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出宫的前一日,顾昭被接去了福宁殿。
“这次让怀霜跟着你回去。”近来李翾事情多,抽不出时候送她回家,心中又有些放不下,索性找机会将人接了过来。“若有事情找朕,告诉她就好。”
顾昭想到侯府的情况,点头答应下来。
既是天子这么说,定然已经有安排。
“这回昭昭怎么这样痛快?”李翾有些惊讶,本以为还要劝她两句的。
顾昭大大方方的道:“您是为了我好,我自然要领情呀。”
上次醉酒她在天子面前失态,还吐在了他身上,顾昭已是很过意不去。
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有些摸准了天子的脾气,若她肯高高兴兴的接受,天子的心情就会很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翾的神色果然舒展了不少,他叮嘱道:“回去后记得按时吃药,怀霜不会替你隐瞒。”
“哦。”顾昭有气无力的应了声。
别的都罢了,唯有吃药一事是她最不情愿的。
看着天子心情似是不错,顾昭心中一动。
“皇上,您看我都好了。”她指了指自己面色红润的小脸儿,声音不自觉的软了些。“能不能停一段时日?”
小姑娘那双的水润清亮的杏眸睁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种近乎撒娇的行为。
“你是在求朕?”李翾轻轻挑眉。
顾昭迟疑片刻,轻轻点了头。
“这就是顾姑娘求人办事的态度?”李翾不动声色地道。
她被天子给绕进去了,一时没想到好端端就变成了她有求于天子。
“那您说要怎么办?”顾昭面露为难之色,不自觉的晃了下脑袋。
这无疑是的动作看在李翾眼中,觉得她像是懵懂的幼兽,天真纯净不谙世事。
更让人想逗一逗了。
“起码……”天子沉吟片刻,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福宁殿的地龙在她来之前特意烧得热了些,顾昭进来后就脱下了大氅,虽然身上穿着冬装,却丝毫掩不住她纤秾合度的身段。
那日美人在怀的滋味,尚且历历在目。
他对小姑娘动了心思,可她还无知无觉,不能吓到她。
“说几句好听的。”李翾一本正经的道。
顾昭微讶,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觉得容易?”李翾唇角微勾,道:“那让朕想一想。”
“没有没有,您操劳政事已经很忙了,不必再为这些许小事挂心。”顾昭立刻打断了他,绞尽脑汁想着什么是好话。
作为天子,平日里朝臣们所说的定是些天子英明果决、天下海晏河清、盛世太平等等官话,且这方面由她评价却也不妥。
顾昭犹豫了一下,决定另辟蹊径。“皇上您生得高大俊美,威仪不凡,尊贵雍容……”
她才开口,服侍在一旁、自认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张卓英不由瞪大了眼。
平日里看着姑娘不声不响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可真敢说啊!
他小心翼翼的去看天子的脸色,谁知天子竟面不改色的听完,淡定的道:“这就没了?”
这下ᴶˢᴳᴮᴮ轮到顾昭傻眼,一时卡壳说不出来。
她本就是起了点“坏心”随口一说,没想到天子更沉得住气。
“小姑娘,你还差远了。”李翾起身,示意顾昭跟他过去。
顾昭被“反将一军”,只得乖乖随他往里间走去。
“这匣子香料正好能给你配柯聿给的方子。”李翾亲手将一个檀木雕花的匣子交给顾昭,随口问问:“听说有清心安神的功效?”
顾昭得到他的示意打开看时,发现里面都是轻易买不到的品种,不由眼前一亮。
“对,做成香囊或是用在香炉里都好。”她兴冲冲的点头。
李翾颔首,似是不经意的问:“若是昭昭闲了,可否帮朕做个香囊?”
不等顾昭回答,他特意解释道:“朕素来不喜熏香。”
顾昭已经来过福宁殿三次,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果真没有熏香的痕迹。
“好。”她没有多想,原先她也给家中长辈做过针线活,点点头道:“等我做好了,让怀霜姐姐给您送来。”
李翾神色稍缓,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眼看长公主午睡要醒了,顾昭没有多留,抱着匣子告退。
李翾站在窗边,负手看她离开。
若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只怕会大惊失色的被吓走罢?
好在,他有的是耐心。
总有一日,小姑娘会愿意来到他的身边。
***
景和宫。
前几日大皇子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寿宴那夜他喝醉了没看清路,不慎摔到在结冰的湖面上。偏巧边缘处冰没冻结实,他整个人跌进了冰水里头。
“你们是怎么服侍主子的!”德妃将大皇子身边的人通通数落了一通,看着躺在床上昏沉睡着的儿子,心疼极了。
大皇子持续高烧不退,今日才好了些。
李泓衡身边的人有苦说不出。
当主子得知顾姑娘因不胜酒力而提前离席后,喝得有些醉的主子立刻吩咐人去找顾姑娘在何处。
不知谁说了声顾姑娘在湖边,大皇子赶去时隐约看到个人影,当他匆匆上前时却脚下一滑,直接摔了进去。
大皇子再三威胁他们不许告诉德妃,他们也只好一味的认错。
“娘娘,有信儿了。”德妃正欲发火时,听到大宫女春杏进来道:“皇上带着张大总管往咱们宫里来了!”
听到天子亲至,德妃心中一喜,虽然大皇子出了丑,可天子心里还是看重长子的。
大皇子行事不够稳重,多是因着身边没个正妃,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
临近年关,趁着皇上过来,也该提一提这件事了。
当天子銮舆在景和宫前停下时,德妃已经带人等在了门前。
“妾身给皇上请安。”她笑盈盈的上前行礼。
李翾微微颔首,淡淡的道:“平身。”
他冷淡神色让德妃心中一沉,皇上怕不止是来探病,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德妃本想诉诉苦让皇上多些怜惜,如今话到了唇边也不敢说了。
偏殿。
大皇子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正在半梦半醒间。
昨夜他落水被救上来后,消息就送到了福宁殿。对于他屡次犯蠢的行为,李翾已经很是不满。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大皇子嘟囔了句什么,还重复了几次。
见天子脸色不大好,德妃在一旁愈发提着心。
听到他口中模糊的发音类似“赵”,德妃起初还以后哪家贵女姓赵,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原本大皇子就因为贪恋女色让人参了一本,以至名声受损,此刻德妃恨不得去捂他的嘴。
“大皇子在说什么?”李翾蹙了眉,突然提问。
德妃正想着编个话头岔过去,只听大皇子突然清晰了说了句“昭昭——”
昭昭……好生耳熟。
德妃一时没反应过来,李翾却是立刻想到了。
“把大皇子叫醒。”他双眉紧蹙,神色愈发冷峻。
德妃闻言立刻上前,不敢假手他人。她侧身挡住了天子视线,声音短促的叫着大皇子的名字,看他睁开了眼,忙道:“你父皇在,不要胡说八道!”
碍于天子在,她也不好一直阻拦,见他点头后,就让开了位置。
“昭昭是谁?”李翾不动声色的问。
李泓衡下意识的道:“顾……”
他只说了一个字,德妃心头悚然一惊,剧烈的咳嗽起来。
“顾昭?”李翾说出这两个字时,李泓衡已经回过神,后悔不迭的闭上了嘴,慌忙下来跪在了地上。
“皇上,衡儿他是烧糊涂了,这才一时失言。”德妃又气又心疼,连忙替儿子解释。
若喜欢别人也就罢了,偏生是周太后宫中的人。
即便周太后没有把顾昭送给皇上的意思,可周太后的亲兄长尚且只挂了闲职,皇上摆明了只想维持个体面。
李泓衡要纳顾昭,岂不是表明了他要拉拢周太后的支持——
立储风波才过去没多久,岂不让天子误会?
“她不是你该肖想的人。”李翾沉下脸,冷冷的道。
德妃满心以为惹怒了天子,一时没听出这话的微妙之处。
李泓衡唯唯诺诺的不敢反驳,心中却有些不忿。
自己是皇子,顾昭与周太后又无直接的干系,只是个寄居侯府的孤女,给他做侧室又如何?
且上次分配差事,李泓翊和李泓谨的都比他强,俱是有油水好拉拢人的地方,他就只是在工部,做些可有可无的事。
父皇的心已经偏了,自然看他不顺眼。
“儿臣知错。”李泓衡咬了咬牙,低声道。
李翾念及他到底还在病中,没有再多说别的就离开了。
“你快歇了这心思,往正事上多动动脑子。”德妃送了天子回来,见李泓衡仍是不服气的模样,又不好斥责,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顾昭不适合你。”德妃怕他惹恼天子,再次叮嘱他道:“等你娶了正妃,母妃会再给你挑两个可心的人在身边。”
李泓衡没再说话,德妃暂时松了口气,决心早点让他安顿下来。
***
景和宫中的风波眼下并没影响到顾昭,她回到侯府的第二日,梁成昀夫妇也进京回了府。
大奶奶出身真定白家,亦是当地的大族,又做了侯府长媳,在侯府的地位仅此于侯夫人张氏。她随丈夫在任上也就罢了,一旦回来连张氏都要忌惮两分。
枕涛院。
顾昭回家后除了每日早上去给张氏请安,这次又多了个去处,大奶奶白氏院中。
“昭昭来了?”听到下人的通传声,白氏亲自迎到了廊庑下,牵着顾昭的手往自己房中走,又关切的道:“天怪冷的,怎么没带个手炉?”
说着,她将自己的手炉塞给了顾昭,又一叠声的让人去给表姑娘取点心和甜汤。
白氏待顾昭的亲近,俨然不是远房表妹,简直就是亲妹子一般。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张氏。
因着张氏的影响,梁蓉对同父异母的大哥并不亲近,甚至还觉得父亲偏心原配所出的大哥,连带着让梁茴和梁芸也不准亲近白氏。
白氏虽是新媳妇,先前在侯府的时候不多,却也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她本想跟婆母、小姑子好好相处,她们既是不领情,她也不会再一味讨好。
回家这几日,倒是顾昭愿意跟她亲近,给她说府中的事,讲京中新近发生的趣闻,她也将顾昭视为亲妹般。
“大嫂送我的这件斗篷很暖和,是我来时贪玩,抓了把雪玩。”顾昭笑眯眯的解释道。
白氏闻言,扬眉道:“这点子雪算什么,等什么时候下大雪了,咱们打雪仗。”
顾昭含笑附和。
“昭昭,你等会儿若无事的话,陪我出门一趟?”两人说笑了片刻后,白氏道:“我想去挑些礼物备着。”
白氏的娘家在真定,今年他们夫妇肯定是要回去的。
顾昭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白氏让人去跟婆母张氏说一声,自己准备带顾昭出门。
“你身边添人了?”看到顾昭身边跟着的怀霜,白氏眼底闪过一抹讶色。
这丫鬟看着虽是温柔可亲,总觉得她并非常人。
顾昭点点头,说了之前约定好的说辞。“是定国公夫人觉得我给长公主做伴读,身边要有个靠得住的人,这才送了怀霜姐姐给我。”
关于京中旧事,白氏也是略知一二的,定国公夫人周氏跟她远房姨母的交情还不错,能猜到顾昭为何得周氏的青眼。
白氏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上了马车离开后,直奔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而去。
这里仍是极为热闹的,听着熙攘的人声,想到顾昭几乎闭门不出,白氏有些怜惜的道:“昭昭可想下去逛逛?”
其实她已经逛过一次了。
顾昭想起上次是天子亲自陪着她在街上买东西,虽是有体察民情的名义,顾昭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她摇了摇头,今日出来一趟还有事要做,之前的经历也没办法对白氏说,便柔声道:“等会儿大嫂给我多买两包果脯也就是了。”
白氏见她体贴,心中一暖,含笑点点头。
两人在珍宝阁下了马车。ᴶˢᴳᴮᴮ
这里的首饰俱是京中最时兴的样式,也是京中贵女们爱来的地方。白氏准备给娘家备嫁的妹妹挑些,找了顾昭做参谋。
白氏一来,有眼色的小厮忙引着两人上了二楼包间挑选。
只是才上楼,她们遇上了白氏的旧友,平远侯府的二少奶奶,两人都是自真定嫁过来的,能在这里碰上都有些激动。
顾昭识趣的说去看首饰,把空间留给了她们。
“姑娘,这里都是近来最时兴的样式,您慢慢看。”小厮看顾昭通身穿得贵气,举手投足间又落落大方,她发簪上的宝石比他们的珍藏都不差,猜她是有实力的主顾,格外殷勤。
顾昭含笑点点头,她带着怀霜在身边,准备等会儿给大嫂做参谋。
多宝阁上用展架陈列这各色首饰,她看上了一对玉兰花的发簪,寓意也很好,想要拿下来看看。
怀霜去帮她叫小厮,顾昭正要踮脚去取时,已然有人帮她拿了下来。
“多谢……”顾昭话音未落,看清来人后吓了一跳。“周小侯爷?”
帮忙的人竟然是周临歧。
“顾姑娘。”周临歧微微颔首,仍是一贯的冷清神色。
虽说珍宝阁谁都能来,可周小侯爷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买这些东西的人。
因着在宁北侯府不算愉快的见面,顾昭打了招呼就想离开,却被周临歧叫住。
“顾姑娘,上次对不住了。”他见周围没有人在,把心一横,给顾昭道歉。“是我误会了你。”
顾昭先是一怔,旋即想起他所说的是何事。
那日在宁北侯府他武断的认为自己和卫姗是去堵他,还说了不中听的话。
“事情弄清楚就好。”顾昭接受了他的道歉,大大方方的道:“既是如此,这事就结束了,您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样简单就结束了?
周临歧意料中的埋怨并没有到来。
“您确实很‘抢手’。”顾昭挑了挑眉,打个无伤大雅的比喻,就当做对他误会自己的补偿。“会这样想也是难免的呀,我能理解。”
她在跟自己开玩笑?
周临歧愣了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您放心,我不在其中,也不会让您为难的。”顾昭因着他和定国公夫人、周太后的关系,并没有对此事介意,跟他把话说开了。
他是家中的独苗,自两年前就被长辈催着早些成亲,可他有心去军中历练,并不想过早被拘束,索性冷着脸拒绝所有人。
顾昭的话本该让他安心的,可此刻他竟莫名有些不舒服。
眼看她身边的侍女就要回来,为了避免被误会,周临歧略一颔首,从另一侧楼梯下去。
临走时他看了眼顾昭手中的发簪,是玉兰花样式的,她喜欢玉兰花?
今日他本是被朋友硬拉着来的,百无聊赖的在二楼等着朋友给心上人挑首饰,好巧不巧看到了顾昭从马车上下来,这才特意过去。
他从二楼下去后,鬼使神差的挑了对玉兰花样式的发簪,付了银子后自己收了起来。
这件事顾昭没有放在心上,等白氏回来后,两人一起挑了几件首饰。虽是知道顾昭在宫中到了好些宝石和首饰,白氏还是坚持给她买了对样式精巧的猫眼石发梳。
“就当大嫂给你攒嫁妆了。”白氏揶揄道。
顾昭俏脸微红,不肯再理会她的打趣。
两人从珍宝阁出来后,又去了京中的有名两间点心铺子将有名的糕点都买了一遍,白氏美其名曰“尝过才知道给以后买什么好吃”。
她也并没有食言,将各色果脯都给顾昭买了一遍。
等她们满载而归的回府,已是将近华灯初上。
两人各自分开后,约定明日再一起喝茶。
怀霜看着两大盒果脯,头疼得厉害,好不容易在宫中管住了姑娘,这又有故态复萌的趋势。
“我每天就吃两块。”顾昭晃了晃手指,保证道:“放心,放心。”
怀霜哭笑不得的应下。
能管住姑娘的人,怕是只有天子了。
***
福宁殿。
李翾拿着手中薄薄的信笺来回看了两遍才放下。
这是怀霜送回来的信,说顾昭在府中一切都好,二爷和三爷不在家,大奶奶白氏回来后,姑娘也有了伴,不似从前孤独。
岂止是不孤单,她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本以为会很快收到香囊,如今看来她甚至都没空动手。
李翾挑了挑眉,提笔开始写信。
这次不是给怀霜的,直接抬头署名“昭昭”。
作者有话说:
老男人: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feel→_→
第38章
顾昭看到天子亲笔所写的信时,已经是晚饭后。
今日大表哥梁成昀出门访友,白氏叫顾昭过去帮她一起挑料子,忙完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索性留了顾昭用饭。
等初丹和落蕊服侍顾昭散了头发、换好了衣裳后,怀霜才道:“姑娘,您出门前说要看的书奴婢帮您找好了。”
顾昭先是一怔,旋即想到是宫里来了消息,随怀霜到了书案前。上面摆着一本她从未见过的字帖,一眼看上去有些不平整。
她上前翻开了字帖,果然里面夹着一封信。
不用问也知道写信的人是谁,顾昭却没有立刻拆开,反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下周围。
“姑娘,奴婢就在这儿做活儿,有事您吩咐奴婢就好。”怀霜抱着针线筐在不远处的小杌子上坐下,若有人过来必先经过她。
见她“放风”,顾昭莫名松了口气,放心的在书案前坐下,拆开了信。
不出所料,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天子亲笔。
信上的内容不多,一共写了不到两页。先问了她是否按时吃药,又说最近寻得一本字帖,想到她习赵体便赠给她。
若只是送字帖也就罢了,天子竟还给她布置了功课!
虽用了鼓励的语气让她练字,可实打实要每日交一篇大字,还说他要亲自指点。
莫非是天子写信时正在训皇子们,这才“恩泽”到了她身上?
顾昭托腮腹诽。
怀霜以做女红的名义的守在一旁,暗自留意着顾昭的神色。见她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咬牙切齿,对天子所写内容也有些好奇。
那夜在福宁殿,天子看姑娘的眼神分明是男子对女子的喜爱,并非只是长辈照顾小辈。
他又怎么让姑娘不高兴呢?
怀霜又观察了片刻,只见姑娘鼓了鼓脸颊,倒不像是不快的样子。
正巧她余光瞥见落蕊正往这边过来,出声提醒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您也早些歇着?”
顾昭回过神来忙应了句,将信夹在字帖中,放到了身后的书架上藏好,这才起身回了卧房。
翌日。
顾昭昨夜做了一宿的梦,梦到天子亲自盯着她练字,威胁她写不好就不能出门。
直到早上被初丹叫起来,顾昭打着哈欠换衣裳时,梦里写到手酸的感觉还很是清晰。
回侯府的这些日子自己确实松懈了不少,给舅母请安回来后,她就准备用功了。
顾昭带着落蕊和初丹往正院,半路上遇到了梁成越。
“表妹可是去见母亲?”虽是父亲有意撮合他和顾昭,他心里也是满意的,可顾昭还不知情,他便仍是客气的待她。
顾昭见了礼,应道:“正是。”
“咱们一道走罢。”梁成越邀她同行,顾昭点点头,一起往正院走。
虽说梁宗行曾当面说过让顾昭哪里不懂的可以去问梁成越,可一来她不愿打扰梁成越读书,二来长公主的进度她算是游刃有余,竟是一次都没去过。
梁成越喜欢她的温柔守礼,不谄媚不攀附,哪怕顾昭身份低些,他也觉得胜过性情娇纵的贵女。
“临近年关,街上也热闹。”梁成越温声道:“若是表妹想要出门,尽管叫我就是,或者想要外头的东西,也可以派人告诉我。”
他知道顾昭鲜少出门,对外头定然也是向往的。上次两人出门因遇到天子而打断,他也是托了顾昭的福才在天子跟前得以表现自己。
“多谢表哥。”顾昭本想说不用,念及他是好意,委婉的道:“若有需要,我会说的。”
两人说着话,殊不知不远处正由一道目光盯着他们。
他冷冷的看着低头浅笑的梁成越,目光很快转到了顾昭身上,她侧着脸唇角微翘,琥珀色的眸子中似也盈动着笑意。
两人走在一处,竟也有几分和谐。
郎才女貌,父亲是这样想的么?
他敛下眸中的冷意,唇边竟浮出一抹笑意。ᴶˢᴳᴮᴮ
“二哥,顾表妹。”他从回廊的转角走了出来,目光中似是透着些惊讶。
看清来人,顾昭唇畔的笑容蓦地僵了下。
站在对面风度翩翩微笑的人,正是梁成遂。
自从那日之后,几次阴差阳错她竟再没见过他。如今猝不及防见到,仍是心头一颤。
他言行举止挑剔不出什么来,顾昭垂眸行礼道:“三表哥。”
“三弟。”梁成越颔首,解释道:“在半路遇到了顾表妹,我们正要去母亲院中。”
他随口说出的“我们”二字,听在梁成遂耳中全然变成了□□裸的炫耀。
顾昭对自己避若蛇蝎,对他倒是接受良好。
梁成遂心底浮起一丝嫉妒,面上的神色愈发谦和。
“原来如此。”他轻轻笑道:“刚好我也要去见母亲,咱们一道去罢。”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梁成越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问起了梁成遂是何时回家的。
顾昭见两人交谈,自己放慢了脚步,从中间的位置变成了落后一步。
等到了正院,见到了白氏后,顾昭才松了口气,忙过去跟她说话。
梁宗行已将想要把顾昭许配给梁成越的意思告诉了梁成昀夫妇,比起梁成遂来,白氏对温文尔雅的梁成越更有好感,若有顾昭做妯娌,她心里自是欢喜的。
梁蓉和梁芸姐妹还不知情,梁芸倒是若有所思的看了顾昭一眼。
张氏还未进屋前,听说梁成遂是跟顾昭、梁成越一起来的,心中不免又有了些担忧。
虽说侯爷已经言明不会同意让阿遂娶顾昭,只等梁成越考中之后,就宣布顾昭和他定亲的消息。
如阿遂能放下,今日就不会跟他们一起过来。
张氏感觉额角都在隐隐抽疼。
碍于外人在,她不好多言,只得先说起了正事。“过几日定国公夫人要办赏梅宴,已经发了帖子过来,请咱们都过去。”
张氏自己心知肚明,这次能邀请她们过去,只怕是因为顾昭。
虽说以周氏的身份自是不必顾及她们的感受,可到底顾昭是寄住在侯府,越过她去关照,总归是让她不舒服的。
周氏能为顾昭思虑周全,说明是真心疼爱顾昭。
“明日让针线上的人替你们量身,再打两套新首饰。”虽然她心里嫉妒,终究这也是一次交际的好机会,自是不能错过。
张氏说完,梁蓉便喜滋滋的说起要做什么衣裳、打什么首饰。
因今日张氏心里有事,敷衍的女儿几句,便让大家都散了,只留下了梁成遂说话。
顾昭见状松了口气,想来有舅母约束,他总不敢做些出格的事。
能见到周氏她还是很高兴的,想着周氏对自己的照拂,顾昭觉得该有所表示才对。
定国公夫人见惯了好东西,她要送些什么才好?
忽然她想到了柯聿给她的方子,可以配些清心安神的香料送给周氏。
“大嫂,我这两日有些事要做,就不去枕涛院找您了。”顾昭像是想起什么事,跟白氏匆匆道别后在岔路口分开。
她答应给天子做的香囊,至今还未动针线。
***
福宁殿。
见天子批完折子,张卓英瞅准机会上前说话。
他将手中的信递了上去,恭声道:“皇上,这是从安阳侯府送来的。”
两封信一薄一厚,虽然信封上都未写字,李翾不假思索的拆开了厚的那封。
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他唇角浮出了淡淡的笑容。只见信封里对折放着三大张纸,想来小姑娘练字的成果都在这里了,除此之外还有张信纸。
他没急着看,先看着放在另外一边的信纸,是顾昭给他的回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行,说感谢他送的字帖,她会好好练字的,还说了让他也保重身体,劳逸结合。末了还说香料快配好了,下次托人送来。
李翾将她的信亲自收好后,才去看自己给小姑娘布置的“功课”。
小姑娘写得不错,确实花了功夫练,虽然送来这三张,只怕她私下里写了更多张。
李翾随手取了张纸,在上面写了评语,便于她改进。
“把这三张先收起来。”他看完后将顾昭练的字交给张卓英,淡声道:“备个匣子,以后都别折了,直接让人卷好送来。”
张卓英忙接过来,恭声应是。
皇上自己练的字都没这待遇,对姑娘却这般上心。
李翾最后拆开的是怀霜的信,信里写顾昭连日来不怎么出门了,每日多是在房中练字、或是鼓捣香料、最近正在纠结香囊上绣的图案。
想到小姑娘苦恼时将好看的五官皱成一团的模样,天子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今日正值休沐,李翾看差不多到了去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便带着张卓英去了永寿宫。
当他到时,长公主因喝了药没什么精神正在自己殿中休息,周太后向天子解释了缘由,便没让她再过来。
“定国公府的梅花向来开得好,哀家记得还未出阁时,每年都要去看上两回。”周太后难得跟儿子说起往事,眼底闪过一抹追忆之色。
李翾温声道:“若您想看,如今出宫也不难。”
周太后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多谢皇帝好意。罢了,哀家上了年纪,倒也不爱折腾。”
母子二人别有种默契,将“母慈子孝”的分寸拿捏得极佳。
“今年定国公夫人邀了安阳侯府的人去赏梅,哀家想着不若给昭昭和临歧个相处的机会?”周太后说到了正题上。
这事她早就过问了李翾的意思,当时他并未反对,也答应了会办,只是至今都没动静。
翻过年去昭昭就十六了,也该定下人家。
李翾闻言神色未变,语气中透着些歉然:“朕近来事情多,竟忘了这事。”
“哀家知道皇帝忙,这点子小事自然不敢打扰你。”周太后体谅的道:“这次机会难得,在定国公府里见面,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李翾微笑着应是。
“定国公府,自然是最合适的地方。”他不动声色的道:“母后安排便是。”
周临歧是天子将来要重用的人,若他不同意,自己也不好做主,周太后这才准备让人去给定国公夫人传信。
李翾本要起身,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母后,依朕看这事先不要告诉两个孩子,免得他们心里有负担,反而辜负了母后的美意。”
周太后颔首,称赞道:“到底是皇帝思虑周全。”
待到出了永寿宫的大门后,天子面沉如水的上了銮舆。
离福宁殿还有一半的距离,李翾叫停,让张卓英近前听话。
“去打听定国公府的赏梅宴在哪日。”
作者有话说:
有人要吃醋了,是谁就不说了→_→
第39章
到了去定国公府这日,顾昭早早就醒了。
前日才下过雪,清晨还有些冷,她裹着被子等着初丹拿衣裳过来。
“昨儿大奶奶给您送的那件貂皮所制的大氅穿着极暖和,到时再给您带着手炉、袖笼。”初丹柔声道:“今儿的衣裳也都是厚的。”
顾昭向来畏寒,虽是第四年在京城过冬,还是觉得不适应。
等到她起身,落蕊已经端来了兑好的温水服侍她梳洗后,换了衣裳没急着上妆,先端来了早饭让她用了。
怀霜去是打开妆奁匣子,顾昭选了一套赤金珍珠的头面,准备要带着的东西。
“这套头面珍珠最出彩。”初丹陪着顾昭过来时,看到妆镜台上摆着的首饰,不由道:“侯爷果然极疼爱您。”
顾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莲子米大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光彩又好,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这哪里是舅舅送的,分明是先前天子所赠。
顾昭有些心虚,只含混的应了声。
想到今日定国公定会聚集满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女眷,初丹挖空了心思打扮顾昭,落蕊和怀霜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半个时辰后。
镜中的少女眉如远山含黛,杏眸灿若晨星,唇若点朱,雪白如凝脂的肌肤上浅浅的晕开胭脂,鸦青色的长发堆作云鬓。
这样的美貌,任是女子瞧了都要恍神片刻的。
“时候不早了,姑娘还要去正院。”初丹满意的点点头,对怀霜道:“劳烦姐姐照顾姑娘了。”
今日出门只能带一个丫鬟,以前这样的场合都是初丹陪她去。如今怀霜来了,初丹自知谈吐和见识远不如她,便大大方方的让出了位置。
怀霜对初丹的忠心和识大体很有几分敬意,神色温和的道:“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一切准备ᴶˢᴳᴮᴮ妥当后,怀霜随着顾昭出了闻溪院。
她们先去了枕涛苑找了白氏,两人一起去了正院。
好在这次并未遇上梁成遂,顾昭暗暗松了口气。
等两人到时,张氏和梁家三姐妹已经准备妥当,见她们又是一同进门,张氏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这次白氏回侯府,自己有意给白氏个下马威,偏生她不接招,转而去拉拢顾昭。
难道她真的觉得顾昭能有大造化不成?
还是说她笃定梁成越能考中,到时候梁成昀和梁成越联手,让自己的阿遂没有容身之地。
张氏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原以为只要顾昭不嫁给阿遂就好,如今倒该好好斟酌了。
“昭昭表姐,你的发簪上的珍珠真好看。”梁芸年纪小,自然也更心直口快。“我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呢。”
她这一句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顾昭身上。
梁蓉皱了皱眉,今日她也戴了支珠钗,只是珍珠的光彩和个头远不如顾昭的。
不过她难得没说话,只是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这对于梁蓉来说太反常了!
梁芸和梁茴心里犯嘀咕,怕再说引得嫡母不悦,便打住了话头。
“走罢。”张氏没有理会梁芸,及时出声道:“做客的规矩我就不说了,今日去参加赏梅宴的世家不少,别给侯府丢脸。”
梁家姐妹忙肃容应是。
她们的亲事陆续有了眉目,虽是还未言明,保不准这里头就有她们未来夫家的人。
相较之下,白氏和顾昭是最轻松的。
在大家出门时,梁蓉身后的大丫鬟碧棠没站稳,“哎呦”一声趔趄了下身子,竟直直往顾昭身上倒去。
眼看她就要撞到顾昭的头,怀霜眼疾手快的拉住顾昭退后一步,没让她沾着顾昭的一片衣角。
“昭昭,你没事罢?”白氏见状,不理会踉跄着险些栽到的,快步到了顾昭身边,关切的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在顾昭说了无碍后,白氏才皱着眉道:“这般毛手毛脚,怎配服侍姑娘?来人,把她送去柴房好生学一学规矩!”
梁蓉见她竟都不过问自己就处置丫鬟,不悦的道:“大嫂,你要处置我的人,总要问过我的意思罢?”
“这丫鬟行事浮躁,显然是四妹平日太过和善心软所致。”白氏并没松口,淡淡的道:“即使如此,我作为长嫂替你管教也是应该的。”
“你——”梁蓉竖起眉毛就要发作,忽然目光一转看向顾昭道:“顾表妹,我替碧棠向你道歉。今日她要跟我出门,你就原谅她这一回罢。”
她话音未落,顾昭再次成为大家眼中的焦点。
只不过这一次,大半人等着看热闹。
要知道顾昭寄居在侯府,向来以好脾气示人,平日里梁蓉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她也都忍耐下来。更何况梁蓉道歉了,若她不同意便是小肚鸡肠了。
白氏的脸色有些难看,这简直是用道德来拿捏人。
“不行。”只听少女软糯清甜的声音响起,虽然悦耳,可她的态度却十分果决。
顾昭见梁蓉惊讶的瞪大了眼,神色认真道:“舅母才说了,去定国公府必是要谨言慎行,不可丢了侯府的脸。眼下四表姐带这样举止毛躁的丫鬟去,只怕不妥罢?”
她说话轻声细语,却比方才梁蓉吵嚷更让人信服。
“还是昭昭想的周到,我竟忘了这茬。”白氏立刻帮腔道:“四妹,轻重缓急还是要分清的。”
梁蓉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精彩。
她让碧棠撞顾昭,只是为了趁机毁了顾昭头上那碍眼的发簪。没成想这点小事不仅没办成,还害得她在众人面前丢脸。
“好了,都是自家人,一点小事也要闹起来。”原本走在最前面的张氏听到动静,只得出来各打五十大板。
白氏听着这话不对,立刻道:“请母亲裁夺,您是主母自然最为公正。”
她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张氏纵然不快,也无法当面包庇碧棠。
“换个人随四姑娘出门。”张氏定了定神,正色道:“碧棠,先关到柴房中。”
梁蓉气结,万没想到会发展到如此地步,竟是自己吃了大亏。
不过既是母亲已经发话,她再不情愿也不能反抗,眼睁睁的看着碧棠哭天抹泪的被人带走。
此事暂且平息,只是大家看顾昭的眼神都变了。
顾昭依旧是沉静的神色,没有丝毫窘迫之色。
等上了马车,白氏迫不及待的对顾昭道:“昭昭,做得漂亮!对于那等小人行径,就该给她们颜色瞧瞧!”
到了这时,顾昭才面色微红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白氏拍了拍她的手,对她的表现予以肯定。
顾昭暗暗舒了口气。
不过,今日她敢于当面回怼梁蓉,心里的底气还是天子给的。
因为有怀霜在身边,她不想让天子觉得,在侯府她还被人欺负却不敢吭声,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好意?
甚至她想让天子知道,很多事情,她已经不再害怕了。
***
定国公府。
每年冬天国公府都会办一次赏梅宴,邀请通家之好前来。今年为着顾昭,定国公夫人将邀请的范围又扩大了些。
等安阳侯府的马车到时,定国公府大门所在的巷子里,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成王府、瑞王府的马车。”白氏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到,不由暗暗感慨国公府的实力。“咦,那是长乐郡主和卫三姑娘?”
顾昭不动声色的往外瞥了一眼,果然是两人。
“长乐郡主性子娇蛮些,卫三倒是个心思多的。”白氏想起来什么,对顾昭道:“昭昭你在宫中跟郡主可有交情?”
顾昭摇了摇头,道:“我给长公主做伴读常在永寿宫的,郡主几乎不怎么来。”
若长乐郡主肯有耐心跟长公主相处,也轮不到自己进宫。
白氏点点头。
等她们下了马车后,有周氏身边的人来接。
“姑娘安好。”来人是国公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嬷嬷,先朝着顾昭行礼问好。“夫人早就念着您来呢!”
白氏见状,不免有些惊讶。
她对周氏有些了解,虽然周氏待人宽和,可能让身边的心腹来接人,显然是十分看重顾昭的。
不仅是她,张氏和梁蓉等人见了更是暗中嫉妒。
一行人进了待客的西花厅。
在场的世家女眷俱是在京中数得上的,安阳侯府在其中便显得平平。只是周氏见到顾昭时,便招手让她到自己跟前。
“有些日子不见,昭昭出落得愈发好了。”
因做了长公主的伴读,如今顾昭在京中也算出了名。见周氏仍是对顾昭赞赏有加,旁人也跟着真真假假的说了些夸赞的话。
见顾昭跟白氏看着亲近,周氏也没忘了她,微笑道:“说起来梁大奶奶跟我还沾亲,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姨母罢?”
白氏有些受宠若惊。
“姨母安好。”她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接受了周氏的善意。
周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如今她没办法认顾昭为干女儿,却不代表她对顾昭身边的事不闻不问了。
张氏等人虽也受到了周氏的问候,可比起顾昭和白氏来,可差远了。不过在国公府,她们也只能满脸堆笑,不敢表露丝毫不满。
“咱们也别拘着孩子们了,让她们先去花园罢。”周氏笑道:“那几株梅花还算看得过去,惠娘她们正在作诗,你们一起去玩罢。”
说着,她起身亲自送她们出去。
见周氏对顾昭有体己话要说,白氏识趣的带着梁蓉等人先走一步。
“昭昭,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周氏没急着回去,先问起了顾昭的近况。
顾昭点点头,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将在宫中的事简单说了,又让怀霜上前,拿出了自己的调配的香料送给她。
“好孩子,多谢你费心想着。”周氏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之色,柔声道:“那我便收下了。”
她将香料递给了身边跟着的嬷嬷,吩咐仔细收好后,眨了眨眼:“即是如此,我送你一份回礼。”
“侯府里最好的梅花,并没在大花园里。”周氏压低了声音,道:“等会儿我让人带你过去,你剪几枝喜欢的带回去。”
顾昭知道这梅花定然是极珍贵的,便想着看看就好。
“本来我自己也会剪来插瓶的。”周氏看出了她的顾虑,忙道:“你只管放心挑。”
说着,她让人带着顾昭和怀霜去过去。
***
梅园。
周临歧进来后,才感觉到久违的清静。
因他至今未定下婚事,在这种聚会中总是被关注最多的,索性出来躲躲清净。
这里是定国公府不对外开放的园子,里面几株梅树养了数十年,是难得的珍品。才进来还未见到梅树,便隐约闻到了一缕幽香,颇有几分沁人心脾之感。
他往里面走了没两步,忽然一道俏丽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身着淡藕荷色大氅的小姑娘怀中抱着两枝梅花,大红色的花瓣映着她晶莹白皙的脸颊,ᴶˢᴳᴮᴮ愈发显得娇艳。
白雪红梅,却远不及她。
人比花娇。
他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这个词。
那张侧脸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抱着花的人是顾昭。
可是顾昭怎么会在这儿,还剪了姑母的花?这些梅花姑母平日都舍不得剪下来——
周临歧大步流星的走过去。
“顾姑娘?”他踏雪走到顾昭面前,撞上她惊讶的目光,才放缓了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
顾昭先是一惊,旋即想到周氏和周临歧的关系,他出入这里也正常。
“周小侯爷。”顾昭怀中还抱着花,不方便行礼,只屈了屈膝道:“夫人说这里梅花开得好,让我来见见世面。”
周临歧目露狐疑之色。
“顾姑娘,这梅花是我姑母的心爱之物。”周临歧以为她不知其中缘故,解释道:“平日里她都舍不得剪枝,你……”
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前次他误会了顾昭,这次本该帮她圆场,也算作是补偿了。
到时候他可以说是自己让顾昭剪的,姑母总不会太生气。
“多谢您关心。”顾昭见他又误会了,大大方方的解释道:“是夫人让我来剪两枝带回去的。”
周临歧微愕。
很快周氏派来陪顾昭剪梅花的人过来,送上了梅瓶,好了梅枝。见两人说话,她想起了夫人的吩咐,找借口叫了怀霜一起走。
周临歧这才知道自己险些好心办坏事。
“顾姑娘,是我武断了。”他不免有些懊恼,只是通身冷清的气质让人很难猜透他的心思,听起来有些硬邦邦的。
顾昭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不妨事的,您也不知情呀。”
“你喜欢哪枝?”周临歧突然道:“我帮你去剪。”
在来时他就留意到顾昭的视线盯着在坡地上的那一棵梅树,只是以顾昭的身高不方便够着。
“既是夫人的心爱之物,两枝已经够了。”顾昭虽是闪过一丝迟疑,还是婉拒道:“多谢您的好意。”
周临歧这才收回了想要压下枝条的手。
“您是来这里躲清静的罢?”见他似是有些尴尬,顾昭善解人意的道:“真是辛苦了。”
他听出顾昭话中的调侃之意,却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还有些莫名的高兴。
“让姑娘猜中了。”他坦然承认了,又道:“不辛苦,只是有些头疼罢了。”
顾昭本想说完就先告退,没想到周临歧的话里有了攀谈之意,也不好立刻就走。
“我还没有想成亲的意思。”他也不知为何,竟对一个见过三次面的小姑娘说出了心里话。“家中却催得紧。”
这倒也难怪,小侯爷虽未及弱冠,可京中与他同龄的人,已经有当爹的了。
尤其他还是家中独子。
“好男儿志在四方。”顾昭倒没如常人一般劝他先成家,反而道:“您是心中大志向,才暂且放下儿女情长,假以时日您的家人会理解的。”
他得天子看重,必是有自己的才能,这样的人恐怕是想在外建功立业。
人各有志,最终还是要走自己选的路。
周临歧淡然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看起来娇弱的小姑娘,见识倒跟别人很不同。
周临歧才想说什么,忽然园外传来动静,听起来竟像是长乐郡主的声音——
他不由皱起了眉。
见顾昭眼底闪过一抹惶然,周临歧低声道:“我先出去应付一下,你等等再出去。”
若别人瞧见了,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自己的自由要紧,她的清誉更要紧——周临歧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没有多说便转身走了出去。
顾昭轻声道谢,看着周临歧离开的身影,往园子深处又退了退。
这一退,她没看到后面的路,就要踩空——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撞入一个结实宽阔的胸膛中。
“小姑娘,怎么都不看路?”成年男子低沉的嗓音悠然响起,顾昭瞪圆了杏眸,缓缓转过身。
接住她的人,正是当今天子。
“嘘。”李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色自然的牵住顾昭的手,又抬手帮她戴上了兜帽。
兜帽的边缘处封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裹住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
她这样穿很好看,让人总想到毛绒绒的小猫儿。
顾昭一时也忘了挣开,乖乖的跟着他往梅园深处走去。
很快两人进了一道拱门,里面是三层阁楼,赫然是上次里面天子叫她过去的地方。
“您怎么在这儿?”顾昭这时才问出了声。
李翾镇定自若的道:“先前听太后很是怀念的提起在定国公府看过的梅花,正好今日休沐,朕想着亲自带两枝回去。”
这理由倒也不算骗她,只是若仅为了梅花,他大可不必亲自来。
顾昭眼底闪过一抹讶色,原以为天子和太后面和心不和,实则天子还是惦念着太后的。
“昭昭怎么在这儿?”李翾轻咳一声,让话题重新回到顾昭身上。“还跟周小侯爷在一处?”
他今日来没惊动定国公府的人,先是探听到顾昭和周临歧会在此处见面,他便站在阁楼上,远远的看着这里。
少年将军生得挺拔英俊,少女貌美娇俏,她怀中抱着梅花,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她竟浅浅笑了起来。
两人看起来是熟稔的神态,显然并不止在宫中见过一面。
先前李泓衡曾刻意讨好过顾昭,顾昭向来都是客气疏离的,可她对周临歧的态度,分明不排斥。
李翾隐隐有了种危机感,他捏紧了手中的玉佩,以至于上面的穗子都被揉散了,那是他准备送给小姑娘的礼物。
“定国公夫人说送我两枝梅花,让我自己来剪。”顾昭落落大方的道:“正好周小侯爷过来,遇上就聊了两句。”
她没有被人撞见的窘迫,想来是心中坦荡。
“昭昭,你可知道若被人看到,你跟他便有些说不清了?”李翾不动声色的问。
顾昭点点头,道:“知道呀,所以方才听到外面有动静,小侯爷便先走了。”
李翾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周临歧主动去引开人的行为,好像让顾昭很有好感。
“他确实是个有担当的人。”李翾的声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淡淡的道:“在京中,一个李明和一个他,最受贵女们喜欢。”
顾昭也听过这说法,认同的道:“两人身份高贵,且生得俊朗,又得您看重,自然受欢迎。”
忽然,她觉察出一丝不对。
定国公夫人自然了解自己的侄子,应当知道周临歧可能会来,竟还让自己来剪梅枝——
且陪着她来的人见了周临歧没有丝毫意外,还找借口叫走了怀霜,分明是主子的授意。
顾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定国公夫人为了她还真是煞费苦心。看周临歧的样子,显然也是不知情,否则哪里会主动往“火坑”里跳。
“想到了什么,这样高兴?”李翾心中些许不舒服,自己用了许久才让顾昭放下戒心,如今周临歧已然跟顾昭相熟。
但他面上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来。
顾昭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天子。
李翾挑了挑眉。
小姑娘倒是很聪明,几乎全都猜中了。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顾昭。
站在此处,顾昭忽然想起那日天子斩钉截铁的说陈三公子配不上她,如今周临歧是天子看重的人,他是不是想……
“您不会也想撮合我跟周小侯爷罢?”顾昭忍笑道。“毕竟您……”
上次卫妡撺掇长乐郡主捉弄她,就是为着周小侯爷。她并不想掺和进去,更何况人家周小侯爷还无意婚配。
她还没说完,天子罕见的打断了她的话。
“不会。”李翾神色郑重的否认,意味深长的道:“朕不会撮合你们。”
第40章
天子此话一出,顾昭懵了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过她并没多心,诸如天子嫌弃她身份低微之类的。大概天子尊重她的选择,不会勉强她罢了。
李翾见她懵懂又不设防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下。不过他没准备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要知道顾昭的心思。
“昭昭有没有喜欢的人?”李翾顺势的问道。
骤然听到天子的问题,顾昭先是一怔,旋即红着脸摇了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好意思告诉朕?”他没有放过这个话题,反而继续追问。
虽是她已经跟天子称得上熟稔,说到感情上的事,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顾昭面颊隐隐发烫,她垂着眼、声如蚊呐的回道:“没有。”
“是么?”李翾轻笑一声,忽然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鬓边,引得顾昭猝然抬头ᴶˢᴳᴮᴮ看他。
小姑娘的兜帽随着她的动作落下,显然是真的惊到了。
李翾大大方方的展示给她看,他指尖正捻着一片花瓣。
“方才剪梅枝蹭到的罢?”他神色自若的道:“沾到你脸上了。”
顾昭腻白的脸颊几乎红透,以前并不是没有和天子单独在一处过,今日却总觉得格外不同,她也说不清缘故。
“外面的人应该走了。”顾昭小声道:“那我先回去了?看不见我怀霜姐姐会着急的。”
李翾眸光微暗。
“你跟周临歧在一处时,怎么没急着走?”他突然问了句,语气淡淡的。
顾昭没听出不对来,如实解释道:“周小侯爷是定国公夫人的侄子呀,遇到后他跟我说话,也是尽主人之宜,我也要寒暄两句才对。”
“哦?”李翾微微勾起唇角。“顾姑娘这是跟朕寒暄完了?”
顾昭正色道:“跟您就不算是寒暄,您是长辈呀,对您的问话自然要诚恳的回答。”
这也是她心中所想。
“朕只是长辈?”李翾墨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抬眸望向顾昭。
他本就比顾昭高一头不止,如今略略低下头看她,有种将她笼罩住,无处可逃之感。
“当然不止。”顾昭摇了摇头。
李翾心中微动。
“您先是天子才是长辈。”小姑娘认真的道:“我知晓轻重的。”
方才心底涌起的那丝悸动悄然平息,李翾不由语塞,过了片刻,他才道:“昭昭,有时朕倒不想当你的长辈。”
“皇上?”顾昭不解的望着他。
轻言放弃可不是天子的作风。
“当初是朕骗了你,让你叫朕九叔。”李翾微微叹气道:“若是你将朕视为长辈,朕每每想起来,心中便愧疚不已。”
“您也是有苦衷的,我知道。”顾昭忙道:“您本是微服在外,我却突然出现还失忆了,任谁都要怀疑的。”
“而且您从未亏待过我,先前我也误会过您,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杏眸清凉水润,微微上挑的眼角透着她不自知的妩媚。被这样一双眸子专注的望着,很难有人会不心动罢?
李翾凝视了她片刻。
小姑娘虽是拎得清轻重,可她心软又善良,太容易被人骗了去。
“那,我以后不提长辈的事了?”顾昭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李翾这才微微颔首,“也罢,长公主视你为妹妹,若你还将朕当做长辈,不免有些别扭。”
顾昭松了口气。
“既然朕不是你的长辈,在朕面前不可再拘谨。”李翾温声道。
顾昭才想说她并没拘谨,可想到天子方才似乎真的很愧疚,便也顺势点了点头。
天子眼底这才重新添了一丝笑意。
李翾怕她冷,左右一回生二回熟,将她的兜帽重新帮她戴上。顾昭觉得有些不自在,可此时拒绝又怕他多心。
这次天子认真得多,严严实实的将她裹好,还整理好了兜帽边缘的狐狸毛。
有点像打扮玩偶似的。
顾昭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道:“皇上,您的手不冷么?”
虽是今日天气好,天子又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可暴露在外头时间久了,她还是感觉到他的指尖从温热到发凉。
“朕是为了谁?”李翾收回了手,慢条斯理的反问。
顾昭语塞,虽然是帮她自己罢,可自己也是被他留下的呀。
“是我。”顾昭深吸一口气,展颜微笑后,又暗暗嘟囔了声:“可我又没让您帮忙。”
“昭昭,朕的耳力还是不错的。”天子放开了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顾昭傻了眼,这才察觉到自己不慎说出了心里话。
“罢了,这样也很好。”李翾故作大度的摆了摆手,又道:“朕不介意。”
顾昭微微一愣。
“若不是在侯府,你也是个爱闹爱撒娇的小姑娘。”天子温和的看着她,语气也温柔。“端方持重、温柔从容的顾姑娘很好,但朕更喜欢会撒娇的昭昭。”
天子话音未落,只见顾昭已经低下了头。
“昭昭,朕说错了?”李翾也不生气,声线也依旧平和。
顾昭轻轻摇头,低声道:“没有。”
自从到了侯府后,有舅舅的照顾她心中感激。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察言观色,力争做一个不惹人厌的表姑娘。
舅舅让她如在自家一般,可她不敢有片刻松懈,舅舅夸她乖巧懂事,她只是笑笑,仿佛这就是她的本性。
天子却看穿了她。
听她的声音有些不对,李翾抬起了她的脸,不许她再躲着。
只见顾昭红了眼眶,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兔子。
他忍住了想要将人抱在怀中的冲动,语气温和又克制的道:“昭昭,在朕面前你可以再娇纵些。”
顾昭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可天子才说了,他不愿当她的长辈,那为何还对她这样的好?
