头。 其他人见此情形,知道皇帝动了真气,一个个的退回去,不敢再帮着周平要。 折夕岚就松了一口气,也知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如今,便要瞧皇帝如何在背后操作了。 她气息平稳下来,情不自禁地又看向了盛长翼,只见他正满含心疼的看着她。 折夕岚愣了愣。她好像总看见盛长翼这般看她。或怜惜,或心疼。 这种目光……还不错。 她甚至有些享受。 在这世上,有个人明目张胆的偏心你,心疼你,告诉你他站在你的身后,什么都不用怕时,其实真的很舒坦。 她就忍不住笑了笑,笑意轻轻,却撞进了盛长翼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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