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妃李安淮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陛下只是看起来温润平和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对谁展现温柔?” “可是,谁能想到他竟然真的把那些小世家枭首了……”李家大夫人的声线微不可察地哆嗦,“他们只是隐瞒了田地和奴仆的数量。如果新的税法施行,有多少世家负担得起这些田地和奴仆带来的高昂赋税?” 李安淮陷入沉默。 她听着母亲絮絮地说话,心里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中秋宫宴上的飞花令。 ——那日,她和陆清玄、夏沉烟轮流接令。 她已经许久没有遇上这样的,像样的对手了。 尤其是夏沉烟,她竟然按照诗歌收录在诗集中的顺序来接令。 这实在是让她感到非常有意思。 李家大夫人说:“……他是在以儆效尤!安淮,你没有看见,那天国都街道两边的百姓高声欢呼,全部都在称颂陛下的功德!” 李安淮“嗯、嗯”了两声。 李家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她大概是看出了李安淮心不在焉的态度,面容变得更加严肃。 “安淮。”她嗓音沉重地说,“现在皇宫规矩大,阿娘进宫越来越麻烦了。你的父亲让我传话给你——他说,你不能再这样怠惰下去了,你必须争宠,想办法生下一个陛下的孩子。王家的失败,就在于他们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 李安淮停止了回忆。 她望着母亲,半晌后,垂眸道:“但是在我入宫之前,你们教导我,要知晓廉耻。” 李家大夫人噎了一下。 她想到了丈夫对于这个女儿的评价。 丈夫说——不小心让安淮读了太多书,她看上去似乎呆板了些。 其实,李家大夫人不觉得女儿这样的性情是呆板,但她仍然尽职尽责地传递丈夫要她说的话。 “安淮,你听阿娘说,女子在做姑娘时,和做妇人时的规矩不一样。你想办法生下一个陛下的孩子,你父亲就会给你换个身份,让你出宫,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自由。”李安淮的眼珠子稍微转动了一下。 她抬起眼眸,“真的吗?我也能得到像哥哥们那样的自由?” 李家大夫人神色微顿,她缓了一会儿,伸手抚摸李安淮的头发。 “当然,只要你生下了一个陛下的孩子,你就会得到像你哥哥们那样的自由。” 李家大夫人温柔地、安抚一般地说。 …… “陛下,这是顺妃娘娘送来的香囊。”大总管将一个织工精致的香囊,递到御案上。 陆清玄瞥了一眼,收回视线,“让她今后不必送来了。” “是。” 空气陷入寂静,陆清玄一边看奏章,一边问:“娴妃还是没有过来吗?” 他语气平缓,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回陛下,没有。”大总管说,“奴才去了永宁宫,娘娘说,她身体微恙,就不出门了。”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夏沉烟当时的神色。 当时,夏沉烟在喝一碗蜜梨膏,她听见他的来意,放下汤匙,语气平静而无谓,充斥着“本宫倦了,不想挪动”的气息。 如同陛下当年饲养的那只猫,它每次弄坏了什么东西,被陛下抓到时,也是一模一样的神态。它还会高傲地“喵”一声,然后不急不缓地踱走。 陆清玄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后,他说:“益云州进献了一些素华锦,不知道娴妃会不会喜欢,你全部都给她送去吧。” “陛下……”大总管有些惊讶,“这次益云州进献的素华锦只有六匹,全部都送到永宁宫吗?” “对。”陆清玄蘸墨书写,语气波澜不兴。 大总管应“是”,拿了库房钥匙,往门外走。 初冬的风雪如同乱琼碎玉,廊道的台阶下,覆了一层薄薄的冰。 杜问兴站在廊下搓手,他看见大总管出来,立刻跟上去,笑道:“干爹这是要去开库房,给娴妃娘娘送东西?” 大总管应了一声,态度不咸不淡的。 杜问兴笑道:“让儿子去送吧,儿子去永宁宫的次数多,和那边的宫人相熟,也省得干爹在这冰天雪地里奔忙。” 大总管回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杜问兴迎上他的视线,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过来。”大总管说。 他带着杜问兴转入一个耳房,耳房中有两个煮茶的小太监。 小太监们一看见大总管和杜问兴,立刻起身行礼,被大总管打发走了。 耳房中只剩下大总管和杜问兴两个人,炉中火舌的光映照在两人衣角上。 大总管问:“你可知错?” 杜问兴立即跪下,说:“干爹,儿子知错了。” “错在何处?” “那天……那天娴妃娘娘让白猫撞翻了砚台,儿子被吓到了,没有及时去送娴妃娘娘回宫。” 大总管盯着杜问兴。 他发现了杜问兴在说谎。 他盯了一会儿,终究有点舍不得这个漂亮伶俐的干儿子。 他叹了口气,坐到太师椅上,说:“问兴,你知道吗,陛下还在做太子时,曾经养过一只名贵的猫。” “猫?”杜问兴慢慢抬起头,“儿子并没有听说过。” 