若说是补偿,之前天子为她做的事已经够多了。
“你近来常在太后跟前,便随朕去选两枝梅花带给太后罢。”李翾怕吓跑了她,准备慢慢让她接受两人关系的改变。
顾昭才要答应,又想起了周临歧的话。
“皇上,是剪这里的么?”她小声道:“周小侯爷说,这些都是夫人的心爱之物,我们总不好不打招呼就剪。”
李翾挑了挑眉。
周临歧好像没跟顾昭说上几句话,存在感却不低。
“若昭昭觉得这里不合适,朕倒不介意陪你去外面的园子挑。”他语气淡淡的建议道。
顾昭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简直不敢想象别人看到她和天子在一处时,该是怎样的震惊。
“把我剪的那两枝送给太后娘娘吧?”顾昭提了个折中的法子。
方才在梅园,周临歧替顾昭压着梅枝,顾昭仰头看向他的那一幕,让李翾看在眼中,一股名为嫉妒的感觉油然而生。
“放心,若知道是送给太后,定国公夫人自然是极为乐意的。”李翾说完,就再次牵着顾昭的衣袖,不容她拒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顾昭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竟真的过于放松,竟然否了天子的提议。
“朕没有不高兴。”李翾知道小姑娘心思细腻,微微叹了口气,自己那点心思倒不好说出来。“方才你才选了两枝就都要送出去,朕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
顾昭面色微红,轻声应了。
在路上时,李翾问起了顾昭在家里的事,听说她如今时常跟大嫂在一起,也有好好吃药和练字,唇畔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梁二公子春闱在即,还是别打扰他用功了。”李翾叮嘱道:“若想要出门或是要什么东西,告诉怀霜便是。”
顾昭乖乖应了,她只在去正院请安时偶尔会碰上梁成越。
“我知道的,临近年关外头人多,就不出去了。”顾昭为了让他放心,特意道:“大嫂说了,等上元灯节时让大表哥陪我们一道出门去看灯。”
李翾颔首,将顾昭的话记了下来。
上元节,正是少男少女结伴同游、表白心意的好时候。
他的珍宝已经有太多人惦念了,早日亲自握在手中才放心。
当两人走到梅园时,里面已是空无一人,怀霜和国公府的人都不在,工具却整整齐齐的摆着。
“要这枝?”李翾看准了顾昭喜欢的那一枝红梅,让她递给自己剪刀,他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干脆利落的剪了下来。
“喜欢什么就告诉朕。”他似是随口一说,又像是别有深意。“只要你说,朕总会给你的。”
有天子帮忙,方才她够不到又不好意思麻烦人的两枝梅花都剪了下来。
“已经够了,多谢您帮忙。”顾昭将梅花抱到一处,精心挑选了了些扎成一束,展示给天子看。“您将这些带回去罢?”
她还是将最好的送给了周太后。
李翾没有拒绝,周太后喜欢顾昭,等以后她进宫是有益处的。
想到小姑娘来他身边的那一日,李翾心中已然微微发烫。
眼看到了定好的时候,张卓英已经往这边来了,李翾望向她淡淡一笑,温声道:“昭昭,照顾好自己。”
眉眼冷峻的天子笑起来竟格外好看,顾昭有了片刻恍神,很快点点头。
等张卓英来请他离开时,李翾才想起袖中的玉佩还没给顾昭。不过这玉佩险些被他弄坏了,下次再挑个好的给她罢。
***
当周临歧好不容易脱身后,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梅园,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自嘲的笑笑,自己竟是昏了头么。
正当他要去找表兄定国公世子时,忽然看到远处一道身影很是熟悉。
那人身着玄色的大氅,虽是一闪而过,可从体态步伐上看,竟像极了天子。
周临歧想要追上去看个究竟时,周氏身边的人来寻他了。当他再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影子。
许是他看花眼了罢,虽说天子偶尔会微服来国公府,可今日定国公夫人宴请的都是女眷,天子怎么会来凑这个热闹?
周临歧暂且放下ᴶˢᴳᴮᴮ了这事,随下人到了姑母面前。
“怎么样?”周氏屏退了下人,叫了侄子到身边。
周临歧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自己姑母。
“傻小子,姑母是问你顾昭怎么样。”周氏看着自己侄子茫然的眼神,忍不住笑道:“我可是听说你还要帮人家小姑娘剪梅枝呢。”
周临歧恍然大悟,立刻道:“原来是您的故意安排的!”
“那是自然。”周氏扬起一边眉毛,道:“否则你一个外男,怎么会轻易见到人家小姑娘。”
周临歧无奈的看了自己姑母一眼。
“姑母,我早就向祖母说明了还不想娶妻。”他下意识的道:“今年夏天皇上本就答应我让我随军历练,是祖母到御前给拦了下来——”
周氏看着倔强执拗的侄子,不由叹了口气。
“歧哥儿,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了。”她缓了缓道:“你要体谅祖母的苦心。先成家又有什么不好的?”
“好好,咱们且不论别的,只说昭昭。”周氏了解自己侄子,也不再多纠缠旧事。“告诉姑母,你有没有看上她?”
往日家里安排的相看,周临歧能躲则躲,若躲不过的,统统说不合眼缘。
这一次话到了嘴边,他却有些迟疑了。
“顾姑娘很好,但我仍有自己想做的事。”周临歧纠结了片刻,还是狠下心道。
周氏了然的颔首,若他一口答应下来才怪了。不过看他的反应,分明是对顾昭有好感的。
周临歧打小就性子倔,不能强按头。
“行罢,你别后悔。”周氏看似不在意的道:“昭昭这样模样性子,等着求娶她的人不在少数,若你不急着,到时候看她定了亲可别哭!”
她话音未落,周临歧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事果然让姑母头疼,如今竟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明年西北换防,我准备向皇上请命随军。”周临歧正色道:“这一次,还请姑母帮我向祖母说情。”
他们这一支为国尽忠,大半男丁皆是在战场上殉国,故此他祖母在天子面上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虽在人前他是受人敬重的周小侯爷,又得天子看重,可背了人,不少流言蜚语皆道他是受祖上庇荫,实则他个人不过是个纨绔子弟。
周临歧年少时还要与人理论,后来他得天子教导,告诉他不必将时间浪费在与人争长短上。
他自幼就敬佩天子,也想向他一样在战场上建功,保家卫国,才不辱没了自己先辈。
“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你。”周氏对他的争气最终还是欣慰更多些,佯怒着摆了摆手。
这边周氏短暂的缺席,顾昭由怀霜陪着悄悄的回到白氏身边。
白氏知道她是去挑梅枝了,还在张氏等人面前给她打圆场,见她回来也并没细问。
“顾表妹去哪里了?方才一晃眼你就不见了人影。”卫妡走了过来,笑盈盈的道:“我们在作诗,长乐郡主也在,一起去罢。”
白氏往那边看了眼,俱是跟宁北侯交好的人,她特意邀请顾昭,像是来者不善。
“卫姑娘,真是不巧。”白氏见顾昭不好回绝,站出来道:“我才回京,有些事情还需要昭昭在身边陪着我。”
见她态度坚决,卫妡不好再劝,忽然她闻到了顾昭身上的香气,下意识皱了皱眉。
那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像极了周临歧身上的香味。
莫非两人曾在梅园中私会?
想到这种可能,卫妡攥紧了拳。
她想起了母亲的话,劝她歇了在周临歧身上的心思,说是德妃娘娘有意选她做儿媳。
天子未立后,宫中没有嫡出皇子,二皇子资质平平、五皇子体弱,在立太子一事上大皇子是最有优势的。
若她嫁了大皇子,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
那时什么情情爱爱都不重要了,她是朝中最尊贵的女子,想拿捏顾昭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到时候她要让顾昭好好尝一尝今日抢走她喜欢人的苦果。
更何况以顾昭的身份,想要给周临歧做正妻也难。
思及此,卫妡唇畔缓缓露出笑容。“既是如此,顾姑娘且自便。”
看到她神色古怪的变幻了几次,顾昭和白氏虽都觉得奇怪,也没再理会。
***
李翾回宫后,命人将从定国公府带来的梅枝送去了永寿宫。
这次微服出行宫中人不知情,他派出去的人才走,德妃和淑妃一同求见。
临近年关,宫中事务多,两人来向天子请示也是情理之中,李翾没有拒绝,让她们先进来候着,自己去了内殿更衣。
等他出来时,德妃和淑妃连忙起身行礼。
“皇上,这是年节时的章程,妾身和淑妃妹妹拟定了,也请示过太后,拿来给您过目。”德妃手中捧着折子,神色恭谨的道。
前些日子大皇子惹得天子不快,德妃愈发谨慎行事,力求不出错。
如今有这个借口,她才拉上淑妃到了天子面前。
李翾淡淡的应了声,从德妃手中接过来,翻了两页便放到一旁,“朕等等再看,你们今日来可是为了皇子们选妃的事?”
他开门见山的说了,德妃和淑妃心中一颤。
“宁北侯府的三姑娘、护国公府的六姑娘,这两位姑娘是你们看中的人选?”李翾抬眸,淡淡的望着两人。
她们虽是没想着能瞒住天子,却没想到天子能一语中的。
明明内务司送上的人选中不下十数位姑娘,她们也接触了解过几位,自以为有了障眼法。
“皇上,妾身们不敢擅自做主。”两人暗叫不妙,忙起身道。“还请您圣裁。”
李翾不置可否。
她们虽是有皇子在膝下,且位居四妃一同掌管宫务,可在天子面前总有些底气不足。
“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李翾没有认同也没否定,“若没有别的事,都退下吧。”
两人只得起身离开。
出了福宁殿的门,两人没乘撵轿,说是一起走走。等离得远了些,德妃才对淑妃道:“妹妹可曾在殿中闻到香味?”
淑妃迟疑了片刻,隐约觉得天子衣袖上沾着一缕幽香。
天子不爱用熏香宫中都知道,可那抹幽香更像是梅花的香气?
“去查一查,今日后宫中可有人去梅林?”淑妃吩咐下面的人道。
在这一点上,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莫非是咱们搅了皇上的好事?”德妃起了疑,觉得自己选错了时候说事。“并没听说皇上招人伴驾。”
淑妃也皱起了眉。
先前天子去后宫的时候不多,却也偶尔踏足;自从立储风波后,竟再未去过。
今日福宁殿并未插梅枝,却有梅花的香气。
“若皇上动了春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淑妃捏紧了帕子,缓缓笑道:“宫中就要热闹起来了。”
德妃暗自冷笑一声,她倒是虚伪得紧。
然而两人得到的消息,却是天子命人给周太后送了梅花。她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听说叶修仪曾去过梅林。
叶修仪入宫已经数年却未曾承宠,虽是她看起来不在乎恩宠,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们该早做打算了。
***
转眼就到了除夕的前日。
顾昭已经将香囊做好,选了宝蓝色的料子做底,上面绣了条气势磅礴的五爪金龙。
这条龙花了她不少功夫,因着是送给天子的,她不能去请教别人,只能照着书上的纹样自己琢磨。
期间见她辛苦,怀霜还在一旁劝道:“无论姑娘绣成什么样子,皇上都是喜欢的。”
想到天子待她的好,顾昭总想力求完美,拆了几次后,她才勉强满意。
“下次连同我的功课一起送到宫里罢。”顾昭又整理好一匣子她配好的香料,将东西交给了怀霜。
怀霜连忙应下,去办这件要紧事。
姑娘总以为皇上觉得她女红好,才让她帮忙做的。她哪里想到,皇上只想要她亲手所做的东西罢了,别的都是借口。
哪怕姑娘绣只兔子呢,皇上也会喜欢的。
或许绣只兔子或是猫咪更好,圆溜溜的眼睛、毛绒绒的身子可爱讨喜,像极了姑娘,方便皇上睹物思人。
怀霜暗暗腹诽。
福宁殿。
李翾收到她的香囊时,拿出来仔细翻看了一遍,并没有佩戴在身上,预备放在寝殿中。
香囊中淡雅的香气隐隐透出,似乎真的有抚平心绪的效果。他垂眸看着香囊,思绪已然飘远。
过了年后,春闱是头一件大事,接下来便是春狩。
明年的春狩到了三年一次该大办的时候,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皆伴驾随行。
到时就能将小姑娘顺理成章的带在身边了。
李翾微微勾起唇角,心情很好的起身去批折子。
第41章
除夕前夜。
因着天子曾命人去太后宫中送梅花,各宫妃嫔自以为嗅到了某种气息,往永寿宫跑得都勤了。
这日等李翾散朝后到时,三妃并静妃、叶修仪等人都在。
见天子进门,俱是面带喜气,笑盈盈的上前行礼。
“妾身给皇上请安。”
除了她们,最高兴的便是福安长公主了。皇兄一来,她就能喘口气,不必被众人拉着说话。
“皇兄安好。”长公主主动挨着天子坐下,倒让想趁势留在旁边的德妃碰一鼻子灰。
长公主果真好转了许多,竟都连天子都不怕了。
大家各怀心思的看着长公主叽叽喳喳的跟天子说话,天子竟也颇有耐心的陪着她说些幼稚至极的话,诸如她的人偶玩具和看蚂蚁搬家的事。
皇子们可从未在天子跟前有过如此稚气的举动。
德妃在心中不屑的想着,淑妃和贤妃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皇子们出生时,天子尚且还是亲王,一年多半时间都征战在外。等天子登基后,亦是曾御驾亲征过几次,错过了皇子们的成长。
他们都由自己的母妃教养着长大,对天子多是敬畏超过亲近。
君臣还要放在父子前头。
“皇兄,德妃娘娘说会有很好看的烟花。”长公主想起方才德妃说的话,跟天子说起来更是一脸神往。
德妃听到长公主点了她的名字,忙满脸堆笑道:“知道殿下喜欢,妾身特命人多备了些。”
在旁边的淑妃听了,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当初分明是贤妃提议改进今年的烟花,却被德妃抢了功,还拿到天子和长公主面前显摆。
李翾和颜悦色的应了一声。
“皇兄,能不能留一些给昭昭?”长公主忽然压低了声音,突然凑到天子跟前道:“她也喜欢烟花,我想等她来了一起看。”
见长公主突然跟天子说起“悄悄话”,众人虽是好奇却也不敢去打听。
李翾轻轻挑了下眉,同样低声回她:“朕会看着安排的。”
自己皇兄向来说话算话,长公主放下心来。她重重的点了头,露出笑容来。
在场的宫妃们虽是好奇她跟天子说话的内容,可到底她心智如孩童一般,想来是跟天子要些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儿罢。
周太后看着永寿宫中久违的热闹,面上虽是笑着,细看去却未深到眼底。
皇帝人在这儿,他的心却并不在后宫之中。
他宁可哄着歆歆说话,对宫妃们却都淡淡的。
到底是当年的事伤了他……周太后垂下眸子,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等天子起身离开后,德妃等人又多留了会儿,才各自离开。
福宁殿。
“找些今年新鲜时兴的烟花,送到——”李翾回来后,叫了张卓英到身边。
他还没说完,张卓英立刻猜到是安阳侯府,却见天子住了声。
这样做无论如何都过于招眼了,眼下还不是时候。
烟花不同于别的,只需要远远的看就是了。
李翾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低声吩咐了两句,张卓英先是一愣,才应声去办。
皇上为了姑娘可真是煞费苦心。
***
转眼到了除夕这日,侯府中热热闹闹的装点了起来。
这虽是舅舅梁宗行不在府中,这个年却是顾昭进京后过得最热闹的一次。
团圆饭还是在正院同张氏等人一起用的,因是过节,大家为了讨个好彩头,暂且放下了平日里的不睦。
大家在一处用过团圆饭后,顾昭随着梁成昀和白氏回了枕涛苑,跟他们一起守岁。
前些时日他们才提这想法时,顾昭是想婉拒的,她不想打扰他们夫妻。
“昭昭,过来罢。”梁成昀主动开口邀请她:“我买了些烟火棒来,到时候你陪着你大嫂一起玩。”
顾昭微讶。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这位大表哥堪称世家公子的典范,清贵端方,很难想象他亲自在摊位上挑烟火棒的样子。
“大爷这样说,好像妾身多贪玩似的。”白氏虽然嘴上抱怨着,眼底的笑意确实怎么都藏不住。
顾昭还记得大嫂脸上的甜蜜,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
看他们从正院离开,梁蓉撇了撇嘴,讥诮的道:“大嫂倒是心大,就这样把顾昭领自己院中,她就不怕顾昭别有所图——”
她话音未落,只见二哥梁成越正皱着眉看着她。
“四妹慎言。”梁成越正色道:“你作为妹妹不该妄议兄长,更不该恶意揣测表妹。”
梁蓉听罢不免有些羞恼。
她正要开口反驳时,只见自己一母同胞的三哥也走了过来,用眼神制止了她。
“二哥说的没错。”梁成遂板着脸对梁蓉的道:“蓉姐儿,以后不可如此了。”
原本被梁成越教训她已经觉得委屈,更逞论是自己嫡亲的哥哥!
梁蓉慑于自己哥哥严厉警告的眼神,不情不愿的跟梁成越道了歉,保证不再乱说。
“二哥,平日里也是我疏于管教蓉姐儿。”梁成遂做出认错的姿态,谦逊的道:“往后我会多留意她的。”
见他神色诚恳,梁成越也不好再揪着此事不放。
虽说顾昭是他的未婚妻,只是父亲还没正式宣布,两人还只能算是表兄妹。
“改日二哥得空,务必去我院中喝一杯。”梁成遂乘胜追击道:“二哥在外头读书,咱们兄弟见得少了,如今也该好好聚一聚。”
梁成越见他谦和有礼,对他添了些好感,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顾昭不知道正院发生的小小风波,眼下她正目瞪口呆的看着白氏命人端上来的烟火棒。
“早就想畅快的玩一玩了。”白氏招了招手,小丫鬟拿来火折子。
她点燃了一根烟火棒,交到了顾昭手上。
看着小姑娘眼底涌起的雀跃之色,白氏脸上也浮出淡淡的笑容。
她象征性的点了两根,便站到回廊上同丈夫一起看着顾昭跟丫鬟们玩。连日来她身上容易倦,若不是怕顾昭拘束,她只想回房中歇着。
“还是满脸的孩子气呢。”他们夫妇年长顾昭七八岁,看着身着绯色斗篷、被袖口领口的雪白毛边裹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白氏颇有感慨道:“等明年二弟考中两人的亲事定下来,她就要出嫁成了大人了。”
梁成昀握着妻子的手,温声道:“女孩子长大的都要许人家的,二弟人不错。再者昭昭又是嫁到咱们家,跟你做妯娌,你慢慢教她便是。”
白氏含笑点点头。
梁成越品性和学识无可挑剔,只是他的姨娘一心希望儿子争气发达,眼下虽没对这门亲事有不满,若梁成越真的高中,怕她会有别的想法。
好在公爹是疼爱昭昭的,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数。
顾昭意犹未尽的看着手中的烟火棒熄灭,石桌上剩下的大半说什么都不肯再动了。
“昭昭,怎么不玩了?”白氏和梁成昀一起走下来,不由道:“还有许多呢。”
顾昭只笑着说已经够了,她玩得很高兴。
“大表哥,大嫂。”正当白氏要让她回屋子,说准备了她爱吃的点心时,顾昭却站着没动。“我择席,留下也睡不着。明儿岂不是要顶着俩黑眼圈拜年?”
原本白氏安排的是让顾昭随她们一起守岁,然后顾昭跟她睡,梁成昀去书房。
顾昭之前也答应的好好的,此时却改了口。
“等明天一早我就来给大表哥和您拜年。”她笑眯眯的道:“到时候给我的红包可要大一点呀!”
白氏又是无奈又是怜惜的点点头。
昭昭是不想耽误他们夫妻团聚,又想成全了他们的照拂之心。
他们夫妇将顾昭送到了院门口,让人将顾昭爱吃的点心和甜汤都装好,一并带回去。
落蕊在前面提着灯,初丹和怀霜手中提着食盒,往闻溪院走去。
墙外零星有烟火声响起,顾昭不由放慢了脚步抬头去看。
“原先在家中时,落蕊胆子最大,放烟火是她去点都不用小厮。”提起往事,顾昭弯了弯唇角,露出追忆之色。
虽然娘亲身体不好,每年节令却都很用心的过,从不让她感觉到冷清。
初丹也跟着附和了一声。
安阳侯府因放烟火走过水,梁宗行又不在府中,今年便没让人准备。
“姑娘,咱们从花园走罢?”一直都没出声的怀霜突然开口。
顾昭有些疑惑,她的提议是要绕路的。
“主子给您准备了礼物。”怀霜知道落蕊和初丹都是顾昭的心腹,便没避着她们。
若天子送来什么东西,向来都是由怀霜送到她手上。
总不能是天子亲至罢?
这个年头才浮现就被她否了,除夕这样的日子,天子怎么会离宫?
花园在侯府的西南角,临着外头的街道。
四人到时,除了回廊上挂着的灯笼,这里空无一人。
正当顾昭三人满腹疑惑时,只听怀霜拿出哨子吹了一下,不远处隐隐传来轻微的噼啪声。
不消多时,一点亮光划破ᴶˢᴳᴮᴮ夜空,旋即在墨蓝色的夜幕上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端的是流光溢彩、绚烂至极。
顾昭愕然的睁大了眼。
这只是个开头而已。
一点、两点、三点……数不清的亮光腾空而起,此次在天幕上绽放,璀璨夺目的烟火照亮了整片夜空。
夜幕上绚烂的光彩映在她眼底泛起的薄薄水光上,衬得那双漂亮的眸子亮若星辰。
原来这就是天子的礼物。
“主子听殿下说,您喜欢看烟火。”怀霜在一旁低声解释道:“送到侯府多有不便,主子就让人在街边放了。”
顾昭说不清此刻的滋味,有点发酸,心中却像是被什么填满。
她仰起头看着天上的烟火,直到最后一颗烟火熄灭,才后知后觉的感到脖子有些酸疼。
今夜的烟火如同一场绮丽的梦。
不单是顾昭恍惚,初丹和落蕊亦是大受震撼。尤其是初丹,年龄比两人大,又算是置身局外,总觉得那位主子对姑娘的心思不单纯。
可那位的权势滔天,连姑娘都敬畏着他……
幸而他对姑娘还是尊重爱惜的,并没有用强硬的手段。
“姑娘,夜里风冷。”怀霜得到信号知道已经结束,柔声道:“主子说了,让您看完就回去,别着凉了。”
顾昭微微颔首,弯起的唇角却没有平复。
这场烟火,是她有生以来看过最美的一次。
翌日。
虽是昨夜很晚才睡下,顾昭精神却还好,早早的就起身梳洗。
待她收拾妥当后,初丹领着闻溪院的下人来给她拜年。
“祝姑娘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祝姑娘万事顺遂。”
“希望姑娘能寻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愿姑娘嫁个好人家。”
大丫鬟们的祝词还好,到了小丫鬟这里,因平时顾昭待下人宽和,她们笑嘻嘻的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祝福。
顾昭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哭笑不得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姑娘,咱们该过去了。”初丹将顾昭大氅拿过来替她穿好,陪她先去了枕涛苑。
梁成昀夫妇已经在等她了。
“大表哥、大嫂过年好。”顾昭今日难得穿得明艳,如同画上精致的娃娃似的。
白氏看了心中喜欢。
若自己能生个女儿像顾昭一般可爱就好了——
这个念头才浮现,她眼神不由黯了下去。自从嫁给梁成昀后,夫妻二人很是恩爱,最大的遗憾便是她尚未生下一儿半女。
梁成昀却一直都没纳妾,只说不急。
不知此生她还能不能自己的孩子。
“昭昭过年好。”今日是大年初一,白氏不愿大家跟着她难过,笑盈盈的道:“这是嫂子给你的红包,你大表哥那儿还有一份更厚的呢。”
顾昭大大方方的接过来,笑吟吟的道谢。
大家一起去正院拜年,路上说起了昨晚那场堪称声势浩大的烟火。
此事在安阳侯府中已然传开,大家纷纷猜测着究竟是谁放的。
顾昭跟在白氏身边,听她跟梁成昀说话,许是因为心虚,只有白氏点到她的名字时才接话。
下人们是兴奋的谈着要花费多少银子,主子们更关注烟火本身。
到了正院后,大家的话题也在那场烟火上。
“跟咱们隔着一条街的安远侯府也放烟火了,他们家大姑娘还跟我吹嘘她家今年的烟火有多好。”梁蓉对梁茴和梁芸道:“我看远不如外头那一场。”
两人一同点头附和。
倒不是她们恭维梁蓉,昨夜的烟火确实震撼,早知道就该去花园里看了,那里才是最好的位置。
张氏也曾派人去打探过,却并未问出个究竟来。
能有如此实力的人,显然非富即贵。
“顾表妹,大嫂院中的烟火棒可还好玩?”梁蓉见了白氏在自己娘亲跟前说话,想起昨日因她被二哥数落,不免讥诮的道:“看到昨晚的烟火了罢?下回跟大嫂撒撒娇,也给你办一场。”
顾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开口:“各有各的好处罢了。”
“说得好像那场烟火是专门给你放的一样!”梁蓉碰了个软钉子,冷哼一声道:“你想要就能有么?”
顾昭没有理会她。
倒是张氏看到梁蓉又生事端,微微蹙眉道:“蓉姐儿,到娘这儿来。”
一时梁成越和梁成遂来了,这才止住了话头。
因明日一早白氏和梁成昀要出发回真定,大家拜完年用过午饭后,便各自散了。张氏作为婆母自然要把面上的事做好,给他们准备了要带回去的节礼。
顾昭跟去了帮忙,直到晚饭后才回去。
***
等到白氏离开后,顾昭就不怎么走动了。除了张氏带她们出门,她在闻溪院每日看书练字,倒也悠闲。
原本她最担心的梁成遂在家时除了看书习武或者出门访友,该当值时便去京郊的近卫营,看起来像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不过她仍然没放松戒心,跟梁成遂保持着距离。
顾昭算着日子等梁成昀夫妇回来,上元节时大家一起出门去看灯。就在他们归家的前一日,传来了白氏有孕的好消息。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且白氏旅途颠簸,有些胎息不稳,便在真定娘家住下养胎。
顾昭也替他们高兴,虽然上元节不能出门有些遗憾,但她更乐见大表哥和表嫂放下一桩心事。
正月十四。
顾昭正跟怀霜等人一起做灯,准备明日在院子里自己赏灯,却听到梁成越的人来请她去一趟书房。
二表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顾昭带上了怀霜和落蕊,依言过去。
“昭昭表妹,找你过来是为着上元灯节的事。”梁成越请顾昭坐下,命人丫鬟上了热茶和糕点,才道:“大哥不能回来,托我带你们出去。”
顾昭闻言,婉拒道:“二表哥春闱在即,还是不要分心的好。”
无论是舅舅还是他姨娘都对这次春闱极为重视,若因着游乐耽误进度,那就不妙了。
“只一个晚上罢了,不妨事的。”梁成越见她懂事识大体,心中愈发满意,温声道:“茴姐儿他们都去,你们也正好作伴。”
“三弟本想代我去的,只是那日他当值走不开。”梁成越连日来对梁成遂多了些好感,两人兄友弟恭,相处得很是愉快。“不过你放心,咱们家的护卫也会跟着一起去的。”
听说梁成遂不去,顾昭才松了口气。
她有些心动,毕竟她想见识上元灯节的繁华热闹已经很久了。
“那就说定了,明日用过晚饭后,咱们一同出发。”梁成越见她意动,便定下了此事。
明日上元灯节,他想跟顾昭在一处,哪怕她还不知道两人的事。
城北有座姻缘庙,据说极为灵验,若将两人的姓名写在红布条上系在那棵姻缘树上,必能保佑他们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若是有机会,他想带顾昭去看看。
当日街上还会有许多猜灯谜的活动,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功课,只要顾昭说出喜欢哪盏灯,他就能给赢回来。
梁成越自觉安排得极为妥当。
正月十五。
到了正日子,姑娘们都有些兴奋,迫不及待的等着天黑了好出发。
除了梁成越带着家丁和护卫,张氏也安排了身边的大丫鬟跟着一同过去,梁蓉姐妹各自带了一个丫鬟,顾昭则是带上了怀霜。
大家一起乘马车出发,才到了朱雀大街的边上,便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
顾昭掀开了车帘的一条缝隙。
此时远比她上回出来更为热闹,摊贩上全都挂着各色的花灯,被风吹动后,远远望去像是一条流动的星河,光芒璀璨。
叫卖声、猜中灯谜后的叫好声、人们嬉笑的声音……
久居侯府内宅的姑娘们,几乎都坐不住了。
“拿上手炉,斗篷也穿好。”梁茴在其中最为年长,自觉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等会儿我们大家在一处,别走散了。”
梁蓉看到外头的热闹心中痒痒,难得对梁茴的唠叨没有不耐烦。
两人下了马车后,梁芸和顾昭也跟了过来。
在前面骑马,本该来寻她们的梁成越,却没有动弹,只是脸色发白的站在原处。
“姑娘,二爷身体有些不适。”他的小厮小跑着过来,低声对她们道:“附近有间茶楼,要稍等片刻再过去。”
梁蓉面上添了些不满之色。
只是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先去了茶楼。
等到了后,梁成越还是觉得胃疼难忍,好在周围有医馆,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因为他晚饭吃了元宵积了食。
“今日真是怪了,二爷以前没这毛病的。”小厮低声嘟囔道。
顾昭闻言,顿时觉出一丝不对。
早就定好了今晚出门,他在吃食上肯定不会放肆,只怕他吃的东西有问题。
“三表姐,你们先去罢,我留下来陪着二表哥。”顾昭想到没有出现的梁成遂,跟着梁成越在这里,总好过半路遇上他。
梁成越闻言心中一暖。
梁蓉早就等急了,不愿再浪费时间,痛快的答应下来。
待到她们离开后,梁成越换到有软塌的雅间休息,顾昭ᴶˢᴳᴮᴮ隔壁的茶室中要了壶清茶。
雅间中的香炉飘出缕缕青烟,梁成越只觉得眼皮沉重,很快失去了意识。
顾昭在隔壁倒茶,突然觉得有些昏沉。
“怀霜姐姐,我好像有点不对劲儿。”顾昭按了按额角,叫住了去一旁给她取茶杯的怀霜。
见顾昭脸色不对,怀霜用力的嗅了下房中的气味,立刻推开了窗子。
“姑娘,奴婢扶您去窗边坐坐。”她察觉到可能是迷香,也不顾上管别的,先保护顾昭。
不多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怀霜绷紧了神经,做出防御的姿势。
只见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一道男声轻轻响起,“顾姑娘可在?”
怀霜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了一声。
来人推开门,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映了出来,是许怀青。
他见到神色恹恹的顾昭,立刻道:“主子让我来接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怀霜早知道天子会来,只是天子已经吩咐了先不告诉姑娘。
她猜测主子可能是要姑娘觉得两人见面是“偶遇”,总会有办法见到的。
偏生这里出了差错。
“姑娘还能走动么?”许怀青快步上前,低声道:“主子就在下面。”
两人正商议是把顾昭背下去还是去禀告天子,门再度被推开。
身着玄色大氅的天子快步走了进来,从怀霜手里接过顾昭,抱在自己怀中。
“昭昭,先忍一忍,朕带你回去。”李翾先温声安抚她,才淡声对许怀青道:“你派人留下调查,别让侯府的人起疑。”
许怀青连忙应下,怀霜也跟着留下处理后续的事。
“皇上,是您么?”顾昭吸入的迷药不多,还能认出眼前的人,她努力的睁大眼,几乎以为是幻觉:“不对,今晚是上元节呀。”
李翾稳稳当当的抱着她,哪怕是下楼梯时也没让她受半点颠簸。
“当然是朕。”他将顾昭裹在自己的大氅里,看着她眼神迷离的模样,到底是心疼更多些。“还难受么?”
顾昭摇了摇头,小声道:“就是困。”
出了茶楼后,顾昭不由瑟缩了一下,不觉又往天子怀中钻了钻。
李翾心中一软,将她裹得更严实了些。
被冷风这么一吹,顾昭脑子倒清醒了不少。她察觉到自己还在天子怀中,挣扎着要下来。
李翾还是将她先抱上了马车,才放开了她。
顾昭坐直了身子,想起自己穿着天子的大氅,想要脱下时却被他按住了手。
两人的指尖碰到一处,李翾却没急着松开,见小姑娘红了脸,才徐徐开口。
“外头冷,你先穿着。”
第42章
小姑娘粉面上泛起的那抹红晕还未散去,她低低的应了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收回了手。
“跟朕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翾没有点破,替她整理好大氅后才问道。
顾昭略有迟疑的看了天子一眼。
今日的事她猜到是二表哥受了梁成遂的欺骗,春闱在即,若因为自己让他在天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还有舅舅,他为了公事奔波在外,过年都没有回京,若被梁成遂牵连也太冤了!
“昭昭是在跟朕见外么?”李翾抬眸,目光平静的望着她。“还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不想告诉朕?”
天子虽是语气平淡无波,可顾昭也听出些不快。
“没有,我没有想隐瞒您的意思。”顾昭立刻解释道:“我知道您会为我做主,我只是不想牵连别人。”
原本听到顾昭说到为她做主时,李翾是有些高兴的,听到后面的话,挑了挑眉道:“哦?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朕会如何处置?”
天子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之人,向来赏罚分明,不会轻易迁怒。
“今晚是二表哥带我们姐妹一起出来……”她斟酌了片刻,如实跟天子讲了从侯府出发后的经历。末了,她还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是梁成遂所为。”
李翾闻言,不由蹙起了眉。
正在他要开口时,许怀青过来回话了。
李翾也没避着顾昭,将帘子掀开了一角,示意他直接说。
“主子,姑娘和梁二公子房中的药都查清了。”许怀青回道:“姑娘的房中点燃的是迷香令人昏沉,分量也不重,通风即可消散;梁二公子房中的香效力更强,会让人昏迷不醒,起码要两个时辰才能醒。”
听到梁成越昏睡不醒,顾昭心中一沉。
本以为他胃疼不止已是梁成遂的下作手段,没想到还用了别的药——
顾昭蓦地想起夏日雨后的早晨,梁成遂对自己志在必得的眼神,脸色不由微变。
“让人守好这里,别打草惊蛇。”他已然有了安排,吩咐许怀青道:“把那人带来,告诉她今夜是她唯一能事先心愿的机会。”
许怀青忙恭声应下,立刻去办。
在旁边的顾昭听得满头雾水,睁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李翾。
“还记得朕曾带你在宫中看过的戏么?”天子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鬓边,动作自然的帮她拢好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今夜同样会有一场好戏。”
顾昭的注意力都在李翧所说的事上,一时没察觉到天子此刻的动作有多么暧昧。
“朕记得你早就说过想在上元灯节时去街上。”李翧卖了个关子,见顾昭精神已经恢复,吩咐驾车的羽林卫出发。“别因着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时候还早,朕陪你去看灯。”
这时顾昭才想起来,这样重要的日子,天子本该在宫中的。
“皇上,您怎么出来了?”她下意识道的道:“今日可是上元节……”
“无妨。”李翾避重就轻的说完,又看向顾昭道:“上元节昭昭本来想跟谁一起过?可是朕打扰了你们?”
顾昭连忙摇了摇头,道:“原本也就是二表哥带我们去看灯,见他病了我才留下来照应一二。”
天子凝视了她片刻,见她神色坦荡,猜到她还不知道梁成越的心思。
“二表哥说城北有一家老铺子的花灯很有名,本来要去的。”顾昭忽然想起自己出门前曾许诺过,又考虑天子在游人如织的街上走动不妥,这才道:“您能否让人带我去一趟?”
李翾虽是乐见她不跟自己见外,提出了请求,可听她提到城北,立刻就猜中了梁成越的心思。
比起花灯更有名的,是一座求姻缘的庙。
没想到梁成越看着端方持重,也藏了私心。
李翾不动声色的道:“即使如此,朕也想见识见识,一同去罢。”
“该看戏时,朕自然带你回来。”李翾说完,见顾昭似是有所顾虑,淡声问:“可是担心梁二公子?”
“放心,朕已经安排了人照料。”
方才提到梁成越中了迷香的事,顾昭神色的变化在天子看来显然是对梁成越的关心,那时已然有些吃味。
马车已经缓缓行驶,李翾让顾昭坐到自己身边,还寻了个她不能拒绝的理由。“这里视线好,能看到远处街上的灯。”
说着,他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
顾昭拖着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氅衣,小心翼翼的挪到了李翾身边。
她的目光立刻被远处蜿蜒流动的“星河”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热闹的情景。
今日没有宵禁,往日带着幂篱出门的贵女们也能轻装上阵,大家或是精心装扮或是带着面具,世家子弟们亦是借着难得的机会来见心上人,结伴游玩。
若天子上街,难免会被人认出来。
顾昭有心去街上身临其境的感受京中的上元节,先是被梁家兄弟的事打断,眼下又有天子在身边,自然要歇了念头。
她能在马车上一饱眼福也是好的。
“想去朱雀大街?”李翾看出她眼底的羡慕和向往,温声问她。
顾昭摇了摇头,道:“人太多了,过去挤着还不如这样看呢。”
李翾闻言淡淡一笑,并没再劝她。
等到了梁成越说过的城北时,顾昭傻了眼。
在她的认知中朱雀大街是最繁华热闹的,可她竟不知道这里竟比方才路过的朱雀大街一点儿都不差,这里的青年男女好像还更多。
顾昭有些后悔了。
“既是来了,走罢。”李翾似是并不觉得意外,他把大氅给顾昭系严实,先一步下了马车,侧身等着扶她下车。
马车上没有备小杌子,顾昭身上的大氅又长,李翾索性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好在这里能停下马车的地方人少,没有外人看到。
顾昭感觉脸颊微微发烫,好在有风吹过,总算能缓解一二。
“有羽林卫便服在周围跟着,不ᴶˢᴳᴮᴮ会跟人撞上。”李翾说完,见她神色稍松,唇角微微翘起,道:“走罢。”
顾昭忙应了声,后知后觉的发现天子没有松开她的手。
“街上人多,别走丢了。”李翾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牵着她往前走。
“九……”在外面自然不能叫他“皇上”,“九叔”也不好再叫了,她总不能真的随着福安长公主叫“九哥”。
顾昭迟疑了片刻,随着许怀青他们叫了“九爷”。
李翾轻轻皱了下眉,见小姑娘一脸纠结的模样,便也默许了她的称呼。
“九爷,您把大氅给了我,您穿什么?”顾昭看着天子身上的宝蓝色锦袍,御寒能力自然比不过氅衣。
“我不冷。”李翾才说完,见顾昭踉跄了一下,攥紧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好好看路。”
方才是她身量不够,又只顾着说话,踩到了大氅的一角。
顾昭乖乖的应了声,不敢再分心。
等到了梁成越所说的铺子时,来买灯的人仍然不少,各种样式的花灯都摆在了店外。
“看上了哪个?”架子上的花灯挂的高,且伙计们招呼不过来,李翾对仰着头的顾昭道:“我帮你拿下来。”
顾昭已经挑花了眼。
“即使如此,便每样买一个罢。”李翾在一旁建议道。
这里的款式少说也得有十数种,都买回去岂不是堆满了院子?
“多谢您的好意,我的院子小放不下这么多。”顾昭连忙摇头道:“我挑些就好。”
说着,顾昭挑了锦鲤灯、荷花灯、花篮灯并一盏兔子灯,自己找出了铜板付钱。
她本来还想给长公主也带一盏的,只是李翾委婉的告诉她长公主已经得了好些,她猜到是不方便转交给长公主,这才作罢。
李翾让人拿着灯,他陪着顾昭在街上慢慢的往回走。
“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路?”虽然顾昭找不好方向,可总感觉并不是回去的路。
“是么?”李翾抬眼在周围环视了一圈,方才道:“不妨事的,再往前走走,应该有路能折回去。”
他话音才落,只见便服的羽林卫突然过来,低声说了什么。
顾昭虽然听不真切,也捕捉到了“周小侯爷、卫世子”等字,不由心中一惊。
难道是周临歧、卫晙——不,不止有他们两人,只怕是一群世家公子。
“咱们去那里避一避。”李翾并不慌乱,反而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掌心,示意她别害怕。
顾昭胡乱点了点头,与他一起顺着人流进了一座院子。
等闻到檀香的味道后,顾昭才看到这是一座庙。
她定睛看去,进来的人多是青年男女,也有女子们结伴而来的,她们的说话声也让顾昭明白了这座寺庙为何香火旺盛。
“求姻缘?”李翾显然也听到了,还特意重复了一次。
顾昭想装没听见都难。
“据说这里很灵验。”李翾像是才想起来似的,目露调侃之色。“虽是无意中进来,佛家最讲究缘法。昭昭也去拜一拜罢,必能得一份好姻缘。”
顾昭满脸通红,恨不得转头就走,可若出去必会撞上周小侯爷等人。
“罢了,后面清静些,我们去瞧瞧。”李翾墨眸中透着笑意,他领着顾昭往后殿走去。
果然如他所言,这里总算是没什么人了。
想来已有羽林卫来提前准备好,顾昭见到石桌上有笔墨和红绸。
“朕听说在红绸上写两人的名字,再悬挂在庭中那棵千年古木上,能得到姻缘长久。”李翾垂眸看她,拿起笔问道:“昭昭想跟谁的名字写在一处?”
顾昭没有接过李翾手中的笔。
“还没有。”
李翾并不意外,他勾了勾唇角,自己提笔在红绸上利落的写下了两个名字。
“昭昭想知道朕写了谁的名字么?”李翾放下笔,看到顾昭好奇又克制的目光,唇角微微翘起。
顾昭还真的想了下。
在他还是皇子时曾娶过位身份高贵的正妃,只是那姑娘还未过门就过世了——听舅舅说这段经历对天子来说简直是屈辱,那位姑娘早就病重,是为了给自个儿冲喜才嫁过来的。
先帝能指婚,显然是对这个儿子丝毫不重视,甚至称得上不喜。
是以在天子登基后,并未追封王妃为皇后,中宫之位也一直空悬。虽是三妃育有皇子,若天子真喜欢哪一位,应该早就立后了罢?
这个名字的主人大概是天子年少时喜欢的姑娘罢?
“这是您的私事,我不好打探的。”顾昭摇了摇头。
李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淡淡一笑。“罢了,随朕去系上。”
等两人过去时,人总算少了些,毕竟这里什么时候都可以系。李翾借着身高的优势,在一堆密密挨挨的红绸中,将自己的系了上去。
很快那根红绸便被淹没,再也分辨不出来。
“若是万一被人看到……”他们往外走时,顾昭还是说了自己的担心。
李翾神色轻松的道:“不会。方才用的墨是特制的,很快就会看不出字迹,直到火烤后才会重新显露出来。”
原来如此。
天子考虑这样的周全,只为了写上那人的名字。
她一定是天子很喜欢的人罢?
顾昭脑海中又浮现了这个念头。
很快她就顾不上再关心天子的私事了,有人来通禀,说是已经事成了。
难道是天子所说的“好戏”?
李翾微微颔首,这次他准确无误的带着顾昭回到了马车上,往梁成越所在的茶楼赶去。
***
福云茶楼。
当梁成遂到了二楼后,由早有安排的人领着他先去了梁成越的门前。
他推门进去,发现梁成越睡得正沉,不仅叫不醒,甚至推了他几下都没动静。
梁成遂放下心来,转身去了隔壁。
只见身上披着藕荷色大氅的少女正侧身卧在榻上,雪白的狐狸毛遮住了她的脸,似乎也睡得正香。
他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有些不对,自己给顾昭下的药只会让她精神不济,不至于就这样睡着。
难道是他们用错了药?
无论如何,顾昭终于能任由他摆布了。
他本想让顾昭自己情愿的,偏生不仅顾昭不从,几次跟他耍心眼,情愿跟着庶出的梁成越,也不肯嫁给他——
梁成遂心中嫉妒,他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他接近梁成越,在他面前做出一副谦和的姿态,果然博得了梁成越的好感,也套出了他们今晚的行程。
顾昭进来一味躲着他,他猜到若是梁成越不能随她们一同上街,以顾昭的谨慎,必会留在梁成越身边。
他索性将计就计。
“昭昭,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梁成遂眼底的笑意渐浓,他正要上前掀开那件氅衣时,忽然闻到一股更为浓烈的香气,还没等他走到榻前,就浑身一软。
在他失去意识前,看到身穿氅衣的女子款款走来,对着他嫣然浅笑。
“三爷,别来无恙。”是顾昭么?她为何会叫自己三爷?
梁成遂感觉头昏沉得厉害,几乎看不清来人。恍惚间有人在脱他的衣裳,他身上极热,似乎有某种冲动破土而出。
“若您喜欢顾昭,我就当她好了。”女子接了他的里衣,缓缓贴了上去。
墙角的宫灯映在女子脸上,她被梁成遂抱住时,脸上的痛苦远超过欢愉。
若梁成遂还醒着,定然会狠狠吃一惊,她正是被张氏送走处置的莲心。
房门外。
梁蓉等人逛回来时,遇到了张氏替梁成遂挑选的未婚妻,郁南侯府的嫡女崔大姑娘。郁南侯在军中有些威望,对梁成遂很有助益,这门亲事算是他高攀了。
张氏早就叮嘱过梁蓉要好好跟未来嫂子搞好关系,听说崔大姑娘的马车出了问题,便邀请她过来,说是先送她回去。
崔大姑娘知书知礼,听说顾昭也在,想着先来打个招呼。
一行人来到了顾昭所在的茶室,正巧遇到端着茶要进去的怀霜。
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梁蓉却等得不耐烦了,顾昭怎么敢让她们等着——
梁蓉让怀霜去一边,自己推开了门。
方一进去,她便发出了一声尖叫。旋即她反应过来,想要关门时,门外的人都进来了。
只见梁成遂和莲心正衣衫不整的抱在一处,尤其是莲心衣衫散落,身上各种暧昧的痕迹,一眼便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崔大姑娘只看了一眼,便捂着嘴飞快跑了出去。
还是梁茴先回过神来,忙追着崔大姑娘下去,梁蓉被梁芸拉着退了出去,乱成了一团。
隔壁茶室。
起初两人到时,旁边还是安静的。
顾昭想要好奇的张望时,却被李翾抬手捂住了眼。“不许看,仔细污了眼睛。”
她只好忍着好奇,乖乖的等。
直到听见隔壁的尖叫声、还听到了有人叫“崔大姑娘”,随后混乱的叫喊声,还说快把两人拉开、方才直到隔壁有两个人。
顾昭忙走到窗边去看。
崔大姑娘满脸愤怒,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着贵女气度,她甚至不等马车,自己ᴶˢᴳᴮᴮ带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梁茴追了两步,最后只得放弃。
怕被她发现,顾昭忙从窗边移开。
从隔壁的吵嚷声中,顾昭已经能拼凑出原委,竟是梁成遂和莲心厮混在一起,还被梁成遂的未婚妻撞了个正着。
自她回来后莲心就不见了踪影,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还听到什么“下-春-药”之类的话,梁成遂自己竟又中了莲心的招?
顾昭连忙望向了神色自若的天子。
“朕当时吩咐了一声,救了个可怜人。”李翾招手带着顾昭从另一条楼梯下去,温声道:“她一直在找机会接近梁三公子,朕便让人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顾昭顿时明白过来。
大概是莲心被张氏处置,却被天子派人救了下来。莲心对梁成遂旧情难忘,觉得他不会绝情,选择了博这一次。
这期间种种巧合,少不得天子从中推波助澜。
经此一事,梁成遂算是毁了。
从派人去救莲心的那一刻,才是这个局的开始——而天子从早就已经对她周围的事如此关注了么?
天子如此肯花心思让梁成遂身败名裂,是为了她。
“昭昭,你觉得朕做得过分了?”李翾见顾昭迟迟没说话,怕她心里有负担,便缓声道:“若梁成遂没动歪心思,又何至于被算计?”
顾昭摇了摇头,抬眸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不过分,他咎由自取。”她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小声道:“您,您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好到令她不安。
李翾望着她,缓缓勾起唇角。
“小姑娘,你真的想知道?”他抬起顾昭的脸,轻轻的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顾昭心中突然有了种预感,这答案怕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她顿时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想要反悔也晚了。”李翾握住她的手腕,缓缓的道:“很简单,朕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某人表白啦~
第43章
顾昭懵了。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天子怎么会对她说出“喜欢”二字?
可天子那张俊美的脸就在眼前,深邃的墨眸专注而温柔凝视着她,由不得她自欺欺人。
“皇上,我,我该回去了。”顾昭心中乱极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只是她的手腕还被李翾握着,她匆忙起身时,不但没有挣开,反而跌倒在了他的怀中。
两人的姿势愈发暧昧,顾昭整张脸烧得通红。
她腻白的面颊全然红透,原本清亮的眸子中也染上绯色,快要急哭了。
李翾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没有为难她,问道:“有没有哪里摔疼?”
天子语气温和沉静,与往常并无不同。
顾昭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几乎以为方才天子那句足以掀起惊天骇浪的“喜欢”,是她自己的错觉。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稳重。”见她紧紧攥着氅衣的衣角,李翾不由有些好笑。
小姑娘再伪装得镇定,小动作还是出卖了她的心绪。
李翾并不意外她的惊慌,虽然他已不止一次的抱过她,却都是在她神志不清或是喝醉的时候。
小姑娘于感情的事上本就天真懵懂,骤然听到自己的话必定会无措。
“皇上,您对我很好,非常的好。”顾昭定了定神,缓缓的道:“您有颗慈悲柔软的心,见我可怜便同情我,帮我……”
她试图找理由帮李翾解释。
那喜欢,并非男女之情。
“我敬重您,如天下受您庇护的子民一样爱戴仰慕您。”顾昭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沁着水光,满是哀求之意。“您喜欢我,就像喜欢长公主和周小侯爷那样,对罢?”
小姑娘说到最后,声音都在隐隐发抖。
她在害怕。
李翾年长她许多,一眼便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
他有耐心等,也有信心让顾昭接受他,却不能放任顾昭想要糊弄过去。
“不对。”李翾温和的否定了,毫不留情的撕碎她妄图自欺欺人的暗示。“朕对你的喜欢,并非长辈对小辈的疼爱,也并非对你遭遇的同情,只是男子对女子的喜欢。”
天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顾昭不由浑身一颤。
“昭昭,怕了?”李翾不容她逃避,一语道破。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未来。
顾昭红着眼望向天子,早有泪珠从腮边滑落,可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昭昭,朕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李翾看不得她落泪,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朕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也不会让你马上就进宫。”
他本不想这样快的让她知晓,可今夜见小姑娘被人惦记,险些受到伤害;又或许是月色下的小姑娘撩动了他的心,他不够理智。
可是他并不后悔。
“别急着跟朕划清界限。”李翾抬起她的脸,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道:“给朕一次机会,如何?”
顾昭抬眸,突然开口道:“若我拒绝,您会放弃么?”
还没人敢当面回绝天子,尤其是天子的喜欢——
李翾挑了挑眉,语气果决:“不会。”
顾昭轻轻笑了下,说不清是讥诮还是自嘲。
他怎么忘了,小姑娘虽然看着娇弱,实则心里极有主意,性子又坚韧。
“同样,朕不会强迫你。”李翾并不气馁,也没有被她激怒,甚至他心平气和的道:“哪怕你不喜欢朕,朕也有喜欢你的权力。”
顾昭语塞,像是一只竖起了全身的刺的小刺猬,骤然泄了气。
“昭昭,朕记得你说过,你心里没有喜欢的人。”李翾用了几分诱哄的语气,她一时并没反应过来,僵硬的点点头。
天子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轻柔的开口。
“那为何不试试喜欢朕?”
***
直到坐上回侯府的马车,顾昭感觉心仍是乱的,仿佛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幸而因梁成遂闹出来的事每个人心情都不佳,也没人留意到顾昭的不对,她也不必再分出精神来伪装。
“姑娘,您的大氅已经不能要了,等会儿先回咱们院子换了衣裳再去正院罢?”怀霜见顾昭脸色不好,轻声提醒道。
顾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竟还穿着天子的大氅。
玄色的氅衣如同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妥帖的包裹住,挡去了寒冷。
她想要脱下去,才抬起手又自暴自弃的停下。
难道她故作清高不穿,挨冻生了病,就是她的骨气了么?
“姑娘,您跟主子吵架了?”怀霜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原本主子带姑娘回来时,姑娘还是高高兴兴的,眼前放着的四盏花灯便是最好的证据。
可那件事结束后,主子跟姑娘单独相处了一会儿,姑娘出来时就红着眼,主子倒是神色如常,还让她照顾好姑娘。
主子那样喜欢姑娘,怎么会让姑娘伤心呢?
“我不过是一民女,又怎么配跟天下之主吵架?”顾昭有些赌气的道。
怀霜见状,反而稍稍松了口气。
若姑娘真的生气或是伤透了心,便不会这样说。
还不等怀霜斟酌着要如何劝她,反而是顾昭先愧疚的道:“怀霜姐姐,方才我态度不好……”说着,她又低声道:“我,我没跟皇上吵架。”
怀霜忙道:“姑娘是跟奴婢亲近才这样说的,奴婢知道的。”
见顾昭不欲多言,怀霜也没有多问,只跟她又过了一遍如何解释她的去向。
等回到侯府后,顾昭立刻先回了闻溪院换衣裳。
落蕊和初丹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见到顾昭带回来的花灯,忙都围了上来。
“等会儿我要去正院,帮我再取件氅衣来。”顾昭让落蕊照看花灯,找衣裳的事叫了初丹帮忙。
此时初丹才发现,自家姑娘身上穿着的玄色大氅,像是男子的。
她没有多问,立刻帮顾昭找了件跟她今晚穿出去差不多的一件,给她换上。
这边才忙完,张氏立刻派人来请顾昭过去。
***
正院。
今夜是上元节,不远处的街上还有零星的烟火声,而正院的廊庑下也还挂着应景的灯笼,只是已经没人有心欣赏这份热闹了。
张氏房中气氛格外凝重。
梁成越和梁成遂兄弟两个都未清醒,张氏语气凌厉的逼问起梁成遂身边的小厮墨松。
“事到如今,若你有半句假话,我立刻让人割了你的舌头——”她听到梁蓉哭诉在茶楼里见到的情景,气得浑身发抖。“三爷本该当值,为何会出现在福云茶楼?”
他已经跪在了地上,磕头不迭。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最初主子所言,墨松也不敢再有半分隐瞒,只得和盘托出。
“今夜三ᴶˢᴳᴮᴮ爷不当值,三爷一早就在为今夜准备。”他咬了咬牙,将梁成遂是如何给梁成越下药,让他腹痛无法上街,又是如何分别给梁成越和顾昭下迷药。
听到竟是他自己先用了阴损的手段,张氏几乎咬碎了牙。
“我们不敢去打扰三爷,不知、不知莲心是怎么跑上去的,表姑娘又为何不在——”墨松最后几乎是哭诉。
莲心的事到底是自己心软了,竟酿成如此大祸,当初就该杀了她!
张氏对莲心几乎恨出血来。
“夫人,表姑娘到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小心翼翼的道。
“让她进来!”张氏按了按额角,又对墨松寒声道:“滚出去——”
很快门帘被掀起,顾昭由怀霜陪着走了进来。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怀霜也是亲历了当时的事,更是为了保护顾昭,免得张氏迁怒。
“见过舅母。”顾昭镇定自若的行礼。
张氏定了定神,念及顾昭还是长公主伴读的身份,虽还皱着眉,却放缓了声音问道:“大姑娘,你为何没留在茶楼,而是跑了出去?”
“回舅母的话,我本是在二表哥隔壁的茶室坐着,不知为何感觉头很疼。”顾昭这会儿说得都是实话,而后才道:“想来是茶室太闷,我便找了茶楼中的仆妇陪我出去转转。”
顾昭的说辞合情合理,张氏目光锐利的审视了她片刻,并没看出破绽来。
张氏有种荒谬的猜测,这一切是顾昭指使,可理智又告诉她不是。
当时莲心是自己的心腹嬷嬷处置的,顾昭还在乡下的庄子里,身边有人看管,是断然做不到的。
自己真是气糊涂了。
“今日的事,不要对外吐露半个字。”张氏定了定神,又换了语气道:“若咱们侯府的声誉被影响,与你们也无益。”
顾昭忙柔声应是。
见从她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张氏便让她先回去了。
在顾昭走前,听说莲心被捆在了柴房中,正闹着要见梁成遂和侯夫人,说是若不放开她,他们是要后悔的。
顾昭有些不解莲心为何敢如此闹腾,只是她心中有事,没有多想。
重新回到院子后,落蕊已经将灯笼都挂了起来。
顾昭看到这些灯笼,不免想起今夜和天子在城北时的情形。只是她又不好跟落蕊说明,只得低着头匆匆走了过去。
初丹已经备好热水服侍顾昭沐浴。
泡在了温度舒适的热水中,顾昭才感觉自己能喘口气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净室中只有初丹在,她一面帮顾昭放上玫瑰香露,一面柔声道:“奴婢看您脸色不大好。”
顾昭趴在浴桶的边缘,一双清亮又妩媚的杏眸此刻却满是茫然。
天子的事她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将梁成遂的事告诉了初丹。
然而这件事已经足以让初丹震惊,她忙往顾昭身上看去,见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初丹姐姐,我没事。”顾昭嗓音软软的开口。
姑娘自从太太离开后,就很少这样称呼自己了。初丹心中一软,知道姑娘定是受到了惊吓。
梁三爷竟从未死心,还用了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初丹姐姐,女子就一定要嫁人么?”顾昭低低的道,语气中有几分迷茫。
初丹心疼极了。
因着梁三爷的种种劣迹,今年才十六岁的姑娘,提起男女情爱竟多是恐惧。
“姑娘这样好,将来一定得个如意郎君的。”初丹柔声哄她。
顾昭默默的盯着水中的花瓣出神。
“当然姑娘不想嫁人也无妨,我和落蕊都会陪着您的。”初丹帮顾昭洗头发,道:“您别害怕,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过了十五后,天子会很忙。先是春闱,紧接着便是春狩,想来天子没空再她身上多费功夫。
想到这儿,顾昭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她泡完澡出来时,落蕊和怀霜已经将床铺好,顾昭身心俱疲,直接躺了下去。
卧房中的灯被熄了后,从窗棂中投下的月光正好照着摆在小几上的兔子灯,那是她给自己挑的。
顾昭看着它,天子那句“既是喜欢,便每样都要一盏”,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她捂着耳朵翻了个身。
***
福宁殿。
十五过了后,积累的十数日算不得着急的政务要处理,李翾确实比平时忙了不少。
他还抽空关注了安阳侯府的家事。
梁成遂因行为不检点,跟崔家的婚事自然是告吹了。梁成遂向近卫营告了病假,据说是身体出了问题,正在医治,有流言传出来,说是他不能人道了。
安阳侯府对此讳莫如深。
春闱和春狩的章程都已经递到了天子案上。
李翾先看完了春闱的,正要看春狩的折子时,张卓英前来回话。
“皇上,长公主殿下已经派人去请顾姑娘了。”
有长公主做引子,小姑娘想要躲着自己怕是有些难。
李翾微微勾起了唇角,心情不错。
此番春狩,她才是自己最重要的猎物。
第44章
安阳侯府。
梁成遂已经在家称病数日,在自己院中未曾踏出过一步。
与崔家的亲事他自己也是情愿的,在崔大姑娘面前从来都摆出一副谦和君子的姿态,一朝被撞破,这亲自然是结不成了。
好在崔家为了女儿的脸面,并不会主动宣扬就是了,但以崔大人在军中的威望,哪怕李翾不插手此事,梁成遂也绝不会好过。
不过这些且都算作后话,对于他来说,还有更迫切、更棘手的问题。
“庸医、全都是庸医!”梁成遂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谦和形象,暴躁的将药碗摔在了地上。
自从那夜跟莲心发生了关系后,他下-身竟再也没了反应。
虽说试了许多法子,无论是吃药、吃补品,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却不见成效。
张氏同样焦灼,却只得好生劝道:“阿遂,你先别急,哪有那么快就见效的?”
“莲心那个蹄子在何处?我非要了她的命不可——”梁成遂恨不得将莲心抽筋拔骨,全然不记得是自己先出了损招。
张氏忙道:“娘已经把她关了起来,你放心,她绝对翻不出风浪。”
听了她的话,梁成遂非但没有脸色缓和,反而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己娘亲。“相信您?当初是谁放跑了莲心?”
张氏对上儿子怨毒的目光,心中“咯噔”一声。
她不好再多说什么,出了他的卧房后叫来丫鬟,吩咐她们仔细服侍着。
直到走出了廊庑,还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瓷器的破碎声。
张氏捏紧了帕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正院。
本该出现在柴房的莲心,现如今正好吃好喝的被养在张氏的院中。
原因无他,既是梁成遂不能人道,与他最后发生过关系的莲心,就成了张氏眼中唯一的希望。
她巴不得莲心能一举怀上梁成遂的骨肉,好替他延续血脉。
当顾昭和梁茴姐妹去给张氏请安时,正巧遇上莲心身边还跟着张氏的丫鬟,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表姑娘安好。”莲心特意向顾昭问好,笑吟吟的道:“这大半年不见,姑娘的美貌更胜往昔。”
她这话说得轻狂,梁茴和梁芸都皱起了眉。
顾昭并不气恼,只是淡淡一笑。
即便她真的怀着梁成遂的骨肉,也不该如此张扬。若梁成遂真的不行了,她的作用就只剩下诞育子嗣而已。
这手段称不上高明,甚至自绝生路。
在顾昭面前碰了个软钉子,莲心不大舒坦,正欲再挑衅时,只见张氏带着人回来了。
“谁让你出来的?”张氏脸色沉沉的对丫鬟道:“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从房中出来!”
张氏话音才落,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来拉她。
莲心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然被人带走。
“昭昭,别放在心上。”张氏转过头,对顾昭和颜悦色的道:“一个不懂规矩的下人罢了,舅母罚她。”
自从梁成遂事发后,张氏对顾昭的态度大为改变。
一来她需要顾昭帮着一起保守秘密,二来定国公夫人喜欢顾昭,既是得罪了崔家,往后少不得要走定国公府的门路。
张氏亲自牵着顾昭的手往房中走,把梁蓉气得不轻。
“听说长公主派人来请你去宫中了?”张氏温声问道。
顾昭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轻声回道:“殿下是派人送了帖子来。”
才过了十五,长公主就想派人过来,还是被周太后给劝住了,好不容易挨到出了正月,长公主迫不ᴶˢᴳᴮᴮ及待的让人来请。
她进宫就意味着时常会见到天子,而她甚至都没想好该如何面对。
“舅母替你准备了些进宫要带的东西,已经命人送到了闻溪院。”张氏殷勤的道:“可是明日就走?”
若她不回去,长公主势必会起疑心,而且留在侯府中,又要面对张氏……
顾昭垂下眸子,低低应了一声。
因着这个理由,她早早的起身告退,张氏亲自将她送出了门。
回去的路才走到一半,梁成越从旁边的甬路上走出来,显然是特意在等她。
“昭昭,我还没好好向你道歉。”他叫住了顾昭,面上透着些愧疚。“若不是你及时出门,怕就着了老三的道——”
顾昭摇了摇头,心平气和的道:“是三表哥做了错事,与二表哥您无关。眼下您最要紧的事是春闱,不必为了我分心。”
她还不至于迁怒到梁成越身上。
虽说是因他识人不明才着了梁成遂的道,可多年苦读不易,顾昭不想梁成越的前途毁于一旦。
“我先回去了。”她不等梁成越再多说什么,微微屈膝行礼后,就带着人离开。
梁成越捏紧了拳头,暗暗下定决心,待自己金榜题名后便会亲自告知顾昭两人的亲事,再风风光光的与她定亲。
就当做给她的补偿罢。
***
翌日。
顾昭带着怀霜和落蕊进宫,初丹则是继续留在侯府。
等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顾昭还没下车,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帘外响起。“昭昭,你可回来啦!”
顾昭忙掀开车帘。
只见长公主正仰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她。
顾昭惊讶的道:“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来接你呀!”说着,长公主朝她伸出了手。
顾昭小心翼翼的扶着长公主的手下了马车,才站稳时,长公主迫不及待的上前抱住了她。“昭昭,我好想你!”
“我也想殿下了。”顾昭也笑着回抱住了长公主,萦绕在心头的烦闷顿时消散了许多。
两人许久没见,索性也没坐轿子,挽着手一起往永寿宫走。
长公主给顾昭讲着过年时的趣事,说起了今年的烟花很好看,她没看到真的很可惜。
“殿下,您有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喜欢看烟花的事?”顾昭心中一动,突然问道。
长公主点了点头,道:“我告诉了皇兄。”
难怪天子特意命人在侯府外放了一场烟火,原来是从长公主这里知道的。
顾昭心中五味杂陈。
她很难再用天子对她仅是同情或是可怜来欺骗自己,她也知道天子并非轻浮之人,会拿她玩笑或是取乐。
“皇兄、皇兄——”还没等顾昭整理好自己的心绪,便听到长公主兴高采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迎面过来的正是天子銮舆,顾昭这才发现她们快到永寿宫了。
见到她们过来,天子示意停下。
“皇兄,您是刚见了母后回来么?”长公主接到了顾昭心情很好,声音都是雀跃的。
李翾微微颔首,神色温和的跟她说话,注意力却分了大半在顾昭身上。
只见顾昭正在长公主身后两步的位置蹲身行礼,也不称呼他。她起身之后,也是垂着眸子不肯上前。
十数日不见,小姑娘倒跟他生分起来。
李翾知道她向来谨慎,原本在人前就要避嫌,如今怕是愈发要跟他疏远了。
他微不可查的蹙起了眉,当看到顾昭尖尖的下颌时,才察觉她比上元节见面时又瘦了些,不免有些心疼。
可是在侯府过得不顺心?
又或许自己对她说的话让她格外困扰?
李翾在心中闪过这两个念头,没有掩饰的看了顾昭一眼。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顾昭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毕竟是在甬路上,天子兄妹略说了两句话,便各自分开了。
看着顾昭有些逃也似的拉着长公主离开,天子微微勾起唇角。
幸而小姑娘看他的眼神中没有厌恶,只是躲闪——她心里还有不安和害怕,需要一一化解。
这些事,自然要他来做。
等她们回到永寿宫见了周太后,她关心的问了顾昭在家中的情形,便让顾昭先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一连数日天子都没再来永寿宫,只是让张卓英来给太后送些补品,顺带还有给长公主、顾昭的小玩意儿。
起初顾昭以为天子是为了避开她,就没有多想。可若天子来,必然会有通传,顾昭完全可以躲开。只要他不刻意等她,两人是不会见到的。
后来听太后无意中念叨了句天子近来政务繁忙,顾昭又不免担心他是旧疾复发,才没过来给太后请安。
终于在张卓英送来一匣子南边送来的鲜果时,顾昭见长公主没在,低声问道:“张总管,皇上那里可一切都好?”
张卓英听到顾昭这话,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他奉了皇上之命常来永寿宫送东西,可不就是为了等顾姑娘这句话?
“皇上一切都好。”张卓英停顿了下,才又道:“近来确实忙了些,才没来永寿宫。”
顾昭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皇上旧疾也没有再发作过,您不必挂心。”张卓英按照来时天子的吩咐,若姑娘问起时,只说他无碍便是。
他的话倒勾起了顾昭更深的怀疑。
自己的嗅觉称得上灵敏,张卓英衣袖上有草药的香气,显然是在御前侍候过汤药。
顾昭使了个眼色,怀霜立刻递了一个纸包给张卓英。
“喝多了酽茶不好。”她轻声道:“这是柯大哥给的方子,是能养神的药茶。”
这药茶是上元节前她亲自挑选药材配的,上元节时天子说了那些话后,她反而犹豫着没有送出去。
天子曾数次护过她,如今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她也不好置之不理。
张卓英心头一喜,自己回去在天子面前也有个交代。
虽然皇上不提,心中还是希望姑娘的回应。
他忙仔细收好,笑道:“姑娘这可谓是雪中送炭了,皇上近日酽茶喝得多,奴才正不知要如何劝呢!”
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有意,仿佛只要顾昭给的,天子就一定会喝似的。
顾昭没有由来的感觉面皮有些发烫,轻轻摇了头。
舅舅已经回京,并且让人往宫里送了消息来,说是知道了她受的委屈,必会为她做主的,还说已经给她选好了一门亲事。
顾昭的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才是她该走的路。
等到天子忙完这一阵后,就把事情说开吧。
福宁殿。
李翾接过张卓英奉上的药茶,还未打开,便闻到淡淡的药香。
“姑娘先是问了您,又命奴才带回了这包药茶。”张卓英恭声道:“皇上,那今日奴才就替您泡上?”
李翾微微颔首,虽是神色未变,可紧抿的唇角总算有了些弧度。
“皇上,奴才瞧着姑娘还是极关心您的。”张卓英趁势问道:“可要把姑娘接过来……”
他话音未落,只见天子瞥了他一眼,断然拒绝:“不急。”
张卓英讪讪的住了口,忙带着茶去泡。
李翾手中拿着一枚宝蓝色的香囊,凝视了片刻才放到书案旁。
小姑娘性子倔却也心软,尤其是对她好的人,她从来狠不下心来。
不必急于一时。
***
转眼就到了春闱。
今年有梁成越参加,顾昭也多了几分关注。
舅舅对次子寄予厚望,可梁成遂从中作梗,她不希望梁成越受到影响。
因心中惦念着此事,顾昭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期间在天子来永寿宫时,她出门时没留神,险些跟天子撞了个满怀。
且不说门前有宫女内侍在,周太后和长公主还都在殿中。
顾昭连忙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道:“民女失仪,请皇上责罚。”
李翾强忍住想要亲自扶她的冲动,虽然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顾昭不行。若自己真去扶了,顾昭怕是更抹不开面子。
“无妨。”他语气淡淡的道:“顾姑娘起来罢。”
怀霜连忙上前扶着顾昭起身,李翾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顾昭垂眸候在一旁恭送。
“方才外头是什么动静?”周太后正要打发人去问,只见天子走进来。
他听到了周太后的话,直接回了:“方才朕遇上了顾姑娘,她险些摔倒。”
周太后微讶。
顾昭向来是个沉稳的孩子,还从未有失礼的时候。
“想来是她家中表哥参加春闱,她心里惦念着此事。”很快周太后想到了缘由,笑着解释道:“哀家记得是梁二公子。”
李翾挑了挑眉,随口应了声。
周太后知道天子向来公正无私,不会因为她是长公主的伴读对就她的表哥施恩或是刁难,很快便转开了话题。
在母子二人说话时,李翾看似在专注的听着,实则已经走了神。
梁宗行有意撮合梁成越和顾昭,若梁成越考中,只怕要定下两人的亲事,凑个双喜临门。
梁成越连顾昭的安危都护不住,又怎么配娶她?
李翾眼底添了抹冷意,他以后或许会是个栋梁之材,却并非顾昭的良配。
到底是天子生ᴶˢᴳᴮᴮ母,周太后还是觉察出了李翾神色微妙的变化。
她还以为还是这些日子过于操劳,劝了他两句多保重身体,不要太累。
李翾蓦地添了些心虚,应下后没再多说什么,借口有事先走了。
***
殿试之时,天子于奉先殿临轩亲策。
紧接着便是等内阁阅卷、选出一等试卷呈到御前,由天子决定一甲排名。
传胪大典这日,顾昭默念着已经熟稔流程,陪着长公主读书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周太后知道她家中表哥参加春闱,特意命人去等着放榜的消息,得知梁成越中了二甲第四十七名后,立刻回来给顾昭道喜。
顾昭终于放下心来。
当日下午,安阳侯府递了帖子到太后跟前,说是想接顾昭回家两日,庆祝梁成越得中。
这请求在情理之中,周太后答应得痛快,还给顾昭准备了贺礼,让她带回家去。
翌日顾昭特意起了个大早,传胪第二日天子御赐“琼林宴”,一众新科进士前来参加宴会。
虽是大家进出宫时走的宫门不同,仍是能省事最好。
果然不出所料,甬路上的内侍和宫人比平日都多。
“姑娘,请您随奴婢来。”一个圆脸宫人走到她们面前,叫住了想要上马车的顾昭。“皇上请您过去。”
顾昭微怔,见怀霜对她轻轻点头,确认来人是天子安排的。她这才应了声,上了软轿。
虽是有些突然,她却觉得这样也好,有些话也该说清楚。
福宁殿。
当顾昭到时,李翾并未如往常一般在书房批折子,而是在后殿的花园中等她。
“见过皇上。”顾昭定了定神,上前蹲身行礼。
本朝的琼林宴并不需要天子亲临,今年李翾派了三位皇子过去,一时众人不由揣摩起天子的心思,对今日的琼林宴格外关注。
只见玄色绣着龙纹的衣袖出现映入眼帘,天子的手递到她跟前。“起来罢。”
顾昭垂着眸子,自己站了起来。
李翾凝视了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昭昭,还在跟朕赌气?”
“顾昭不敢。”她低声道。
一时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凝重,服侍的人都远远站着,不敢过来惊扰。
“上次您借我的大氅,已经洗干净了,上回张总管送东西时我本想还您,但想着他不方便从永寿宫带出来,请您派人去取罢。”顾昭主动打破了沉默。
不过她的话音才落,天子的脸色又差了一分。
“昭昭,你这是要还朕的大氅?”李翾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淡淡的道:“是想把朕对你的庇护和喜欢一并还回来罢?”
顾昭没有回答,而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皇上,我舅舅已经替我定下了亲事。”顾昭迟疑片刻,还是如实道:“多谢您的错爱,我怕是不能接受了。”
在她回话的一瞬间,李翾墨眸中翻涌起一抹厉色。
他的珍宝,怎能随意给了人?
“哦?”李翾按捺下心中的情绪,依然平静的道:“是想撮合你跟梁二公子罢?”
只见顾昭镇定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她面上的震惊之色再也掩不住。
李翾见状,心中顿时又生出怜惜。小姑娘自个儿还懵着,竟敢拿这个理由来搪塞他。“上次在宫外见到你和梁成越时,朕就猜出了安阳侯的意思。”
她和二表哥?
顾昭瞪圆了眼睛。
“傻姑娘,安阳侯既是能让梁成越陪你出门,允许他跟你接近,不是想要将你许配给他,还有别的缘故么?”李翾直接点破了梁宗行的目的。
见顾昭将信将疑,他哂然道:“朕骗你又有何意义,让自己多个情敌?”
李翾说得坦然,倒让顾昭猝不及防的红了脸。
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果然舅舅数次提到让她多向二表哥请教,还说若有事就找二表哥帮忙,可梁成遂在家的时候更多,舅舅却从未提过!
“昭昭,梁成越不适合你。”李翾看她并没有准备,心中一软道:“且不论他本人如何,你喜欢他么?”
顾昭虽是知道舅舅替自己说亲,却没想到是梁成越。
她只把梁成越当做兄长,是断然没有男女之情的。
“昭昭,你回绝朕的理由可当真没有诚意。”池水边起了风,李翾拉着顾昭往远处走了走,温声道:“你甚至都不知道嫁给谁,竟也拿来搪塞朕?”
顾昭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随便哪个人都比朕强?”李翾不容她逃避,将她圈在假山边上,低下头道:“还是顾姑娘觉得朕有旧疾,还年长你许多,恐不能永寿,不敢嫁给朕?”
若李翾再挑个别的理由,顾昭都能点头,唯有这个她不忍。
在那双幽静深邃的墨眸中,她竟看出了一丝伤心。
“皇上,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昭连忙道:“您定能顺遂平安,长命百岁的!”
“那是朕哪里做得不好?”李翾非要她个回答不可,虽然不必她立刻点头同意,却也不能再有一味回绝他。“顾姑娘说给朕听听?”
顾昭一时竟说不出来。
她的命不好,先没了爹爹又没了娘亲,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失去,在侯府也过得小心翼翼。是天子给了她偏爱,数次给她撑腰,给了她不一样人生的可能。
这样已经很好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借着舅舅说亲的事来回绝天子。
天子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他下一道旨意,舅舅还要做出感恩戴德的姿态,将她送入宫中。
他越是待自己好,她越是心里难受。
“昭昭,别哭。”小姑娘不知不觉间又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的从眼角滚落。李翾伸出手替她拭泪,哄她道:“告诉朕,你是不喜欢朕,还是害怕跟朕在一起?”
顾昭含着泪,“不”字卡在喉咙中,竟说不出来。
“朕上次说的话依然有效,不必你立刻进宫。”李翾温声道:“你怕什么,可以慢慢告诉朕,但你不能拒绝朕的追求。”
追求?天子竟要追求她?
顾昭懵了,下意识的重复道:“什么追求?”
小姑娘那双水润清亮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尤其是那殷红柔软的唇瓣微微张开,简直诱人去亲吻。
“比如随朕去春狩。”李翾怕吓到她,终究只是将她揽入怀中。“就从习惯朕在你身边开始罢。”
顾昭俏脸飞红,挣扎着扬起脸道:“可是dia”
“六妹那儿你放心。”李翾唇角微微扬起,特意强调道:“她不去猎场。”
顾昭微愕,自己给长公主做伴读,自然要跟着长公主的。
“朕自有安排。”李翾示意她安心。
等到顾昭点了头,忽然想起已经耽误了许久,若她回去太晚,舅舅怕是要着急的。
“记住朕的话。”李翾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今日回去后不许脑子一热,答应你舅舅的说亲。”
男子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顾昭白玉般的耳垂也全都红透。
“我,我知道了。”她声如蚊呐的道。
李翾这才满意的放开了她,让人好生送她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就快到第一段文案的内容了惹~
第45章
顾昭所乘的马车还未进入侯府所在的巷子,已经能感觉了大门前的热闹。
继梁成昀之后,梁成越再次中了二甲进士,去年梁成昀考评为优,极有可能留在京城。安阳侯的两个儿子出息,侯府的地位都随之水涨船高。
除了通家之好送来的贺礼,先前那些交情不深的人家,也纷纷前来道喜,送来贺仪。
梁成越尚未婚配,以前还不显,如今成了许多人眼中的佳婿。
今日来往的人多,顾昭的马车反而被堵在了外面进不去。
落蕊本想下去找人,却被顾昭叫住。
“咱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顾昭看了一眼排长队的马车,道:“我们从西边的角门进去罢,让马车早些回去。”
这马车还是周太后替她安排的,她被天子派人接到福宁殿时耽误了些时候,若迟迟不回去复命,怕是太后会再过问。
马车到了西角门时,果然这里清静了许多,只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守门。
今日来的客人多,会钻营的人都跑去了前头,能得到不少打赏银钱。他因年纪小、来的时候短,便被安排在这里。
顾昭让落蕊打赏了他一块碎银子,温声道:“我是顾昭,劳烦小哥帮我去闻溪院找过来。”
他忙接过来,喜滋滋的道:“谢表姑娘的赏。您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叫人。”
这里离闻溪院不远,不多时初丹就带着人过ᴶˢᴳᴮᴮ来,这小厮也跟着上前帮忙一起搬东西。
只穿过一个回廊就要到闻溪院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女眷们的说笑声,似是正往这边走来。
若放在平日,顾昭会大大方方过去打招呼,只是今日还带着周太后的赏赐,又不知迎面来人是谁,着实有些头疼。
不等她做出决定,来人先看到了她。
“这不是顾表妹么?”只听一道不算陌生的女声响起,顾昭抬起了头。
果然是熟人,宁北侯府的嫡女卫媞。
她身边陪着的是梁蓉,再旁边是卫嫣、卫妡,两人身边由梁茴和梁芸陪着,只差了卫姗没有跟过来。
“卫三表姐。”顾昭对她的态度并不热络,只淡淡的打了招呼。
先是选长公主伴读那次的捉弄,上次在定国公府她的不友善,两人对彼此的关系都心知肚明,实在没必要伪装得亲热。
卫媞心中浮起一丝不悦,面上却笑意更深了些。
她抬眸瞥了一眼顾昭身后的丫鬟,看见她们手中捧着的东西,明知故问道:“顾表妹这是从宫中才回来?”
顾昭微微颔首。
“顾表妹在宫中消息灵敏,大抵比咱们大家都知道梁二表哥金榜题名。”卫媞掩唇笑道:“我还以为顾表妹昨日就回府了呢。”
她作为宁北侯的嫡长女,这做法实在说不上高明。
讽刺顾昭为了梁成越回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顾昭一时没想通,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是卫媞身边的卫嫣。
虽说大家是亲戚,可顾昭跟卫家姐妹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可她竟从卫嫣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敌意?
显然卫媞是知道什么的,话里才句句都在拱火。
“昨日父亲向太后娘娘递了帖子,说是要接昭昭表妹回来替二哥庆贺。”这次主动说话的竟是梁茴,她笑着替顾昭解释了一句。
听到是梁宗行接顾昭回府,卫媞面上的笑容淡了些,卫嫣的神色也有些僵硬。
顾昭不想跟她们纠缠,借机回了自己院子。
芳兰院。
梁氏从正院出来,直接去了陈姨娘的院中。
如今陈姨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本就因着娘家有钱、又生下了庶长子在侯府中很有人缘,如今梁成越出息,她的地位只比张氏差些。
“姑太太来了。”陈姨娘见梁氏来,笑盈盈的上前行礼。
她当初进侯府就是托了梁氏帮忙,平日里跟梁氏的交情也不错。
“我特来向哥哥道喜,正好过来看看你。”梁氏含笑扶住了她,道:“如今阿越出息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陈姨娘谦逊了两句。
“阿越如今还没定亲,不知妹妹可有什么打算?”梁氏寒暄了片刻后,直接进入了正题。
如今梁成越已然是二甲进士,自然是前途无量。
想要动心招他为婿的人家不在少数,等过两日打听清楚他尚无婚约,只怕媒人会踏破门槛。
梁氏的嫡女卫嫣还未定下人家,她存了什么意思,陈姨娘一听便知。
“姑太太说笑了,阿越的亲事自然是由侯爷做主。”陈姨娘如实相告道:“侯爷已经为阿越定下了表姑娘,只是还没对外宣布。”
梁氏闻言,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滞。
“原来如此。”她神色间的不自然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常色。
这好事竟然被顾昭抢在了前头?
“阿越可知道此事?”梁氏不甘心的问道。
陈姨娘点点头。
梁氏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很快发现了陈姨娘对这桩亲事似乎不是很满意。
倒也难怪,顾昭双亲皆不在了,寄居于侯府,虽是生得出挑,可一张漂亮的脸对梁成越又有何助益?
“昭昭有一副好容貌,阿越自然是满意的。”她意有所指的道:“若是昭昭不给长公主做伴读,倒是一桩无可挑剔的亲事。”
陈姨娘目露思索之色。
“太后和天子的关系自然不是咱们能妄议的,皇子们尚且未曾开府,听说也是时常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梁氏笑吟吟的道。
她话音才落,陈姨娘的心不由沉了沉。
梁氏的话她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以顾昭的美貌,保准不会被哪个皇子看上。
天子连太后的娘家人尚且都不重用,若阿越娶了顾昭,会不会受牵连?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对自己儿子的前程都是致命的。
其实从开始她就不大赞同这门亲事,只是侯爷坚持,儿子也愿意,她实在没办法罢了。
“原本我想着咱们两个能亲上加亲的,谁知晚了一步。”梁氏见陈姨娘似是被触动,故作叹息的道:“还是差了些缘分。”
陈姨娘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嫣姐儿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性子都好。姑太太既是有意,倒不妨向侯爷提一提,许是当初我理解错了侯爷的意思。”
宁北侯府短时间内不会分家,梁氏又是个长袖善舞的,若娶了卫嫣,阿越便多一份助益。
梁氏露出满意的神色,见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便告辞离开。
***
琼林宴结束后,梁成越回到侯府时已是下午。
他先去了书房见梁宗行,说起了今日的种种见闻。
“三位皇子看着倒是和睦,大皇子明显自大了些,二皇子谦和,五皇子低调。”梁成越想起宴席上的三位皇子,道:“只是瞧着都不肖似皇上。”
上次与顾昭在书局见到天子时,他便觉得天子的气度威仪不凡,前些日子在殿试时见到身着朝服的天子,愈发感到凛然威严,令人敬畏。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天子的几句勉励,便能让举子们心潮澎湃,愿意为之肝脑涂地。
今日大皇子来主持,显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知子莫若父。”梁宗行颔首道:“皇上至今未立太子,只怕还是皇子中没有令他满意的。若今年选秀皇上点了头,怕就是另有一番局面了。”
天子正值壮年,若三位皇子不能令他满意,怕是要有小皇子出生了。
不过这些毕竟离他们尚且算是遥远,眼下梁成越的婚事才是该提上日程的事。
“阿越,今日你四姑母来,跟爹提了件事。”梁宗行看着次子,缓缓的道:“她想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你。”
这个消息着实来得突然,梁成越愕然的道:“卫嫣表妹?”
梁宗行点了点头。
当梁氏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心中是不快的。然而有陈姨娘和梁氏的关系在,若陈姨娘从中作梗,梁成越又是个孝顺的,若梁成越拿不定主意,便是有他做主,昭昭也会吃苦头。
“父亲,儿子对昭昭表妹的心意从未变过。”梁成越起身行了大礼,神色郑重的道。
梁宗行见儿子意志坚定,心中添了些欣慰。
“既是如此,爹就让人将昭昭叫来,向她说明此事。”他温声道:“她从宫中回来,听说还带来了太后的赏赐,正要给你送去。”
梁成越神色沉稳的应下,眼底却透着几分喜色。
梁宗行叫来了小厮,说让人去请表姑娘。
不多时顾昭带着太后给梁成越的赏赐,带着怀霜和初丹到了梁宗行的书房。
“舅舅、二表哥。”顾昭上前给两人见礼。
回到家中后,顾昭换了身家常的衣裳。雪青色的缎面长褙子上绣着几只捣药玉兔,领口处围着一圈雪白的毛边,愈发衬得她的小脸儿如珠似玉;鸦青色的乌发用赤金珍珠发簪绾起,平添了几分温柔。
想到她即将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梁成越感觉连心跳似乎都已加快。
他不动声色的望着顾昭,猜测着她的喜好,想着两人若是定亲后,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送她些礼物。
“昭昭,坐罢。”梁宗行温声道。
顾昭含笑点点头,转身先对梁成越道喜,旋即她将一个雕工精致的檀木匣子递给了梁成越,解释道:“这是太后娘娘给二表哥的赏赐。”
父子二人先谢了太后的恩,梁成越打开给两人看,里面装着一套文房四宝。
梁成越知道,这是太后看在顾昭的面子上才送的,否则自己还入不了太后的眼。
梁宗行怕顾昭面皮薄,让梁成越先回去了,单独跟顾昭说话。
“昭昭,在宫中过得可好?”梁宗行照例问起了她。
顾昭忙说周太后和长公主都待她极好,可说着说着,她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浮现今早在福宁殿的情形。
“听说长公主的情况好了不少,还要随行去春狩?”梁宗行似是好奇的问。
顾昭点了点头,虽说天子亲口否认了,但对外都是说此番长公主也去。
“长公主过了年就十七了,想来太后也预备给殿下寻个夫婿,春狩也是个机会。”梁宗行怕顾昭面皮薄,特意铺垫了一番,才道:“我们昭昭今年十六,也该说一门亲事了。”
听了舅舅的话,顾昭红着脸低下了头。
“昭昭,你觉得你二表哥如何?”梁宗行温声道:“舅舅想将你许配给你二表哥。”
果然被ᴶˢᴳᴮᴮ天子猜中了。
顾昭不由想起天子将她困在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不许答应”时强势的语气中细听又有一丝无奈。
她只感觉自己的面颊更烫了些。
“舅舅,我只把二表哥当做兄长。”顾昭抬起头,到底还是拒绝了。“二表哥前途无量,我,我跟二表哥不大合适。”
梁宗行有些惊讶,没料到顾昭会如此果断的回绝。
“昭昭,你可是对他哪里不满?”他自认为两个孩子算是投缘,试探着道:“还是因着梁成遂,你不想嫁进来?”
顾昭低声道:“舅舅,您最疼爱我,一定不想让我成为引起侯府不睦的罪人罢?”
哪怕没有今早天子的“耳提面命”,她也并不想答应。
梁宗行沉默了片刻,很快又道:“是舅舅没思虑周全。你放心,舅舅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还想再说什么,梁宗行摆了摆手,让她回去休息。
顾昭只得先离开。
***
在侯府摆完家宴庆祝后,梁宗行并没有留顾昭多待,仍是让人将她送回宫中。
安阳侯府的烂摊子,他确实该狠下心来料理清楚。
头一件事,他先递了折子,要请封长子梁成昀为世子。
消息送到了福宁殿,李翾先没回复,借此机会先将顾昭给哄了来。
“昭昭,你舅舅倒是真的疼你。”李翾挑了挑眉,示意顾昭看梁宗行奏请的折子。
顾昭本想等天子递给她看,可天子却没有拿起来的意思,反而招手让她过去。
“昭昭,原先你答应朕的话都不作数了?”李翾看了她一眼,语气中透着一丝“威胁”之意。
天子坐在软塌上,身边就是一张小几,她还鲜少见到天子如此松弛的姿态,反而有些不自在。
“若你说话不算话,朕也可以反悔。”李翾慢条斯理的道:“比如朕可以向安阳侯透露一二,朕是对顾姑娘的心意……”
他话音未落,只见顾昭杏眸睁圆,慢慢的的往天子跟前磨蹭。
“坐罢。”见顾昭拿了折子就想走,李翾握住她的手腕,稍微用了巧劲儿,让她也在软塌上坐下,冠冕堂皇的道:“折子不可离开朕的视线。”
顾昭自知说不过天子,索性低下头认真看上面的内容。
小姑娘低眉的模样也很好看,李翾侧眸看着她。
离得近时能看到她神情专注的侧脸,腻白的肌肤、琥珀色的眸子、秀挺的鼻梁,殷红的唇瓣……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很好闻。
“大表哥很优秀,是舅舅一直属意的人选。”顾昭看完,抬头对天子道。
李翾将自己眼中的对她的“贪欲”隐藏得极好,温和的循循善诱:“除此之外呢?”
见顾昭没领会,李翾颇有耐心的道:“他去年考评不错,若今年封了世子,朕还会让他离京么?梁大奶奶若在侯府,只要你舅舅点头,她随时都能掌管中馈。”
原来舅舅此时请封世子,还有这一层意义!
顾昭垂了眸子,心中有些复杂。
舅舅向来是个做事谨慎低调的人却在这个时候上折子,向天子讨恩典。
“皇上,那您的意思呢?”她迟疑了片刻,才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翾不动声色的道:“朕还在考虑。若答应了,岂不是让你二表哥占得先机?”
若将她在侯府的隐患解除,顾昭似乎没有理由不答应亲事。
顾昭红了脸,下意识的扭过了头。
李翾看她孩子气的举动只觉得有趣,他唇畔噙着笑,想看小姑娘怎么办。
片刻之后,顾昭突然起身。
难道是方才逗小姑娘没把握好分寸,把人给惹恼了?
李翾哄人的经历几乎为零,仅有的经验都是从顾昭身上得来的,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还算是镇定。
只见顾昭面对着一旁的屏风呆立了片刻,竟然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李翾面前,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
她动作有些急,没控制好分寸,柔软的唇瓣在天子的下颌上蹭了下。
向来冷静沉稳的天子竟也愣了片刻,他回过神来时,顾昭已经后退了几步。
她自觉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才抬头小声道:“您占了先机,行了么?”
李翾霍然起身走到顾昭面前,几乎将她拎回到自己身边。
“昭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掐住顾昭纤细的腰肢,墨眸中翻涌起更浓烈的情绪。
“知道。”顾昭小心翼翼的道:“可您是正人君子,对罢?”
他对顾昭的感觉,早就不是长辈不是朋友,是男子对女子的喜欢和欲望——
李翾忽然笑了下。
小姑娘很聪明,这是在试探自己对她的态度。
当她将自己视作长辈时,自然是信任又依赖的;如今他要改变两人的关系,她自然不安。
“昭昭,若朕想要得到你的人,很容易。”李翾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昭。
她的腰很细,一只手就能握住大半,甚至只要他用力就能折断——
“朕说了喜欢你,是想要你同样的回应。”天子低下头,与她平视。“若你想要自暴自弃的委曲求全,大可不必。”
顾昭被他说中了心事,不由侧过了头。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因着这张脸惹出了许多麻烦,听到天子今日拿安阳侯府说事,才有了这次冲动行为。
李翾轻轻叹了口气,细听竟有一丝难过。“朕的话,就那样不可信么?”
“天子自是一言九鼎。”顾昭自觉有愧,低声道。
李翾松开了禁锢她的手。
“朕有没有弄疼你?”他缓和了声音,问道。
其实是有点不舒服的,可看到天子的脸色,顾昭忍住想要揉腰的冲动,摇了摇头。
“告诉朕,你厌恶朕抱着你么?”李翾本想徐徐图之,可今日的事让他意识到,小姑娘的心防比他预想还要牢固。
顾昭感觉自己双颊要烧起来了,可天子却不容她逃避。
“若你说谎,那便是欺君。”李翾一本正经的道:“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顾昭支支吾吾了片刻,才小声道:“不、不厌恶。”
“别怕。”李翾暗自松了口气,柔声道:“我们慢慢来。”
说着,他在顾昭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很快便分开。
“方才你亲了朕,算是礼尚往来罢。”
在顾昭震惊的目光中,天子镇定的给出解释。
***
直到出发去春狩前,顾昭再也没去过福宁殿。
虽说长公主最近不需要她陪着,哪怕是张卓英过来请,顾昭也不肯再过去。
李翾倒也不勉强她,只让人时常送些她爱吃的东西、喜欢看的书,再有便是安排人替她做了几件骑装,说要教她骑马。
在出发的前一日,顾昭被周太后请了过去。
“昭昭,哀家要带着歆歆离宫一阵,随行春狩只是个幌子。”周太后对顾昭开门见山的道:“此事不便张扬,只得委屈你帮忙遮掩一二。”
难怪天子说长公主不在,原来因为这事。
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宫中皆知长公主幼时落下病根,若是治病亦是情理之中,为何要如此遮掩着?
难道是在防着什么人?
顾昭知道这事不是她该问的,便恭声应下。
“春狩约莫要半个月的时候,若有合适的时机,哀家派人接你去看她。”周太后很满意她的沉稳,温声道:“机会难得,你也去散散心。”
出发当日。
长公主的车驾已经准备好,长公主的“替身”会坐进去,后面跟着顾昭的马车。
毕竟长公主可以称病不出,有顾昭这个伴读在,便没有人会怀疑。
一大早宫门前的甬路已经排满了浩浩荡荡的马车,顾昭找到了自己的乘坐的那辆进去,安心等着出发。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虽说上次答应了皇上,可那时她不知长公主不在的内情,如今倒可以用这个来躲清静。
出发一个时辰后,车队停下在驿站休息。
顾昭也被怀霜扶着下去转转,免得坐久了马车难受。
等她再回去时,越走越发现方向有些不对,眼前的车驾也过于隆重——
车帘掀起,半张俊美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昭昭,上来。”
第46章
直到听见李翾的声音,顾昭这时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天子的车驾前。
“请您见谅,是我不小心迷路了。”今日伴驾随行的还有皇子、亲王并宗室子弟,他们有人骑着马,并不全是乘马车。
虽说无人敢窥探天子车驾,顾昭还是想要谨慎为ᴶˢᴳᴮᴮ妙。
她正欲走开,李翾先她一步动作,探身握住了她的手腕。
“昭昭,真的不上来?”他挑了挑眉道:“是要朕亲自将你抱上来?”
见他的神色不似说笑,顾昭又怕天子真的做得出来,只得踩着小杌子扶着他的手到了天子的车驾中。
因有仪仗遮挡,且天子车驾与众人离得远,一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车厢很快重新关上。
“手这样冷,怎么不多穿些?”还不等顾昭开口,李翾的手掌直接笼住了她攥紧的拳,话是责备的意思,语气却是关切的:“这两日倒春寒,仔细再着了凉。”
天子亲自纾尊降贵的替她暖手,又全然是关心的姿态,顾昭的话到了嘴边全咽了回去。
她只低低的应了声“不冷的”。
李翾等她的手重新暖起来才放开,又拿了个手炉让她捧着。“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行宫,你在这里舒服些。”
天子所乘的马车自然是宽大舒适的,里面的各色物件也都一应俱全。
顾昭这时才发现车厢里堆了许多柔软的织物,还有两个大迎枕,更别提矮柜上还摆着一个黑漆八宝攒盒,里面放着香气诱人的糕点,分明不是天子往日的风格。
正当她想天子早有“预谋”时,人家大大方方的问道:“腰还疼不疼?”
顾昭抬眼,杏眸中闪过一抹羞愤之色。
那日在福宁殿被天子的亲吻惊到后,顾昭慌忙起身想走时,不防腰上系着的丝绦被小几勾住,她没站稳正好磕了上去。
纵然有天子接住她,她的腰还是撞到了。
好巧不巧,那里正好是天子的大手曾掐住的地方——
疼倒还罢了,顾昭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的想替她叫太医,见顾昭强烈反对只得作罢。末了还是由怀霜替她看过后,说是并未伤到筋骨,只需用些消肿化瘀的药膏就好。
莫非今日要把她带在身边,只是为了让她舒服些?若论平稳舒适,哪辆马车都比不过天子车驾。
“已经全好了。”她也顾不上难为情,自己主动抱起大迎枕,默默的去了天子右手边的榻上。
李翾取了糕点和热茶都给顾昭摆在面前,这才回到原处坐下,仍是拿起了折子看。
马车外有风声、人声、马蹄声传来,愈发衬得车厢中的安静。顾昭怕天子再问起她的腰,索性闭上了双眼想要假寐片刻,没想到竟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李翾批完了手头的折子时,余光落到顾昭身上,唇角微微勾起。
小姑娘睡得正香,一看便知是极放松的姿态。
以前两人并非没有独自在密闭的空间中相处过,这一次却格外不同。
李翾移开了面前的小几,挪到了顾昭面前。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好看的眉,感觉两对长睫如鸦羽似的在他掌心轻颤,心中微荡。很快他的指腹落在她红润饱满的唇瓣上,触感柔软。
上次他就觉得,这双唇格外的诱人。
正当天子在与自己内心不那么正人君子的想法斗争时,外面突兀的响起了大皇子的声音。“父皇,前面路过一处能歇脚的地方,您看是否要停下休整片刻?”