他敏锐地察觉到大总管态度的转变,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你没有听说过是正常的。”大总管缓声说,“陛下的这只猫,只养过几个月便没了,知道的人自然不多。” 杜问兴:“是。” 大总管说:“这只猫不太亲近人,也不肯让人抱,但陛下还是经常让它在寝宫里乱跑。陛下每次望向娴妃娘娘,就让我想到了,他当年的那只猫。” 纵容的、平和的态度,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那只猫。 杜问兴陡然之间感到惊骇,他的尾椎骨蹿起一丝凉意。 大总管瞟了他一眼,没有再说。 杜问兴犹豫片刻,低声问:“干爹,那个传闻是真的吗?” “什么传闻?” “十三个妃嫔娘娘中,只有娴妃娘娘,是陛下亲自选的。” 大总管说:“自然是真的。” 杜问兴擦了一下额头。 炉子里的火光有些刺目,几乎要灼伤他的眼。 大总管看他有几分明白了,才说:“问兴,干爹知道你很聪明,也很懂审时度势。但是,在宫里,除了脑子活,还要消息灵通、谨慎小心,更不能随便怠慢任何一个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怠慢的人,在陛下心里是什么位置。” 杜问兴俯身应是,说:“多谢干爹提点。” 大总管“嗯”了一声,站起身,杜问兴立刻跟着站起来,殷勤地扶住他。 他们出了耳房。远远站在庭院里的两个小太监看见了,便回去煮茶。 “干爹。”杜问兴说,“今日送东西这事儿……还是让儿子替您跑腿吗?” “你想去便去吧。” 杜问兴笑着献了几句殷勤,他们快走到库房时,杜问兴说:“干爹,陛下为什么要养一只不亲近人的猫?” “上头人的事情,咱们哪里想得明白。” “是。” “不过,陛下最后抱到了那只猫。” “怎么抱到的?陛下让人拴住了猫的脚?” “不是。”大总管睇他一眼,“这就是你和陛下在气度上的区别了。” “儿子自然比不得陛下龙章凤姿……”杜问兴说。 大总管露出追忆的神色,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一下。 他说:“陛下诱哄了那只猫,让它主动扑到他怀里,到死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第9章 偏爱 同一时刻,永宁宫。 含星终于弄明白了姑娘这几日不去御书房的原因。 她不由道:“‘你比她们更像一只猫’……这句话虽然听上去确实有点奇怪,但也不算是冒犯呀。” “那是因为你喜欢猫。”夏沉烟平静地说,“你喜欢狗吗?” 含星:“嗯……还行?” “喜欢鹦鹉吗?” 含星:“喜欢倒谈不上。” “喜欢瓷瓶吗?” 含星:“……” 夏沉烟嗓音和缓,含星却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 含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你比她们更像一只狗,所以我给你作画。 ——你比她们更像一只鹦鹉,所以我给你作画。 ——你比她们更像一个瓷瓶,所以我给你作画。 含星:“……!” 好奇怪。 明明陛下应该是在真心实意地赞美姑娘。 可是,为什么连她也有点不高兴了呢? 就好像是,别的人可以被帝王当成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鹦鹉,或者一个瓷瓶。 但是她的姑娘,绝对不可以。 夏沉烟沉默不语地坐在廊下。 含星问:“姑娘……您这么久不理会陛下,他会不会生气?” 夏沉烟说:“不会。他反而会让人送礼物过来。”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诱捕者。” 她这句话说完后,过了两刻钟,杜问兴果然带着几匹布料,来到了永宁宫。 他被宫人引进来,看见夏沉烟坐在廊下,立刻露出笑容,隔着很远的距离,就朝她行礼,走近后又问了一次安。 夏沉烟态度平淡。 杜问兴笑着献上礼物,讲了几句趣话,又谈了几个新奇的消息,被夏沉烟打发走了。 走的时候,杜问兴没忍住抹了一下额头,似乎是在擦汗。 …… “娴妃娘娘最近对陛下好冷淡啊。”庄美人坐在承华宫的正殿里,对顺妃道。 她们两人坐在同一张临窗大炕上,中间隔着一张炕桌,看起来像是一对亲近的闺中姐妹。 顺妃李安淮说:“确实如此,陛下的礼物基本没有停过,但娴妃只是收了礼物而已。” 李安淮的宫殿,就像她本人一样,没有挂什么装饰。而她的一个宫女,正坐在一张锦凳上绣香囊。 李安淮一边说话,一边注视宫女的动作。 庄美人说:“唉,没想到娴妃娘娘不仅对我们这些人不热络,对陛下竟然也是如此。我和赵美人她们去永宁宫问安,娴妃娘娘大多数时候,只让她的婢女来招待我们,我根本没和她搭上几句话。” 李安淮没有说话,她仍然在看着宫女穿针引线。 “安淮?”庄美人唤她。 李安淮收回视线,把目光挪到庄美人脸上。 “安淮,你在想什么?”庄美人问。 “我在想,是不是宫女做的香囊不够好看,所以陛下不接。” 庄美人:“……” 庄美人说:“陛下出身自帝王家,地位高贵,可能只是他见过了太多好东西,所以不想要这些香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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