此番春狩,李翾让三个皇子也都参与了进来,似是有放手让他们办事的意思,大皇子急于表现,上赶着来问,而原本路上的事是由二皇子李泓谨负责的。
他的嗓门大,顾昭在马车上本就睡得不沉,大皇子的话才说了一半,她就醒了过来。
顾昭意识到是谁在外面后,惊恐的睁大了眼。
“不必了,继续赶路。”李翾示意顾昭别慌,淡淡的回道。
李泓衡连忙答应一声,又汇报了路上的情况,这才策马离开。
不知是否出现了错觉,他总觉得父皇的语气听起来竟隐隐透着些不悦?
莫非是自己表现得太急切了?
李泓衡想到此处,刻意于天子车驾拉开了些距离,想到来时母妃对自己的嘱托,还是要低调行事。
“既是醒了,起来用些点心罢。”李翾像是丝毫不担心方才险些被撞破,拿过一小碟桃花酥递到顾昭面前,又给她倒了热茶。
顾昭心有余悸的起身,欲言又止。
“德妃看中了卫媞做儿媳,等春狩回去后朕会就下旨赐婚。”李翾突然开口道。
她记得卫媞喜欢的人是周临歧,以宁北侯府的地位,哪怕是天子都不好强迫她嫁人的。那日在安阳侯府中,卫媞还是一副得意的神色,显然对亲事也满意的。
顾昭下意识的点头,有些不解天子为何跟她说这事。
“宁北侯府做李泓衡的岳家,弥补了德妃娘家无人在军中的缺憾。”李翾说起这话时,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嘲讽。
顾昭心中一动。
如今天子正值壮年,德妃如此迫不及待的想为大皇子增加筹码,着实有些本末倒置了,倒不如先督促他好好上进,凭着自己的本事争皇位。
天子并不是锦绣堆里长大的,他是凭着自己闯荡出来的军功才被先帝重视,这些年的杀伐之气的淡了,可那温润外表下仍包裹着铁腕。
他又怎么会因拉拢世家的支持就立大皇子为太子?
“李泓衡若再骚扰你,你不必留情面。”李翾忽然又道。
顾昭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愕然。
大皇子看她的眼神,与梁成遂太像了。
“大殿下要娶正妃了,应当会知晓分寸的。”到底大皇子是李翾的儿子,顾昭斟酌着道。
李翾挑了挑眉,道:“你不必给朕留情面,他什么德行朕还是清楚的。”
到底是天家的私事,她不好多言,索性取了块点心准备吃。
方才她见矮柜旁放着一面小巧镜子,正准备照着擦掉口脂时,忽然发现自己唇上的口脂竟花了。
虽然她只用了极淡的颜色,可唇角的却有晕开的痕迹。
莫非是蹭到了大迎枕上?
李翾也察觉到了异样,他不动声色的拿帕子擦干净了手指,才开口道:“昭昭,怎么了?”
顾昭颇有些难为情的道:“皇上,我方才睡着时,好像将口脂蹭到了大迎枕上。”
“不妨事,朕让人处理便是。”李翾神色自若的道。“先用点心罢。”
许是因着李翾敲打了大皇子,一路上再没人来不识趣的打扰。
天子车驾一路进了行宫。
虽是李翾私心想将顾昭留在长锦宫,想到顾昭定会拒绝,只得忍痛作罢。
不过这次他将“长公主”安排在了望月阁,那也是顾昭的住处,离着长锦宫的距离不算远。
春狩才开始,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
长公主到了行宫后便“病了”,她不许人去探病,只留伴读顾昭在身边陪着。
大家倒也没怀疑,平日里长公主便七病八灾的,再加上心智如幼童,许是又犯了什么病也不一定,天子就不该带上她出来。
望月阁。
顾昭被借故留在长公主的身边,没有同梁蓉等人一起住在外面。
翌日一早,天子带人去了近卫营,春狩要后日才会正式开始。
晌午才过,跟着梁蓉等人过来的初丹,带着安阳侯的亲笔信来找顾昭。
此番春狩,安阳侯府也获准随行。梁宗行因公事未能前来,随行的是梁成昀和梁成越,梁蓉、梁茴姐妹两个。
在出发之前,李翾已经准了梁宗行的请奏,立梁成昀为世子,只是尚未公布。
顾昭得知大奶奶白氏已经回侯府养胎后,拉着初丹问了好些话。
“姑娘,您先看信。”初丹抿着嘴笑眯眯的看着顾昭,目露期待之色。
顾昭拆开后,看完了信,面上反而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
“姑娘,可是侯爷说了什么事?”初丹见状,轻声询问。
自从得了天子准许后,梁宗行叫了初丹过去,说了他想让顾昭嫁给梁成越的想法,还说等春狩回来后,要给两人定亲。
作为顾昭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初丹觉得这是门不错的亲事。
以后府里就是大奶奶当家,若姑娘跟大奶奶成了妯娌,日子一定能过得舒坦。
二爷更是显得很高兴,还私下派人将她叫去了自己院中,问她姑娘的喜好,已经开始琢磨要布置院子。
他本就已有功名,且又对姑娘上心,这是极难得的。
顾昭轻轻摇了摇头,扯出一丝笑容:“舅舅说若得了空就同表姐她们出去逛逛,说是行宫景色不错。”
她岂会猜不出舅舅的意思。
既是大表哥被立世子已成定局,舅舅又起了撮合自己和二表哥的念头。
梁成越是个好人,若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她自己也会认为是个很好的选择。
虽然她没有因为他被梁成遂的利用而迁怒于他,对他却也没有别的心思。再加上……
“难道是那位贵人不许您嫁人——”初丹压低了声音,冷不防问道。
顾昭一怔,她不敢说完全没有受天子的影响。
还不等顾昭开口,怀霜正好端着茶点从外面走来,初丹改口道:“那四姑娘的邀请——”
这次她ᴶˢᴳᴮᴮ还带来了梁蓉的邀请,说是后日邀请她去湖边游玩。
顾昭本想婉拒,琢磨片刻后又答应下来。
因她和梁蓉姐妹的关系并不亲密,舅舅怕她不去才特意写了信罢?
等到了约定的当日,顾昭带上了怀霜出门。
她并不想瞒着天子,或者说她也瞒不住,索性带着怀霜倒还安全些。
到了碧顷湖后,顾昭才发现今日格外的热闹。
来人除了有梁成越和梁蓉、梁茴,还有宁北侯府卫媞、卫嫣姐妹二人。
“顾表妹。”卫媞上前笑吟吟的打招呼,道:“如今想见你一面倒是难了,听梁四表妹说,好不容易选定了今日呢。”
顾昭只微笑着还礼后,别的不肯多说一句。
在顾昭这儿讨了没趣,卫媞也并不气馁,重新站回了卫嫣旁,低声跟她说了两句什么。
大家往湖边走去,梁成越很自然的走到了顾昭的身边。
“昭昭表妹,来的路上还适应?”他得了父亲的首肯,且又本着想卫嫣死心的心思,对顾昭的关心便没有掩饰。“前两日我听蓉姐儿她们抱怨坐马车累。”
普通的马车自是不大舒服,可她是蹭了天子的车驾,甚至还睡了一觉,自然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点了点头,谨慎的道:“我还好,劳表哥挂念了。”
因着上次在福云茶楼的事,梁成越自觉对顾昭有愧。如今他已有功名在身,觉得到了该证明自己的时候。
只是两人间多了一层淡淡的疏离,这是梁成越不愿看到的。
他绞尽脑汁的找着话题,不想让两人就此生分。
“昭昭,听说这里野物很多,等会儿我替你捉个小兔子玩罢?”梁成越想起顾昭之前提过的兔子灯,他没能亲自陪着顾昭去买,灵机一动道。
顾昭还没开口,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眸,正好撞上了卫嫣的目光。
卫媞不喜欢自己她很清楚,难道卫嫣是跟卫媞一样同仇敌忾么?
顾昭有些不解,对于梁成越的话随口回了句:“二表哥,不必麻烦了。”
见她婉拒,梁成越并没有灰心,反觉得怪自己说早了,应当先捉了来拿到顾昭面前再说。
上次他自己的话就食言了,也难怪昭昭不信任他。
两人说话时,没留意到远处身着月白锦衣的男子正若有所思的往这边看来。
作者有话说:
重看位置52.94%
第47章
卫嫣收回视线,眼底闪过一抹低落。
“嫣姐儿,顾表妹确实容貌出挑,也难怪梁二公子着迷。”卫媞见状,微微笑道:“若论家世和人品学识,她自是比不过你的。”
“纵然赢过了你,她也不光彩。”
卫嫣闻言,暗中捏紧了指尖。
虽然她是宁北侯府庶出四房的姑娘,可到底也是嫡女,嫁给梁成越并不算高攀。
偏偏梁成越亲口回绝了母亲,说是心里喜欢的人是顾昭。
“顾昭将侯府搞得乌烟瘴气,不知安阳侯是怎么想的。”卫媞叹了口气,故作叹息的道:“我瞧着你跟梁二公子是极般配的。”
她在这边拱火,卫嫣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下。
今日来湖边游玩的贵女不少,其中还有定国公夫人的表侄女江湄,大家以前都是认识的,便在一处说着话。
不远处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她们循声看过去,发现出声的人是不远处的贵女们,而引起她们注意的人,是一身雪青色劲装的年轻男子——
周临歧?
卫媞愣了片刻,看着白色骏马上英气逼人、俊朗挺拔的周小侯爷,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若非听到周临歧亲口对哥哥说只把她看做妹妹,并无男女之意,也不会娶她,她不会这么快的答应嫁给大皇子。
“周小侯爷怎么会在此处?”有相熟的贵女问了出来。
周临歧虽是为人冷了些,可并非傲慢自大的人,他翻身下了马,回道:“听说这附近有野兽出没的迹象,我过来看看。”
年轻男子的声音清朗,传到顾昭和卫媞耳中亦是清晰可闻。
卫媞的心还在周临歧身上,顾昭却开始担心周临歧口中的野兽,莫非是“小黑”?
在来行宫的路上,天子曾告诉她有人看到“小黑”在这附近出没,等得了空会带她一起去找找看。
向来低调的顾昭对梁成越道:“二表哥,那是周小侯爷,我们去打个招呼罢。”
梁成越闻言,看向顾昭的目光微变。
“昭昭跟周小侯爷认识?”他轻声问道。
顾昭大大方方的道:“认识,在宫中见过两次。”
看到顾昭和梁成越走过去,卫嫣倒还罢了,卫媞先蹙起了眉。
顾昭已经有了亲事还不满足,竟还没忘了周临歧?
她叫上了卫嫣也跟了过去。
“周小侯爷,请问你说的野兽是狼么?”大家见过礼后,顾昭迫不及待的问。
周临歧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从过来后就在留意周临歧神色的卫媞心中稍稍安慰了些,周临歧可最不喜欢主动贴上来的人。
就当她等着顾昭被忽视时,却听周临歧点了点头,道:“看它留下的痕迹像是狼,有人说远远看到过灰黄色的踪影。”
听他所描述的颜色,确实跟“小黑”很像。
顾昭心中微沉。
“顾姑娘对狼感兴趣?”周临歧突然问道。
总不能说那匹狼很可能是她曾经捡到且亲自喂过一段时日的——若说了不免又要被问从何处捡来,弄不好还会牵扯到天子身上。
顾昭只得牵了牵唇角,道:“我没见过,有些好奇。”
“若是我猎到那匹狼,会带来给姑娘看的。”周临歧脱口而出道。
这话由周临歧说出来,还是很能让人信服的。
毕竟他十三岁时跟着天子狩猎,就猎到了一头小鹿。
他的话让在场的贵女们不由露出歆羡之色,既是周小侯爷对打猎的事感兴趣,早知道刚才就该抢先聊这些的。
“能让我们也看看么?”
“以周小侯爷的厉害,定然没问题的。”
“小侯爷是要活捉么?”
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说话,顾昭笑了笑,不着痕迹的后退的两步,让出了离周临歧最近的位置。
难道昭昭不喜欢小兔子,反而喜欢狼那种比较凶猛的动物?
梁成越顿时觉得有些为难,以他的骑射功夫,捉些小动物也就罢了,狼却是很难的。
等大家在湖边分开后,梁成越愁眉苦脸的叫来了小厮,预备还是先从兔子开始。
梁家和卫家的人都心知肚明,今日结伴出游不过是为了给顾昭和梁成越创造机会。
卫嫣脸色有些难看。
娘说的没错,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貌美的女子,当初的舅舅安阳侯是这样,如今的二表哥和周小侯爷也是如此。
她自知美貌比不过顾昭,可二表哥是眼下最优的人选。
自己娘亲有恩于陈姨娘,且二表哥人品端方、孝顺且性子好,从他待顾昭的态度来看,便知道他是值得托付的人。
顾昭有那么多的选择,为何偏跟她来抢二表哥?
她心中闪过一抹怨恨,暗暗下定了决心。
自己不会输给顾昭的。
她给卫媞使了眼色,目露祈求之色。
顾昭见时候不早,主动借口去给长公主采些花带回去,想要先回去了。
“顾表妹,正好我也想去林边逛逛。”卫媞主动挽住了顾昭的手,亲热的道:“咱们一同过去可好?”
这里有许多人看着,顾昭也不好拒绝她,只得答应下来。
正当两人走到树林边,顾昭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摆脱她时,却见卫媞停下脚步。
顾昭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迎面走来的不是天子又是何人?只见天子身着宝蓝色的锦袍,并未着常服,乍一看上去倒像是年轻了几岁。
天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难道也是来散步?
卫媞在心中胡乱猜测着,面上却竭力做出沉稳镇定之色,力求在天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她缓步上前,落落大方的行礼道:“臣女卫媞见过皇上。”
顾昭则是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蹲身行礼。
卫媞自觉表现得极好,尤其跟连话都不敢说的顾昭对比,更是衬托了自己的举止从容。
外头来的表姑娘就是上不得台面,哪怕做了长公主的伴读,还是这样的畏手畏脚。
李翾微微颔首,淡声道:“平身罢。”
不过令卫媞失望的是,天子似乎并没对她的完美表现露出欣赏之色,带着人直接走开了。
“顾表妹,你方才怎么没说话?”卫媞想要替自己找补,对顾昭半是炫耀半是不屑的道:“你可是在宫中随长公主长住的,竟ᴶˢᴳᴮᴮ还认不出天子?”
认出天子不难,只怕她更多的是胆怯罢,天子威严冷峻,顾昭这样身份低微的人见了,自然害怕得说不出话。
卫媞洋洋得意的想着。
果然顾昭迟疑了片刻,轻声道:“不大熟悉。”
顾昭的回答在卫媞的意料之中。
虽说顾昭确实貌美,可她身份低微,说是长公主的伴读,可长公主心智不全,又能读什么书?平日里顾昭能露面的机会不多,只怕这也是实话。
尤其是太后和天子的关系微妙,连太后的娘家人天子都不喜,太后挑中的伴读更是入不得天子的眼。
她简直都要可怜顾昭的境遇了。
“皇上曾御驾亲征过数载,自是有些杀伐之气,且皇上本就冷峻威严。”卫媞颇为同情的看了顾昭一眼,劝道:“顾表妹,你最好还是离得远些。”
顾昭对上卫媞的视线,过了片刻才垂眸轻轻应了声。
卫媞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着时候已经差不多了,顾昭不会再跟梁成越遇上,两人才各自分开。
***
回到望月阁后,顾昭迟疑了片刻,怕打扰天子的正事,没让人去问小黑的消息。
比起梁成越的事,她更担心小黑会被人抓走。
若是让周临歧抓到可能还好些,听他的意思仿佛是要活捉的。
她要不要告诉周临歧别伤害小黑?
顾昭心中纠结极了,她自知没有立场去找周临歧,最终还是忍下了冲动。
是夜。
顾昭照例去“长公主”的房中转了一圈,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看到窗边的人影,还以为是怀霜在房中,进门后随口问了句:“周小侯爷哪里可有消息了?”
然而她没等到预想中的回应。
卧房中安静极了,一丝声音都没传出来。
顾昭觉察到了不对劲儿,自己掀了帘子走进去。
烛火映出了男子冷厉俊美的面容,来人正是当今天子。
顾昭吓了一跳。
“皇上,您怎么来了?”她放下了帘子,站在离他有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您已经忙完了么?”
天子应了声,招手让顾昭去他身边坐下,温声道:“朕来看看你。”
顾昭见到他来,心中其实有些高兴的,迫不及待就想说小黑的事。只是天子不声不响的突然过来,总让她觉得有些别扭,究竟是有哪里不对?
她的卧房不大,放着的软塌也小,天子已然坐下,她想着去搬个绣墩过来。
“过来。”李翾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见顾昭虽磨蹭了片刻也还是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李翾神色稍缓。
“今天下午去做什么了?”他似是随口问道。
顾昭没有多想,把今日去湖边的事告诉了天子。
“与梁二公子一起?”李翾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顾昭面色微红,小声道:“我本想跟他说清楚的,只是外面人多不方便。后来又遇上周小侯爷,再后来我就回来了呀。”
李翾没有多纠结梁成越的事,今日看到卫家女的眼神,他就隐约猜到了些。
“朕记得你跟周临歧不算熟悉,在外人面前跟他攀谈,不像是你的性格。”李翾侧眸看着顾昭,淡淡问道。
他把不露声色的功夫拿捏的太好,顾昭一时没留意他特意咬重“熟悉”二字的读音。
“我在长寿宫给长公主做伴读,又赶上太后寿辰,我若装不认识周临歧才奇怪呢。”她没有多想,直言道:“我去打个招呼不是很正常?而且我是听说了小黑的事,才过去问的。”
她心中坦荡,若看在旁人眼中,怕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了。
李翾知道顾昭的举止并无不妥,只是心里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吃味。
“让朕猜猜,他是不是说一定将狼给你猎回来?”李翾不紧不慢的问道。
顾昭愣了下,竟让天子给猜了个差不离。
她点了点头,道:“周小侯爷只说若他猎到,会带给我看的。”
“即是如此,昭昭大可以直接让周临歧帮忙活捉小黑。”李翾意味深长的道:“只要你开口,他一定是愿意的。”
顾昭即便是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快。
她突然想起上次李翾说周临歧很受贵女欢迎,自己还问过他是不是要撮合她和周临歧的蠢话——
顾昭感到面皮微微发烫,悄悄抬眼打量了李翾的脸色,谨慎的道:“可小黑的事情本来就不能告诉别人呀。”
听她的意思,周临歧在“别人”的范畴内,李翾才面色稍霁。
“周小侯爷的事,朕算你情有可原。”他故作大度的说完,再次望向顾昭的眼神已然变了。“咱们来说说另一件事。”
还有别的事?
李翾欺身到了顾昭面前,那双深邃的墨眸映出她的身影。
她不知不觉的被困在软塌的角落动弹不得,男子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昭本能的觉察了某种“危险”的气息,身子也轻颤了一下。
天子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皇、皇上……”顾昭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中闪动着不安,正惊魂未定的望向了天子。
只见天子薄唇微抿,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格外气势迫人。
李翾抬手勾起她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绕在自己的指尖,似是漫不经心的道:“昭昭,听说你跟朕不太熟悉?”
下午在林边相遇后,李翾还没有走太远,两个姑娘以为他已经离开,便又放心的说话。
他耳力极佳,此处又顺风,故此他清晰可闻的听到了那句“不太熟悉”。
纵然知道顾昭是为了避嫌,李翾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顾昭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被天子给听了去,还拿来“质问”她。
若是真的质问倒也罢了,眼下愈发暧昧的气氛,让她的脸简直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朕以为,昭昭跟朕已经算得上是熟人了。”李翾抬起了她的脸,不容许她转移视线。
男子指腹略带薄茧,轻抚在她脸颊上有种粗粝之感。
小姑娘面颊有些发烫,这会儿倒是害羞了起来。
“皇上,卫三姑娘问了,我就随口一答。”顾昭软绵绵的道:“您别生气呀。”
这招最好用了,以前她说几句软话,天子便不会跟她计较。
为了让效果更好些,顾昭还眼巴巴的望着他。
小姑娘倒懂得跟他撒娇了。
若放在从前确实管用,可如今两人的关系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不能这样轻易的揭过去。
“昭昭觉你跟朕是什么关系?”天子俊美的面映在跃动的烛光里,神色看起来竟有些晦暗不明之感。
难道天子真的生气了?
顾昭从方才进门时就感觉有些晕乎乎的,只是见到天子后一时忘了,这会儿竟觉得更迷糊了。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熟人?”
看她清亮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层水光,天真又纯净的模样,李翾简直要被气笑了。
“你倒是胆子愈发大了。”他挑了挑眉,道:“朕记得卫三姑娘分明殷切叮嘱过你,说朕冷峻威严,让你最好离得远些。”
顾昭愕然。
天子的耳力也太好了些!怎么什么都知道——
“而你,接受了她的建议。”李翾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落下,却让顾昭浑身一激灵。
天子是要记仇的意思么?
“皇上,我没有的。”顾昭急着想要解释,可身子一歪,软绵绵的倒在了李翾怀中。
投怀送抱?
李翾目光微凝,垂眸望着伏在他身上没起的小姑娘。若她真的要赖在自己跟前撒娇,倒也可以考虑……
不过他很快察觉到不对。
他的指尖就在顾昭的脸侧,此时竟愈发烫了起来,并非简单的脸红害羞!
李翾忙捧起了她的脸,去探她的额头。
顾昭发烧了!
“昭昭,昭昭——”李翾此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立刻将她抱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发烧了?”
顾昭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她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小声道:“没有罢?我只是有点头晕。”
“不舒服怎么不早些跟朕说?”李翾语气中透着些责备,他更恼自己竟没看出小姑娘身体的异状。
他忙叫了怀霜等人过来,准备把顾昭抱到床上,又让人去叫太医。
“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我就一点不舒服而已。”顾昭生病时格外乖巧,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的,懂事得让人心疼。“我也想跟您说说话呀。”
李翾心疼不已。
他脱下了自己的大氅裹住了顾昭,沉声道:“带着姑娘的东西,去长锦宫。”
即便她脑子几乎成了一团浆糊,还是觉得不妥。
顾昭挣扎着想下去,李翾忙按住了她,低声哄道:“听话,你在这儿朕也不放心。不跟朕回去,是想朕留下么?”
天子留下自然更为不妥。
片刻间怀霜等人已经收拾好了顾昭的惯用的东西,天子銮舆已经等在了外头。
李翾抱着顾昭上去,同时让张卓英用顾昭能听到的声音说已经清场,没有不相干的人看到。
果然方才还在他ᴶˢᴳᴮᴮ怀中挣扎的顾昭才安稳了些。
在门口候着的初丹和落蕊看呆了。
抱着自己姑娘的,是当今天子?那个一直帮姑娘的贵人,竟是天子?!
***
长锦宫。
李翾直接将人抱到了天子的寝殿中,亲自坐在床边守着。
事发突然,找柯聿来是万不能的了,张卓英提醒天子凌太医也伴驾随行了。
“让他过来。”李翾当机立断的道。
顾昭这次发烧来势汹汹,虽说回来的路上李翾没让她吹到一点儿风,她的呼吸还是变得粗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有宫人拿来了用冷水投过的帕子,李翾亲自接过来,替顾昭贴在额头上。
“姑娘下午出门前还没事,想来是在湖边吹了冷风。”怀霜跪在一旁,低声道:“是奴婢没照顾好姑娘,请皇上责罚。”
李翾皱着眉,只是他还没开头,昏沉中的顾昭听到怀霜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去抓李翾的衣袖。“皇上、不、不怪怀霜姐姐。”
她都自顾不暇了,还没忘了替怀霜求情。
李翾没了脾气,得任由她攥住自己的衣袖,低声哄她道:“朕知道了。”
得到了天子的允诺,顾昭才放下心,只是忘了松开他的衣袖。
见姑娘如此维护自己,怀霜心中一暖,更愧疚自己没有服侍好姑娘。
李翾望了怀霜一眼,示意她先起身。
既是长锦宫吩咐请太医,不多时凌太医就等在了门前。
“昭昭,等会儿有太医来给你看病,别怕。”李翾怕顾昭不自在,特意先嘱咐了一句。
等到凌太医进来后,看到天子床上躺着的小姑娘,纵然见惯了大风大浪,眼底还是闪过一抹愕然。
且不说长锦宫历代除了天子独居只有帝后同住,那人瞧着仿佛是长公主身边的伴读顾昭——
“顾姑娘发烧了,你来给她看看。”李翾自是看出了凌太医眼中的惊色,语气如常的吩咐道。
凌太医回过神来,连忙拎着药箱走了过去。
他拿出了脉枕,交到怀霜手上。
走近时他才发现顾姑娘还攥着天子的衣袖,而天子竟也由着她,虽是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别扭也不舒服,天子脸上却只有对她的关注。
虽然看着顾昭像是发烧,可诊脉探查病情也是必须的,凌太医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昭昭,先松开手,太医要为你诊脉。”李翾放缓了声音,见她没松开,仍是哄道:“昭昭,听话。”
怀霜和张卓英等人都习惯了天子对姑娘的宠爱,凌太医却是震惊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给天子请平安脉已经有十年之久,还从未见过天子如此待人。
明明直接抽走衣袖就好,天子却偏要去哄人。
顾昭疲倦的睁了下眼,终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缓缓放开了手,还有点委屈似的。
见凌太医目瞪口呆的没反应过来,李翾不悦的蹙了蹙眉,道:“给姑娘看病。”
凌太医忙连声应是。
顾昭是受了风寒才发热的,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近来还有些忧思郁结一直未能发散,加在一起才来势汹汹的病了。
比起给姑娘看病,天子看向他的目光,才令他真正的如芒在背。
当初给天子诊脉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皇上,姑娘没有大碍。”凌太医将顾昭的病情说了,又道:“微臣去给姑娘开方子抓药先退烧,再好生静养两日。”
听说顾昭“忧思郁结”,虽说这是医者常用的词,可李翾还是上了心。
在凌太医走之前,他又强调了句:“开得方子尽量别选太苦的药材”。
凌太医恭声应下。
若要用天子的血当药引,只怕天子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这位姑娘,未来在宫中是要有大造化的。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同居惹?
第48章
看着顾昭很不舒服的在床上扭动着身子,李翾也耐心的一次又一次将她的被子盖好。
听着她粗重的呼吸,他不免更添了些心疼。
“皇上,您可要用些晚膳?”张卓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劝道:“您中午赶着回来就没怎么用饭……”
李翾摆了摆手,他满心都在顾昭身上,哪有心思用饭。
恰逢这时顾昭的药来了,怀霜想要喂顾昭,却被李翾拦下了。“朕来。”
顾昭发着烧睡得也不安稳,外面的声音多少都能听到一些。
“皇上,您的胃不好,要吃饭的。”顾昭听到张卓英的话,勉强的睁开眼,声音嘶哑的道:“我没事了。”
李翾正要拿起汤匙的手顿了顿,心中浮起一丝暖意。
“好,你乖乖喝药,朕就去吃饭。”他温声道。
听到要喝药,顾昭那双好看的眉几乎纠结到了一处——她低低的说了声“苦”,却又扭过头对张卓英道:“张总管,晚膳——”
张卓英看了一眼天子,见他点头,立刻出去安排。
“昭昭,听话。”李翾先替她尝了一口,才道:“不苦,喝吧。”
顾昭点点头,她身上披着被子,被怀霜扶了起来。天子将汤匙递到她的唇边,顾昭才喝了一小口,本来做好要吐的准备,发现她竟咽了下去。
凌太医果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等李翾哄着顾昭喝完汤药后,又拿出了一枚糖果亲自喂给了她。
此时顾昭才眉目舒展的笑了下。
“甜的。”
李翾鲜少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连神色温润了许多。
是以当张卓英将晚膳端过来时,他接过来匆匆吃了几口,摆了摆手让人撤了下去。
“皇上,奴婢留下守着姑娘罢?”看顾昭又要睡过去,怀霜小声道:“姑娘出了一身汗,奴婢等会儿帮姑娘换件干净的里衣。”
李翾微微颔首。
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还没有沐浴更衣。张卓英服侍着他去了后面沐浴更衣后,李翾换了身常服又回到了寝殿。
他回来后顾昭已经换好了里衣,看起来正睡着。
怀霜看着天子,有点犯了难。
寝殿中这张本该天子休息的大床由姑娘占着,而这次有没有宫中女眷随行,长锦宫中的偏殿只怕也没有安置好。
天子今日是骑马从猎场赶回来的,此时已是深夜,面上已有了淡淡的倦色。
可姑娘正病着,抱走姑娘也不合适。
“朕来陪着姑娘。”李翾淡淡的道:“不必另外准备寝具。”
怀霜闻言怔了片刻,轻声应下后悄无声息的让开了位置。
姑娘正病着,皇上自是没有别的心思,大抵是要亲自照看姑娘。
果然天子在床边坐下,拿起帕子轻轻替姑娘拭去额角的汗珠。
“怀霜姐姐,好热。”没过多久药效发作,顾昭身上热得难受开始扯身上的被子,口中还喃喃道:“不要盖被子……”
很快一双微凉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制止了她的动作。
“发了汗就能退烧了。”男子低沉轻缓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几分诱哄的语气。“再忍一忍,很快就不难受了。”
顾昭勉强睁开眼,床边坐着的月白色身影,虽是有些面容模糊却很熟悉。
“皇上?”她烧得有些糊涂了,逆着光看去,却觉得他看上去比天子还要年轻。“您、您是皇上么?”
李翾无奈的弯了弯唇角。
“昭昭,敢情你是真的跟朕不熟?”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梁,半真半假的道:“除了朕,你还想哪个男子深夜坐在你床边?”
天子倒是忘了,即便是他深夜在未出阁的小姑娘身边,那也是不妥的。
“把宫灯再调暗些,别照到姑娘的眼睛。”李翾吩咐了声,身边的宫人立刻去办。
等眼睛适应了殿中的光线,顾昭看清了李翾,才软软的道:“因为您穿这颜色格外年轻,我才一时没看出来。”
李翾挑了挑眉,“勉强”接受了她的恭维。
“皇上,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她后知后觉的想起天子深夜还未休息,小声催促道:“您早些去休息罢,我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间她又低低咳嗽了两声,虽是竭力忍着,看起来却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李翾替她倒了杯温水,用被子将她严严实实的裹好后,扶着顾昭起来亲自给她喂水。
小姑娘柔软的唇瓣贴在白瓷杯壁上,格外诱人。天子的喉结滚了下,默念着她还在生病,很快垂下了眸子。
顾昭浅浅的啜了几口,说不喝了。
“睡罢,朕陪着你。”李翾将她放下后,替她盖好被子,温声道:“等你睡得安稳了,朕就走。”
顾昭身上难受,便也没有再坚持。
在天子宽大的龙床上,更显得她小小一只陷在厚厚的锦被中,看着格外惹人ᴶˢᴳᴮᴮ怜惜。
“皇上?”顾昭忽然低低的出声。
李翾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哪里不舒服?”
“您能讲个故事么?”顾昭又睁开了眼,小声的道。
小时候她生病时,爹爹和娘亲都会给她将故事哄她睡,后来她长大了,便不好意思给初丹和落蕊提着要求。
今日不知怎么的,有人在一旁哄她,就特别想要撒娇。
李翾默了一瞬。
他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幼年时也从未有人哄过他——
顾昭见天子没回话,想起他还是皇子时候的那些事,不由有些懊恼自己提的要求,装作一切没发生过。
“朕不大会讲故事。”李翾沉静的声音中添了些不易觉察的窘迫,轻声道:“朕给你讲一段游记上的见闻可好?”
顾昭为了缓和尴尬,轻轻应了声。
很快天子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顾昭越听越觉得有几分熟悉。是了,她曾在别庄抄过一段时日的游记——那时天子把自己放在身边,是为了监视她罢?
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待自己很好。
顾昭闭上了眼,竟觉得倦意慢慢袭来。
“我睡了,您、您也会去休息罢。”她低低的说完,就闭上了眼。
李翾没有停下,继续回忆着游记上的内容读给她听。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李翾感觉到她粗重的呼吸似是平缓了些,这才不再出声。
看她睡得安稳了,李翾也没有离开,仍在床边守着她。
怀霜带着宫人候在不远处,想要劝天子休息,却被张卓英使了眼色制止。
时辰钟的指针堪堪指向寅时,顾昭的额头虽还是汗津津的,却终于退去了热度。
“总算不烧了。”李翾松了口气,让人拿来温水投好的帕子,替顾昭简单擦拭了一下,没敢再动她,让她继续睡。
此时张卓英才轻手轻脚的上前,悄声道:“皇上,您不若先去榻上小憩片刻?”
李翾看了一眼睡着的顾昭,她手中还攥着自己的衣袖。
“不必了,把折子拿过来。”李翾压低了声音道:“等明早议完事朕再睡。”
张卓英没有再劝,恭声应是。
这几本折子说不上紧急,皇上此举还是为了陪姑娘。
李翾让人搬了一张高几放在床边,左手放在床边任由姑娘牵着衣袖,右手则兼具翻看折子和提笔朱批。
许是知道有人在身边陪着,顾昭夜里睡得还算安稳,天子也就这么陪了一夜。
翌日。
当天光大亮时,顾昭才悠悠转醒。
昨日的昏沉已然好了大半,脑子轻松多了,就是身上有些黏腻不舒服。
正当她开口想叫怀霜时,却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醒了?头还疼不疼?”
说话的人是——天子?
顾昭连忙睁大了眼,在她床边坐着、关切的望着她的人,不是李翾又是谁?
“您、您怎么在这儿?”顾昭吃了一惊,旋即昨夜的记忆开始涌入脑海。
她记得天子去了望月阁找她,她不知怎的竟发烧了,好像是天子抱起了她,还亲自照顾她来着……
不对,当顾昭看清帐子的颜色、又往外看殿中的布置时,眼睛越瞪越圆。
李翾看着发懵的顾昭,好笑的道:“这是朕的寝殿,朕为何不能在这里?”
难道这里是长锦宫?
“别动。”见顾昭挣扎着要起来,李翾按住了她。“好不容易才退了烧,别再着凉。”
顾昭心中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
“朕只是为了方便照顾你,才将你带了来,没有外人知道。”李翾猜出她心中所想,安抚道:“你且放心住下。”
说着,他吩咐宫人道:“叫凌太医过来给姑娘诊脉。”
听到还要太医来,顾昭连忙摇头,却听李翾淡淡的道:“昨夜凌太医已经来过,给你开了退烧的方子。”
“放心,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多时凌太医就赶了过来,经过昨夜他已经历练了出来,神色如常的给天子行礼,向顾昭问好。
“既是退了烧,姑娘便没有大碍了,只需再吃两日的药就好。”凌太医替她诊脉后,谨慎的回道。
李翾微微颔首,又道:“夜里朕听她咳嗽了几次,也是风寒所致么?”
皇上竟守了顾姑娘一夜么?
凌太医感觉自己才调整好的表情险些破功,皇上也太宠着姑娘了。
等到凌太医离开后,顾昭小声的问出了口。
“皇上,您一直都没走?”
李翾微微笑了下,调侃道:“有人牵着朕的衣袖不放,还撒娇让朕讲故事,朕怎么能走?”
顾昭一下子红了脸。
在凌太医来之前,她发现自己手中确实攥着天子衣袖。且从衣料的褶皱程度看,自己攥了很久。
“等会儿让怀霜服侍你更衣,用了早膳再吃药。”李翾见顾昭已经好了大半,起身道:“朕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顾昭轻轻点了头,目送他离开后就垂下了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
顾昭被李翾留在了长锦宫养病,并且以她病着不宜移动的理由,仍旧让她住在天子寝殿,李翾第二日出发去主持春狩仪式。
好在她名义上是陪着长公主而来,且又称病,顾昭不出去也没人能进来一探究竟。
在李翾离开后,初丹和落蕊得以来长锦宫看顾昭。
两人进来时,看到被照顾得极好、宛如在家中一般自在的姑娘,便知道对姑娘照顾有加的人是当今皇上。
虽是已经过了一日,可那时的震惊还是久久萦绕在两人脑海中,仿若在梦中一般。
直到见了顾昭,她们才有了种真实感。
“姑娘,您可好些了?”初丹并没急着问两人的事,先关心顾昭的身体。
顾昭点点头,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
“姑娘,怀霜姑娘都告诉我们了。”初丹怕顾昭忧思过度会影响病情的恢复,先抢着道:“您放心,我们会守口如瓶的。”
落蕊也用力的点点头。
若那人是皇上,在姑娘身上发生的一切便合情合理了。
“无论姑娘作何选择,我们总是站在您这边的。”初丹和落蕊都握着顾昭的手,坚定的道:“我们永远都跟着姑娘。”
顾昭感到眼眶微微发涩,用力的点点头。
因是在长锦宫,两人并没有多问,每日只用心照顾自家姑娘。
事到如今,她们反而想通了,跟着姑娘共进退便是。
主仆将话说开了后,顾昭心中的包袱又卸下了不少,病也恢复得更快了。
这日午后,顾昭盘腿坐在软塌上写信。她面前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笔墨和信笺。
江湄得了定国公夫人的叮嘱要多照拂顾昭,时不时给她递进书信来,与她说说外头的情况解闷。
托她的福,顾昭也知道此时猎场正是热闹,天子宣布了彩头,说是西域进贡的一张良弓,以狩猎的猎物珍稀程度、多寡来决定,上至亲王皇子下到世家子们都可以参加。
大家都铆足了劲儿跃跃欲试,哪怕得不到赏赐,能在天子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也不错。
正当顾昭想欲提笔回信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门帘很快掀起了来。
顾昭还以为是怀霜来送药,随口道:“怀霜姐姐,我等会儿就喝。”
来人没有出声,反而有一阵凉气迎面而来。
顾昭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眼前一亮。
“皇上,您回来了?”
说着她放下了笔,将小几往前一推,就要从榻上起身。
“别急,仔细腿麻了摔下来。”李翾上前扶住了顾昭,唇畔也噙着一抹浅笑,显然对顾昭的表现很是满意。
他让顾昭仍旧坐好,自己先脱下了斗篷,自己去洗手更衣。
当天子回来后,顾昭亲自捧着热茶递到他手边。
李翾仔细端详了顾昭片刻,直到看的她俏脸飞红,才微微笑道:“果然精神好多了。”
作者有话说:
【重看位置68.42%】
上一章有小仙女误会啦,天子只是很纯洁的照顾女鹅而已啦!他不睡才不需要寝具的→_→
第49章
顾昭在天子喝茶时,转身去收小几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翾放下茶盏,随口问道。
顾昭大大方方的道:“这是江湄给我写的信,您来时我正给要给她回信呢。”
李翾知道江湄,她出身护国公府,要叫定国公夫人一声“表姑”。当时自己托了周氏关照顾昭,如今看来她倒是真心实意的待顾昭。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顾昭身上。
因她不需要出门,在殿中穿了家常的旧衣裳。淡粉色的裙摆上绣着些折纸花卉,上身鹅黄色的长褙子更是样式简单,看起来ᴶˢᴳᴮᴮ却很舒适。
小姑娘的长发松松的绾了起来,只用了两根发簪固定。她光洁的小脸儿上未施脂粉,神色间还有几分才睡醒的慵懒。
她看上去很自在,宛如在自己家中一般。
这种松弛的状态取悦了天子。
看着她笑吟吟的小脸儿,那些烦心事仿佛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我不知道您今日回来。”顾昭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身打扮太随意了些,忙要起身道:“我这就是换身衣裳。”
李翾按住了她的手,温声道:“不必了,是朕提前回来打扰了你。你不是要回信么,写罢。”
虽是自己穿得不算正式,衣裳倒是严严实实的。
顾昭低头看了一眼,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便依言坐到了软塌前继续回信。
这一切太过自然,她一时忘了自己是在天子的寝殿。
李翾喝着茶,看着眼前养眼的画面,似乎连赶路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将她一直带在身边。藏在掌中、藏在袖子里,不给任何人瞧见。
只是他的贪心,要深深藏好,若是吓到小姑娘就不妙了。
等她写好后,吹干了墨痕,叠好放在信封中,才想起天子就在身边。
“皇上,您一路劳顿,且先休息罢。”顾昭虽不会再扭捏,可眼下两人过于亲密的相处也让她两颊发烫。“我先回望月阁了。”
说着,她就要从软塌上下来穿鞋子,却被天子握住了手腕。
李翾在她腕上比划了一下,垂眸温声道:“瘦了。”
顾昭微微一愣。
“朕看到库房里有块羊脂玉,让人做了个玉佩。余下些料子,便做了对镯子。”说着,李翾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对羊脂玉镯,看着细腻的质地、温润的光泽,便知并非凡品。
哪里是做玉佩剩下的料子,分明是先取了镯子,才做了玉佩。
顾昭才要辩驳时,李翾已然将镯子给她套上。“还好,只是稍微大了些。”
“皇上,我……”顾昭本能的想要婉拒,李翾却不容置疑的道:“戴着罢,玉佑平安,朕也能放心些。”
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顾昭心中一暖,终是没有再坚持。
“既是收了朕的礼物,昭昭是不是也该给朕回礼?”李翾慢条斯理的道。
回礼?
她确实该回礼,那夜天子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又送了她特别有寓意的礼物。
顾昭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
做个香囊?上次已经送过了,天子平日里没有佩戴的习惯。
药茶或是亲手做些吃食?
正当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天子将一枚玉佩递到了她的面前。
“帮朕打个络子罢。”李翾主动提出了解决方法。“往后朕随身就带着它了。”
这玉佩想来就是用取镯子的余料做成,顾昭悄悄红了耳尖,迟疑了片刻才接过来。
“若我做的不好,您别嫌弃。”她小声的道:“您喜欢什么样式?”
李翾眼底泛起笑意,语气中透着些调侃。“昭昭随意就好,若是同心结朕也不介意。”
原本顾昭真的在用心琢磨样式,闻言立刻红了脸,就要将玉佩送还天子手中。
“好了,朕不说了。”李翾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朕相信你的眼光。”
顾昭这才接了下来。
虽说李翾想让顾昭留在长锦宫陪着自己,可小姑娘脸皮薄,一定不自在。李翾忍痛道:“明日朕带你出去逛逛,今日你回去后早些休息。”
顾昭眼前一亮,柔声应下。
***
翌日一早。
当顾昭梳洗完毕后,天子已经遣人来接顾昭。
因顾及她身体,两人从行宫出发时仍是乘了马车,两人轻装简从的离开,并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昨日都没人知道天子回行宫。
“皇上,这样真的不耽误您的正事么?”顾昭有些担心的道。
李翾亲手倒了杯热茶给她,解释道:“无妨。朕已经主持了春狩仪式,往后几日便是他们各凭本事了,朕往年也有不露面的时候。”
狩猎的本事如何,他最后看得是结果。
比起三个皇子,李翾更看好的是周临歧,若他不放水,别人怕是没有机会。
“这几日你那表哥可有再联络过你?”看着顾昭好奇的掀开车帘往外张望,李翾似是不经意的问。
顾昭眨了眨眼。
“我三表姐问过我,说是邀请我一道去划船。”她如实的道:“我说了自己着凉,就没有出门。”
不仅如此,梁二公子可是巴巴的托人从附近镇上买了补药,只是被人拦在了行宫之外,不许传递。
李翾觉得自己借长公主的名义留下顾昭的举动,在如今看来无比的英明。
“这附近有一处山峰景色极佳,并没什么野物,供皇室游览所用,离着猎场也远。”他特意强调道:“那里清静,到时无论是你想划船还是钓鱼都好。”
顾昭双眸亮晶晶的望着他。
“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李翾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顾昭靠过来。“先闭着眼养养神。”
凡是有她出现的地方,总是准备好了许多柔软的织物和大迎枕,方便她随时随地的休息。
顾昭唇角翘了翘,顺从的走了过去,抱起一个大迎枕,放松的靠在了榻上。
看着小姑娘踏实的闭上了眼,李翾有些遗憾的想着,若是她何时能主动到他怀中来,那便好了。
路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才在缓缓停下。
李翾下了马车后,动作娴熟的将顾昭抱了下来。
周围近身跟着的羽林卫已经见怪不怪,张卓英脸上的表情更是纹丝未变。
“走罢。”李翾自然的牵起顾昭的手,引着她到处转了转。
果然如天子所说,这里应有尽有,半山上竟还有一处湖泊——湖泊周围有几处庄子,是给皇亲国戚们用的,天子独享最大的那座。
站在半山腰上,既能看到远处的层峦起伏、苍山染翠,又能看到近处波光粼粼、倒映着天光云影的湖面,感受着山中春意盎然的气息。
顾昭贪婪的吸了一口山中的空气,感觉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山里还是有些冷,也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李翾摸着顾昭的手有些凉,出言道:“咱们先回去罢。”
顾昭点点头,跟着李翾往山庄中走。
进去之后,顾昭发现这里比起长锦宫都不小,根据山势错落有致的组成了许多小院子。
两人走到一间上书“停云”的院门前,顾昭好奇的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
“等到晨起时,从这里的阁楼能看到云海。”李翾解释道:“从下面望去,这里宛若在云海中一般,故此起名停云。”
顾昭听完,对明早的景色更多了些期待。
等他们进去后,花厅的圆桌上已经清清静静的摆好了数碟饭菜,还散发着热气,显然是掐着时候做好的。
有青衣丫鬟服侍他们净了手,请两人入席。
在天子表明心意后,这还是两人头一次坐在一处用饭。
李翾担心顾昭不自在,连张卓英都没让服侍在旁边,花厅中只有两人。
“这蔬菜汤用的俱是山中新鲜的时蔬。”李翾将汤碗递到顾昭手边,又取过了汤匙递给她。“尝尝看,喜不喜欢?”
顾昭尝了一口,如猫儿般满足的迷了眼。
“好鲜。”她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这是我来京城后喝过最鲜美的汤。”
李翾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温声道:“再尝尝别的菜,这条鱼也是现捉现杀的,他们做的清淡,应该合你口味。”
当顾昭尝过后,又是连连点头。
见她喜欢,李翾心中盘算着这次回宫后将这厨子带回去。
顾昭吃得热火朝天,李翾忙着帮她布菜或是推荐,自己倒是没吃多少。
等到她快吃饱时,他才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些。
“皇上,您爱吃什么呀?”顾昭发现满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猜到是天子用心准备。她光顾着吃了,有些不好意味的问。
李翾笑笑,道:“都好,朕不挑食。”
天子曾随军历年多年,对吃食不挑剔,哪怕是回京后他也没有多少口腹之欲。
难道天子是在说她挑食?
顾昭暗暗腹诽,只是没说出来。
“放心,你哪怕再挑食,朕也养得起。”李翾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他的视线在桌面的菜品上扫了一眼,抿唇笑道:“更何况顾姑娘吃得又少。”
顾昭微微红了脸,放下了筷子装作没听到。
等用过了午饭,她不免犯了困。
李翾带着她在院中消食,约莫一刻钟后,才准备放她去休息。
顾昭目露迟疑之色,这里景色最好,不会是天子的院子罢?她留下合适么?
“朕不在这里住。”李翾看出了小姑娘的忐忑,也不再逗她,起身道:“朕住在隔壁的观澜,若是下午醒了,就命人去知会朕一声。”
顾昭忙乖巧应下,亲自将天子送了出去。
这次跟来服侍的人是怀霜和初丹,两人带来了顾昭惯用的东西,将屋子布置好。
等顾昭一觉醒来后,突然被告知ᴶˢᴳᴮᴮ先不能离开山庄。
下面的庄子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已经是重写的,麻烦小仙女们重看一遍。
第50章
长乐郡主在行宫住着无聊,周围的景色都逛了个遍,有人提议来云雾山。
她欣然同意,想着天子和皇子们都在猎场附近,离这里有些距离,当即便带着一众贵女们来了云雾山。
除了最大的那间属于天子的山庄不能开启,别的山庄长乐郡主还是能挑一下的。
出于对天子的敬畏,她还是选了远离最大的那间山庄,在湖边的一处山庄中住下。
卫嫣是沾了卫媞的光,才能跟到这里。
等到大家安顿下来,同住一间小院子的卫嫣找到了卫媞。
她只说有话对卫媞说,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请三姐帮我。”卫嫣把心一横,低声道:“我实在没法子了,才求到了三姐面前。”
卫媞心中隐隐猜到了她要说的话,却还是故作疑惑的道:“嫣姐儿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咱们都是卫家的姑娘,有事你直说便是。”
“不怕三姐笑话我,我喜欢梁二表哥。”卫嫣强忍着羞窘,缓缓的道:“可这几日我努力了,他待我虽然客气有礼,却只将我视为表妹。”
她甚至放下身段,送了亲手所做的糕点示好,却被他婉拒了。
卫媞早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闻言也只是颔首。
“三姐,我是真的喜欢他。”卫嫣红着眼圈,声音也有几分沙哑。“若我能嫁给梁二表哥,必将回报三姐!”
“回报?”卫媞微微一笑,挑眉道:“你要如何回报?”
卫嫣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的道:“将来大殿下是要当太子的,自然需要朝中有人支持——”
这句话说到了卫媞的心坎儿中,只是她眼底闪过一抹不屑:“梁二公子只是中了二甲进士,将来如何还未可知。”
卫嫣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只要三姐吩咐,将来安阳侯府也能任你驱使。”
她的野心倒是不小。
卫媞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咱们都是姐妹,我自是愿意你过得好。”卫媞缓缓的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
“若是你想出去玩,朕让她们回去便是。”李翾见顾昭百无聊赖的趴在窗边看着水缸里的锦鲤,不由提议道。
顾昭闻言忙摇了摇头。
“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好让人就走的。”顾昭到底还是没忍心。
若是长乐郡主和卫媞顾昭倒不会犹豫,其中还有江湄和她的朋友,她们也是难得来一次呀。
“昭昭也是难得来一趟,还是你先来的。”李翾放下了手中的笔,正色道:“何必要让她们?”
看天子的神色不似作伪,顾昭转过了身,心中暖暖的,面上笑眯眯的道:“多谢您的好意,那就明日好不好?让人家也游玩一日。”
李翾微微叹了口气,默许了顾昭的安排。
作为回报,顾昭大半时间都陪着天子。他处理公务时,顾昭看了会儿话本,又跑去院子里喂鱼喂鸟玩。
等到李翾感觉到倦意时,想抬头看一下他的“凝神药”缓解一下,却发现院子里没了人。
“姑娘去哪儿了?”李翾问了服侍在旁的张卓英。
“回皇上的话,姑娘说是去茶水房替您准备茶点了。”他立刻回道。
李翾微微颔首。
不多时果然见顾昭亲自端着一个黑漆连珠的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杯茶并两碟子糕点。
“皇上,您忙了大半个时辰,也该歇一歇。”顾昭将托盘放在软塌的小几上,柔声道:“这是我带来的药茶,您尝尝味道?”
她端茶杯时,皓腕上的玉镯也随之滑落到手臂间,李翾的目光微微一凝,唇边露出笑容。
他起身走到软塌坐下,结果顾昭递上的茶盏。
“还不错。”李翾尝了一口,虽是有些苦味在,细品下还能尝到回甘。
顾昭自己去了另外一杯茶,浅啜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色。
昭昭什么时候也喝惯了这种苦涩的茶水了?
李翾鼻翼抽动了下,忽然觉出不对来。他探身往旁边看去,只见顾昭的茶盏里放的是果茶。
“昭昭,都学会糊弄朕了?”李翾挑了挑眉。
顾昭连忙做出护住茶杯的动作,与天子保持了“安全”的距离,才理直气壮的道:“可我没跟您说咱们的茶是一样的呀。”
她还确实没说。
李翾看她难得有这样调皮的时候,虚张声势的“威胁”了两句,也就随她去了。
等到傍晚落日时分,李翾主动停下了笔,说是带她去看落日。
两人去到了山庄中最高的一处阁楼。
站在此处,几乎能俯瞰整个半山腰,湖水中金波滟滟,不远处腾起一片云海,俱是染上金色,变幻莫测,恍若仙境。
顾昭还从未看过如此景色,瞪大了眼趴在栏杆上贪婪的望着眼前的景色。
“别太往外站着。”李翾接过张卓英地上的斗篷给顾昭披好,又让她老实待在自己身边。“仔细掉下去。”
顾昭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的点头。
她在看风景,李翾确实侧过头望着她。
小姑娘琥珀色的眸子有种晶莹通透的质地,如同猫儿的眼一般,她瓷白的侧脸也被染上了金色,整个人仿若精雕细琢过一般,处处都合他的心意。
她还不知道,在自己眼中,这世上所有的美景加起来都比不上她。
“您快看,那块云霞像不像一匹——”顾昭兴致勃勃的指给李翾看,回过头的一瞬间,猝不及防撞进了他深不见底的墨眸中。
幽静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身影,只有她而已。
天子俊美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深邃,眼角虽然有细细的纹路,却丝毫不折损他的气度,反而更添了几分魅力。
顾昭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面色看上去并无变化,只是被云霞染上了绯色。
“怎么不说了?”李翾微微弯起唇角。
“一匹马。”顾昭艰难的补完后面的字,立刻扭过了头。
李翾轻笑出了声。
“确实有些像。”他慢条斯理的道。
直到金乌西沉后,天幕完全黯淡了下来,李翾才拉着顾昭离开。
***
对于长乐郡主来说,这里比在行宫更为自在。
她做主让人拿来了烧烤的工具,开始在湖边烤鱼,烤肉。当香味飘出来时,有一队人马上了山。
湖边升起的篝火指引了方向,跃动的火光也映出了来人的面庞。
为首的人翻身下马,长乐郡主忙起身行礼。
“堂哥安好。”
那人正是大皇子李泓衡,他身后还跟着二皇子李泓翊、五皇子李泓谨,李明和、周临歧等人也都被叫了来。
“长乐你倒是会享受。”大皇子平日里自诩骑射功夫好,这几日打猎下来也早就累的苦不堪言。得知长乐郡主在这里住下,想着自己父皇不在,便撺掇着人一起过来。
他们这边说着话,卫嫣跟在卫媞的身后,在人群中找着梁成越的身影。
当她看到卫晙身边的人时,这才松了口气。
“早知道堂哥您来,我就多备些好酒了。”长乐郡主爽朗的道:“不过这里的酒也是我命人从附近镇上采买的特色,味道也不错。”
李泓衡笑着点点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大的那间山庄时,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你可打听过了,父皇果真不在?”他虽是在外头自诩离储君之位最近,仍是怕极了自己父皇。
长乐郡主点了点头,道:“我来时便问过了,没听说皇上来。”
这里早就有规矩,哪怕天子不在,山庄也是照样点灯的,是以李泓衡才一激灵。
既是没有天子在,李泓衡便放下心来。
他招呼李泓翊和李泓谨也过来喝酒吃肉,李泓翊陪了他两杯,李泓谨借口正在吃药无法喝酒。
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周临歧不欲多饮,很快躲开了。他临走时看到梁成越接连被人劝酒,喝得有些醉了,不免皱起了眉。
前两日梁成越还有意无意的暗示自己,他是顾昭的表哥,也是准未婚夫。
虽是中了二甲进士,可看他如今的样子,也是个意志不坚定的,性子虽是好,却也容易被人拿捏。
若今日顾昭也在,他可能护得住顾昭?
周临歧走之前,还是点了他一句:“适可为止,醉酒误事。”
梁成越对自己有所不满,显然是没听进去。周临歧本就不是自来熟的性子,能说这一句已是看在顾昭的面子上。
湖边愈发热闹起来,甚至是有些吵嚷了——
***
李翾听到下面乱糟糟的动静,面沉如水的听着暗卫的禀告。
大皇子在下面喝酒划拳,猎物没寻到几只,玩乐倒是上了心。二皇子尚且还能自持,五皇子因为体弱已经去睡了。
他们索性将营帐搭在了湖边,方便喝醉了就去睡。
李翾已经吩咐了暗卫,明日一早就让他们全都离开。
只是天还没亮,正值一夜中人最为困倦的寅时,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狼嚎。
原本大家都ᴶˢᴳᴮᴮ喝得醉醺醺的,在此处守着的护卫们听到声音,忙将各自的主子都叫起来。
若是有狼群过来就不大事不好了。
可这里向来很少有狼过来——
下面顿时变得手忙脚乱,李翾也听到声音披衣起身。
“去看看姑娘醒了么?”他立刻吩咐道。
顾昭有些择席,本就睡得浅,自然也听到了狼嚎声,怀霜和初丹都守在她身边。
天子得到消息后,亲自去看她。
“皇上,您说会不会是小黑?”顾昭有点害怕,又疑心是小黑来找他们。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朕已经派人去查了。”李翾轻轻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她道:“别怕。”
顾昭胡乱点了点头,心中始终七上八下的。
随后狼嚎声倒是没再响起,有暗卫进来,回话道:“皇上,没抓到狼,下面出事了。”
顾昭一听便急了,还以为是有人受伤。
“并没有人受伤,是安阳侯府和宁北侯府的私事。”来人知道顾昭的身份,说话有些吞吐。
私事?
顾昭还没反应过来,李翾却立刻猜到了些。
只怕是件丑闻罢。
作者有话说:
先跟追更的小仙女们说声抱歉,春狩这里我总感觉写的不对,终于在今天下定决心重修了。早期收过本文的小仙女已经知道,开头我艰难的推翻了几次才最终定下来,在之前的准备我记了很多梗,都是很想写的,但回头去看已经不合适了,只等忍痛删掉。今天虽然只发了3K,实际写了9K+,小仙女们需要重看一下。
PS:本章都送红包,麻烦大家了!我会把前几章需要重看的位置标出来。
第51章
等到梁成越头疼欲裂的睁开眼时,迷迷糊糊间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不少,心也跳得厉害,连忙侧头往身边望过去。
身旁那衣衫不整的女子——是卫嫣?
梁成越愕然的睁大了眼。
“卫四姑娘可在这里?”突然外面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响动,有脚步声往这边传来。“到处都找不到卫四姑娘,若是遇到狼可就不妙了——”
听到外头的动静,梁成越打了个激灵,忙去推卫嫣。
“卫表妹,快起来!”他心中焦急万分,喉咙却沙哑得厉害,手上也使不上劲儿。他越是着急,头就疼得越厉害。“卫表妹——”
见她还没醒来的迹象,梁成越急了,直接叫了她的名字。“卫嫣!”
在他的推搡之下,卫嫣才悠悠转醒。
看到领口半敞开的梁成越,卫嫣朦胧中仍是脸上一红。
为了做戏全套,不让梁成越起疑,卫嫣也给自己灌了药,症状跟喝醉了差不错。梁成越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她只等着天亮前安排卫家的人来发现二人的事——
“梁二表哥?”卫嫣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扶着额角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已经准备好把责任推给梁成越——出于愧疚,梁成越也会娶她的。且梁成越孝顺,自己还有陈姨娘帮忙,嫁进去不会受委屈。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梁成越正想着先藏起来时,房中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卫四姑娘,外面好像有狼,您没——”来人话音未落,看到榻上衣衫不整的二人,险些叫出了声——
那一瞬间,梁成越只浮起一个绝望的念头:他再也没机会娶昭昭了。
来人不是梁家的人,更不是卫家的人,而是长乐郡主带来的丫鬟。
她忙捂着脸跑了出去,正好跟后面的人撞上。
“怎么这般毛毛躁躁的?”为长乐郡主不满的道:“可曾找到人了?”
昨日是她将众人带了来,若果真在这里出了问题,她面子上也难看。故此她起来后,也在四处看人是否安全。
“郡主,里面有人——”那丫鬟忙道:“是、是卫四姑娘。”
原本这件丑闻倒是能遮一遮的,可好巧不巧大皇子正带着人路过,他听人说梁成越喝醉后到了这里休息。
以顾昭和梁家的关系,若他能帮上忙,顾昭定会感谢他的。再加上宁北侯府和安阳侯府有姻亲关系,简直是一举两得。
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卫媞闻讯后连忙赶了过来,事态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
“还不快去服侍四姑娘回去。”她让人扶着卫嫣先回了她们的院子,满脸羞愧的对长乐郡主道:“家妹的事,还请郡主帮忙遮掩一二。”
虽然眼下还能小范围的瞒住,可不该知道的人也全都知道了——
长乐郡主和李泓衡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很难就地将这件事给瞒住。
只是还不等两人做出决断,外面跑着进来送信的护卫传来的话让他们心中一凉。
“大殿下、郡主,皇上来了——”
两人顿时愣住了。
还是李泓衡先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父皇不在此处?”
只有一种可能,在长乐郡主到之前,天子已经来了。
长乐郡主心中亦是懊悔万分。
“先去见父皇。”李泓衡绝望的在心中细数着自己都犯了父皇哪些忌讳,也顾不上再埋怨长乐郡主,只想着该如何应对自己父皇。
帐旁。
身着玄色大氅的天子眉眼冷峻的立在湖边,二皇子和五皇子都候在一旁,世家贵女们行礼后便回避了,李明和、周临歧也在。
“儿臣见过父皇。”李泓衡本就惧怕天子,此刻更是心里发颤。
长乐郡主跟在他后面给天子行礼,亦是慌得厉害。
“事情朕已经听说了。”李翾抬眸望向两人,一股无形的威压顿时扑面而来。
长乐郡主把心一横,硬着头皮的道:“皇上,臣女思虑不周,以致出了乱子,打扰了您的清静,还请皇上责罚。”
李翾闻言,瞥了大皇子一眼。
一个郡主都比他更有担当些,他还是这里头最年长的人。
“父皇,儿臣也有责任。”大皇子见天子面无表情,愈发感觉不好,连忙道:“儿臣身为兄长,未能、未能主持好局面……”
此处开阔,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李翾语平静的道:“看来大皇子此番春狩收获匪浅,朕等着看你的表现。”
李泓衡松了口气,到底父皇还是给他留了一分颜面。
既是天子在这里,事关宁北侯府、安阳侯的事,自然由他来处置。
在场的人很快散了,形容狼狈的梁成越跪在了天子面前。
虽说已然知道是丑闻,李翾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他让顾昭好好待在房中,自己带着人来了此处。
看到梁成越的瞬间,李翾不由皱起了眉。
他如今脸色灰败、惶然无措的神态,与殿试时意气风发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梁二公子,你辜负你父亲的一片苦心。”他淡淡的道。
本以为会被天子斥责的梁成越,闻言不由一怔。
一来是梁宗行对他学业上的栽培;二来就是为他顺利求娶顾昭的谋划。
“学生知错。”他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心中懊悔不已。
上次在福云茶楼的事,他就没得到教训,顾昭心软没怪他,竟这样混过去了。这一次,可没那么好糊弄——
宁北侯府和安阳侯府的事情自己不会干预,不过梁成越娶卫嫣,想来已成定局。
梁宗行想要昭昭留在安阳侯府是不能了。
李翾看着羞愤交加的梁成越,没再多说什么,拂袖离开。
***
待他回去时,天已经蒙蒙亮。
顾昭没敢睡下,焦急的等着天子回来。
“皇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迫不及待的问。
李翾脱了大氅,接过了瓷杯,握在手中缓缓的道:“你二表哥大概被人算计了,有人发现跟宁北侯府的卫四姑娘在一处。”
顾昭不敢置信的望着天子。
早有暗卫将下面的情况探查清楚禀报于李翾,事情的经过已经被还原。
梁成越没防备被灌醉,虽是并未跟卫嫣发生关系,可两人凌晨在一处是被人见了的,卫嫣作为姑娘家清誉已经被毁了。
宁北侯府是要做大皇子的岳家,自然不能有丑闻传出去。
这事解决起来倒也不难。
顾昭听完,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虽说她对梁成越并无男女之情,可在舅舅想给她说这门亲事时,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那是最合适她的选择。
“替他惋惜了?”李翾放下了瓷杯,不动声色的道。
顾昭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二表哥是个好人。”
“哦?”李翾将顾昭带到身边,抬眸道:“也对,若不是朕拦了一回,昭昭跟梁二公子都已经定亲了罢?”
顾昭回过神来,看到面色不虞的天子,忙道:“原本我已经跟舅舅说过了,这次本想找时候跟二表哥说清楚的,只是还没机会。”
“那昭昭便也不必费心琢磨了。”李翾将她的手指拢在掌中,淡淡的道ᴶˢᴳᴮᴮ。
天子的掌心还有点凉,顾昭忽然意识到天子亲至的缘故。
“皇上,多谢您为我特意走这一趟。”方才一直惋惜梁成越,倒忘了件重要的事。
“昭昭是这么想的?”李翾挑了挑眉,道:“你没觉得朕是去看梁成越的热闹?他可是朕的‘情敌’——”
顾昭莹白的小脸儿染上绯色,她小声道:“您去露面,是想尽量压下这件事,让安阳侯府好保留些体面。”
原本天子可以不露面,任由事态发展,梁成越和卫嫣的丑闻很快会被传开议论。
既是天子出面,只怕在场的人往后想要议论时,也要掂量一二。
“光嘴上说说么?”李翾没有否认,把玩着她纤长白嫩的手指——小姑娘手也软软的,虽是外头凉,可她好好的待在房中,故此手是暖的。
顾昭迟疑了一下,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天子的手掌外。
“我给您暖手。”她红着脸,声音也很低。
李翾唇角微微勾起。
“罢了,还是再睡会儿罢。”在顾昭低低的惊呼中,天子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寝室的大床上。“正好人走了清静,朕明日陪你去游玩。”
方才那短短的几步路,小姑娘穿得单薄靠在他怀中,温香软玉的滋味格外诱人。
可眼下还不是时候。
李翾虽是心动不已,却也按捺下来。小姑娘是他珍视的人,自然要等到她嫁给自己时,才能与她真正的肌肤相亲。
好在距离这日到来也不远了。
***
既是天子露面,云雾山变得格外清静,待到顾昭起床时,长乐郡主一行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
湖边很快恢复了他们才到时的样子。
李翾并未食言,果真陪着顾昭在此处停留了两日,待顾昭玩够了,才带着她启程回行宫。
“朕让照顾过小黑的羽林卫过来,若是果真是小黑,他们会认出来的,也不会伤了它。”李翾在马车上对仍在往窗外张望的顾昭道:“你就放心罢。”
顾昭点点头,对没见到她曾养过的小狼,还是有些遗憾的。
那还是她头一次养小动物,虽说起初她是当成狗才捡了回来,那时它毛绒绒的一个团子,还是很可爱的。
回行宫的路程走到一半,顾昭抱着大迎枕昏昏欲睡,没意识到马车停下。
突然听到两声轻微的“喵喵”声,她忙往周围看去。
只见车帘掀起,天子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只通体雪白、有着湛蓝色如宝石般眼眸的小猫。
“昭昭,你想不想养猫?”
第52章
“好可爱的小猫!”顾昭望着篮中的小猫出,琥珀色的眸子焕发出光彩。
只看了一眼,“肤白貌美”的小猫咪就俘获了顾昭的心。
她迫不及待的从李翾手中接过了竹篮,将小猫抱到了怀中,轻轻抚摸着它光滑油亮的长毛。
小猫性格看起来性格极好,并没有乱动,只乖巧的依偎在顾昭的腕间,嗓音细而软的“喵喵”叫了两声。
“也太乖了罢!”顾昭又惊又喜,所有注意力全在小猫身上。
李翾静静的等了片刻,见小姑娘已经将他“抛在脑后”,只得自己撩起了车帘上了马车。
直到听见天子轻咳了一声,顾昭才恍然回过神来。
“皇上,您不舒服了?”她仍是没舍得将小猫撒手,目露关切的望着他。
李翾自是不能说因她太关注小猫才出声的,神色如常的说了声无事,问道:“这猫你可还喜欢?”
顾昭用力的点了点头,立刻道:“喜欢的!”
“皇上,这猫您是从何处得来的?”小猫已经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她才想起来问。
李翾随口道:“捡的。”
这样的猫也能随意捡来?
顾昭半信半疑的又低头看了一眼,这样的品相和性格,更像是有人培养的。
“若是喜欢你就留着养罢。”李翾看她爱不释手的模样,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没错。“给它取个名字?”
顾昭沉吟了片刻,灵机一动道:“叫它小白如何?”
给狼起名小黑,给猫咪起名小白,还真是一脉相承的风格啊。
“我是听人说过,贱名好养活嘛。”顾昭自己也觉得“小白”有些不够响亮,特意解释道:“这寄托了我对它的美好祝福,总不能叫好养活罢?”
李翾难得腹诽了一次,想着若以后两人有了孩子,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不能让她给孩子取名字,至多他能退让到给孩子取个小名。
“你是它的主人,自然由你做主。”相较之下,还是“小白”更顺耳些。
顾昭心满意足的抱着小猫,突发奇想道:“小猫咪不会说话,不知道它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自然是喜欢的。”李翾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也不自觉温柔下来。
顾昭才想反驳说您又不是猫,怎么知道它喜不喜欢,抬眸后撞上了天子的目光。
方才那一声“喜欢”,便格外的意味深长。
顾昭感觉心跳得似乎都有些强烈,连忙低下头逗弄小猫玩。
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天子唇边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
天子将顾昭送回行宫后,自己去了猎场。
因着那日在云雾山撞见了天子,三个皇子和曾出现在那里的世家子弟们俱是绷紧了精神,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懈怠。
若猎物太少太难看,只怕以后再也不能入天子的眼。
故此行宫周围倒是清静了许多,多是世家贵女们留在此处。
这日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顾昭还在榻上陪着猫抓线团玩儿,怀霜提着食盒进来,不由弯起了唇角。
平日里看姑娘挺沉稳的,实则还是孩子心性呢。
“姑娘,午饭奴婢拿来了。”怀霜将饭菜摆好后,来请她去吃饭。
顾昭随口答应了一声,仍是没动地方。
怀霜又等了一会,看顾昭没有想走的意思,才道:“姑娘,若是您不按时吃饭,奴婢只能去跟皇上说了。”
她将“背后告状”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顾昭倒一时语塞了。
“这就来了。”她依依不舍的将猫交给了落蕊,自己则是跟着初丹去洗手。
等她在桌边坐下时,看着眼前的菜色,总觉得很眼熟。
直到她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时蔬汤后,惊讶的抬起了眼看向怀霜。
这味道太熟悉,简直跟在山庄里喝到的一模一样。
“皇上见姑娘喜欢那里的菜,就让人将厨子带到了行宫这边服侍。”怀霜解释道:“既是姑娘不爱吃补药,食补是最好的。”
顾昭轻轻的应了声,一口一口将碗里的汤都喝了下去。
当时她只是随口夸了两句,天子竟都记在了心上,还把人叫了来。
原本午饭她至多只用多半碗,这次倒足足吃完了一碗粳米饭。
初丹和落蕊都暗暗惊讶,对天子的好感不由多了些——自从老爷和太太先后离开后,还没有谁对姑娘这样体贴入微的关心。
还有那只猫。
见姑娘用完了饭就犯困,初丹将猫抱了过来,让它陪着姑娘玩了一刻钟,才放姑娘去睡。
待顾昭醒来后,梁茴的信已经送了过来。
那日梁蓉和梁茴并没跟着一起去云雾山,关于那件丑闻还是听卫媞所说——难怪梁成越回来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简直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她信里说近来发生了些事情,想请顾昭得空了过来一趟。
顾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换好了衣裳后,顾昭带着初丹和怀霜去找了梁茴,她将地点约在了湖畔的树林边。
“三表姐,发生什么事了?”在外人眼中,自己一直都在行宫待着,对外面的事自然不知情,只得继续装糊涂。
梁茴看着顾昭,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父亲想撮合二哥和顾昭,她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她只是没了姨娘的庶女,家中的嫂子们和善,对她只有好处。
偏生二哥被卫嫣算计了——
卫嫣的性子像极了四姑母,对待庶妹并不好,卫姗她们没少吃苦。
眼下卫嫣已然被送回了宁北侯府,他们二哥还没离开,不过父亲知道后,已经连写两封信让二哥回去。
她知道二哥的意思,是还想跟顾昭见一面。
“昭昭,父亲可跟你提过,想将你许配给二哥?”梁茴没急着回答,先问了她。
顾昭佯装不知情,像是有些难为情的轻轻点了头。
“二哥是个很好的人,喜欢你很久了。”梁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低声道:“他想跟你见一面,你就答应了ᴶˢᴳᴮᴮ好不好?”
他们已经不合适再见面了。
“好。”顾昭纠结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梁茴像是松了口气,立刻引着顾昭往不远处的树林走去,很快见到一道高而挺拔的人影。
“二哥,昭昭来了。”梁茴说了声,很快离开。
院中只剩下了顾昭和梁成越。
当他转过身时,顾昭惊讶的发现短短几日,他竟瘦了一大圈。
“二表哥,你这是怎么了?”顾昭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也划过一丝不忍。“可是哪里不舒服?”
梁成越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顾昭身上,轻轻笑了声。“昭昭的脸色倒是比以往更红润了些,可见到底还是宫中养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昭垂着眸子,心中微动。
“昭昭,大概爹已经跟你提了,想给你我定下亲事。”梁成越平静的道:“是我对不住你,这桩亲事只能作罢。”
顾昭微愕,她本以为梁成越会为自己开脱。
“我那日喝醉了酒,轻薄了卫家表妹。”梁成越看着顾昭,她眼里来不及掩饰的愕然刺痛了他。“是我不好,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你——”
对于卫嫣他没有抱怨,可分明那晚的事情有蹊跷!
顾昭沉默着没说话。
有那么一瞬她想提醒梁成越,可若是说了,反而让他误以为自己对他“旧情难忘”。
“没关系的。”顾昭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僵硬的应了声。
“昭昭,你这么好,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人。”梁成越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发心,却发现自己并没立场再碰她。
昭昭给过他机会的,他没能珍惜。
他不想让顾昭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丑闻”,这才托了梁茴,想要亲口跟她说。
“二表哥,我一直都将你视为兄长。”顾昭不忍他消沉下去,主动道:“从前是,现在也是,以后还会是。”
“兄长么?”梁成越微微掀了下唇角,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昭昭,多谢你。”
若他再不归家,只怕父亲就要亲自来带走他——梁成越神色郑重的跟顾昭道了别,慢慢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顾昭不由叹了口气。
“顾姑娘,梁二公子是被人算计了。”忽然她背后响起一道男声,顾昭吓了一跳,险些滑倒跌入湖中——
身后的人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些!”
顾昭惊魂未定的站直了身子,转过身道:“周小侯爷?”
“抱歉,顾姑娘。”周临歧有些愧疚的看着她,低声道:“是我唐突了。”
顾昭没在意这件事,追问道:“周小侯爷是如何得知的?”
见她问,周临歧便将那夜他被人灌酒的事说了。“若知道如此,我当时该阻止梁二公子的。”
顾昭摇了摇头,道:“怎么能怪您呢?您能提醒他,已然是尽心了。”
“顾姑娘,你我二人是平辈。”周临歧暗自松了口气,忽然道:“直接叫我名字即可。”
听他纠正自己,顾昭有点懵,大家好像都是这么叫的。
不过既是他坚持,顾昭还是点点头。
“您、你不是去猎场了么?”她见周临歧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问了句:“听说明日就是皇上宣布奖赏的时候了。”
在她面前,周临歧倒也直言道:“皇上意在考察皇子们,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早就听说周小侯爷的武艺了得,比起皇子们不知要强上多少。
顾昭并没有如旁人一样劝他该跟皇子们交好,反而点头认同道:“您志向在边关,在真正的战场上。”
若大皇子要赢,周临歧还要陪全程的话,那得多辛苦的放水啊。
“顾姑娘怎么知道我不是怕输才逃开的?”周临歧突然问道。
难道周临歧以为她在敷衍?
顾昭忙道:“你别误会,我是看过大皇子射箭的。”
本以为话题可以就此结束,没想到周临歧继续道:“姑娘怎么知道我不会比大皇子差?”
“是我没说全。”顾昭心平气和的道:“那日我和长公主正巧遇到皇上考大皇子射箭,那日大皇子的表现不理想。”
“而大家都说你的武艺是皇上都夸奖过,高下自然分明。”
周临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顾昭没留意,只是腹诽难道在某一方面特别有成就的人,都是这样执著的刨根问底么?
“顾姑娘放心,那日在云雾山发生的事,有皇上出面,必不会传出去。”周临歧特意又道:“两府的名誉、姑娘和梁二公子的事,我也会守口如瓶。”
顾昭茫然的眨了眨眼,以周临歧的性子,她本就没觉得他会乱说。
“顾姑娘,还请放宽心。”周临歧暗自握紧了拳头,声音显得有些粗。
“定会有更好的姻缘等着你。”
第53章
说完周临歧就借口还有事先走了,留下顾昭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
她有些明白为何大家说周小侯爷冷清寡言不好接近了,大概是他真的不太会聊天,他人还是很好的。
“姑娘,这处背阴又临着水。”怀霜和初丹走了过来,将手炉递给了顾昭。“您忘了,上回就是来了水边您才发烧的。”
想到上次自己发烧是天子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在旁,且凌太医来诊治时,她还在长锦宫占了天子的寝殿……
顾昭乖乖接了过来,跟两人往行宫的方向走去。
待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树林中才又出现两个人。
“我说表哥,你到底对昭昭是什么意思?”江湄无奈的看了一眼周临歧,道:“表姑已经从我这儿问了几次,你倒是给个准话呀。”
周临歧默然不语。
不止是江湄,就是姑母对他已然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了。
“梁成越和昭昭定亲的事告吹已成定局。”看着周临歧过于沉得住气,江湄急了:“虽说昭昭表现得豁达,未尝不会伤心难过,你也正好趁虚而入嘛!”
周临歧也认同她的话,今日见到顾昭,他总觉得比起来行宫时,她似乎瘦了些。
“我心中的有数。”他没同意也没否认,对江湄道:“想来后日一早就要回宫了,你早些回去准备罢——”
看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只把江湄气得跺脚。
“多好的机会啊,你哪怕随手猎个小兔子哄她开心也好啊,就非得找到狼不可?”她突然想到上回周临歧会去云雾山,就是因为有人说发现了狼的踪迹。
起因只是顾昭说了没看过狼好奇,他就上了心。
“虽说我不喜油嘴滑舌、花言巧语的男子,可表哥你这光做不说的性子这么闷,昭昭怎么知道你喜欢她?”江湄恨恨的说完,带着人气冲冲的回去了,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哼,等人家昭昭定下了人家,你就等着哭去罢!”
周临歧站在原地,眼底罕见地闪过一抹迷茫。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
猎场。
经过前几日的奋斗,三个皇子的成果很是喜人。
当统计好的数量放到天子面前后,天子随手翻了翻下,不易觉察的蹙了蹙眉。
“大皇子猎到的野猪在何处?”李翾淡淡的道:“抬上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李泓衡的战果最“耀眼”,鹿和狐狸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能猎到熊和野猪——李泓翊和李泓谨的还算正常,只是些狐狸、野鸡、兔子之流的。
听着天子的语气不善,朝中支持大皇子的人不免急了。
尤其是大皇子的舅舅、德妃的兄长高雎,先是一愣,大皇子怎么擅自改了主意,往上报高了这么多?
皇上虽说并没跟皇子们有多亲近,却对皇子们的能力是了若指掌的。
大皇子骑射上只比另外两个皇子强些,野猪和熊绝不是他自己能猎到的——这不是脱颖而出,简直是好大喜功!
李泓衡有些心虚,下意识往瑞王李璟处看了一眼。
若非皇伯父特意帮忙,他是决计不能完成的。
李璟神色自若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李泓衡的“求助”。
天子独坐高台之上,底下的小动作没能逃过他的视线。
等到羽林卫将那头体型庞大的“野猪”抬上来时,李翾几乎立刻确认了这不在李泓衡的能力范畴内。
他凝眸看了下野猪身上的致命伤口,是被刺中了心脏,看伤口的角度和位置,虽然做了掩饰,更像是用刀刺中而非是箭射中的。
“倒是比先前有进益了些。”李翾自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拆台,只淡淡的评判了一句。
虽是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夸奖,李泓衡也松了口气。若被识破后还能保全颜面,已是不易。
那张作为彩头的弓就放在天子案旁,无论是个头还是数量上看,都该发给大皇子才是。
可明眼人又都能看出,大皇子显然“作弊”了。
一道难题摆在了天子面前。
片刻之后,李翾放下了折子,似是准备宣布决定。
突然,一道土黄色影子窜了进来,还追着什么东西在跑——
当大家看清后,在场的众人吓了一跳,竟然是一匹身ᴶˢᴳᴮᴮ形健硕的狼!
“护驾!快护驾——”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羽林卫转眼间站到天子面前,举起弓箭对准了狼,随时准备射杀。
下面的皇子、亲王、朝臣等人也纷纷躲避,若是被狼伤到可不是闹着玩的。眼下这头狼看着有些怪,状态似乎格外亢奋。
下面人多,在不伤人的情况下用剑射杀难度大。
李翾神色纹丝未变,定睛去看猎场中的狼。
大皇子为求表现,咬了咬牙主动去了天子跟前,却在狼经过时,下意识躲到了羽林卫后面。
大家自顾不暇,注意到这个细节的人不多,李翾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二皇子和五皇子自知能力不够,可大皇子已经做出表率,两人也只得跟了过去。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好在很快就恢复过来。
在场的人多是习武之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能在天子面前展示自己。
众人怀着这个心思,开始琢磨着如何去捉。
无论是用刀剑刺中还是射中,都很是血腥,活捉才能炫技。
只见一道寒芒闪过,很快是绳子抽地的声音响起,大家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匹土灰色的狼已经轰然倒地——
方才动作的人是周临歧,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在没取狼性命的同时,将狼给捆了起来。
“皇上,臣已将它捆好,请您放心。”周临歧自己站在狼的旁边看守,扬声禀报道。
他不仅没有杀死,甚至都没有弄伤它——
李翾心中微动,只怕他不是单纯的想要炫要自己的狩猎能力。
曾经顾昭说想要看狼……
对于周临歧的出色表现,李翾倒是不吝夸赞了两句,在场的人又是羡慕他的好运气,又是佩服他的勇气。
“这张弓就赏给周小侯爷罢。”末了,天子亲自取了弓来,递到了周临歧的手上。
李泓衡虽是看着眼热,却深知自己做不到。
好在他的两个弟弟也不行,周临歧这样的人才,自己应该加以笼络……
“恭喜周小侯爷,此番得赏是实至名归。”李泓衡脑中灵光一闪,主动站出来,大大方方的恭贺了一番。
高雎看着外甥终于开窍了,顿时欣慰不已。
周临歧因着方才费力不少,面上沁出了汗珠,脸色也有些红。
看在众人眼中,就是他再少年老成,也难免被名利迷了眼——
李翾单手就将那匹土灰色的狼拎了起来,还与它对视了片刻。
不止是狼受困挣扎不得,还是慑于天子威严,它竟然只呜咽了两声。
天子本就正值壮年,少年时便以赫赫战功立身,登基后又御驾亲征,直到如今,也仍是威风不减当年。
只要他想,这狼亦是能手到擒来。
“这狼朕就带走了。”李翾目光往周围微微一扫,突然道。
朝臣们心中一沉,不由揣测着,莫非天子是要用这只狼敲打他们?
周临歧愣了下,下意识想要婉拒。
可当着众人的面,他又得了赏,倒不好跟天子争这匹狼。
等到散了之后,大家准备启程回行宫,虽是知道自己已经格外惹眼,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周临歧还是到了天子跟前。
“皇上,臣有一事请求。”他看了一眼被放在天子车驾后关着狼的笼子,低声道:“臣曾答应过长公主殿下的伴读顾昭,说是若猎到了狼,会给她看的。”
他还是头一次为了姑娘的事情求到了天子这儿,不免有些难为情。
李翾看了他片刻。
“朕会将狼带到行宫,顾姑娘自然能看到。”他淡淡的道。
周临歧松了口气,天子既是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他忙道:“多谢皇上,臣告退了。”
看着周临歧离开,李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向来不开窍的周小侯爷,这是想通了?
只怕他注定要失望了。
***
长锦宫。
当顾昭被接过去后,正好看到凌太医从宫门里出来。
“姑娘安好。”他主动过来打了招呼,神色镇定自若,仿佛在这里见到顾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左右凌太医已经知晓,顾昭也冷静的回礼。
等等,为何太医会在这里?
难道是天子病了或是受伤了?
想到了这种可能,顾昭提着裙子,几乎是小跑着进去。
只见天子身着玄色的常服负手站在一旁,如墨的长发被玉冠束起,整个人侧面看上去格外冷峻,凛然威严——
她恍神了片刻,努力调整好气息,才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跑得这样急?”李翾听到声音,看到顾昭额上已经沁出汗珠,小脸儿也红彤彤的,拿出帕子来给她擦汗。“还未完全回暖,还是要仔细些。”
顾昭忙问道:“我方才遇到凌太医了,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翾没急着回答,先不悦的看了张卓英一眼。
本来他吩咐让这两人错开,没想到竟撞到了一处。
“朕无碍,等等朕带你去看个老朋友。”李翾避重就轻的牵起顾昭的手,带着她往后面走。
顾昭仍是满心惦念着他的伤,虽然是跟着他走,却有些出神。
等到进了长锦宫的花园后,顾昭听到有动物发出的声音,猛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铁铸成的笼子出现在眼前,里面关着一匹土黄色的狼。
“这是……小黑?”她有些不敢置信的跑到笼子前,转头问天子。
李翾微微颔首,道:“你看它眼上的那一圈,还有左脸那道疤痕,应该就是小黑无误。”
本以为顾昭会高兴的去看狼,没想到她不仅没动,反而静静的望着他道:“皇上,您受伤是因为捉了小黑么?”
这真是个让小姑娘感动的好时机啊。
李翾微微勾起唇角,若不是为了将计就计的敲打朝臣们,他还真想亲自去捉。
“不是。”天子缓缓的道:“是周临歧捉到了,朕带了回来。”
果然他说完后,顾昭目露赞许之色,道:“周小侯爷果然很厉害!”
李翾淡然附和了一声,“得昭昭如此肯定,周临歧没白费力气。”
虽是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功底深,可吃味后酸溜溜的感觉却是少有,语气里不免带了些出来。
“皇上,凌太医来到底是做什么?”可顾昭的注意力并没被分散,她坚持问道:“难道是小黑伤了您?”
李翾心中一暖。
他的小姑娘,到底心还是向着他的。
第54章
“朕没有受伤。”李翾心中一软,神色有些不自在,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道:“在猎场时,朕的手腕扭了一下。”
从前几日开始他右手腕关节处就隐隐作痛,在周临歧猎到狼后,他看着有些像顾昭的“小黑”,一时忘了就单手拎起了狼。
当着众人的面,李翾硬是没露出半分不妥,上了马车后,手腕越发疼了起来。
顾昭闻言抬眸,他身上确实没有受外伤的痕迹。
可天子虽为九五之尊,却并不会动辄有些不适就叫太医来,这次只怕真的不舒服。
“皇上,要不要让凌太医给您固定一下?”顾昭还是有些担心,提议道:“不处理的话,您还是会碰到的。”
李翾摆了摆手。
“不妨事,一些老毛病罢了。”他虽是身上难受,心情却不错。“若是你喜欢,就把小黑养在行宫罢。”
顾昭这时才想起小黑来,转身望过去。
张卓英已经识趣的端上了一碟子处理好的肉条,送到了顾昭手边。
半年未见,小黑已经长大了,没有了幼崽时期的呆萌可爱,取而代之的是桀骜不驯。
大概它是真的认出了顾昭,在笼子里也安分了许多。
顾昭想拿肉条去喂时,却被李翾叫住了。“直接丢过去就好,别像小时候一样喂到它嘴边。”
哪怕再聪明灵慧的狼,一旦放归,也是有野性的。
顾昭点了点头,拿着肉条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丢了进去。
幸而笼子的空间足够大,只见小黑几乎在同时跃起,瞬间就将肉条吞进了口中。它这个动作完成后,连笼子都颤了颤。
周小侯爷的功夫果然了得,竟然能活捉小黑。
“皇上,还是将小黑放回山林罢。”顾昭看了片刻,轻声道:“虽然有些对不住周小侯爷的辛苦,可磨灭它的野性将它当宠物养着,它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李翾并不意外她的决定。
她虽然善良心软,却也豁达坦然。
“时候不早了,等会儿朕就安排人送走它。”李翾走到顾昭身边,看着她依依不舍的模样,不由道:“若舍不得,你还能反悔。”
顾昭摇了摇头。
到底亲自养过一段时日,顾昭见了它还是觉得亲。她一边喂给小黑肉条,一边念念有词:“往后你要学得聪明些,离人远一点,再不可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这次是周小侯爷心善,功夫又好,否则你也要受伤的。”
“你要好好学本事呀,早日娶媳妇生小狼崽,有了家人就不孤单了。”
小黑似是听了进去,从喉咙中低低的发出两声狼嚎。
起初李翾还觉得她都是孩子气的话,唇角的弧度始终没有平复。直到ᴶˢᴳᴮᴮ听她说到“家人”时,不由望向了她。
那双水润清亮的杏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柔和伤心,只怕是想到了她自己罢?
“皇上,我已经道别好了。”顾昭喂完了手中最后的肉条,对天子道:“我不会反悔的。”
李翾微微颔首。
很快笼子被罩上了一层黑布,他吩咐羽林卫将笼子送往深山处再打开。
安排完后,他带着顾昭回了主殿。
“进来净手。”猜到她要婉拒,李翾给出的理由很充分。“你才摸了肉条,油腻腻的不舒服。”
顾昭稀里糊涂跟他进去,宫人熟稔的含笑问好,引着她去净手。
等她净了手出来,又有宫人端了荷花酥来。“姑娘,小厨房新做了点心,知道您来奴婢特意去取的,您尝尝?”
这里近身的服侍的宫人都是福宁殿的人,待顾昭就像自家主子一般。甚至因为顾昭性子好,她们更愿意顾昭多留会儿。
天子去了里面更衣,顾昭还没道别,只得留下喝茶吃点心。
当李翾出来时,见到的就是顾昭小仓鼠似的在嚼着什么,旁边站着宫人笑盈盈端茶倒水。
那自在的模样,就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
李翾眼底浮出一丝笑意。
“皇上,您来了。”顾昭忙用力的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起身道:“您的手腕还疼不疼?虽然是旧疾,您也不能轻忽。”
李翾卷起了衣袖,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矫健有力的小臂。
不过顾昭的目光只停在他手腕上,她走过去后,低低的惊呼道:“您的手腕已经肿得这么厉害了,还说没事?”
“无妨,凌太医给朕开了些药膏。”李翾不以为意的道:“只要不动就不疼。”
可他伤得偏偏是右手,平日里起居都不大方便。
说着,仿佛为了让顾昭放心似的,李翾让人送来了药膏,自己往手腕上涂。
只见他微蹙了下眉,草草涂完后,对顾昭道:“这下放心了罢?”
看他动作粗鲁,顾昭忍耐了片刻,提醒道:“皇上,您还没涂均匀,若是您自己不方便的话,找个人帮您……”
李翾从善如流的点头,旋即将手腕递到了她面前,“那就劳烦昭昭了?”
见顾昭动作迟疑,天子开始翻旧账:“那日昭昭发热,可是朕亲自喂你喝药。而至今朕还没收到你的回礼……”
顾昭把心一横,用帕子擦了手后,动作又轻又快的替他将药膏都涂好。
小姑娘柔软微凉的指尖碰到他手腕的肿胀处,似乎带着奇异的去痛功效。
“好了。”顾昭涂完后,松了口气似的后退一步。
“明日回宫,你仍然随着朕一起走。”李翾看着小姑娘纠结的模样,温声提醒她道:“记得来‘还债’。”
想到天子确实有诸多不便,顾昭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翌日。
顾昭在出行宫前就上了天子的车驾,连同她的猫一起。
“皇上,您确定要带着小白么?”顾昭怀中抱着猫,又向天子确认了一次。“若它弄坏了您的东西,我是赔不起的。”
李翾翻过一页折子,顺口道:“留下罢,免得你路上无趣。”
被留下的小白也不负众望,多数时候都乖巧的趴在顾昭膝头,若顾昭被“支使”去倒茶或者研墨时,它则是乖乖的揣着爪爪在大迎枕上仰着头好奇的看着天子。
李翾看着它,想起了自己幼时曾短暂喂过的一只小猫。
趁着顾昭去倒茶,他伸出左手轻轻摸了下它的下巴,只听它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又“喵喵”叫了两下。
“小白,不要打扰皇上。”顾昭连忙回头,摸了摸小白的头道:“乖乖待着啊。”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天子悄无声息的收回了手,只剩下小白委屈的又“喵”了一声。
直到回到宫中,小白都只蜷缩在顾昭身边。
虽是李翾还想将顾昭带回福宁殿,可毕竟宫中不比行宫,人多眼杂,再者小姑娘自己也不会答应的,只得忍痛让顾昭先回去。
至于小白,在顾昭得知周太后在宫中后,暂且交给了天子帮她养着。
***
永寿宫。
顾昭回来时,长公主并不在宫中,周太后却是回来了。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她还未换下衣裳,先去见了周太后。
“好孩子,快起来罢。”周太后慈爱的望着顾昭,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哀家瞧着出去这一趟,竟是瘦了些。”
“听说你还病了一场?”
梁成越和卫嫣的事情,虽是发生在行宫,也已然传到宫里。
虽说是她先着凉生病后来才有了那桩“丑闻”,可一知半解的人,很容易颠倒两者的关系。
“只是着凉而已,并无大碍。”顾昭温声回道。
貌美娇俏的小姑娘本就讨人喜欢,再加上她性子脾气都好,周太后看着她也如同自家孩子般亲近。
“太后娘娘,殿下如何了?”说完了近况,顾昭迫不及待的问。
周太后道:“歆歆一切都好,只是她治病在宫外更方便些,也不宜让人知晓,索性派人陪着她在外头。”
果然上次自己的猜测没错,长公主的病涉及某些秘辛。
顾昭识趣的没再多问。
“明儿哀家让人给你量身裁两套衣裳。”周太后看到她身上沾着的白色猫毛,恍神看去还以为是她斗篷上的狐狸毛。怕顾昭脸面上过不去,这才没说破。
想着小姑娘在侯府的日子可能也不大好过,先前给的赏赐还是少了些。
“别推辞,春天时各府的宴会多,还有宫里的宴席。”周太后半开玩笑的道:“若人问起来,你说是哀家给的,岂不显得哀家慈爱?”
听了周太后的话,顾昭只得起身谢恩。
第二日散了早朝后,天子照例来永寿宫给周太后请安。
周太后照例关心了天子的身体之后,迟疑了片刻,屏退了服侍的人后,才开口问道:“今年又到了三年一回的选秀,皇帝可有意思让新人进宫?”
这些年周太后拿捏母子间的分寸一直极好,并不会干涉天子的事情。
李翾并不意外周太后的话,沉着的道:“选秀就不必了,朕没有心思。”
先前提起时,天子还未这样明确的拒绝过。
而周太后之所以提议,也是听到了关于些风声——瑞王蠢蠢欲动,三个皇子里一时挑不出合适立为储君的人选。
最省事的法子就是让新人进宫,替皇上绵延子嗣。
“朕近来心里有个喜欢的人,只是还没得到她的首肯。”李翾沉吟片刻,对周太后道:“若她点了头,朕就迎她入宫。”
李翾的话在周太后听来,不啻于在耳边炸响惊雷。
天子有喜欢的人?
这周太后头一次从天子口中听到他说有喜欢的人——
若是寻常的喜欢,直接下了旨意让她进宫就是,可他竟说还没得到她的首肯,显然是对人家姑娘是动了心的。
周太后下意识的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让皇帝如此上心?”
第55章
话才出口,周太后顿时便有些后悔。只怕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他不会说的。
“还请母后见谅。”果然不出所料,李翾并不肯透露。“她还没点头,朕也不好往外说。”
周太后顿生一种不想说话的感觉。
既是有意瞒着,为何还特意拿到自己面前来知会一声,天子御极十数载,他想接谁入宫还需要她点头么?
这简直就像是得了宝贝,特意想显摆一下似的——
皇帝性子向来冷静克制,且又过而立之年,这便是动了心的表现么?
周太后想到这儿,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天子,只见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正往唇边送去。
往日里他来请安,不过略说上两句就走,轻易不肯碰这里的吃喝。
“既是如此,哀家祝皇帝早日得偿所愿。”周太后暂时按捺下心中的好奇,神色如常道。
“谢母后的体谅。”李翾放下茶盏,随口称赞了一句:“今年的春茶朕喝着还不错,若母后喜欢,可让内务司再多送些来。”
他唇角的弧度倒是始终都未平复,方才是借着端茶盏的动作来掩饰。
周太后忽然发现他方才用的是左手,动作很不自然,不由问他:“皇帝的右手是怎么了?”
“在行宫时不小心扭了下手腕。”李翾轻描淡写道:“请母后放心,已经让太医瞧过了,不妨事。”
昨日天子就回了宫,即便不适也并未传召哪位宫妃伴驾,甚至没透出一丝风声。
他身边也是该添个可心的人了。
直到李翾离开,周太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天子究竟看上的是哪家的贵女。
“无论是哪位姑娘都好,只要皇上喜欢,娘娘您可以安心了。”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劝道:“能让皇上入眼的,必然是位高贵端方的姑娘。”
周太后微微颔首。
“如今后宫中德妃她们虽然是潜邸旧人,可如今她们自恃近些年皇帝少近女色,宫里不会再有皇子出生,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儿子的储位上。”
“皇帝ᴶˢᴳᴮᴮ身边的确少个贴心的人。”周太后叹了口气道。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周太后已经把京中还未出嫁的贵女都在心中过了一遍。
看李翾的模样,已然是有几分把握,那姑娘对他应该也是有意。可还要再等等,莫非那姑娘有婚约或是已经嫁为人妇?
周太后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后,就再也挥之不去。
君夺臣妻,传出去到底不大好听。
不过若那姑娘与皇帝果真情投意合,和离之后再入宫也并无不可。
周太后已然想到了这一层。
“太后娘娘,顾姑娘求见。”正在周太后陷入思索时,想起了小内侍的通传声。
周太后回过神来,道:“请她进来。”
“太后娘娘安好。”顾昭进去时,手中还端着一碟子山楂枣泥糕。“民女早上在小厨房做了些糕点,想请您尝尝。”
周太后含笑点点头。
小姑娘时常做些点心或是吃食过来,在她身上不舒服时还会主动帮她按摩,这份孝心着实难得。
“哀家正想着吃点好克化的东西,可巧你就送来了。”周太后柔声道:“针工局给你来量过尺寸了?”
顾昭乖巧的应了声。
“太后娘娘,安阳侯府送了信来,说是民女的二表哥要定亲了,想接民女回去热闹一下。”她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方才说明了来意。
周太后闻言,看向顾昭的目光中多了些心疼。
“好孩子,若是你不想回去,就说哀家留下你不让走。”她对安阳侯府已有些不快,这里头难堪的人是顾昭,还要她笑着回去祝福不成?
顾昭忙道:“多谢您的好意,民女想回去。”
无论如何舅舅对她很好,梁二表哥也有些无辜,她不能仗着自己当了长公主伴读,就让他们难堪,让外人看安阳侯府的好戏。
“既是如此,哀家也不便拦着你。”周太后见她坚持,反而觉得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若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只管让人来回哀家,哀家派人接你回宫。”
顾昭心中一暖,连忙蹲身行礼谢恩。
周太后亲自扶起了她,拍了拍她的手。
自己没有看错人,若她以后嫁得好,还能帮衬着歆歆。
如今歆歆的病有了眉目,皇帝身边也将添人,再将昭昭好好的嫁了,自己便再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想到这儿,等顾昭离开后,周太后让人去给定国公夫人传信,让她三日后进宫。
***
因这次是安阳侯府要接顾昭回去,当日一早马车就在宫门前等着她。
正遇上她的小日子,顾昭得了周太后的特许,坐一乘软轿离开了永寿宫,往宫门方向走去。
这两日她身上不舒服,感觉也迟钝了些,当轿子停下时,她以为到了宫门前,正要叫怀霜时,却看到门前的匾额上书的“福宁殿”三个大字。
顾昭愣了下。
“姑娘,皇上等着您呢。”来迎着她的是张卓英。
昨日她已经让怀霜告诉了天子她要走的事,可当时天子也并没说什么,这次还有安阳侯府的人在等着……
顾昭决定速战速决,点点头就跟着张卓英走了进去。
“皇上,我这次着急回去……”等到了书房后,顾昭见到书案后坐着的天子,话还没说完,感觉自己的裙摆像是被什么抓住了。
她低头往下看去,竟是小白拽着她的裙摆,小奶音颤颤微微的“喵”了声。
顾昭感觉心都要化了,她顺势将小白抱了起来,动作温柔的抚摸着它。“想我啦?”
“对。”一道低沉的男声随即响起,他神色自若的接话道:“朕确实想你了。”
当着宫人的面,顾昭脸上发烫,却又不好反驳,那双会说话的杏眸嗔了他一眼,仿佛在责怪他乱说话。
好在很快有人借口要给小白喂食,接了它下去,旋即服侍在旁的人也都鱼贯而出。
“昭昭,来朕身边。”李翾抬手叫她,只是才抬到一半,皱了皱眉很快将右手放下。
顾昭来不及多想,快步走了过去,先去看他的右手。“皇上,太医分明说过您的手不能乱动的……”
她话音未落,只见书案上堆着不少折子,看来天子完全没将太医的话听进去。
“皇上,我知道您向来自律勤勉,可如今您手尚未恢复,不该过于劳累。”顾昭微微叹了口气,道:“天下这么大,事情是忙不完的,您也该多想想自己呀。”
小姑娘自小在南边长大,纵然在京中住了数年,嗓音还是软软糯糯的很好听。
更何况她不自觉将他放在首位,李翾更觉得熨帖。
“昭昭说的是。”他也不反驳,从善如流的道:“朕记下了。”
看天子“认错”态度良好,顾昭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您可要做到才行。若没旁的是事,我先走了。”
李翾拉住了她,碰到她的手腕时,不由微微蹙了眉,问道:“昭昭,你的镯子呢?”
那对上好的羊脂玉镯子,竟没在她的手腕间。
“因我常在太后娘娘跟前,怕被她问镯子的由来。”顾昭解释道:“您放心,镯子我收了起来。”
李翾叹了口气,道:“你倒是老实。”
他腰上系着那块镯心做的玉佩,上面是顾昭打好的络子。
虽不是同心结,顾昭也很用心的做了个样式繁复的,前不久才送还给了他。
“昭昭,朕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事找你帮忙。”他看顾昭又要提离开的事,抢先道:“朕的手腕确实不宜写字过多,想请你帮忙代笔写点东西。”
顾昭愣了下。
“皇上,这怎么可以……”她下意识的拒绝。
李翾早就打好了腹稿,解释道:“你别怕,并不是政务或是军机,是些问安的折子罢了。”
说着,他随手打开了两本折子给顾昭看。
顾昭将信将疑的看了过去,里面的内容确实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果真是些请安问好的话,甚至还有当地发生的奇闻异事。
“到底是他们一番心意,朕都会朱批上一两句。”李翾道:“朕曾指点过你写字,你模仿朕的字一定不难。”
见她还在犹豫,天子挽起的衣袖始终都没放下去,明晃晃的仿佛在提醒她。
“可我今日要回侯府的。”顾昭挣扎了片刻,低声道:“太后娘娘也知道,我没法停留太久。”
李翾微微颔首,道:“这点不用担心,朕会替你安排好的。只是需要你在福宁殿住上几日,待朕的手腕好些,就让你回去如何?”
听到还要住在福宁殿,顾昭愕然的睁大了眼。
“就跟在云雾山时一样,朕拨个院子给你住。”李翾神色坦荡的道:“往常你在永寿宫,也不过是跟朕离得远些,实则也都在皇宫中不是么?”
“再者你回到安阳侯府后,与梁成越他们不也只隔着几个院子?”
顾昭无奈的看着他,天子干脆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了。
这可是要留在福宁殿!虽说未经天子允许不会有人敢进来,可她留下总是不妥的。
正当这时,已经被吃饱了的小白轻盈的从门外跑了进来,又往顾昭身边蹭,似是要顾昭陪它一起玩耍似的。
“既是你养了小白,它大半时间倒是跟着朕。”天子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你不该陪陪它么?”
“最要紧的是小白在朕这儿养得娇气,回到侯府不一定能适应。”李翾似是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
顾昭一时语塞。
***
安阳侯府。
自从行宫回来后,梁成越只出院门了一次,还是跟梁宗行在书房谈话,余下的时候就关起门来,对外只宣称是在读书。
陈姨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比梁成越还盼着顾昭回来,希望顾昭能帮忙劝一劝。
只要顾昭说不再追究,他也就能放下心结。
“什么,表姑娘没接回来?”她打发人去侯府门前等着顾昭时,却听小丫鬟回来道:“奴婢听说是姑娘临时被长公主留下,要迟两日回来。”
陈姨娘不免急了,顾昭这是要躲了这件事?好让梁成越更加愧疚?
不过她跟宫里说不上话,只得暂且忍耐了下来。
当日侯爷虽是发了火,还是定下了与宁北侯府的亲事。四房虽是庶出,可卫嫣是嫡女,又背靠宁北侯府,将来对梁成越才有助益。
虽说险些酿成丑闻,好在已经遮掩了过去。
当梁成越得知顾昭没回来时,只淡淡苦笑一声,旁的一句话都没说。
其实他情愿昭昭不回来,也免得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第56章
这次留在福宁殿不同于以往,顾昭白日里一小半的时候都要留在书房陪着天子批折子ᴶˢᴳᴮᴮ。
起初落蕊和初丹听说自家姑娘不走了,还有些奇怪。等两人也被送到福宁殿,看到自家姑娘坐着,皇上却站在一旁,几乎惊掉了下巴。
“皇上,我总觉得还不大像。”顾昭有些苦恼的看着纸上的字迹,她能模仿得七七八八,但细看时仍能分辨出来。“要不,您另请高明罢?”
李翾随手拿起她才写完的纸,语气笃定道:“已经很不错了,看着很能以假乱真。只要朕说是自己写的,谁还能质疑不成?”
若您早有这打算,随便找个人就好了,为何要留下自家姑娘?
初丹默默在一旁腹诽。
好在需要顾昭写的东西不多,每日大半时候,顾昭或是写字读书,或是陪着小白玩。因天子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在御书房,顾昭倒不觉得拘束。
一晃两日过去。
“姑娘,奴婢早起时看到外头的海棠花开得正好,您可要去看看?”落蕊服侍顾昭梳妆时,顺口问了一句。
顾昭点点头,杏眸中仍透着几分未清醒的茫然。
正抱着衣裳进来的初丹,在心中叹了口气。
姑娘自己怕是都没意识到,她在这里的状态,倒比在侯府还松弛。
待到顾昭梳洗更衣完,早膳立刻被端了上来。
云雾山庄里的那个厨子又被带回了皇宫,专门在福宁殿的小厨房服侍,简言之就是为专门为自家姑娘做菜。
皇上特意拨了个跨院给姑娘,也不要求姑娘时时都在身边,这样看来确实跟在永寿宫差不多。且皇上轻易不打扰姑娘,每日去早朝时亦是走得悄无声息,姑娘甚至还没起床。
等到了第三日,连落蕊都觉得放松了。
皇上的心思和手段令人她既惊且怕,或许她该庆幸,皇上是真的喜欢姑娘,才肯这样花心思慢慢来。
御书房。
哪怕知道顾昭在福宁殿中,李翾却仍没减少留在这里的时间。
哄得小姑娘肯跟他同住在福宁殿已是不易,他不能再把人吓跑。首先让她习惯在自己身边,以后再搬到宫里时,也不会觉得哪里不适应。
“姑娘在做什么?”他抬眸望向了张卓英,左手拿起了笔。
鲜少有人知道,他左手写字比右手也差不了太多。
“回皇上的话,姑娘已经用过了早膳,正抱着猫在外面赏海棠花。”张卓英早有准备,故对答如流道:“听小厨房说,姑娘去问了几种食材。”
李翾闻言,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自从他伤了手后,顾昭每日里用她的所学,总鼓捣些补汤或是药膳。
“让灶上的人仔细看着,别让姑娘伤了手。”李翾正要提笔时,又特意吩咐了一声。
张卓英连忙应下。
正在他要安排人回福宁殿传话时,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周小侯爷到了。
李翾略一颔首,已有小内侍去传话。
“臣见过皇上。”只见一身宝蓝色锦袍的周临歧走了进来,眉眼间洋溢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蓬勃英气,配上他英俊的脸,足以少女心动。
李翾想起定国公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是太后召见她,只怕是为了顾昭的事,还来讨他的示下。
在她们眼中,周临歧是顾昭夫婿的最佳人选。
“起来罢。”李翾微微颔首。
在周临歧的强烈要求下,今年西北换防他随军一起去。虽说他一身武艺出众,趁着距离出发前还有段时日,他自请去近卫营适应一段时日。
今日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周临歧早就递了折子,也得了李翾的首肯,这次来是走个过场。
“你这一走,你祖母和姑姑又该担心你的亲事。”说完正事,李翾突然道:“不考虑在离京之前,把亲事定下来?”
周临歧一愣,很快摇了摇头道:“臣想等回来时,再考虑议亲之事。”
“听周小侯爷的意思,这是已然有了意中人?”李翾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道。
周临歧听出了天子语气中的调侃,不免有些无措,罕见的磕绊了一下,才道:“没、还没有。”
李翾闻言,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歧哥儿,等你到了朕的年纪就会知道,想要的就要早早握在手里才行。”他虽是周临歧的长辈,却甚少在私事上对他说教。“若错过,会后悔一辈子。”
这还是头一次。
“是,臣受教了。”周临歧听完,神色郑重的应了声。片刻的沉默后,他再次开了口:“皇上,臣有一事想问。”
李翾眉梢一跳,面上却镇定自若的道:“问罢。”
“您带回行宫的那匹狼,还活着么?”周临歧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了出来。
李翾淡声道:“朕让人将其放归了山林中。”
听到狼还活着,周临歧松了口气。放归了好,昭昭既是对狼感兴趣,她看完后又知道狼不必死,一定很高兴。
“皇上,若没旁的事情,臣先告退了。”周临歧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中轻快,很快告退离开。
看到他的神情,李翾对他的心思猜到一二。
真真是个傻小子。
李翾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替他惋惜。
***
顾昭在福宁殿住了三日,到底还是赶着回了安阳侯府。
若再迟就露馅了。
“若有委屈,就早些告诉朕。”李翾手腕处的伤经过这几日的修养好了不少,他这次没再留人。
顾昭柔声应下,也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大概就是朕会让人去接你。
“若他们敢轻慢你,朕亲自去接你回来。”李翾悠悠的道。
顾昭想象了一下若天子突然出现在安阳侯府的情景,怕是舅舅他们都要吓一跳罢?
她忙道:“若有人欺负我,我会来找您给我撑腰的。”
虽然顾昭还是怕两人的关系被公开,可她这句话也取悦了天子。小姑娘知道受了委屈该找谁,已然是偏向他了。
“哦,又把朕当成了长辈么?”李翾挑了挑眉,故意道。
顾昭连忙摇头。
她脸色微红,过来片刻才小声道:“不是长辈。只是以顾昭的身份,来让您给我撑腰。”
“给朕说说。”李翾心中微动,他抬起她的下巴,不许小姑娘躲开他的目光。“昭昭将朕视为何人?”
“自然是天子。”顾昭想敷衍过去,却被天子禁锢在身边。
小姑娘被问急了,眸中泛起了水光,眼尾也微微泛红。
“别怕,朕随口问问。”李翾看不得她含泪的模样,很快松开了手,还要柔声哄她。“朕知道的,若你心里没朕,也不会留在福宁殿对不对?”
顾昭这次没有迟疑,轻轻的应了一声。
这还是她头一次用近乎直白的方式承认两人的关系。
李翾心里又酸又软,荒谬的有种要熬出头的感觉。
“昭昭,也就是你,只有你……”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却又觉得不必说了。
只有她会如此牵动他的是那个情绪。
“去罢。”李翾很快冷静下来,克制而温柔的道:“朕等着你回来。”
***
安阳侯府。
这次顾昭回来后,大奶奶白氏护犊子似的将她带在身边,唯恐她受了委屈。
“大嫂,我自己去正房就好。”如今白氏已然显怀,顾昭看她挺着肚子步伐却不慢,不免有些担忧。
不仅是她有孕,顾昭还担心舅母会因为大表哥被请封世子而不满,会对大嫂白氏动什么歪念头。
大嫂这一胎来得不易,要加倍小心才行。
“大夫看过,也说我该多走动。”白氏摆了摆手,还是坚持陪着顾昭一起。
两人说着话往正院走时,意外遇到了梁成越。
他过来说话时,白氏神色淡淡的,顾昭却如常的道:“二表哥安好。”
梁成越心里颇不是滋味。
就在十数日前,整个侯府都默认他和顾昭是一对,甚至在父亲的默许下,他的院子已经被重新修葺,为了将来成亲用——
若他被外放,两人还要尽快成亲,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带着妻子走。
可惜一切化为泡影。
“二爷,我还要带着昭昭去见母亲。”白氏语气有些冷淡,直言道:“若你没有别的事,我们要走了。”
原本梁成越以为自己能坦然放下,可随着与宁北侯府议亲的推进,他心里越发难受。想到将来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不是顾昭,他就愈发悔不当初。
他失魂落魄的让开了位置。
“昭昭,你可要拿定主意。”白氏虽是曾经希望顾昭与她做妯娌,此刻却对顾昭提醒道:“无论他怎么求你,你都不能心软。”
顾昭一愣,看着白氏的眼神,才意识到她是何意。
她是怕二表哥有什么逾越之举,毁了她的清白,将来哪怕是她为妾也要嫁给二表哥了。
“我记下了。”顾昭乖巧应下道:“我只在闻溪院待着。”
白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宁北侯夫人的意思,只怕皇上很快就赐婚大皇子和卫媞,她们应该没多少心思放在咱们这儿。”白氏从顾昭口中问出了那日的隐情,也猜到卫媞定是帮了卫嫣的忙。
卫媞自恃即将成为皇子妃,安阳ᴶˢᴳᴮᴮ侯府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如何。
“听你大表哥说,大皇子近来学得聪明了不少,也开始不动声色的笼络人了。”白氏微微叹了口气道:“以后你若还在宫中给长公主当伴读,难免会跟她打交道。”
方才她之所以对梁成越冷淡,是怕梁成越不死心,再让卫嫣给看出来。卫嫣可不是个心软和善的人,若梁成越对她不好,她只会恨顾昭。
白氏担心卫媞成了皇子妃,以至于将来成了太子妃,会听卫嫣的怂恿对顾昭不利。
大皇子自以为能压过另外两个皇子,总觉得自己隐隐有太子的气派。白氏却不喜欢大皇子,虽然她只见过大皇子一两次,却知道他贪恋美色,甚至还险些闹出人命来。
天子正值壮年,就该再多生两个小皇子,也好让大皇子感到危机。白氏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很快闪过。
若这样看,大皇子和卫媞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白氏见顾昭沉默不语,又安慰她道:“将来咱们昭昭会嫁个更好的人,卫媞也得忌惮三分。”
能让皇子妃忌惮的,那只能是天子的妃嫔了——难不成表姑娘还得进宫才行?
身边服侍的人听了不免莞尔,只觉得是大奶奶着急给表姑娘出气,说了胡话。
跟在顾昭身后的落蕊和初丹却互相对视了一眼。
姑娘的将来,怕要被大奶奶说中了。
第57章
景和宫。
钦天监已经合过卫媞和大皇子的白子,离赐婚两人只差一道旨意,德妃宫中也开始忙碌起来。
二皇子的亲事没能如淑妃所愿,虽是对外没透出具体的缘故来,可这结果已足够德妃得意好一段时日。
等大皇子先成亲有了子嗣,无疑是为争夺储君之位再增筹码。且宁北侯府在军中颇有威望,对大皇子颇有助益。
“衡儿,宁北侯府四房的嫡女和安阳侯府的庶长子已经定下了?”这日大皇子来给德妃请安,她特意问了句。
李泓衡点了点头,道:“两家在议亲了。儿臣今日来时想跟您说一声,等过两日下定,儿臣想去观礼。”
“观礼定亲?还是去看人?”德妃脸色微沉,立刻警惕起来:“本宫听说,那门亲事原本是顾昭的——”
李泓衡微愕。
“衡儿,你是要成亲的人了。”她看到儿子神情的变化,不由苦口婆心的道:“如今你势头正好,且不可因小失大。”
上一次他在病中念叨顾昭的名字,已经惹得天子不悦。若再与顾昭有染,只怕他贪恋美色的骂名是摘不掉了。
“母后,儿臣知晓轻重。”李泓衡沉默了片刻,垂眸道。
德妃稍稍松了口气,她叮嘱道:“命人去给两府些赏赐也就是了,你不必亲至。”
李泓衡没有坚持,恭声答应下来。
待到他离开后,德妃叫来了大宫女春杏。
“安排人留意着些大皇子,若他有什么动作,就早些告知本宫。”德妃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吩咐了一声。
春杏恭声应下。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只听宫人通传,说是叶修仪来了。
德妃有些惊讶,还是让她进来。
“妾身给德妃娘娘请安。”叶修仪进来后,笑盈盈的给她见礼。
德妃微微颔首,让人给她赐座。
“听说大殿下好事将近,妾身特来送上贺礼。”叶修仪说明了来意。
只见她身后的宫女各自捧着两个大托盘,用红色的天鹅绒布蒙着;后面的两个小内侍,抬着一只梨花木的箱子,看起来就是下了不少本钱的。
德妃见状,和颜悦色的道:“让叶妹妹破费了。”
叶修仪出身高贵,即便未曾承宠,位份却不低,故此她也不需要可以讨好别人。
如今她特意来送贺礼,虽没明说,显然是也认为大皇子极有希望被立为储君,或者这也是安国公府的意思。
德妃口中跟她寒暄着,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
在这后宫中,离她做主的日子也不远了。
***
虽说两府众人各怀心思,在顾昭回府的三日后,梁成越和卫嫣还是定下了亲事。
在两人定亲后,梁宗行叫了顾昭去花园中陪他走走。
“昭昭,是舅舅对不住你。”看着眼前出落得灵秀动人的顾昭,梁宗行满是愧疚。“本想着将你留在身边,却不成想……”
顾昭忙道:“舅舅,这与您又有何干系?且我原本就只将二表哥视为兄长,如今他觅得良配,我也替他高兴。”
梁宗行微微苦笑了一声。
昭昭贴心懂事,自是不会令他难堪。
“好孩子,舅舅会为你另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梁宗行口中安慰着顾昭,心中已然有了谋划。
原以为让昭昭留在侯府,留在自己身边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却不能了。
顾昭脑海中浮现起临走前天子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不免有些面皮发烫,甚至不愿敷衍的应上一声。
不过梁宗行没察觉出不对来,只以为顾昭害羞。
然而顾昭没想到的是,待到下定那日,梁成昀的同窗好友倒来了不少,还有白氏在京中的亲戚,均是未成亲的青年才俊。
白氏挺着个肚子,借着招呼客人的名义,将顾昭带在身边应酬。
“昭昭,等会大嫂会给你指几个人。”白氏趁着没人留意这边,对顾昭悄声道:“你且留意一番他们的品貌。”
顾昭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大嫂是想给她相看人。
“大嫂,还是不用了罢!”顾昭连忙摆手,她一时想不出借口,只得搪塞道:“我,我还不想嫁人。”
“傻妹妹,先看看又无妨。”白氏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许她走。
白氏怀着身孕,顾昭又不敢拉扯动作大,只得耐着性子听了白氏的安排。
好在今日还是以梁成越的事为主,待顾昭粗粗看完一遍后,白氏便以身子沉了为借口,带着顾昭回了枕涛院。
顾昭扶着她在软塌上坐下,又取了大迎枕替她垫在身后,道:“您身子重了,本不该这样劳累。”
“不累不累,昭昭可有中意的?”白氏迫不及待的问道:“在大嫂面前不必害羞,直说便是。”
顾昭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
“确实配我们昭昭差了些。”白氏想起那几人,有两个才学家世都不错,只是容貌差了些。“不急,咱们慢慢来。”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定国公夫人喜欢昭昭,这事也可请周氏帮忙。
既是放下了一桩心事,白氏也松了口气,她留意到顾昭方才拿东西时,手腕间戴着的一对质地极好的羊脂玉镯。
“这对镯子瞧着不错,以前没见你戴过?”白氏随口问道。
顾昭只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下,方才轻声道:“是宫中贵人给的。”
白氏并没有深究,反而叮嘱道:“这玉最是养人,你以后常戴着罢。”
顾昭有些心虚的点点头。
“确实有些腰酸。”白氏揉了揉腰,在顾昭跟前也没再撑着。与此同时,她腹中的胎儿也动了起来。
虽是辛苦,白氏面上却露出甜蜜的笑容。
这是她和丈夫期盼已久的孩子,虽是她难受些,也正说明这孩子健康。
“大嫂,怀着孩子是不是很辛苦?”
见顾昭在一旁好奇的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白氏想到她没了娘亲,如今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虽是到了适婚的年纪,有些事情也没人教她。
“还好。”白氏心中一软,柔声笑道:“等昭昭做了娘亲,就知道了。”
顾昭俏脸飞红,好在丫鬟们送来热茶和糕点,才缓解了她的尴尬。
她一直陪着白氏,直到晚饭后梁成昀回来,顾昭才告辞离开。
回到了闻溪院,顾昭发现院中气氛似是有些不同。
“姑娘,主子在房中等您呢。”怀霜迎上来,笑眯眯的道。
顾昭先是一怔,旋即提着裙子快走了两步进到房中。
正在她书案前看她字帖的人,正是李翾。
“皇上,您怎么来了?”顾昭虽是问句,声音中却透着些惊喜。
李翾放下了手中的字帖,微微勾唇道:“若朕再不来,昭昭岂不是要被别人相看走了?”
果然只要他想,安阳侯府内的动静就逃不过天子的眼。
“我没有。”顾昭请天子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下,先去看他的手腕,见肿胀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才松了口气道:“您这里还疼么?”
李翾温声道:“难为昭昭还惦记着朕,已经好了。”
顾昭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皇上,您是如何进来的?”
看ᴶˢᴳᴮᴮ样子是天子悄无声息的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个容易,昭昭不必担心。”李翾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着她手上戴着的玉镯,眸中浮起一丝笑意。
“皇上,您过来可是有什么事?”顾昭以为他是顺路来,追问道:“可是您哪里不舒服,出宫来找柯大哥?”
猜到这种可能,顾昭忙细细的观察天子的脸色。
被小姑娘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灼灼的盯着,李翾心中用过一阵暖流,他握住顾昭的手,温声道:“朕真的没事。今日过来,就是来瞧瞧你。”
“傻姑娘,朕方才说的不是假话。”墙角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着天子俊美的脸庞,别有种动人心魄的魅力。“朕年长你许多,又有后宫子嗣……朕怕你好不容易动了心,又改了主意。”
在遇到顾昭之前,李翾自己都没想到会有患得患失的一日。
听到这番话的顾昭,亦是愣了一下。
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这世上的一切都唾手可得……自己对天子来说,竟有这样重要么?
“昭昭,六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李翾目光温柔的望着她,轻声道:“在你生辰那日,给朕一个答复好不好?”
顾昭迟疑了片刻,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福安已经回宫了,这次治疗的效果不错,她向母后吵嚷要你进宫。”李翾先铺垫了一下,才道:“还有小白,这些日子它都不思饮食了。”
顾昭眨了眨眼,眸中亮晶晶的。
“不过,最想你的还是朕。”李翾墨眸中映出她的身影,他低沉的嗓音略带了些沙哑:“早些回来吧,昭昭。”
***
四月末,天子正式下旨赐婚大皇子和宁北侯府的嫡长女卫媞,宫中开始筹办大皇子的婚事。
二皇子和五皇子也到了适婚年纪,恰逢端午节将至,德妃等人请示天子后,准备在宫中办一场宴席,同时也给皇子们相看正妃。
永寿宫。
“昭昭,咱们一起做香袋罢?”长公主拉着顾昭嘀咕道:“我想给母后和皇兄都送上一份。”
自从上次治病回来,长公主的智力虽然恢复得有限,可之前昏沉嗜睡的毛病却好了很多,再也不似从前那般要不停的吃药控制。
顾昭看着她一日比一日好,心中也替她高兴。
“好,殿下喜欢什么样式的?”顾昭在心里盘算着端午用的五毒香袋,预备先把样式画出来。
看着两人凑到一起忙活,周太后面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过,她还有一桩心事。
自从上次皇帝告诉她有心上人后,再后来竟没了动静,她也不好追问。
莫非是人家姑娘还没有松口?
好在宫宴快到了,这次是为皇子选妃的名义,自然广邀京中贵女。而宫宴设在御花园旁的听云殿中,周太后想着到时将天子请来坐一坐,或许能看出些许端倪。
皇帝也老大不小了,若那姑娘确实未曾婚配,且心中也愿意,她也想尽快将人接进宫来。
“母后,您看昭昭画的荷包样式好不好看?”长公主兴冲冲的拿着花样子跑到周太后面前,一时也忘了保密。“您喜欢哪个样式?”
周太后笑着指了个样式简单大方的,也好让她们省事。
当她的目光扫过顾昭时,突然冒出了个念头:到底是怎样的绝色,竟会让皇帝用心至此。
难不成比昭昭还好看?
第58章
在端午前两日,顾昭和长公主将端午要用的香袋赶着做了出来。
近来天子忙着安排换防之事,已有数日没亲自来永寿宫。长公主等不及,说是要亲自要给他送过去。
这次依然是顾昭陪着她走到一半,由周太后身边的人陪着长公主去福宁殿。
顾昭已有准备,她自己带了一把鱼粮,由怀霜陪着在千鲤池喂鱼。即便这里偶尔会有人经过,因视野开阔,倒也不必担心会有意外发生。
看着池中一尾尾肥硕的锦鲤,顾昭忽然想到了小白。若是让它见到了,只怕恨不得伸爪子捞上来一条不可。
想到这儿,顾昭不由弯起了唇角。
“姑娘,有人过来了。”站在她身边的怀霜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状况,看到有人来立刻提醒她。“是大皇子。”
顾昭连忙起身,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
每次见到大皇子,总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等他过来时,顾昭索性大大方方的见礼。“民女见过大殿下。”
李泓衡正从德妃宫中出来,远远看到她在此处,特意绕路来说话。
“顾姑娘不必多礼。”李泓衡学着自己父皇的举止,神色中透着几分沉稳,温声问道:“姑娘怎么独自在此处?”
他这话算是正常寒暄,毕竟作为长公主伴读,顾昭并不会随意在宫中走动。
“长公主殿下去了福宁殿,民女在此处等殿下。”顾昭如实回话。
听到自己小姑姑去了父皇处,他若有所思的往远处望了一眼,方才继续道:“安阳侯府的喜事我本想亲自道贺,只是近来帮着父皇分忧,没能过去。”
大皇子还想去道贺?
顾昭只觉得莫名其妙,且不说卫媞还没过门,他要去也该是宁北侯府。
她没有接话,只是礼貌的笑笑。
今日她穿得素雅,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只在裙角绣着几只憨态可掬的猫咪,乌色的云鬓上也只用了些赤金珍珠的首饰。
不过小姑娘娇美的容貌、莹润的肌骨,不需要别的修饰已经足够耀眼。
李泓衡目光克制的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手腕上的那对羊脂玉镯是她身上最贵重的首饰了,大抵是皇祖母的赏赐。
若她跟着自己,自己断不会让她过得如此简朴……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顾姑娘,往后咱们就是亲戚了,以后见了我不必如此外道。”李泓衡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
顾昭只想着快些结束对话,垂眸道:“殿下的好意,民女记下了。”
他大婚后就能独自开府,卫媞看着又是个知情识趣的,若以后让顾昭进府,也能帮衬她——两人算得上转折亲戚,想来卫媞知道该怎么做。
正当顾昭想要找借口离开时,又有人往此处走来。
“瑞王叔?”李泓衡经小内侍提醒,看清来人后,对顾昭道:“顾姑娘且在此处等福安姑姑罢,我先走了。”
顾昭求之不得,立刻应下。
两人都没发现,更远处的回廊上,还站着淑妃和贤妃。
“大皇子和顾昭?”淑妃挑了挑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贤妃在一旁轻声道:“顾姑娘跟未来的大皇子妃有些亲戚,大皇子这才多说两句罢?”
若顾昭仅是长公主伴读的身份,不值得大皇子停留这片刻。
以她的美貌,大皇子会看上她也并不奇怪。平日里他还能装装样子,这次他自以为没人在,这才原形毕露罢?
顾昭又是怎么想的?
听说卫嫣的亲事来得不算风光,保不准顾昭不会效仿自己表姐,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
自从李泓翊的亲事没成,淑妃心中就暗自憋着气。大皇子好歹在大事上不含糊,自己儿子却不懂得审时度势。
周太后是喜欢顾昭的,而如今太后和天子的关系似是有所缓和……
大皇子亦是有可能扮猪吃老虎,为自己手上再添筹码。
两人还要去德妃宫中,并没有停留太久,各怀心事的扶着宫人的手离开。
这边李泓衡到了瑞王李璟跟前后,李璟唇边噙着调侃的笑容,挑眉道:“大殿下,方才与你说话的是哪家的姑娘?”
李泓衡定了定神,回道:“皇伯伯,她是福安姑姑的伴读,来自安阳侯府的顾昭。”
他看出了李璟眼中的调侃之意,只是他成亲在即,轻重缓急还是能分出来的。
见他如此,李璟笑了笑,没再多言。
***
“殿下,您给皇上送的香袋呢?”顾昭终于等到长公主回来,看到长公她主手上仍拿着那枚香袋,不由好奇的道。
长公主解释道:“皇兄说更喜欢我戴的那个,我就送给了他,把这枚拿了回来。”
她自然是不擅女红的,主要负责帮顾昭往里面填香料。她身上那枚是顾昭亲手绣的,送给天子的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所做。
“皇兄说我那个更有趣味。”长公主显然对皇兄跟她审美一致很高兴,笑眯眯的道:“我也觉得那个好看!”
“昭昭,我给了皇兄你不会生气罢?”长公主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差别,拉着顾昭的手小声道:“我不是有意把你送我的东西ᴶˢᴳᴮᴮ给别人。”
顾昭摇了摇头,道:“自然不会,殿下您别放在心上。”
这件事本来就怪不得长公主——顾昭几乎猜到定是天子认出了那个香袋是她做的,才跟长公主要了去。
堂堂天子竟然耍这样的小把戏。
“我就知道昭昭最好了。”长公主重新露出笑容,她拉着顾昭的手道:“若是你不累,咱们去花房逛逛罢?”
顾昭想到瑞王若不见天子,只会去永寿宫,顿时觉得长公主的提议实属贴心,立刻点了点头。
“皇兄说了,花房里有新品种的兰花。”长公主心里藏不住事,叽叽喳喳的对顾昭道:“他说我可以随便拿自己喜欢的,就当回礼了。”
瑞亲王进宫定然先见了天子,再去永寿宫。
天子知道他们一行人过去,才哄了长公主去花房的罢?
这样小事他都替自己想周全了。
顾昭心中闪过一丝暖意。
天子好像在告诉她,进宫也不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
福宁殿。
当宫人通传说三妃求见时,天子正在批折子。
“让她们进来。”李翾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
德妃、淑妃、贤妃进来后,一眼便望见了书案上的香袋。三人心头一惊,旋即想起这是长公主送来的,又松了口气。
不过天子待这个异母的妹妹倒是越来越好了,虽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只怕他与太后的关系也缓和了些。
“妾身见过皇上。”三人齐齐行礼。
李翾淡淡的道:“起来罢。”
“妾身们今日来,是为了今年选秀的事。皇上身边也该添些新人,为您绵延子嗣……”德妃先开了口,恭声道:“今年碰上了春闱和春狩两件事,此时开始已是有些晚了。”
上一次天子便推了选秀,她们虽是公事公办来问,心中却希望天子再次拒绝。
宫中少进新人,她们才是最受益的。
“德妃有何建议?”李翾放下了笔,反问道。
德妃一愣,没想到天子会反将一军,若她说不出来,便显得刚才的话格外不真诚。
“不若从京中世家贵女里选些貌美端方的进宫。”德妃忙道:“若您有喜欢的,不妨直接给位份就好。”
她自觉这回说的万无一失,可淑妃和贤妃却隐隐觉得不妥。
端午宴席便是广邀京中贵女,名义却是给两位皇子选妃——
她们的小心思便有些藏不住了。
“德妃十数年如一日的操劳,如今倒愈发思虑周全。”天子唇角微掀,眼中却未有笑意。
德妃感觉心跳得厉害极了。
自从大皇子定下亲事后,她本该松口气,可又怕自己的急切让天子不喜。
为何天子提起十多年前?近来她一直做噩梦,不知那桩旧事,天子到底是不是知情……
“你们的意思朕知道了。”李翾语气波澜不惊的道:“先退下吧。”
三人惴惴不安的离开。
这一次天子的态度格外不同,难道果真要让新人进宫?若真如此,她们的“后手”也要尽快安排上了。
晚膳之前,李翾在福宁殿中收到了消息,三妃各自都往家里递了书信。
“皇上,可要截书信的内容?”张卓英恭声问道。
李翾摆了摆手,淡声道:“不必了。”
左不过是让家里安排适龄的姑娘,来宫中备选。
正在此时,小白跑了过来,跳上了天子的膝头。仰着小脸儿喵喵叫了两声,还讨好的在天子手边蹭了蹭。
“想不想你的主人?”李翾神色缓和了不少,温声道:“放心,她快来了。”
***
转眼到了端午宴席这日,宫中空前热闹了起来。
这次受到邀请的贵女远远超过了上次周太后给长公主选伴读时的人数,因要给皇子们选妃,且不拘于正妃若有合适的身份低些,亦可作为侧妃,故此人格外多。
原本顾昭跟着周太后和长公主可在永寿宫晚些时候再过去,也算是躲懒了。
不知为何,周太后突然对京中的贵女变得感兴趣。往日她向来不理后宫中这些琐事,这次却主动接见了各府的贵女。
长公主有些坐不住,跟周太后低声耳语了几句,便拉着顾昭要去外面玩。
周太后点点头,让顾昭看些长公主,别伤了自个儿。她自己则是亲自看过这些姑娘,挨个在心中琢磨着到底谁是天子的心上人。
虽然长公主情况已经好转,仍是不喜欢太热闹,两人正欲寻一处清静的地方时,正碰上江湄来找顾昭。
算起来,江湄和长公主算是有点转折亲戚,若论辈分还要叫长公主一声表姑,她们以前也是见过面的。
“臣女江湄见过殿下。”江湄笑盈盈的走了过来,给长公主见礼。
长公主微微颔首,那端方矜持的姿态已颇能唬人。
“阿湄,你来了。”顾昭与江湄很熟了,倒也没有拘礼,笑着打了招呼。
“昭昭。”
听江湄叫得亲切,长公主那点才端起来的架子顿时荡然无存。“阿湄?你是昭昭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江湄和顾昭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三人凑在一处说了会儿话,江湄说起了赛龙舟的盛事,直把长公主给听住了。她身边的丫鬟去年陪她看过,讲得更加绘声绘色。
趁着长公主追问时,江湄轻轻拽了下顾昭的衣袖。
“昭昭,过了端午节,我表哥,就是周临歧要随军去西北换防。”两人走到了一旁的假山处,江湄低声道:“他有些话想跟你说,托我来请你见一面。”
当她听到自己表哥的请求时,竟有种欣慰的感觉,他终于要开窍了。否则他这一走,少则半载,多则一两年,人家顾昭早就该定亲了。
“周小侯爷找我?”顾昭有些奇怪,旋即她想起天子曾经说过的揶揄之语。
“昭昭,你也知道我表哥虽然人冷点了,却是正人君子。”江湄怕顾昭觉得不妥,忙替周临歧说好话。“他绝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举,你们只是偶遇说几句话罢了。”
再想找今日这样的机会怕是难了,周临歧才选择在宫中见面。
宫中人多,周临歧也是时常出入宫廷的,碰上顾昭寒暄两句,任谁也不挑不出错来。
若真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周小侯爷的人品她信得过,更何况他并没有伤害小黑,顾昭对他是感激的。
“好。”顾昭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59章
周临歧辗转反侧了几日,终于决定在临走前对顾昭表白心意。
趁着这次端午宫宴机会难得,若特意将她约出宫外,就有些兴师动众了,还会给顾昭造成负担。
他思来想去,最后托了江湄给顾昭传口信。
停云水榭。
这里离着招待女眷的听云殿不远,位置上却是背对听云殿,只偶尔有内侍和宫人经过。
当顾昭过去时,周临歧已经负手站在湖边等着她了。看他身边没带着人,顾昭让怀霜也留在了稍远处。
“顾姑娘,你来了。”他今日特意换了件绣着织金暗纹的白色锦袍,乌发用玉冠束起,身上的冷意散去了不少,看着更像位温润公子。
顾昭笑盈盈的行礼道:“小侯爷。”
“顾姑娘,你见到狼了罢?”周临歧沉默了片刻,才干巴巴的挤出来这么一句。
他要见自己只是为了问小黑的事?
顾昭满腹狐疑,还是点了点头道:“见到了。您真厉害,竟能毫发无损的捉到了它,我这才见到了成年的狼。”
听到顾昭的夸赞,周临歧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很快又恢复了正色。
“顾姑娘,梁二公子和卫姑娘定了亲,你……”今日机会难得,他铺垫了下,就准备进入正题。
顾昭本不想再提这事,可她知道周临歧是好心,只得道:“我没有骗你,我对我二表哥并没有男女之意。”
“你可有意中人?”周临歧终于问了出来。
顾昭闻言,愣了下。
在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的是李翾含笑叫她“昭昭”的模样。
她的沉默看在周临歧眼中,算得上是默认了。
周临歧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件事我有责任。”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冷静,听不出一丝失落来。“若姑娘果真有喜欢的人,那就太好了。”
顾昭也松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周临歧要对她剖白心意。
怎么可能嘛,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和卫姗误入周临歧所在的地方,他那冷漠傲据的神色——眼下他如愿随军去换防,怎么会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小侯爷不必放在心上。”顾昭神色坦然的道:“如今他们已经定亲,与我无干了ᴶˢᴳᴮᴮ。”
周临歧沉着的道:“姑娘放心,我不会再提此事。”
“端午节怎么不见小侯爷佩个五毒香袋?”顾昭见气氛有些尴尬,找个话题道:“不过是些祛毒的香料,应应景也好。”
“是要戴的,出来得急忘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打扰顾昭,笑了笑道:“我记得香袋里装的是些艾草之类药材?”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水榭上挂着的艾草上,它散发的强烈气味很那让人忽视。
顾昭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两句端午节的事,周临歧便提出让顾昭先走。
待她离开,周临歧手中攥着那枚玉兰花的发簪,缓缓收入袖中。
从开始她就不曾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今更不该打扰她——他们还能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很好了。
***
等顾昭回去后,宴席已经快开始了,江湄和长公主正在等她。
江湄抓耳挠腮的想知道结果,在外面又不好问她,只得观察着顾昭的神色。
看她的模样,不像是跟表哥谈崩的样子,可也不像接受了表哥心意的模样——江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感,不会自己表哥压根没提罢?
眼看女眷们开始入席,江湄只好忍下了好奇心,随着两人一道走了进去。
今日的端午宴席规模空前的大。
周太后居主位,右边下首是福安长公主、亲王妃们,顾昭坐在长公主身后的位置;左边下首是德妃为首的宫妃们。
京中未曾婚配的贵女们按照各府的地位不同排了座次,都是方便太后和三妃相看的位置。
“护国公府的六姑娘真真不错,人也水灵。”德妃对淑妃低声笑道:“难怪妹妹特别中意她呢。”
淑妃自然听出她的讽刺之意,微微笑着回她:“今日来的贵女们都如明珠朝露般,德妃姐姐看得这般仔细,莫非是要给大殿下添个侧妃?”
大皇子还未封储君,选了娘家在军中有威望的正妃,若再急着选一位娘家有实力的侧妃,就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妹妹说笑了。”德妃见在淑妃这儿碰了钉子,有些讪讪的,又对贤妃道:“贤妃妹妹可要好生看看,要给五皇子选个知冷知热的正妃。”
五皇子李泓谨身子骨弱一直是贤妃的心病,不过她向来低调,自然不能像淑妃一样怼回去,只是笑笑。
三人的对话隐约落入周太后耳中,周太后虽是不管后宫事,心中也有些不快。
只是孙辈选正妃她不好插手,略听了两句就仍是将注意力放回到看哪位贵女入了天子的眼。
今日来赴宴的贵女里很有几位不错的,难道是她们中的一位?
此次宴会是三妃共同操办的,穿插着安排了歌舞表演,让殿上始终保持了热闹的气氛。
周太后的目光落到跟宁王妃说话的长公主身上,眼底浮出一抹欣慰的神色。旋即,她又瞥了下殿门口,昨日她特意跟天子说了声,若能来露个面最好不过了。
“昭昭,上面系着红绳的粽子很好吃。”长公主见没人留意她,小声对身后的顾昭道:“你尝一尝?”
顾昭笑着说了声好,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昭昭,你哪里不舒服么?”长公主发现了她的不对,小声问道。
顾昭想要摇头,可她确实感觉有些头昏恶心,也许是殿中熏香有些浓了……可看大家都神色如常,或许是她闻不得这样味道罢?
“殿下,我有些气闷,想出去透透气。”顾昭没有硬撑,低声说了句。
长公主立刻答应下来,还要亲自陪着顾昭出去。
“殿下,您不好离开的。”长公主若是走了,整个殿中都会关注到这里。顾昭婉拒了她的好意,自己让怀霜陪着悄无声息的离席。
两人走到了千鲤池旁的亭子中,宴席已开,这里最是清静。
“姑娘,您可还难受?”怀霜观察着顾昭的脸色,问道:“不若请太医来瞧瞧?”
到了外头吹了会儿风,顾昭自觉好了些,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刚才有些闷,到了开阔的地方就好多了。”
“我有些乏了懒得动,怀霜姐姐能不能帮我取些水喝?”顾昭坐在亭中,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撒娇的口吻。
不远处就是映雪轩,那里就有现成的茶水。
“奴婢去去就来。”怀霜见顾昭脸色恢复了红润,甚至还抓起旁边的鱼粮喂鱼玩,这才放心的离开。
好在映雪轩中有人在,怀霜端着托盘回来时不过片刻,可凉亭中已然没有了顾昭的身影。
***
当顾昭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热醒的。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塌上,不仅脑子昏昏沉沉,还口干舌燥得厉害。
“这、这是哪里?”她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压根用不上劲儿,浑身软绵绵的。
她立刻觉察出不对来。
这次她感觉很不好,不单是头疼,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烧——
顾昭下意识的想要扯开领口,可很快她意识到这样不妥。
她只得浑身发抖的挪到软塌的边缘,将手重重的按在雕花的扶手中想要借疼痛来保持清醒。
这样的做法似乎起到了一丝效果。
顾昭张口想要呼救,可自己此时的状态,显然是被人算计了,不知算计自己的人在何处,她不敢贸然行动。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最好先藏起来,怀霜一定会找到她。
正当顾昭双腿发软的往从软塌上下来,准备寻找出路时,却听到门外响起了男子醉醺醺的声音。
“扶、扶我过去——”
顾昭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身上更热了些,头也疼得厉害。
此时她已分辨不出说话的人是谁,本能的躲到了软塌后面。
突然,只听到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次是有人摔到在地上的闷响,旋即是另一道熟悉又低沉的怒吼声:“给朕滚开——”
是,是李翾?
顾昭感觉自己几乎要丧失神志,却仍能清晰的分辨出他的声音。
那样令人安心。
门被骤然推开,只见身着玄色朝服的天子出现在门口。
顾昭这次想要叫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昭昭,昭昭你可在这儿?”李翾一面喊她的名字,一面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当他进到内室后,看到令他目眦欲裂的场景。
顾昭正软绵绵的倒在软塌后狭小的空间中,面若桃花的脸色,粗重的呼吸,炙热的身体,若他晚来片刻,只怕她就——
李翾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将顾昭抱在了怀中。
“昭昭、昭昭,别怕!”李翾方才的愤怒在见到她的同时,全都化为了心疼。“朕来晚了,这就带你离开!”
顾昭在看到他的瞬间,再也撑不出,委屈得红了眼眶。
李翾一刻都不想停留,他直接抱着顾昭,无视摔在门口的人大步离去。
方才被人搀了过来,喝得醉醺醺的人正是大皇子李泓衡。他被天子踹了一脚,本就酒醒了大半,他看到自己父皇怀中的顾昭,也吓了一跳。
“将他给朕关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李翾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着,语气却冷得吓人。
不仅是皇家颜面,更是为了顾昭。
张卓英立刻去吩咐人,而他想提醒天子抱着顾昭不妥,却不敢出声。
这场戏显然是有人安排的,不多时,周太后同宫妃们出现在此处,二皇子、五皇子、跟两人在一处的周临歧、李明和想躲开也来不及了。
天子通身的冷厉之气迫人,让人不敢直视。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天子怀中抱着长公主伴读顾昭,震惊得说不出话。
德妃等人看此情景暗叫不妙,周太后皱起了眉,同时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在这可怕的寂静中,唯有福安长公主没有顾虑,小跑着追上了天子,焦急的道:“昭昭,昭昭你怎么了呀!”
本是去透气的顾昭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看起来像是被人下了药,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不安分的被禁锢在天子怀中。
天子又如何能这样及时赶来?
方才听到男子的哀嚎声,是谁要轻薄顾昭?
大家满腹疑团,却没人敢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子抱着顾昭上了銮舆。
“召凌太医过来。”李翾将手指攥得发白,沉声道:“去永寿宫。”
第60章
等到天子离开后,众人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太后娘娘,皇上这是……”德妃下意识的喃喃道:“这太奇怪了!”
周太后眉头紧蹙,目光四下一扫,在人群中未见大皇子的身影。而李泓谨和李泓翊则是脸色有些发白,他们已经猜到了发成哀嚎的男子是谁。
“泓翊,你代皇帝回到宴席上,只说你父皇不胜酒力,在永寿宫休息。”周太后当机立断道:“余下的人,跟着哀家回听云殿。”
宴席还未结束,这事实属家丑,自是不能外传。
方才李翾没带人直接回福宁殿,已是在盛怒下保留最后的理智。这件事,断不会轻易就揭过去。
听到让二皇子过去,淑妃面ᴶˢᴳᴮᴮ上露出些喜色,德妃眼底闪过一丝不忿。
旋即她意识到了不对,三个皇子唯独李泓衡不在此处。
“太后娘娘,妾身还有些事,迟些再过去……”哪怕她再心焦,猜到最坏的可能后,她也尽量给儿子维护颜面。
素来不问后宫事的周太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她冷冷的道:“德妃,这里的事皇帝自有安排,你留下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周太后就差说出另一个当事人就是大皇子李泓衡了,可即便没说,在场的俱是人精,也已然猜得七七八八。
德妃心头悚然一惊。
“妾身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她的声音隐隐发颤,强自镇定下来。
比起她的惶恐,淑妃终于有种心头出了恶气之感。
不过这好心情没维持片刻,听到贤妃低声道:“皇上抱走了顾姑娘,是一时气糊涂了么?”
淑妃顿时警惕起来。
宫中出了这样不堪的阴私事,天子震怒实属正常。天子虽向来冷静克制的人,事急从权也不是没可能。
可这解释并不能让她觉得踏实。
她总觉得皇上眼神中翻涌的不仅有滔天怒意,还夹杂着心疼怜惜之意——
“贤妃妹妹,你向来知情识趣。”淑妃心烦意乱,淡淡的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本宫教你罢?”
贤妃讪讪的闭了嘴。
接下来的宴席上,方才在场的宫妃简直味如嚼蜡,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愈发让人烦躁。可她们还要强打起精神,不能被外人察觉出来。
***
永寿宫。
当李翾把顾昭放到床上时,顾昭立刻挪到最里面蜷缩了起来。
她仅剩的理智都在跟本能对抗,她感觉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可又像有一团火,烧得她几乎撑不住。
顾昭扯开了领口,可还是不够。
不行,这感觉太奇怪了,某种渴望翻涌而起,她感觉越来越压抑不住。
她还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时候。
“昭昭,昭昭?”见她缩成一团半晌没出声,李翾担心她再伤了自己,强行将她抱了过来。
只见顾昭的衣衫全散了,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她眼中不住的落泪,眼尾红得厉害,身子还在细细的颤抖着。
“好热……”顾昭昏沉中感觉有一双温凉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她如同在炎夏中遇到一块冰似的,下意识的抱了上去。
昭昭定是中了类似春-药的迷-药!
以前哪怕他再怎么哄她,昭昭都是害羞的,在她清醒时最多只能牵一牵手。此刻顾昭在药物的驱使下,几乎要缠到他身上。
眼前面若桃花、媚眼如丝的小姑娘,噙着两包泪要他抱——
如此活色生香的场面,李翾用尽全部定力克制着自己,只略略用手帮她纾解身上的不适。
还不是跟昭昭发生关系的时候,他要昭昭心甘情愿,而不是这般无知无觉的被人占有——
“皇上,凌太医到了……”初丹进来通传,正看到自家姑娘在天子怀中婉转呻-吟的一幕,愕然得睁大了眼。
“让他进来。”李翾沉声道。
天子的嗓音也沙哑得厉害。
初丹神色恍惚的出去叫人,李翾已经扯过一旁的锦被,将顾昭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凌太医拎着药箱快步走进来,才要行礼时只见天子摆了摆手,冷声道:“先来给姑娘诊脉!”
在来的路上,凌太医已经听说了一二,此时看屋里的气氛也猜到了大半,立刻沉下心来帮顾昭看过。
“皇上,姑娘中了催-情的药物,臣这里有凝神清心的丸药,让姑娘含服两丸。”凌太医知道床上那位是天子心尖儿上的人,不敢轻慢对待。“只是服用后要半个时辰才见效,还需要姑娘再忍耐一会儿。”
说着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玉瓶,递给了天子。
李翾接了过来,倒出两丸在掌心,哄着顾昭张开了嘴,含在舌下。
凌太医十分识趣的垂眸站着,不敢往床上乱看。
李翾给顾昭重新盖好被子,抬眸道:“她这次……可对身体有损伤?”
凌太医忙道:“皇上放心,只要姑娘体内的药发散出去就好了,臣再为姑娘开两副调理身子的药。”
待天子点头,凌太医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只是他没敢离开,留在外间候着。
难不成有人知道了天子跟姑娘的事,才对姑娘下了手?他在心中胡乱猜测着,一时摸不着头绪。
“太医,昭昭如何了?”长公主本来被李翾安排在了偏殿等消息,听到太医来,便匆匆赶了过来。她不认识凌太医,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忙道:“回殿下的话,顾姑娘并无大碍。”
凌太医知道里屋的情景不宜长公主看到,尽心尽责的替天子拖住长公主。
屋内。
“昭昭,可好些了?”当顾昭睁开眼时,李翾立刻就发现了。
他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下,温度已经退了下去,脸上的潮红也不见了,体温也开始恢复正常,李翾终于松了口气。
最难受的那一阵终于熬了过去。
“皇、皇上?”顾昭感觉身上疲惫极了,头也疼,一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您,您怎么在这儿?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李翾正要开口时,听到外面响起了宫人的通传声。“皇上,太后娘娘回来了。”
听到太后来,顾昭先是一愣,旋即不久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昭昭,朕先去跟太后说两句话,让福安进来陪你。”李翾看她没说话,以为她还没休息好,温声道:“已经没事了,一切有朕在。”
说着,他轻轻握了她瘦伶伶的手腕。
他虽然想陪着她,可眼下抓住这一切始作俑者亦是当务之急,不能让昭昭白白遭罪。
很快福安长公主闻讯赶来,眼泪汪汪的看着顾昭。“昭昭,你没事罢?我好担心你——”
她还从未见过顾昭如此狼狈的时候,还不被允许进来,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殿下,我,我还好。”顾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长公主。
“六妹,昭昭就交给你照顾了。”李翾放开了半抱着顾昭的手,对福安长公主道。
长公主一心牵挂着顾昭,用力的点点头,一时没觉出哪里不对。
***
主殿。
当李翾进来时,周太后先往他身上看去。
虽说他身上的衣料有些褶皱痕迹,还是走时的那一套,显然两人没有发生什么,她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昭昭如何了?”
李翾淡声道:“她服下了凌太医带来的药丸,如今已然醒了,母后不必挂怀。”
母子二人坐下,说起了今日发生的事。
“朕得到消息后赶过去,看到了李泓衡正往顾昭所在的偏殿走。”他并没有遮掩,直接道:“多半他也是被人算计了。”
虽是李翾不喜李泓衡的愚蠢自大、贪恋美色,却也知道他断不敢在成亲前惹出丑闻来。
这计谋虽不高明,一旦达成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即便不是他本意,他已跟顾昭有染,这罪名就坐实了。
“至于顾昭是如何中了迷药的,朕已经让人去查。”说到这儿,李翾墨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他不自觉捏紧了手指,道:“定不会让她白受了这委屈。”
内情自然要查出来,天子要亲自安排的事情也不少,可他此时放下了手边所有的事,丢下了来宫中赴宴的皇亲勋贵们,留在了永寿宫守着顾昭。
看他俨然没有一丝想掩饰两人关系的意思,周太后索性也开门见山。
“皇帝说的那位心上人,就是顾昭罢?”她盯着天子的眉眼,突然问道。
李翾颔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母后说的不错,朕想迎进宫的人就是顾昭。”
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周太后并不觉得意外,轻声问道:“从何时开始的?是在哀家的永寿宫见了顾昭之后么?”
“还请母后不要怪顾昭,是朕不让她对外透露分毫的。”李翾还没忘了分出心神来替顾昭解释,毕竟周太后也是真心疼疼爱顾昭的,可两人的关系却从未告知过太后。
周太后微愕。
“皇帝既是喜欢为何不对哀家直说?”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李翾,淡淡的道:“哀家还会从中阻拦不成?”
李翾轻笑了下,道:“朕年长她许多,又已有妃嫔皇子,心中还是有些不忍的。”
他曾想过要放了她,可终究还是放不下。
向来杀伐果决的天子,也会有如此踟蹰纠结的时候么?
“皇帝今日真的是一时冲动么?”她放缓了语气,挑眉道:“明明有更好的法子,你偏偏选了亲自抱着顾昭。”
李翾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母后高估朕了。”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丝苦笑。“朕也是人,也会关心则乱。”
周太后心中一软。
李翾自幼就比别的孩子更克制自律,他这一点肆意,本就不算什么。更要紧的是,看顾昭在天子怀中的模样,是极信赖他的。
两情相悦最是难得。
“母后,ᴶˢᴳᴮᴮ朕想让昭昭入宫了。”李翾那一丝外露的情绪很快敛起,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此事之后,只有她在身边,朕才能安心。”
周太后点了点头。
后宫早就该充盈了,只进来位新人,任谁都挑剔不出什么。
“昭昭这孩子哀家也喜欢,若她嫁得好,哀家替她高兴。”周太后忽然想起自己曾当着天子的面,数次要撮合她和周临歧。
天子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让她进宫不难,只是她身份低些,哪怕是长公主伴读,也有些不够看。”周太后有心补偿李翾,斟酌着道:“不若让定国公夫人认顾昭为义女?”
即便如此也有些不够看。
正三品就是个坎儿,安国公府的嫡女才封了修仪,再怎么抬举顾昭,也难越过去。
“朕还缺个皇后。”李翾微微勾起唇角,望向了周太后。
他话音才落,周太后心头一颤。
“皇上,不可。”她虽是赞成两人在一处,却觉得这样太冒进了。“若如此一来,只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朕知道。”李翾笑了笑,坦然道:“后宫中有子嗣的妃嫔有三,且皇子们都已成年,直接让昭昭越过去,朝中也会有议论。”
“朕不会让昭昭被人诟病。”
见天子还保持着理智,周太后在这才松了口气。
可既是他说了,定是心里确有这样的想法,都是迟早的事罢了。
“不过昭昭进宫,朕也不想委屈了她。”李翾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不假思索的道:“正二品妃位。”
对于顾昭来说,直接封妃有些招眼了。
“皇帝的意思,哀家知道了。”周太后沉吟片刻,道:“关于位份,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李翾心意已决,淡声道:“给昭昭妃位,是朕的底线。”
第61章
因为药力发作睡过去的顾昭还不知道天子和周太后的谈话,她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中。
在梦里有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在跟着她,一会儿是梁成遂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了大皇子的样子,她拼命的跑,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捉到——
她猛地睁开了眼。
长公主还守在顾昭身边没走,连忙道:“昭昭,你醒了!”。
方才明明顾昭还跟她说着话,竟突然闭上了眼,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还不等顾昭开口,只听外面响起通传“太后娘娘来了。”
很快帘子被掀了起来,周太后走了进来,关切的望向了躺在床上的顾昭。
经过这一番折腾,她本就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透着些憔悴,眼角发红,看着就让人心疼。
“昭昭,快别起来。”见顾昭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周太后在她床边坐下,动作轻柔的按住了她。
周太后本就喜欢顾昭,又因天子的缘故,看顾昭的感觉又添了些不同。
想起天子临走时对她的说的那句“母后,昭昭就先托付给您关照”,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李翾成年后,这还是头一次有求于自己。
为了他的心上人。
“昭昭,你且放心在永寿宫住着。”周太后神色温和的道:“今日的事情,皇帝会给你个交代的。”
顾昭不安的点点头,并没听出周太后话中的一语双关。
她被天子抱了出来,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外头还有人在——周太后可知道了她和天子的事?想到周太后对她的疼爱,她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好在周太后并没追问她,只是关心了她的身体情况,还允许长公主留在这里陪着她。
走出院门的后,周太后淡声吩咐道:“传哀家的话,让咱们宫里的人把嘴都闭严实了,外头想要打探消息的,一概回绝。”
天子抱着顾昭出现在永寿宫,已然有不少人看到。虽说事急从权,可昭昭还没进宫,到底要还是要谨慎些。
她身边的掌事嬷嬷连忙应下。
周太后又提点了几处要注意的地方,才回到了主殿。
***
回去的路上,李翾让人将銮舆停在了映雪轩。
许怀青也带着人来回话。
查这件事最将就时机,若是时候久了,连证据都会被堙灭。
“皇上,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请柯公子进宫,眼下他正在察验。”
“听云殿的食物和摆设的鲜花、用的熏香都已经封存,在殿中服侍的人也都看管了起来。”他递上了折子,回话道:“顾姑娘所用的食物没有问题,与大家一样。”
李翾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微微蹙起了眉。
看来下药之人心机颇为深沉,许是利用了什么相生相克的缘故,这得看柯聿的本事了。
“大皇子的酒可醒了?”李翾放下折子,捏了捏鼻梁问道。
许怀青忙道:“大殿下清醒了,他让看守的羽林卫传了话来,说是要到您跟前请罪。”
请罪?
他倒是学乖了。
“先晾着他。”李翾闻言,头也不抬的道:“让他想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再来见朕。”
许怀青应下。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通传声,是柯聿来了。
眼下天还不算热,他却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疲惫。
“师兄,这次你可得好生感谢我。”他手中抓着一把湿漉漉的艾草,递到天子面前。“若不是我来,只怕揪不出真凶。”
见天子目光中饱含“威胁之意”,他立刻长话短说道:“先将药涂在艾草上顾昭不知不觉的吸入体内,然后药里的成分又会跟听云殿中的熏香产生反应,令人伴随着头疼,会有精神恍惚之感。”
若是有这个缘故,只要看准顾昭落单的机会,便可轻易将她带走再下春-药——
“皇上,带走顾姑娘的人已经确认了。”趁着天子和柯聿说话,许怀青出去了一趟,立刻道:“是景和宫里的人。”
这一切有些蹊跷,李翾紧蹙起了眉,旋即吩咐道:“去德妃宫中。”
景和宫。
德妃正焦急的等待着消息,听到天子往自己宫中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见到天子銮舆落下,她立刻跪在了地上请罪。“皇上,衡儿他冤枉啊——”
德妃已经囫囵知道了此事,大皇子醉了酒,险些闯入顾昭所在的房间,轻薄了顾昭——
只差一点点,若天子再迟来片刻,以大皇子的性子,两人只怕已有了肌肤之亲。
到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皇子德行有亏,顾昭没了清白,无论她多不情愿,顾昭都会成为大皇子的人。
午宴散后,她再也撑不住,立刻带人去大皇子被关的地方、离听云殿不远的一处阁楼,却被告知天子吩咐,大皇子不能见任何人。
只见宝蓝色的锦帘被掀起,天子俊美的面庞在此时看来格外冰冷吓人。
“李泓衡还没向朕喊冤,德妃就先知道他冤枉了?”李翾声音不高,却令德妃心头一颤。
她知道自己不该妄下论断,在事情尚未查清之前,她这样的做法只会让天子反感。
可那时天子脸上盛怒的神色让她怕了,她害怕天子迁怒到大皇子身上,即便大皇子真的是无辜,哪怕他真的是醉酒中了圈套,那也是致命的错误。
尤其是天子对顾昭似是有些不同的情况下,更是令她恐惧。
“皇上明鉴。”德妃不敢再分辩,只得咬牙哀求:“请您给衡儿个解释的机会……”
李翾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德妃立刻住了声。
这还没进景和宫,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处等着看她笑话,她一时心急,竟然自乱阵脚。
天子进去后,许怀青也紧随其后跟着,德妃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许怀青略一点头,两个身材高大的羽林卫就将德妃宫中一位还算得力的姓丁的嬷嬷给按在了地上。
德妃慌了神。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的问道:“妾身宫中人犯了什么错?”
那位丁嬷嬷见事情败露,还想挣扎时,已然有见过她的人来指认,说是她扶着顾姑娘离开,同时羽林卫已从她的身上将药搜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人证物证俱在,德妃已经懵了。
李翾冷冷的道:“德妃,你要如何解释?”
“皇上,妾身并不知情,也从未指使过她!”德妃顾不得许多,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妾身断不会做断送衡儿前程的事!”
李翾没开口,眼神却越冰冷。
丁嬷嬷突然挣扎起来,大喊道:“不关德妃娘娘的事,是奴婢一人所为!”
***
入夜后,顾昭婉拒了长公主陪她一起睡的好意,说是想要自己静一静。
她睁着眼躺在床上,对于今日发生的事,犹自有些惊魂未定。
听到帐外响起了脚步声,顾昭以为是初丹来了,立刻闭上眼装睡。她感觉到帐子被掀开,墙角没熄的ᴶˢᴳᴮᴮ宫灯照进来柔和的光芒。
顾昭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昭昭,你装睡的功夫向来不行。”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夜里缓缓响起。
来人正是天子。
“皇上?”顾昭听到是他的声音,也不再装睡,立刻焦急的道:“您怎么在这儿?”
要知道她可是在太后宫中!
“好些了么?头不疼了罢?”李翾神色如常的在她床边坐下,温声道:“听说你晚膳没怎么动,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昭忙摇了摇头,特意解释道:“我下午睡得多了,才有些吃不下。”
李翾并不放心,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将她的情况确实好转了不少,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皇上,您快走罢。”她低声道:“我没有哪里不好。”
原本太后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被太后再撞见天子深夜前来,两人的关系就再也说不清了!
看着小姑娘似乎想跟她撇清关系,李翾微微叹了口气。
可念及她今日受了惊吓,他便多解释了一句:“放心,朕是悄悄进来的,没惊动任何人。”
顾昭这才松了口气。
“昭昭,让你受委屈了。”李翾将她的手腕放在自己手中,轻声道:“对你下药的人朕已经查到了,是德妃宫中的人。”
顾昭满是不解的看着他。
从怀霜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她反而相信不是大皇子所为。
即便大皇子真的对她有什么不轨之心,今日的时机不对,大皇子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定是有人利用了大皇子。
“你去见过周临歧罢?在停云水榭附近——”李翾忽然道。
顾昭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大大方方的道:“我是见了周小侯爷,他还是为上次没劝住梁二表哥的事向我道歉。”
李翾心中微动。
原来周临歧竟还是没说出口么?
“她偶然得知周临歧要跟你见面,又精通药理,想出了个恶毒伎俩。”他将柯聿的话转述给顾昭,想起了丁嬷嬷的狡辩之语,再次皱紧了眉。
她自称知道大皇子喜欢顾昭,也知道德妃因此厌恶顾昭,得知周临歧和顾昭见面,认定两人有私情,就想了个法子为德妃“分忧”。
只要顾昭被人看到跟别的男子有染,就不会再对大皇子产生影响。等大皇子娶了成了亲,顾昭也很快会被忘掉。
可她万万没想到大皇子醉酒后竟被人扶着去了那里休息,还正好撞上了已经中了药的顾昭,才发生了下午那一幕。
她自称把事情办砸了,对不起德妃对不起大皇子。
在顾昭惊愕的目光中,他轻声道:“她自称本来想算计的人,是你跟周临歧。”
第62章
这个理由着实有些牵强。
“江湄今日告知我时,旁边却有一处假山可以藏人。”顾昭回忆着白日里的情形,杏眸中透出些许困惑。“可这事是临时发生的,她在短短的时间能就能构思出这个计划?还顺利的完成了?”
李翾微微颔首。
他对丁嬷嬷的话亦是不信,可她一口咬定如此,还以头抢地,几乎要以死明志。
“若今日不是柯聿来,不会查的这么细。”李翾开口,语气中透着不易觉察的狠戾:“朕已经让柯聿想办法,定要撬开她的口。”
对上真正医术高明的医者,那人大概会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顾昭对于害了自己的人并没什么同情心,她更想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皇上,周小侯爷是无辜的,别将这件事告诉他罢?”正当李翾琢磨着该如何安抚顾昭时,却听她小声的道:“他若知道,心中一定过意不去。”
李翾闻言挑了挑眉。
他有感于周临歧今日的克制,没有对顾昭剖白心意,本也没想将他牵扯进来。
可顾昭特意提了出来,他心里格外有种微妙之感。
“周临歧是有些无辜,近来李泓衡频频向他示好,怕是看在了有心人眼中。”李翾解释道:“朕本就会重用周临歧,若此番再立了军功回来,前途不可限量。”
顾昭眼底闪过一抹恍然。
“昭昭,虽说那个犯事的丁嬷嬷是德妃宫中的人,但朕并不认为幕后主使是德妃。”李翾说到此处时,不免有些不自在。
听起来有点像替德妃开脱——
“我知道。”顾昭黑白分明的杏眸坦荡澄澈,她有些疑惑的道:“德妃娘娘为何要做这蠢事?还如此不谨慎,让大皇子也牵扯进来。”
“为了一个我,太不值得了。”顾昭摇了摇头,道:“在她眼里,没什么比大皇子更重要。”
她说得委婉,没好意思直说为了储君之位。
“昭昭不必替朕找补。”见她体谅自己,李翾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自嘲道:“德妃心里最要紧的就是李泓衡何时能被立为太子。”
天子正值壮年,德妃也太急切了些。
顾昭十分不解,下意识问了出来。
“朕早些年御驾亲征时,有一次在战场上失去了行踪。”或许是这个有顾昭在怀的夜太过静谧美好,李翾竟也说出了当年的一桩旧事。“朝中曾有人想推举一位储君,以安天下之心。”
听李翾说得云淡风轻,可顾昭的心却骤然被揪紧,想来是必是一场苦战。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李翾的衣袖。
李翾感觉到她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无妨,早就都过去了,不过是迷惑敌军的手段罢了。”
“那时跳得最起劲的就是德妃,她的家世又是三妃中最好的。”说起当时的情景,李翾望向了远处,眼神淡漠的道:“她想将李泓衡推上位,也做了不少努力。”
可没过多久,随着边关捷报的传来,天子重新现身,德妃慌了神。
其实哪怕从大义上来说,推举储君都是明智之举。德妃之所以心虚,是她当时私下联络朝臣,担心天子回来厌恶。
从此后德妃耿耿于怀,直到近些年见天子对皇子们一视同仁,才转而安心了些。
天子真的对此毫不介怀么?
顾昭悄悄抬眼打量李翾,只见他一半侧脸映在宫灯的暖光中,墨色的眸子笼着一层淡漠,整个人如同刀削斧凿的雕塑般。
她猜不出他此时的想法,但他一定也曾伤心过罢?
枕边人和儿子,有那么一瞬间比敌人还期盼他的战死——难怪传闻中天子鲜少来后宫,竟还有这样的前情。
顾昭思及此,主动将自己的手覆在李翾的手掌上,似是在无声的安慰。
李翾弯了弯唇角。
旧事重提他确有些许不适,可小姑娘贴心的举动,足够抚慰他。
经过那件事,本就淡漠的感情几乎接近于无,即便他想揭过去,三妃却都猜测着他心中是否仍有芥蒂,她们自知难以恢复到从前的信任,索性把重心都放在各自的儿子身上。
由此也一日日更加生分。
“昭昭,来朕身边罢。”李翾将顾昭抱得紧了些,用气声在她耳边道:“朕等不及到你生辰再听你的回答了。”
他这话说得突然,顾昭一怔,心中没有丝毫准备。
“朕知道今日发生了让你不愉快的事,朕此时提出来,着实有些自私了。”李翾微微苦笑道:“可朕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朕喜欢的人。”
梁家兄弟能说、周临歧能说,甚至李泓衡都表示过想要顾昭,偏生他不能透露——还要看着他们几次三番的对她表露心意。
李翾说完,目光灼灼的望向了顾昭。
他承认自己有些卑鄙,特意在卖惨后提出这个要求,小姑娘心中怕是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他是在趁人之危。
顾昭抬眸回望过去。
在认识天子前,她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自她失去爹娘又寄居侯府后,所盼的不过是有个安稳的家。
她和天子之间的感情,是诗文话本里所写的爱么?
顾昭始终有些迷茫,可在天子身边,她确实是放松快乐的,虽也有害羞和不自在,她却并不排斥两人的亲近。
今日看到天子的那一刻,她的心是安定的。
更何况方才听到天子的旧事时,她只觉得心疼——虽说他已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自是不需要她的怜惜。
“昭昭?”见顾昭迟迟不语,李翾心中有些没底。
难道是他太着急了?
正当李翾有些失落的准备找话题岔开时,却听到顾昭轻轻开了口。
“好。”
她话音才落,李翾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昭昭,你答应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次。
顾昭把话说出了口,反而不再害羞躲闪。
她转身伏在他的身前,小声道:“您说的,我答应了。”
虽说她曾经有过迟疑,也担忧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可天子在她耳边说的那句ᴶˢᴳᴮᴮ“昭昭,别怕”,她好像就真的不怕了。
若今日李翾来得再迟些,她被人撞见跟大皇子到了一处——她和李翾就真的没机会了。
偏偏李翾在大皇子进门前赶来,大概也是天意?
“昭昭,你既是答应了就不许反悔!”李翾沉稳的声音罕见得有些发颤,他握紧顾昭的手,如承诺般的道:“从今往后,朕身边只会有你一个人。”
顾昭红着脸,神情郑重的点了点头。
自己从小就乖巧懂事,起初是让娘亲放心,后来到了京城后寄人篱下,更是要“乖”一点,不要被人讨厌。
她也想勇敢的选择一次。
***
翌日,李翾散了早朝后先回了趟福宁殿。
殿中服侍的人都感觉到天子心情很好,特意让他们找了套月白的常服换上,又束了玉冠。
虽是不似往日威严冷峻,看着却仿佛年轻了几岁。
等他才要出发去永寿宫时,却见许怀青神色匆匆的赶了过来。
“皇上,柯公子在映雪轩等您。”他低声道:“丁嬷嬷出了事。”
李翾眼神冷了下去,改了计划道:“去映雪轩。”
等他过去时,只见昨日丁嬷嬷还算得上健硕的身躯,已然不成样子,毫无声息的躺在了地上。
李翾微微蹙眉,语气却平静的道:“怎么回事?”
他相信柯聿的医术,定不会在用药上失手。
“师兄,是我的疏忽。”柯聿眼底闪过一抹懊恼,他咬牙道:“她早在发丝上藏了毒,趁着发狂喊叫的时机,她服毒自尽了——”
如此看来,她果然极擅长药理,还懂得利用人心。
她没死在德妃宫中,在被羽林卫抓到时以她的能力便足以自戕,可偏生拖到了被审讯时。
若不是做戏全套,便是她背后有人指点。
她这一死,线索断了大半,可大皇子和顾昭这桩事,她试图用“畏罪自尽”做结。
李翾看到他略显憔悴的脸色,摆了摆手道:“她早有准备又一心寻死,你拦不住的。”
“师兄,她用的毒都非市面上常见的,我会继续追查下去。”柯聿一改往日里的浪荡不羁,神色凝重的道:“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弥补过错。”
即便师兄不怪他,他也绝不原谅竟在自己手上出了失误。
李翾微微颔首。
他去了景和宫见了德妃一面,又让人去把大皇子带来。
“皇上,妾身冤枉啊,妾身真的不知情——”德妃见李翾走进殿中,慌忙跪在地上道:“谁知道她竟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妾身怎么可能放任她去害人?”
“妾身只是识人不明……”
自从昨日丁嬷嬷被带走后,德妃便惶惶不安的在殿中坐了一夜。
“你不知情?识人不明?”李翾重复了一次她的话,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德妃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心里残存着一丝希望。
她深知天子的性格,虽然看着有些近似无情的冷淡,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那次天子已然饶过她一次……
天子接下来的话,让她如坠冰窟:“即使连景和宫内的事务都处置不好,宫里的事你便也不用再管了。”
“德妃驭下不力,降为昭容,夺去掌管宫务之权。”李翾淡淡的道:“大皇子御前失仪,罚禁足一个月。”
德妃的哭诉哽在喉咙中。
她知道,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然算得上天子英明——以丁嬷嬷犯下的错,若天子要给她定重罪,亦是没人能挑剔出来。
可她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她的衡儿岂不是于储君之位彻底没了希望?
第63章
德妃被降位的消息立刻在宫中传开,曾经的三妃之首,就这样被降为了从二品昭容,夺去了掌宫之权。
天子并未让她从景和宫搬出去,虽还是一宫主位,却也是天差地别了。
表面上看起来大皇子受到的影响小些,只是可大可小的“御前失仪”,罚了禁足,并未有别的惩罚。
可明眼人却知道,大皇子这次怕也栽了个大跟头。
若不是真的惹恼了天子,又怎么会让他在成亲前被禁足?
众人心中各有猜测,却也不敢有人真的去窥探天子的心思——宫宴上发生的事看似已经暂时平息,一切重回平静。
永寿宫。
顾昭连续几日都在自己院子中修养,没有踏出一步。
虽有宫妃借着来给周太后请安的名义过来,却都没能见到她,连消息都没打探出来。
那日天子抱走了顾昭是她们都见了的,虽说极有可能是天子被大皇子激怒,情急之下才带走了顾昭。
这种猜测的理由还是天子将人送去了永寿宫,而不是带回福宁殿。
或者说,这是她们最愿意见到的结果。
这日一早,等到来请安的淑妃和贤妃离开,周太后亲自去看顾昭。
她扶着大宫女的手拾级而上时,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摆了摆手特意没让人通传。
“殿下,您这一针错了。”说话的人是顾昭,她好脾气的道:“应该是扎在这里。”
听起来是她在教长公主做女红。
很快长公主懊恼的声音传来:“昭昭,我太笨了,还把你绣到一半的合欢花给毁了……”
“没关系,您进步已经很快了。”顾昭柔声安慰她道:“我本来就是随便绣着玩的,没准备用它做什么。”
周太后透过窗子看过去,只见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处,手中拿着绣绷子。
她唇边不由露出笑容来。
正巧长公主抬头时,撞上了周太后的视线,忙高高兴兴的道:“母后,您来了——”
周太后微笑着颔首,自己走了进去。
长公主亲昵的上前挽住周太后的手,顾昭则是动作轻盈的蹲身行礼。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
若是往日,周太后就直接叫起了,此刻她却亲自弯下身子去扶顾昭。
太后这反常的举动,让顾昭心中一惊。
“昭昭,不必多礼。”周太后目光温和的望着她,怎么看都觉得满意。
人都是有私心的,若顾昭到了天子身边,待自己百年之后,歆歆哪怕不能完全恢复,也有人能保她一生的安稳。
“多谢娘娘。”顾昭顺从的起身,看起来还算镇定。
长公主没觉出两人气氛的不对,还高兴的给周太后展示她绣的花。周太后耐心的夸了两句,忽然道:“母后让人给昭昭炖了补汤,你去小厨房帮她试试味道好不好?”
听说是给顾昭做事,长公主痛快的答应下来,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母后,昭昭的口味我清楚,必然能让她喜欢。”
周太后含笑点点头。
待长公主被哄走后,周太后对顾昭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若在太后殿中,起码会有绣墩小杌子之流的,可此时她房中只有一张罗汉床,难道她要像放在跟长公主在这里似的,挨着周太后一起坐?
正当顾昭迟疑间,周太后身边的宫人已经极有眼色的将顾昭了过去。
“昭昭,身子好些了?”周太后拉着顾昭的手,将她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这几日补品流水似的送过来,都能当饭吃了,她被养得精心,自然面色红润气色好。
顾昭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对民女多有关照,民女已经全好了。”
小姑娘不骄不躁的从容气度让周太后暗中点头,自从天子对她摊牌后,便不再掩饰对顾昭的偏爱。
即便如此,顾昭也没有因此变得骄矜。
周太后对宫人使了个眼色,等到周围服侍的人都散去后,她才温声道:“昭昭,皇帝已经告诉了哀家你们的事。”
顾昭先是一愣,很快莹白的脸颊上微微透着绯色。
“他让哀家别怨你瞒着,说是他先动心,好不容易让你点了头,怕再给你吓跑了。”周太后见状,知她也是情愿的,心中松了口气,半开玩笑的调侃了一句。
见顾昭急着想解释,周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昭昭,哀家没有别的意思。皇帝年龄老大不小了,头一次遇上让他动情的人,哀家替他高兴。”
外人眼中威严冷峻的天子,在太后看来却像是个不开窍的孩子——
顾昭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昭昭,在那日之前,哀家跟皇帝提选秀之事,他拒绝了,还说自己有了心上人,正在等她点头。”周太后望着顾昭,柔声道:“他能这般克制自己,哀家方才信了他是真的动了心。”
太后的话却让她面颊发烫,那夜天子尚且没有如此露骨的说出来……周太后却抖落得干净。
她总觉得天家这对地位最尊贵的母子,关系也并非外界所传的那样微妙?
“太后娘娘,我还以为您会觉得不妥……”顾昭迟疑了下,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自己和天子之间的差距太远了,若要挑人在天子身边陪伴,周太后应该也更喜欢出身高贵的世家女才对。
“当年哀家自己做不了主……”周太后只隐晦的提了句旧事,短短几个字仿佛透着她终身的遗憾,她只让自己ᴶˢᴳᴮᴮ沉浸了一瞬,旋即语气坚定的道:“如今又怎么会夺我儿的心头所爱?”
当年她被先帝看上,家里逼着她入宫,全然不顾她已经有了相爱的未婚夫——等入宫后,她发现先帝之所以强娶她,更看重她娘家在军中的权势,这才困住了她。
哪怕顾昭入宫得封高位,朝中和后宫中都会有议论,她也并不觉得该为此妥协。
人这一生太短暂了,能遇到喜欢的人不易。
若能重来一回……她未必不会选择跟那人离开。
周太后最后这一句话,正巧落入才走到廊庑下的李翾耳中。
他静立在原地,罕见的一怔。
***
数日后,顾昭被周太后派人妥帖的送回了安阳侯府。
那时长公主有些舍不得她走,还去跟周太后争取,说让顾昭多留一段时日。
望着一脸稚气的长公主,周太后安慰她道:“很快你就能常常见到昭昭。”
舍得不放顾昭走的人还有天子。
临行前,他在太后跟前明过路,将顾昭用銮舆悄无声息的带到了福宁殿。
“昭昭,你看这些字画可还喜欢?”李翾牵着她的手去了私库,指给她看了自己的收藏。
起初顾昭没多想,还以为是天子要送她一幅,便挑了一幅尺寸最小的花鸟图。
李翾留意着她的目光曾在那些画卷上停留,让人都摘了下来。
“皇上,我拿不了那么多的。”顾昭忙阻止道:“我带回去一幅就够了。”
“你倒是不贪心。”李翾唇角微勾,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后面走:“这些不是给你立刻就带走的,它们有别的用途。”
顾昭见自己误会了,干笑了一声缓解尴尬。
等看完了画,李翾又带她去看了瓷器、珍奇古玩等物,顾昭越来越糊涂了。
“挑些喜欢的,朕已经让人去布置你要住的地方。”李翾见小姑娘快要不肯配合了,这才说了出来。“到时候若朕的眼光不好,怕昭昭要嫌弃的。”
他话音未落,顾昭先是愕然的睁大了眼,旋即小脸儿几乎红透。
“小姑娘,答应朕了可没有反悔的余地。”天子修长有力的手指与她柔弱无骨纤细手指紧扣在一处。
陪着他看完后,李翾带着顾昭回到了平日起居的地方。
顾昭脸上的热度还未散去,急着松开手去找小白玩。李翾则是将周围的布置打量了一番,琢磨着也按照她的喜好来。
毕竟以后这里也是她会常来的地方。
安阳侯府。
听说顾昭回来后,宁北侯夫人以最快的速度暗中来拜访。
原因无他,大皇子和德妃出了事后,以宁北侯府的力量竟打探不出分毫,且皇上也没有取消赐婚的意思,她们格外惴惴不安。
顾昭在周太后身边,或许能知道些内情。
“顾姑娘,到底大皇子是皇上的长子,先前又深得天子重用。”宁北侯夫人见顾昭年轻,又身份低,就想用语言先压她一头。“你若能帮忙打探一二,等卫媞正式成了皇子妃,自然也有你的好处。”
这话唬得了别人,对顾昭却没什么用。
顾昭沉默了片刻,道:“皇上不是定了大殿下御前失仪么,夫人还想要什么样的内情?”
她确是当事人,可那件事她无可奉告。
“顾姑娘,你若是怨恨卫嫣抢了你的亲事……”宁北侯夫人话音未落,只听一道清脆的女声骤然响起。
“夫人慎言,我们昭昭可从未定下亲事,您可别平白毁了人清白。”来人是白氏,她正由丫鬟搀着,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
顾昭也不顾上理会宁北侯夫人,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道:“大嫂,您怎么来了?”
白氏捏了捏顾昭的手心,示意一切有她。“先前您做主来替卫嫣说亲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北侯夫人闻言,脸色有些难看。
“梁大奶奶,咱们两府已是姻亲,你又是小辈,不必将话说得太难听。”她语气不善的道:“如今你也是要做娘亲的人了,也该……”
她话音未落,只见白氏捂着肚子,口中还发出“哎哟”的呻-吟声。
“夫人,您对我有误解也就罢了,为何要牵连到我腹中的孩子身上——”白氏换了副姿态,假意示弱道:“这就是您侯夫人的气度么?”
顾昭担心白氏真的有不舒服,也不再给宁北侯夫人面子,下了逐客令。“夫人您请回罢,若我大嫂真的动了胎气,您就说不清了。”
见顾昭一个身份低微的表姑娘都敢跟她顶嘴,宁北侯夫人气得倒仰,立刻拂袖而去。
听卫媞说周小侯爷喜欢她,今日她如此有底气,莫非她已经攀上了周小侯爷这高枝不成?
宁北侯夫人想到这儿,不免有些懊悔。
早知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答应了德妃的求亲。
如今看来,大皇子的储君之位,怕是不那么容易得到了。不过今上有三个皇子,余下的两个也并不很出色……
宁北侯夫人心情复杂的上了回去的马车。
“昭昭,以后这样的人也不必给她面子。”白氏待她走后就恢复了常色,扶着顾昭的手在软塌上坐下。“放心,我没事。”
顾昭见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还特意来给自己撑腰,心中一暖,笑着点了点头。
“大嫂,这是我在宫中闲了时做的两件小衣裳,针脚有些粗糙。”她取出了包袱里放着的婴孩衣裳,小声道:“等将来侄儿出生了,你将就这用。”
白氏笑着道了谢,翻来覆去的看了两边,夸赞道:“咱们昭昭就是心灵手巧。”
这次顾昭回来机会难得,白氏又动了给她相看的心思,只是这一次顾昭明确的婉拒了。
“跟大嫂都要保密?”白氏挑眉道:“我倒愈发好奇了,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惹得我们昭昭动了春心……”
顾昭红着脸,嘴巴倒是依然严实。
白氏见状,没有再追问。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自己好奇的结果。
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吉日,天子身边的大总管亲自到了侯府。
小厮们哪见过这个阵仗,连忙跑着去给梁宗行送信。
“侯、侯爷,宫中来人了,说是请您带全家过去接旨!”
第64章
到了宫妃们固定每旬来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哪怕是被降位的德妃,也不得不露面。
永寿宫。
以前宫妃们来时,都是以德妃为首,而今日撵轿排在前头的换成了贤妃。
只见贤妃和淑妃二人并排,先前多数时候在宫中称病的静妃也出来了,她之后便是先德妃、如今的昭容高氏。
以昭容的身份出现可能有些丢人,可若她不来,只怕整个后宫都会以为她已被天子彻底厌弃。
“德妃姐姐、不,如今该叫您高昭容了。”静妃用团扇掩去唇边的轻笑,柔声道:“昭容今日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以往德妃自觉是后宫之首,衣饰上便要比别人更奢华些,才能突显她的身份。
今日她穿了件莲青色的宫装,衣服上的绣花都是素雅暗纹,发鬓上的赤金红宝石发钗,宝石的个头比之前足足小了两圈不止。
高昭容不由皱起了眉,脸色有些难看。
先前静妃人如封号,最是安静低调,如今也敢在自己面前找不痛快——
“给静妃娘娘请安,高昭容安。”正当她准备开口时,叶修仪从后面走了过来,笑盈盈的给两人蹲身见礼。
“叶妹妹请起。”静妃转过头,微微笑道:“妹妹这般礼数周全,不愧是出身国公府的嫡女,教养极好。”
高昭容脸色愈发难看。
宫中规矩,妃位以上才不必行蹲身礼,她如今只是从二品,见了妃位是该蹲身行礼的。往日里这规矩并不很严格,通常也没人在意这个。
偏生静妃此时提了出来,只是在点她。
奈何她先惹怒了天子,如今断不敢在太后宫前吵嚷起来,只得暗中捏紧了拳头,缓缓蹲身道:“静妃娘娘安。”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落入贤妃和淑妃眼中,两人不动声色的说着话,只当没看见。
“高昭容起来罢。”静妃唇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毫不掩饰她的此刻的心情。
高昭容“忍辱负重”的起身,待静妃离开后,才带着人走了进去。
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传到太后耳中,等众人进去时,太后脸色淡淡的,显然是不大高兴。
“今年哀家有心替皇帝操办选秀之事,只是如今发生了许多事,怕是皇帝也没了这心思。”周太后待宫妃们行礼之后,周太后缓缓开口道。
听了周太后ᴶˢᴳᴮᴮ的话,贤妃等人心中一喜,还以为今年选秀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周太后话锋一转,道:“哀家已看中一个合适的人选,准备让皇帝迎进宫中。”
贤妃等人脸色微变。
正在此时,宫人通传说是皇上来了。
原本她们特在此时过来,也是为了能在太后处遇到天子,却没想到反而被周太后利用了。
只见身着玄色朝服、面容俊美、神色冷峻的天子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母后。”李翾目不斜视的进来,上前给周太后见了礼。
一众宫妃们连忙起身给天子行礼,高昭容更是双眸含泪的望着天子,她今日特意只略施薄粉,让自己显得憔悴些,想让他念及旧情。
可李翾在太后下首落座时,却并未给她半分眼神。
“皇帝来得正巧。”周太后直言道:“哀家才跟她们说了今年选秀怕是办不成了,可你身边又缺个贴心的人服侍,哀家只好亲自替你张罗。”
她说到“贴心”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显然是对宫妃们的表现很是不满。
“劳母后费心了,是朕的不是。”李翾从善如流道。
周太后神色这才缓和了些,道:“哀家有意举荐一人入宫伴驾。”
向来不掺和后宫事的周太后能说出此话来,定然不是事出突然,显然事先已跟天子商量好——
见天子没有反对的意思,周太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人选。“哀家瞧着,福安的伴读就很好,模样没得挑,在哀家身边养了一段时日,性子也是极好的,又孝顺,皇帝意下如何?”
周太后说的是——顾昭?!
在场的人脸上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
“就依母后的意思。”李翾神色平静,语气从容的道。
贤妃捏紧了帕子,对这个答案虽然并不意外,可骤然听到仍是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既是皇帝愿意,就早些将人迎进宫罢。”周太后露出满意的神色,一锤定音道。“只是她到底在哀家身边养了一段时日,位份上皇帝可不许亏待她。”
明明是给长公主做了大半年的伴读,却被太后说成了养在她身边,只怕顾昭的位份不会低。
三品便可居一宫主位,难不成她才来就要占了三品的位份?
大家心中各自都有猜测,只是不敢说出口。
往后这后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
安阳侯府、
梁宗行惴惴不安的带着张氏、三个儿子、并白氏、三个女儿以及顾昭跪迎圣旨,当听到张卓英念完圣旨上的内容,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仰太后慈谕,册顾氏女顾昭为二品昭妃,择吉日进宫。”
“昭妃?”他下意识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愕然的望向在最后面的顾昭。
只见张卓英走到顾昭面前,神色恭敬的道:“顾姑娘,请您接旨谢恩罢。”
不单是梁宗行,在场的人除了顾昭意外,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宛如在梦中一般。
“梁侯爷,皇上已经命钦天监在看日子了,顾姑娘很快就会进宫。”张卓英笑容满面的对梁宗行道:“还请侯爷早些做好准备。”
在他的提醒下,梁宗行才如梦初醒般的点头不迭。
这消息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让他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
还是梁成昀最先恢复常色,吩咐下人看茶、送赏,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至于张氏、梁成遂等人,哪怕回过神来,看向顾昭的目光仍是充满了不敢置信——不知她哪里来的运道,被太后点为了长公主伴读后,竟又被太后送到了天子身边!
前几年入宫的安国公府嫡女只给了修仪的位份,顾昭身份低微,竟能成了有封号的二品宫妃!
“昭”这个字用作封号,足以证明天子对她的重视。
张氏想到此处,心突突跳得厉害。
曾经她苛待过顾昭,如今顾昭成了宫中贵人,若是想要报复她们,岂不轻而易举?
不光是她这么想,梁蓉心中又怕又嫉妒——
从此后,顾昭就成为她们都要仰望的存在了。
顾昭带着圣旨回了闻溪院,张氏迫不及待的拉着梁宗行问道:“侯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姑娘怎么就要进宫了?”
梁宗行沉默不语。
他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去年天子问他对顾昭可有安排,他还以为是不能耽误给长公主做伴读,便说了没有。难道从那时起,天子就惦记上了昭昭?
昭昭年纪小,后宫中有三位宫妃已育有子嗣,昭昭入宫只怕是要吃亏的……
不止是他这样想,白氏挺着肚子跟到了顾昭房中。
“大嫂,我事前知道,但没办法跟您说。”顾昭拉着白氏的衣袖,她特意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快。”
她更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封为妃。
白氏望向顾昭的目光有些复杂。
“昭昭,你告诉大嫂,你是心甘情愿入宫么?”白氏握住顾昭的手,低声道:“还是说太后强迫你——”
顾昭连忙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我愿意的。”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白氏稍稍松了口气,却愈发好奇了。只是念及顾昭面皮薄,并没有追问她细节。
“入宫也好。”白氏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柔声道:“咱们昭昭这样的好,配得上。”
其实她想说,顾昭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份,天子倒是最能护住她的人。
顾昭红着脸低下了头。
“哎呀,时候快来不及了——”白氏本想打趣她两句,突然想起要紧事。
她快足月了,对近一段时间的良辰吉日了若指掌,近期就有适宜婚嫁的好日子,只怕顾昭离入宫没有多少日子了。
本想着顾昭离出嫁还早,她的嫁妆还未安排妥帖呢!
婆母张氏自是指望不上了,自己得替昭昭多操心才行——
白氏一叠声就要叫人拟单子。
不还没等顾昭问清楚,只听有人通传,说是夫人和姑娘们来了。
自从顾昭来侯府后,她的院子还从没这样热闹过。
四人并不是空手而来,从圣旨送来到此刻短短时间内,她们已经备好了厚礼。不仅她们手里拿着东西,身后的丫鬟嬷嬷们亦是都提着贺礼。
“啧啧,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白氏透过窗子看着外头的情形,不由打趣道:“我可要沾昭妃娘娘的光,在这府里能横着走了。”
顾昭红着脸道:“大嫂,您别打趣我了。”
身旁的丫鬟们听了,亦是抿着嘴偷笑。
很快帘外传来张氏的声音,没了往日的不耐,格外的亲切柔和,甚至还透着一丝谄媚。
“劳烦姑娘传个话,大姑娘此刻可方便?”
***
景和宫。
当顾昭被封为昭妃的消息传回到宫中,别人虽是惊讶,但犹自还能撑住,高昭容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实在没忍耐好,将殿中的摆设全摔了一遍。
原本连给衡儿做妾她都看不上的人,竟然能到了二品妃位,将她压了一头!
“娘娘,请您息怒!”春杏见她行为不妥,忙安慰道:“若咱们宫中的动静太大,传出去皇上和太后都会不高兴的!”
整个后宫只怕都不愿平白多了这么一位年轻貌美又身居高位的宫妃,自家娘娘断不能当这出头的椽子。
高昭容虽胸口起伏不定,但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眼下还有什么比大皇子顺利成亲更要紧?”见主子似乎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春杏又道:“眼下淑妃和贤妃,只怕比您更急。”
高昭容这才冷静了些。
“本宫不能自乱阵脚。”她定了定神,道:“你安排人盯紧了宁北侯府,断不能让他们耍滑头,把本宫那套鸽子血的头面给卫媞送去。”
眼下宁北侯府已是大皇子眼下能有的最好选择,她是不会放弃的。
春杏答应着去了。
宁北侯府。
当得知顾昭进宫为妃的消息后,宁北侯夫人险些要厥过去。
她在顾昭面前大放厥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不仅是她,卫媞本来正看着宫中送来的首饰,听到这件事后,手中的玉镯没拿稳,摔到了地上,碎成了三段。
以后自己见了顾昭还要行礼口称“昭妃娘娘”——
第65章
定国公府。
周氏在听到消息的虽也吃了一惊,却也并不觉得意外。
自去年天子让她照拂顾昭时,她就该猜到会有这日的。只是顾昭心思单纯,只将天子视为长辈,且最初天子也没透出别的意思,她也并不敢多想。
昭昭能得天子喜欢在情理之中,只是……
周氏叹了口气,自己那个傻侄儿,还是错过了。
听湄姐ᴶˢᴳᴮᴮ儿说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向顾昭表明心意。
“夫人,小侯爷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她才想到此处,便有丫鬟来通传。
周氏叹了口气,道:“让他过来罢。”
只见锦帘掀起,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
“见过姑母。”虽是他眼底透着几分焦急,还是沉住气先向周氏见礼。
周氏笑了笑,招手道:“歧哥儿,坐罢。”
她知道侄子是为何而来,故此待丫鬟送上了茶水后,就让房中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
“姑母,您也听说了罢?昭、顾姑娘要入宫为妃的事——”周临歧顿了一下,还是换了妥当的称呼。
周氏微微颔首。
“您知道顾姑娘是情愿入宫的么?还是被迫的……”他咬了咬牙,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周氏露出惊讶之色,不知他为何会有此问。
“太后娘娘断不会做出强迫人的事,让顾昭进宫,她大抵是情愿的。”这么说会伤他的心,周氏特意委婉的道:“歧哥儿,你该放下了。”
周临歧微怔,旋即摇了摇头。
“姑母以为我是心生嫉妒?”他低声道:“那日端午宫宴时,听云殿隔壁发生了些事,顾姑娘险些被玷污清白,幸而皇上及时赶到带走了顾姑娘。”
这事仅有少数人知道,其中算得上外人只有他和李明和。
他本也不欲让自己姑母知道,可他担心顾昭是因此才不得不入宫——
“竟然还有此事?”周氏几乎立刻猜到了那人是大皇子,难怪德妃被降位份,大皇子被禁足。
周临歧点点头。
从那次宫宴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那日他约见顾昭算不上秘密,随后他也被引到了顾昭出事的地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个想法渐渐成型:莫非因为他的关系才害了顾昭?
“那日我问顾姑娘可有意中人,她虽没回答,却迟疑了片刻。”周临歧眸光微黯,轻声道:“那人就是皇上罢?”
周氏不知该如何安慰周临歧,只得道:“歧哥儿,你跟昭昭到底是差些缘分。”
尚未到弱冠之年的他,再次抬眼时,眸中竟是释然。
“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
周氏满是心疼的望着他,在外人眼中冷情冷心的周小侯爷,他一旦动了感情却比谁都真挚。
只是他太过小心翼翼的,反而失了机会。
“歧哥儿,将来你是要被皇上重用的,万不可跟皇上有了隔阂。”周氏虽很是不忍,还是劝道:“还是早些放下罢。”
这对周临歧来说有些残忍。
“姑母放心,皇上是我一直敬重仰望的人,又曾将我带在身边指点。昭昭本就不属于我,我若因此怨怼,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栽培?”
更何况,天子是给过他机会的——
他蓦地想起那日他问那匹狼的下落时,天子对他说过的话,几乎是明示他了。
可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周临歧不自觉捏紧了拳,疼痛才能让他克制住心中翻涌起的懊悔。
听了他的话,周氏疼惜的感慨,侄子是真的长大了。
“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求个心安。”周临歧笑了笑,冷清的眉眼竟闪过一丝温柔之色。“昭昭入宫后,虽是有皇上喜欢,也有太后娘娘疼爱,还请姑母多帮她看看脚下的路。”
周氏微愕,没想到周临歧竟想了这么深。
待她点头后,周临歧起身告辞离去。
昭昭位份高,可安阳侯在朝中影响力不大,而有皇子的妃嫔,在朝中皆是有自己的势力。
此番他随军换防,挣到军功回朝后,将来也能帮到她。
周临歧垂下眸子,翻身上马。
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他已没有遗憾。
***
福宁殿。
李翾批完了折子,正在看张卓英递上的给顾昭布置宫殿的清单,有小内侍进来通传说淑妃和贤妃过来了。
如今德妃被降位,平日里操持宫务的就成了她们两人。
“让她们进来。”李翾淡淡的道。
少顷,蓝衣内侍引着两人进来。
“妾身给皇上请安。”淑妃和贤妃在离天子书案前三步远的地方行礼,格外规矩。
李翾颔首,道:“起来罢。”
“今日妾身姐妹过来,是想问您要怎样安置昭妃妹妹。”有高昭容的前车之鉴在,淑妃不敢有丝毫托大,柔声道:“您说哪一处好,妾身姐妹就着手安排人布置。”
顾昭有封号,若认真论起来她能排在静妃前头,哪怕大家都是一宫主位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是要离福宁殿近,再者同住的低品级宫妃自然是越少越好。
“不必麻烦,朕定了瑶华宫给昭妃。”李翾看着两人,语气平静的道:“至于布置,张卓英已经在办了。”
听到“瑶华宫”三字时,两人心头一震。
要知道当初她们三个都没能选瑶华宫——这座宫殿曾经的主人有一半是贵妃,甚至还出过皇后。
“是。”淑妃最先反应过来,笑盈盈的道:“既是您已有安排,妾身们就放心了。”
天子摆明了不用她们插手,她们也不会自讨没趣。
两人又禀告了些近期宫中的事务,这才告退离开。
“将瑶华宫的偏殿收拾好,昭昭喜欢摆弄些香料草药的,给她备齐了。”李翾翻看着清单,继续道:“她贴身用的东西,都走朕的私库。”
张卓英忙一一记下。
李翾正要想着将行宫中的厨子叫到宫中服侍,好哄着顾昭多吃些饭,又有内侍手中托着一张叠好的洒金纸过来。
“钦天监送来了三个好日子,请您挑选。”他恭声回道。
李翾接过来瞥了一眼,不假思索的道:“定六月初八。”
在他展开看时,在旁边的张卓英同时也看到了三个日子。六月初八恰是其中最早的一个日子,皇上这是想顾姑娘早些入宫。
既是定了日子,各项仪程也已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
从钦天监得到天子选定昭妃入宫日子的时候起,礼部也识趣的立刻呈上册封当日的流程,请天子过目。
瑶华宫布置好的那日,李翾亲自去各处看了一遍。
从头到尾都是张卓英亲自盯着的,自然没有一处不用心。饶是如此,李翾还是又让人添了些物件。
永寿宫。
这日散了朝后,李翾照例来给周太后问安。
才要进来时,听到长公主正缠着母后说为何昭昭还不进宫。
“往后便是昭昭进宫,也不能与你同住了。”周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昭昭嫁给了你皇兄,往后你也要称她一声‘昭妃’。”
周太后用了“嫁”一字,已然说到李翾的心坎儿中。
宫人立刻通传,说是天子到了。
“皇兄安好。”长公主匆匆行了礼后,迫不及待的道:“您早些接昭昭入宫好不好?”
李翾看着她期待的眼神,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应了声。
长公主欢呼一声说要去看给昭昭礼物,步伐轻快的走了出去。
“母后,既是无中宫,朕想着让昭昭给您敬茶也就是了。”李翾来跟周太后说当日的仪程,特意来说明册封后的事。
周太后点点头。
“昭昭位份不低,纵然淑妃等人暂掌宫务,等第二日来哀家这里时再见也就罢了。”周太后好笑的道:“你放心,哀家不会委屈了昭昭。”
对后宫从不上心的天子,若用心起来竟也面面俱到。
虽是迟了些,倒也不晚。
***
安阳侯府。
自从封顾昭为妃的圣旨颁下后,能跟安阳侯府攀上关系的人都来了。
在大家眼中,顾昭身份低微,还是凭借着给长公主做伴读、得了太后的喜欢,才有如今的体面。而她初封就能得二品位份,或是天子对她满意,或是天子和太后关系缓和。
无论真相是哪一点,顾昭都前途无量。
令顾昭有些没想到的是,宁北侯夫人又是带着礼物早早过来的。这回她不敢贸然来顾昭院中,只得托了张氏来探顾昭的口风。
她识趣的拦下了想同行的四房的梁氏、也是顾昭的四姨母——虽说顾昭有了更好的前途,可卫嫣抢了顾昭的亲事在前,万不能让顾昭恨上宁北侯府。
卫媞的亲事已无可更改,连她正经婆母高昭容见了顾昭都要行礼,卫媞作为皇子妃对二品宫妃自然也要恭敬客气。
尤其是特别讨天子喜欢的宫妃。
听到丫鬟的传信后,顾昭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宁北侯夫人倒是能屈能伸。
不过这一次顾昭没有见她。
倒不是要摆架子,只是顾昭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要忙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周太后派了嬷嬷来指点顾昭宫中礼仪,先前她做伴读跟做宫妃还是不一样的。有这个理由在,倒是帮顾昭挡去了许多应酬,连张氏等人都不敢轻易再来打扰。
闻溪院。
这日午后,顾昭好不容易得了半日休息,正想着多睡一会儿时,听到人通传,说是大奶奶来了。
听到白氏过来,想着她产期将近,顾昭立刻清醒了大半,穿了外裳亲自迎出ᴶˢᴳᴮᴮ去。
“大嫂,有事叫我过去就好了。”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大得吓人,顾昭忙扶住了她,提醒道:“小心些门槛。”
白氏摆了摆手,道:“不妨事的,大夫说了多走动走动对生产也有利。”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顾昭房中,白氏低语两句,顾昭便让服侍的人都先退下。
“昭昭,这册子你拿着。”白氏等人都离开后,有些神秘的将一本册子递到顾昭手中。“别害羞,记得好生看看。”
起初顾昭没多想,当她看清书上的字后,尤其是看着赤条条的两个人抱在一处,立刻如同握着烫手山芋似的丢在一旁。
“大嫂——”顾昭双颊红透,虽是屋子的角落里放着冰降暑,她感觉面上的热度未曾消减半分。
“傻妹妹,跟大嫂还有什么可害羞的。”白氏捡了回来,仍旧放在一旁。“到时候你懵懵懂懂什么都不会,怎么侍奉皇上?”
昭昭十一岁就没了娘亲,虽然算是初懂男女之情,却不懂这情爱之事。
婆母张氏不理会这些,她却要替昭昭操心。
“我、我——”顾昭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
“纵然皇上喜欢你、怜惜你,多懂些也没坏处。”白氏笑吟吟的说着,将册子又塞回她手中。
这一次顾昭虽然红着脸,却没有再丢下。
白氏满意的点点头。
***
六月初七。
明日就是顾昭进宫的正日子了,梁宗行派人将顾昭请到了书房。
看着经过精心调养的顾昭愈发的光彩照人,比起先前在侯府后院时像是换了个人,他这才惊觉自己的疏忽。
“昭昭,舅舅没照顾好你。”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末了却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前些年,你受委屈了。”
顾昭眼眶发涩,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个好孩子,太后娘娘喜欢你,皇上也爱重你,这很好。”梁宗行回过神来,温声道:“舅舅会约束好家里的人,不会给你添乱子。”
“舅舅的资质平庸,你大表哥比舅舅强,以后或能帮上你。”
“你二表哥舅舅会让他尽力求个外放,先离开京中这是非之地。至于梁成遂……不提也罢,舅舅会安排好的。”
梁宗行的话处处都是对她的关心,顾昭眼尾泛红,用力的点了点头。
“你既是嫁了皇上,往后事事要多想着些皇上,哪怕一时有了委屈,也要忍耐些。”梁宗行怕天子只是看上顾昭的美貌,怕顾昭不懂得奉承天子。“有不懂的,多问着皇上和太后。”
顾昭犹豫了下,才红着脸小声道:“舅舅,您不必替我担心。皇上和太后都待我很好……”
梁宗行看着小姑娘含羞带怯的模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是舅舅多虑了。”
这一时一刻天子自然是喜欢她的,可若日久天长,君心难测——他虽是喜忧参半,却不想在顾昭临出阁前还担心这些。
明日一到,顾昭就要离开侯府了。
“昭昭,要多保重。”梁宗行抬起手,最后一次轻抚顾昭的发心。
如同五年前他初见顾昭时一般。
作者有话说:
下章女鹅就出嫁啦~
第66章
华灯初上时,整个安阳侯府中已是张灯结彩的热闹了起来。
闻溪院。
这是顾昭留在府里的最后一晚,用过晚饭后,她捧着一卷游记慢慢翻看。
她的闺房早有宫中来人帮着布置,连安阳侯府的人都要靠后,此时已焕然一新。虽不如寻常人家的新嫁娘那般装饰,却也透着喜气和贵气。
顾昭仍旧穿着家常旧衣裳,淡粉色的柔软衣料贴在她身上,整个人都透着闲适自在。
这幅淡然自若的模样,仿佛明日要进宫的人不是她似的。
初丹又检查了一次明早要用的东西,看到自家姑娘的神色,才要抿唇偷笑时,却发现姑娘手里的书,久久都没翻过一页。
落蕊和怀霜去核对嫁妆单子,还有一个新来的俏丽丫鬟名唤“纤云”的,去查看姑娘明日要穿的礼服,姑娘身边反而清静了下来。
“姑娘,奴婢帮您倒杯蜜枣汤喝?”初丹走到顾昭身边,轻声问道。
明日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姑娘有些不安也是在所难免的。
顾昭抬眸,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她摇了摇头道:“初丹姐姐,你陪我坐会儿。”
从前初丹向来劝着她不能在睡前喝甜汤,今日怕是要哄她才特意提了。
“好。”初丹在软塌上坐下,任由顾昭依赖的贴在她身边,笑眯眯的道:“姑娘,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姑娘入宫后,天子准许她和落蕊仍旧作为大宫女留在姑娘身边。
“初丹姐姐,我有点紧张,但并不害怕。”在初丹面前,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双颊染上一丝绯色。
初丹心软得不得了。
“新嫁娘都是这样的。”她面上挂着浅笑,柔声道:“原来我们姑娘也不能免俗。”
顾昭脸色更红了几分,怀霜和纤云已经走了过来。
“姑娘,奴婢们服侍您早些休息罢?”怀霜温声道:“明早起来还有得折腾,姑娘可不能没精神。”
上次因为她的疏漏让姑娘险些陷于险境,她自知失职,主动跪在屋外请罪。可姑娘醒来后先给她求情,说是与她不相干。
天子因心疼姑娘,便没追究她,只是将别庄的纤云也叫了来。
顾昭点了点头,顺从的起身。
等她回来时,发现卧房中的熏香似是换了一种。
“这是皇上特意吩咐人送来的,说安神的功效极好。”纤云笑眯眯的道。
顾昭心中一暖。
连这样小的细节天子都能替她思虑周全,对明日的紧张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她在帐中躺下后,不知是熏香的功效,还是她放松了精神,竟一夜无梦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
顾昭睡眼朦胧尚未清醒,已然被初丹等人叫了起来。
净房早就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待到顾昭揉着眼批衣过去时,里面已经放好了玫瑰香露。
顾昭迈入了浴桶中,被热气熏着有些昏昏欲睡,任由初丹和怀霜摆布。待她出来时,莹白如玉的面颊已格外红润,肌肤上透着淡淡的香气。
等到顾昭开始穿衣时,就不止她们四人来忙活了。
宫里的嬷嬷来服侍顾昭一层层穿上了二品宫妃的礼服,又扶着她在妆镜台前坐下,先是绞面随后又被精心上了妆,鸦青色的长发被细细梳起,嬷嬷将台面上排开的华贵发饰替她一一带上。
她还未梳完头,外头传来妇人的笑声。
“姑娘,定国公夫人来看您了!”落蕊匆匆走了进来。
顾昭微愕,忙道:“快请。”
等到周氏进来时,身边还陪着江湄,白氏,见到镜中的顾昭,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大家都知道顾昭生得好,她平日里多是淡妆更像出水芙蓉,却已足够夺目;如今盛装的她如牡丹般灼灼动人,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昭昭,你好漂亮!”江湄心直口快的赞美道。
等到今日册封后,哪怕她和顾昭是手帕交,她也得唤一声“娘娘”。
周氏看着顾昭,也含笑点了点头。
“夫人、大嫂,阿湄!”顾昭不方便起身,口头先问了好。
她们两人今日来,更像是正常婚嫁时送嫁的流程——白氏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大抵是天子的默许之下。
三人一来,房中的气氛也愈发热闹起来,顾昭心头那点子难以名状的情绪很快被抛到一旁。
待到她一切收拾妥当后,初丹扶着她站在落地穿衣镜前。
镜中的人端庄高贵,细看去更有妩媚动人的风姿——顾昭看着自己,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吉时将至。
顾昭先去正院拜别梁宗行夫妇,很快听到外面响起奏乐吹打声,是宫中来迎她的仪仗到了。
接下来的礼仪繁冗复杂,容不得出错。
来送顾昭出门的人是梁成越,虽是往常的册封礼中没有这一项,天子刻意让人保留了些婚嫁中的规矩,为了让顾昭少些遗憾。
顾昭由嬷嬷扶着上了仪仗。
帘子放下,似乎隔绝了外面一切的喧嚣。
她听着外面的唱和声,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
瑶华宫。
身着朝服的册封正史、副史已然在回来等待,仪程即将开始。
顾昭被请下来时,心还怦怦跳得厉害,待到真正开始时,满心记挂着别出错,倒也忘了紧张。
好在由女官的引导下,仪式顺利完成。
顾昭被宫人扶着去进殿中更衣,她还不能休息,还要去拜见太后,去天子的福宁殿谢恩。
她来不及细看瑶华宫中的布置,ᴶˢᴳᴮᴮ任由人摆布着服侍,终于准备出发时,听到殿外响起通传声,竟是天子到了——
“见过皇上。”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只见身着玄色朝服的李翾朝着她走来,那双冷淡的墨眸中闪过一抹惊艳。
顾昭身边服侍的宫人也蹲身问安,她才想着要起身行礼,天子却已走到她的面前。
“昭昭,随朕来。”李翾牵起了她的手,温声道:“咱们一道去。”
直到上了天子銮舆,顾昭才回过神来,他这是陪自己一起去见周太后。这有些不合规矩,却更像民间的拜见高堂似的——
顾昭脑海中闪过这念头,脸色愈发红了些。
“昭昭,累不累?”李翾待她并无过分亲昵的举动,还如往常一般温和体贴。“一早就起来了罢?”
顾昭好歹还记得这是她成为宫妃的第一日,摇头道:“我、妾,妾身不累。”
她艰难的转换着自称,总觉得有些别扭。
“若没有外人在,不必自称妾身,以前怎样就还怎样。”李翾特意叮嘱了一句,见顾昭点了头,方才意味深长的道:“不累就好。”
很快到了永寿宫门前,天子銮舆停下。
这一次天子下来后,大大方方的朝着顾昭伸出了手。
顾昭面色微红,却仍是将手放到了天子掌中。
“走罢。”李翾满意的轻轻颔首,握着顾昭的手往太后宫中走去。
早有宫人喜气洋洋的掀起帘子请两人过去,周太后亦是大妆等着顾昭到来,足以证明对她的重视。
“儿臣携昭妃来向母后请安。”李翾这次换了称呼,带着顾昭向周太后行礼。
周太后看着眼前“不合规矩”的一幕,眼眶微微湿润,声音里有几分难抑的波动。“好、好——”
她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旁边的掌事嬷嬷识趣得说起了吉利话,周太后很快调整了情绪,含笑望着两人。
“昭妃,到哀家跟前来。”她看着比平日里更美了几分的顾昭,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虽然顾昭对这个称呼还有些不适应,听到周太后召唤,很快从天子身边上前去。
“这是当年哀家嫁妆里最喜欢的一对玉佩,一直没用过,如今就送给你了。”周太后笑吟吟的道:“愿你和皇帝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李翾闻言,眉眼间闪过一抹讶色。
在还是亲王时,偶然听过周太后说要给未来的儿媳妇。只是先帝替他挑的王妃反而是要利用他冲喜,周太后便没送出去。
顾昭接了过来,恭声谢恩。
这时有宫人低声在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顾昭正好听了个正着。
原来是长公主想过来。
顾昭下意识的看了李翾一眼,他颔首道:“母后,让六妹过来罢。”
很快长公主就快步走了过来,见到顾昭时,毫不掩饰的称赞道:“昭昭,你真好看!”
不等周太后开口,她自己先改口道:“对了,你嫁给了皇兄,成了我的嫂子,我以后就不能叫你名字了。”
听她无师自通的用了“嫂子”二字,天子心中还有些高兴,并没有立刻纠正她。
“好了,歆歆。”周太后叫了长公主到身边,温声道:“你皇兄和昭妃还有事要忙,他们要先回去了,等明日你还能见到昭妃的。”
长公主依依不舍的看着顾昭,勉强点了点头。
***
等重新回到瑶华宫时,已然过了申时。
“朕还有些事,晚上再过来陪你。”李翾送顾昭回去时,自己并没有留下。
顾昭忽略掉心中闪过的一抹失落,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次仍是顾不上参观整座宫殿,偏殿中已然摆好了一桌饭菜,请她先略垫垫肚子。
当尝到第一口汤时,顾昭不由弯起了唇角。
这味道跟云雾山庄里吃到的一模一样,天子竟又将人带到了宫里。
“娘娘,您再尝尝这菜。”怀霜在一旁替顾昭布菜,神色自然的改了称呼。
倒是顾昭愣了一下,才接受了这个称呼。
吃饱喝足后,顾昭最想做的事就是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可想到天子说晚上要过来,她便只脱下了最外面两层,好歹能自在些靠着。
不多时,怀霜在她耳边道:“娘娘,瑶华宫的人想来给您见礼。”
顾昭回过神来,连忙端正了坐姿。
瑶华宫掌事宫女的位置给了怀霜,初丹、落蕊和纤云占了大宫女的位置,余下服侍的宫女和内侍俱是李翾命张卓英挑选了来的。
等见过这些人、也放了赏后,已是华灯初上时。
“娘娘,时候不早了,请您随奴婢来更衣罢。”怀霜上前道。
顾昭本想说还没见天子这样不妥,可若天子夜里来,又不是来跟她叙话的——她本就红着脸,当看清自己的寝衣时,不由睁大了眼。
哪里是什么寝衣,赫然是一套大红色的喜服。
怀霜引着她进了寝殿中,顾昭这才明白了缘故。
大红色的喜字、燃着的红烛、拔步床上挂着的喜帐……这里竟被布置成了一间新房,而不是宫妃的寝殿!
顾昭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昭昭,喜欢么?”不知何时,天子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她连忙转过身去,本就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只见天子同样身着喜服,顾昭愣住了:“皇、皇上?”
作者有话说:
本章掉落红包~替某天子发喜糖啦~
PS:今天没能写到某个重要环节,明天一定,比如懵懂小美人被欺负哭着叫夫君神马的→_→(本条明天删)
第67章
李翾显然也是特意收拾了一番,他身上的喜服虽不是天子婚服,却也足够隆重。
殿中灯火通明,那张线条凌厉的俊美面庞映着暖光,平添了几分柔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正温柔的望着她。
他身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冷峻威严,看上去俨然是位贵公子。
“不认识朕了?”天子唇畔含笑,缓步朝着她走来。
顾昭身上的喜服是李翾私下里命人一道赶制的,是用了三十个绣娘花了十数日功夫才堪堪做好。精细程度比顾昭入宫时穿的礼服都丝毫不差。
小姑娘这次没有盛装,只在额上花了花钿,唇上点了口脂,瓷白的肌肤并未敷粉,却更显得莹润细腻,泛着如珍珠般的光泽。
那双清亮的杏眸波光流转,透着不自知的妩媚羞怯,愈发撩拨人。
“认、认识——”顾昭的脑子已经懵了,眼前的一切宛若梦境,她总觉得不真实。“很、很少见您这么穿。”
看着小姑娘震惊的模样,李翾心中闪过一丝疼惜。
她从决定到自己身边来的时候,只怕就从没想过这些罢。
“当然。”李翾微微勾起唇角。
顾昭回过神来,以为天子会笑自己在说冒傻气的话。那是自然,怎么会有人随意穿喜服出门?
她正有些不知所措时,只听他缓缓开口道:“朕也是头一次穿。”
顾昭一愣。
天子还是亲王时的那桩亲事甚至没进行到成亲那日,后来天子登基后因有战事,他尚且要御驾亲征,立后一事便耽搁下来。
虽是后宫不缺人,可任谁再高的身份入宫,也不需要天子亲自迎娶。
“昭昭,今日是我们成亲的好日子。”李翾牵起顾昭的手,与她一起走到床前的坐下。“朕虽是不能完全按照嫁娶的规矩来,还是想减少些遗憾。”
原来如此!
顾昭蓦地想起今日仪式中种种多出来的细节,在周太后前天子执意带着她行礼,并不是她的错觉!还有回来时她已是累了,怀霜却没请她去寝殿休息,只是为了此刻。
她本已做好了准备,嫁给天子与嫁给别人不同,她入宫为妃,对宫中甚至算不上什么喜事。
可哪个姑娘没想过自己成亲时的情景?虽然那时夫君的模样是模糊的,可并不能阻止对婚礼的幻想。
顾昭轻轻吸了口气,试图将眼中湿润的泪意压下去。
小姑娘泛红的眼尾自然没逃过天子的眼,他拍了拍顾昭的手,对一旁的怀霜使了个眼色。
怀霜和纤云是知道内情的,知道此刻开始才是“重头戏”。
怀霜托着一个精致的果盒,口中念着吉利话,手中将桂圆红枣等物洒到床上。
顾昭头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因知道她进宫为妃是没有寻常的洞房花烛夜的,白氏也刻意略去了这些,听到这些她那张娇艳的小脸儿早就红透了。
李翾大大方方的接受了祝福,侧眸含笑望着顾昭。
这还没完,纤云端着一个朱漆托盘,上面的粉彩汤碗中盛着满满当当的面条。ᴶˢᴳᴮᴮ
顾昭有些不解,怎么还要吃面。
“娘娘,您请。”纤云已然将碗端到了顾昭面前。
顾昭接过筷子,尝了一口不由微微皱眉,这面条竟然是夹生的,都没熟——
“娘娘,生不生?”纤云笑眯眯的问道。
顾昭下意识的点点头,她脾胃不算好,吃不得夹生的东西,便顺口道:“是生的……”
旋即殿中响起了轻笑声,纤云收起了碗筷,顾昭茫然的抬头时,只见大家面上挂着善意的笑容。
她眼角的余光落到床上的各色干果上,顿时反映了过来,整张脸热得几乎要烧起来。
“皇上,您、您——”顾昭嗔了天子一眼,不肯往下说。
落在天子眼中,便是小姑娘含羞带怯的万种风情,撩得他心动不已。
就快了,昭昭即将完完整整的属于他。
怀霜及时端来了合卺酒。
李翾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压下心中的躁动,他先取了一杯,顾昭也伸出手取了另外一杯。
看到她纤细手腕上仍带着他送的玉镯,李翾唇角微扬,两人手臂交缠,被拉进了距离。
太近了,能看到她秀挺鼻梁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更能看清小姑娘因为紧张而轻颤的长睫,更能闻到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馨香。
两人各自将杯中酒饮下。
“礼成——”怀霜收起了酒杯,与纤云站到一处,初丹和落蕊也被唤了进来。
四人笑盈盈的齐声道:“奴婢们祝皇上和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顾昭眸中盈动着薄薄的水光,喉头发涩,她听到天子低沉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很快怀霜等人笑着退下。
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昭昭,累了罢?”李翾克制着眼神中的炙热,语气轻缓的问道:“咱们早些歇着罢?”
顾昭脸上的热度一直未曾散去,有些不信天子安排了这么多的仪式,就肯轻易放过她。
“好。”她低低应了声,低下头时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喜服。
虽然不比白日里穿的礼服一层层的繁冗,却也不是轻易能脱下来的。而天子身上也仍然穿着喜服,看样子要换下来也有些麻烦。
天子一早打发怀霜等人出去,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昭昭,帮朕?”李翾站了起来,看起来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
顾昭起身,抬眸打量了天子身上的喜服。看起来只需要将腰带解下来,然后是衣领处,最后脱去外袍,应该不难的。
她垂着眸子上前,忽略掉天子灼灼的目光,抬起手去解天子腰间的玉带。
小姑娘白嫩纤细的手指搭在上面,竟比质地上乘的玉石更好看——李翾眉眼含笑的看着她强作镇定的在自己身前忙活,手指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好不容易解下玉带,便是领口处——顾昭的个头比天子矮,要天子微微俯下身,她踮起脚尖才能够到。
天子宁可摆出不舒服的姿势配合,也不肯自己动手。
男子炙热的气息就在耳边,顾昭感觉手抖得厉害,几次都触到了天子的喉结上。
太近了,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天子敛住眸中的深色,耐心的等小姑娘笨拙又生涩的服侍。
好在等她解开这两处后,天子自己终于动了。他随意扯下了外袍,在顾昭惊愕的目光中,草草将喜服丢到一旁。
早知道他这么痛快,何必让她帮忙——
顾昭才要开口时,只听天子走近,缓缓道:“礼尚往来,朕来帮你。”
不容她拒绝,天子修长的手指已经搭在她的领口搭扣处。比起她的慌乱,天子从容不迫的帮她除去罩衫,旋即大手向下,搭在她的腰上。
小姑娘纤细的腰肢藏在宽大的衣袍下,他稍稍用力,她腰间系着的腰带滑落到了地上。
顾昭想要去捡,却被天子握住手腕拉了回来。
“不急。”李翾本就低沉的嗓音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沙哑,眸中的暗色愈发浓烈。
顾昭垂着眸子,红着脸小声道:“我、我可以自己来。”
只是她这点子挣扎自然抵不过天子,天子一层层将她的喜服脱下,宛若在拆件一件精心包裹的礼物。
等到了最后,剩了一层薄薄的里衣。
姣好的春色就掩在其中。
顾昭还来不及反应,只感觉身子一轻,她被天子抱了起来。
李翾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了铺着龙凤呈祥的喜被上,欺身压了上去。
小姑娘的身上里衣已然散开,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映着身下的大红色,愈发如同在枝头娇嫩处绽放的花般。
“皇、皇上——”顾昭乱了呼吸,她能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看过大嫂给的那本册子,可到了这一刻,仍是慌乱极了。
李翾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他抬手拔掉顾昭头发的发簪,顷刻间如瀑的青丝披散到她身后,他低下头,吻上了小姑娘红润饱满的唇瓣。
他的大手托住顾昭的后颈,引导着小姑娘深入。
“嫁给了朕,又喝过了合卺酒,还叫得这么生疏么?”过了好一会儿,李翾才放开了她,顾昭有些气息不稳,他却是好整以暇的轻抚过她泛着水色的红唇。“叫夫君罢。”
顾昭雾蒙蒙的眸子不由睁圆。
夫君?
虽说两人已经到了这一步,直到他说出这两个字时,顾昭才真切的感受到两人关系的转变。
“叫不叫?”李翾见她还在出神,大手不老实的缓缓向下,引得她难耐的要躲,却因被禁锢在天子怀中,怎么躲都像是四处点火。
顾昭有些撑不住了。
“夫、夫君——”她告饶似的叫了出来。
小姑娘的声音本就又娇又软,此时被逼得没办法了,愈发像是撒娇。
李翾终于满意了。
“昭昭,别怕。”他挑开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阻碍,小姑娘已经紧张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他温声安抚道:“朕会慢慢来的。”
虽然顾昭未经人事,也听说过头一次会很疼。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准备忍受着将要到来的痛苦。
李翾见状,怜惜的在她颊边、眼睑上落下细密柔软的吻。
他虽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昭昭,可他已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他有得是耐心,一点点让小姑娘接受自己。
顾昭被他的亲吻安抚,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些。
天子用行动展示了他的耐心。
直到后来,顾昭难耐的睁开了眼,通红的眼尾坠泪。“皇、皇上,我、难受。”
李翾听到她的话,唇角勾起,并不急着最后的攻城略地:“昭昭,叫朕什么?”
顾昭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已经快成了浆糊的脑子勉强想起了天子方才教导,带了些哭腔道:“夫、夫君,我难受——”
李翾终于不再“折磨”她,完完全全拥有了自己的珍宝。
顾昭望着眼前大红色的帐顶,似乎一切都摇晃了起来。
先前看过的那些“知识”早就丢到了爪哇国去了,她感觉自己沉浮在汹涌的海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浮木,只有眼前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顾昭见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她已经快到了极限。
“夫君,我受不住了……”她哭了出来,纤细的手指抓着天子矫健有力的手臂,哑着嗓子求饶。
李翾被她乖巧叫“夫君”的举动取悦,总算大发善心的停了下来。
得益于他日日不辍的坚持习武半个时辰,虽然他身上亦是汗涔涔的,此时精力尚好,他身上的里衣早已褪去大半,露出精壮的胸膛。
顾昭朦胧中看到他胸前似乎有几道纵横交错的疤痕,许是时日久远,只有淡淡的痕迹还诉说着当时的凶险。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碰,却被天子捉住了手。
“昭昭,若你觉得不够,朕这次可不会再心软。”李翾把玩着她的手指,淡淡的道。
顾昭本能的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连忙摇了摇头。
李翾细细的将小姑娘打量了一番,虽是有些尚未餍足,可小姑娘明日还要再人前露面,他自是舍不得她精神不足。
顾昭已经累极,虽然懒懒的不想动,可总觉得身体里有东西不舒服,她小声提了要求:“我想去沐浴。”
“朕带你去。”李翾没有反对,抱起顾昭往净室走。
怀霜等人一直候着,早就准备好了热水,见天子将主子送来,连忙上前。
“等会儿朕来接你。”李翾将顾昭放到浴桶中,叮嘱了一句才离开。
顾昭昏昏欲睡的靠在浴桶中,任由怀霜等人服侍着清理,忽然她无意中看到自己胸前似是有一道暧昧的红痕,连忙直起了身子。
不止是胸前,她目光所及的部位,都能看出不少痕迹。
顾昭烧地满脸通红,幸而有热气蒸着,不大明显。不过她再想掩饰也来不及,怀霜和初丹早就都看了去——
她破罐破摔的想着,幸而天子还算克制,身体会露出来的地方完好无损。
等她再次被天子抱回床上时,已经没有了力气再“质问”,扑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早把什么白氏叮嘱的好生服侍天子给忘了ᴶˢᴳᴮᴮ。
李翾看着已经酣然入睡的小姑娘,不由弯起了唇角。
夜色已深,喜帐外的红烛也燃去了一半,他却丝毫没有睡意。
小姑娘温热柔软的身子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她已经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顾昭好像还不习惯与人同睡,自己翻了个身滚到了最里面。李翾将人给“搬”了回来,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摆出她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姿势。
他满意的点点头,这才闭上了眼。
***
翌日一早。
李翾先醒了过来,天色才蒙蒙亮。
他先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姑娘,她睡相不错,仍是蜷缩在他怀中,睡得很沉。
李翾欣赏了片刻她的睡颜,听到外头似有响动声,他轻手轻脚的起身,将被子给顾昭盖好,这才披衣下床。
怀霜和纤云在外头候着,张卓英也带着朝服再等。
“让昭妃多睡会儿,去永寿宫前半个时辰再唤她即可。”李翾吩咐完,又补充了了一句。“务必劝着她用些早膳再去。”
怀霜连忙应下。
周太后对宫妃向来仁慈,不会让她们一早过去立规矩,请安定在了巳时。
天子自己在外间由人服侍换好了朝服,又放轻了脚步进去看了顾昭一眼,到底没舍得叫醒她,自己离开了。
当顾昭睁开眼时,已然天光大亮。
入目是满眼的红色,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喜帐赫然出现在眼前,顾昭猛地回过神来,想起了昨夜的事,而枕边却空了。
“娘娘,您醒了?”听到动静,怀霜轻声问道。
顾昭开口应了一声,却发现嗓子沙哑得厉害,不止如此,她感觉自己的腰又酸又软,身上还有些疲惫。“皇上是何时离开的?”
怀霜等人掀起帐子,恭声道:“娘娘,皇上寅时末刻就走了。特意叮嘱让您多睡会儿,奴婢们这才没叫您。”
顾昭心头淡淡的失落很快散去,泛起丝丝缕缕的甜。
想着今日要去永寿宫,顾昭没有再赖床,由她们服侍着起身,换上了一套杏黄色的宫装。
她在妆镜台前坐下,看着纤云动作麻利的将她长发全部梳成高耸的云鬓,接下来一件件赤金镶嵌宝石的首饰被一一戴上。
等这边首饰妥当,早膳也被摆了上来。
顾昭看去,除了红枣阿胶羹是略显甜腻外,俱是清爽可口的小菜和粥品。
她弯了下唇角,拿起筷子配着小菜喝了大半碗粥,又吃了几勺红枣羹,这才放下了汤匙。
“娘娘,今日由奴婢和纤云陪您过去。”怀霜给顾昭递上漱口用的温水,恭声道:“撵轿已在咱们宫外等着。”
顾昭被封为二品宫妃,不必自己走过去。
她点了点头,起身走了两步,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失仪的地方,这才扶着怀霜的手走了出去。
从主殿出去后,顾昭才发现瑶华宫占地不小,在这里服侍的人自然也不少。小宫女和内侍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请安问好。
等到顾昭上了撵轿,一时还有不习惯,好在抬撵轿的内侍是张卓英特意选的行事稳妥之人,走起来也很稳。
李翾未立过皇后,如今属于皇后的凤仪宫空着,瑶华宫离凤仪宫和福宁殿都不远,还算是清静。
怀霜跟在顾昭身边,给她介绍各宫的位置和情况。
虽说顾昭在宫中的时候不短,却都只在永寿宫和御花园一带,并未踏足过后宫的范围。
两边宛如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顾昭望着一眼看不尽头的宫墙,很快收回了视线。
“走罢。”
第68章
永寿宫。
顾昭到时还算早,只有些低品阶的宫妃已经到了。
原本周太后喜欢清静,平素只让三妃过来,今日是顾昭正式在一众宫妃前露面的日子,索性让人都来了。
已经到场的宫妃,虽然年龄都比顾昭大,位份却不如顾昭高,顾昭瞧着她们更是眼生。
她们深知自己无宠,位份又低,如今新进宫虽还不知深浅,可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也是太后力主送给天子的,自然对她格外恭敬。
“昭妃娘娘安好。”为首的那位身着柳绿色宫装的清秀女子,上前蹲身行礼。“妾身方氏见过娘娘。”
听到“方氏”,顾昭想了起来,微微笑道:“方婕妤罢,平身。”
方婕妤这才起身,轻轻抬眸望向顾昭。
她能出来的机会不多,是以对长公主的这位伴读也不熟。
听说昨日册封仪式后,天子亲自带着她乘銮舆到了永寿宫见太后,夜里也去了瑶华宫,今早甚至直接从瑶华宫去上早朝,都没回福宁殿。
天子已有近一年未踏进后宫,哪怕是为了应付周太后,可这头一次就给足了昭妃面子。
且不论昭妃身上的那套杏色宫装无论从质地还是绣工都极为上乘,只看昭妃纤秾合度身段就比任何人都出挑。还有那巴掌大的小脸儿、精致的五官、欺霜赛雪的肌肤,难怪太后会将她指给天子。
单论这容貌,足以勾得男子情动。
不止她这么想,余下的三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昭妃妹妹?”忽然从后面传来一道声音,顾昭转过身去,发现是静妃过来了。
顾昭还不适应与她们姐妹相称,还礼时微笑道:“静妃娘娘。”
静妃的目光落在顾昭身上,见她容光焕发、眼角含春的模样,心中猜到她是承宠过的。
两人问好后各自落座,静妃很快垂下了眸子,方婕妤也走到了静妃身边说话。
顾昭忽然想起,方婕妤是静妃的堂妹,她是静妃无法生育后被送进来的。
不多时叶修仪也走了进来,目光中闪过一抹纠结,很快笑盈盈的道:“妾身见过昭妃娘娘、见过静妃娘娘。”
静妃见状,不易觉察的微微蹙眉。
论理叶氏的称呼没错,顾昭的封号要高于她,可两人同居妃位,她入宫还要更早,且她怀过皇嗣——
顾昭笑着点点头,叶修仪的位置就在自己旁边。
不等叶修仪开口说些什么,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顾昭不由弯起了唇角。
“昭昭,你来啦!”
身着樱粉色宫装的长公主从后面走了过来,虽是众人纷纷起身给她见礼,她只胡乱点了点头,眼中只有顾昭。
“昨日我本想找你玩,可母后不让我去。”她有点委屈的抱怨了一下。
顾昭脸色微红,旁人也不由露出浅笑。
不过两人已经有日子没见,长公主很快放下了这件事,拉着顾昭的手叽叽喳喳的说话,亲密之态毫不掩饰。
“淑妃娘娘到、贤妃娘娘到——”当通传声响起后,只见淑妃和贤妃一并走了进来。
大家彼此见礼问好后,淑妃大度的笑道:“殿下坐在昭妃妹妹这儿说话罢,本宫跟贤妃妹妹坐在一处。”
原本顾昭上首的位置是淑妃,她去了对面后,静妃的位置便往后又挪了一位。
来得最晚的是高昭容。
虽说她被降了位份,仪仗也减了,可撵轿还在。她今日本就晚了些,又遇上撵轿出了问题,是以最后一个才来。
她一进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在场的人多半都是知情的,那日是大皇子险些轻薄了顾昭,偏生先被天子发现了,天子带走了顾昭——说不准周太后正是以此要挟天子,不得不让顾昭入宫?
可无论如何,高氏的德妃之位没了,顾昭却被封为二品昭妃,如今身份尊卑已定,大家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妾身见过淑妃娘娘、贤妃娘娘——”高昭容先给两人行了礼。
等到了顾昭这里,她还存了一丝幻想,本想着顾昭年纪小好糊弄,怎么都该先向自己问好。
谁知顾昭并不怯场,也格外沉得住气。
“见过昭妃娘娘——”她咬了咬牙,终于是说了出来。
高昭容到底是潜邸旧人,也经历了不少事,自然不会蠢到让人看好戏。
好在很快宫人通传说太后来了,大家只得暂且收回各自的心思。
一众宫妃立刻起身,见周太后进来,齐齐蹲身行礼道:“太后娘娘金安。”
周太后在主位上坐下,看到长公主的位置,不由挑了挑眉,淡声道:“都起来罢。”
“歆歆,净胡闹。”她特意点了句道:“那是淑妃的位置。”
淑妃力求表现,忙笑着解围道:“是妾身请殿下坐过去的,殿下和昭妃妹妹有日子没见,正好在一处说说话ᴶˢᴳᴮᴮ。”
周太后显然也没有真心责备长公主的意思,这件事就算揭了过去。
“昭妃,进宫后可还适应?”周太后目光落在顾昭身上时都柔和了几分,她关切的问了一句。
顾昭连忙起身,恭声道:“谢太后娘娘关心,妾身一切都好。”
“昭妃昨日正式进宫,看着后宫热闹起来,哀家心里高兴。”周太后微微笑道:“往后你们和睦相处,勤谨侍上,哀家就放心了。”
既是太后发话,大家都起身道:“妾身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她们倒是想侍奉皇上,伴驾御前,如今昭妃算是开了头,或许她们真的会有希望……
“昭妃妹妹若是宫中短缺了什么,只管让人去找本宫和贤妃。”淑妃有意在周太后面前表现自己,特意露出亲近之意。
顾昭大大方方的道:“多谢娘娘好意。”
“皇上到了——”大家正说着话,殿门外响起小内侍的通传。
往常这个时辰,皇上也差不多该来永寿宫了,应当也不算为昭妃破例。
大家还在揣着了天子对顾昭的态度,心中各有猜测。
只见身着玄色朝服的李翾走了进来,先向太后问了好,旋即是宫妃们向天子行礼。
虽然大家都是低着头,周太后却很容易看到天子的目光从进来后,就只落到一人身上。
“平身罢。”李翾淡淡的道。
“皇兄,您坐在这儿。”长公主往四下扫了一眼,让出了自己的位置。“我去跟母后坐。”
李翾微微颔首,从善如流的走了过去。眼下倒成了天子坐在顾昭的上首,两人挨到了一处。
只见俊美威严的天子和妩媚动人的昭妃坐在一处,两人说不出的般配——名为嫉妒的感觉在每个人心中浮起,尤其是看到天子看向顾昭的眼神,并不见冷淡,显然是对昭妃满意。
淑妃见状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让出这个位置。
难不成长公主是故意的?为了撮合两人?
先前宫妃们偶尔遇上天子来请安,天子说不了几句话便要走,倒也不是针对她们,天子本就在永寿宫停留不久。
这一次他却没急着走。
“大皇子的婚事就在下个月中旬,礼部已拟了章程送上来。”李翾跟周太后说完,又对淑妃和贤妃道:“宫中也要着手操办起来了。”
若不出那件事,高昭容还能继续亲自筹办儿子的亲事,如今却要看着淑妃和贤妃的脸色办事了。
两人忙道:“妾身知晓。”
大皇子尚未封王开府,要先住在皇子所的院中。高昭容本想给他争取开府的,如今他还被罚禁足,自是没了希望。
“皇上,昭妃妹妹曾在太后身边侍奉多时,不若让昭妃妹妹也参与进来,到时候也能方便传达太后娘娘的意思?”淑妃在心中斗争了半晌,主动道。
李翾闻言,抬眸瞥了淑妃一眼。
“不必了。”李翾语气淡淡的道:“昭妃才入宫,对宫中事务还不熟悉。”
淑妃试探失败,有些讪讪的应了声。
周太后见状,索性开了口道:“皇帝和昭妃暂且等等再走,哀家还有话要说。”
见太后下了逐客令,众人识趣的起身告退。
周太后只是说了几句闲话,并没有特意要说事的意思,顾昭有些不解,只见她挑眉道:“带着你的小姑娘去罢。”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天子听的。
“多谢母后。”李翾承了太后的人情,微微勾起唇角。
“太后娘娘,您不是说有事?”顾昭看不懂两人打哑谜,下意识问了出来。
周太后柔声道:“昭昭既是说了,哀家倒真想起一件事。”
顾昭顿时露出认真的神色,还以为是周太后让她帮忙做什么。
“你早些给哀家添个小皇孙。”周太后眸中闪过一抹揶揄之色,看着顾昭微微笑了起来。
顾昭一愣,旋即粉白的芙蓉面染上了绯色。
“母后放心,朕和昭妃会努力的。”怕顾昭难为情,李翾主动替她答了。
可他话音未落,顾昭蓦地想起昨夜吃的那碗夹生的面条,脸色更红了两分。
“既是皇帝有数,哀家就不说了。”周太后知顾昭面皮薄,点到为止,很快放了两人离开。
天子銮舆就在外头停着,顾昭又被带了上去,她的仪仗跟在后面抬着。
当帘子落下的一瞬间,她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在天子面前她没掩饰,没什么形象的靠在大迎枕山,不动声色的扶了下腰。
“腰还酸?”李翾见状,大手捉住了她的手,亲自替她揉起了腰。
昨日他虽是有意克制,动情之时却也没完全收住,他知道小姑娘定然累及,这才特意赶来这时来,好将她带回去。
“还不是您——”顾昭话未说完,对上天子含笑的眸子,便有些说不下去。
小姑娘娇嗔的模样,看在天子眼中更是动人。
“太后的心愿,你不是答应了么?”李翾眸色微暗,在她耳边用气声道:“那朕更要努力了。”
第69章
顾昭被天子带到了福宁殿。
“小白早就想你了。”天子从容不迫的给出了解释:“本就是给你养的宠物,也该由你带回去了。”
顾昭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若是想要把猫还给她,直接让人送到瑶华宫就好,何必将她带来?
不过既是来了,顾昭倒也大大方方的随着李翾进去。
“昭妃娘娘安好。”福宁殿中服侍的宫人们见了顾昭,忙上前见礼。
她们早就将顾昭视为主子,更乐见顾昭来后天子的转变,是以发自内心的高兴。
好歹有了今早在瑶华宫和永寿宫的经历,顾昭对这个称呼倒也习惯了不少,含笑朝着她们点点头。
当李翾牵着她到了书房的软榻上坐下,让人取了个大迎枕亲自替她塞在腰后,温声问道:“腰还酸不酸?”
当着宫人的面,顾昭连忙摇了摇头,不许他再往下说。
很快有宫人送来了顾昭平日里爱吃的糕点,又端上了她爱喝的甜汤。
“天热,能不能喝点凉的?”顾昭尝了一口暖烘烘的甜汤,试探着道:“我记得您这里的酸梅汤很好喝,若是再加点冰……”
虽是她不必走路,可夏日里这么折腾一番,感觉额上已隐隐冒汗。
“今日你不太适应吃凉的,仔细肚子疼。”李翾委婉的说完,便让人再取些冰来远远的镇在房中。
顾昭红着脸点点头,没有再提要求。
好在宫人很快将小白抱了过来,顾昭的注意力全都留在了猫身上。
小白在这里被养得很好,通体雪白的毛油亮顺滑,粉色的小肉垫踩在顾昭手上,并没有用力,只按下了浅浅的“梅花”烙印。
它仿佛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明明顾昭和李翾两人都在,它只往顾昭怀中钻。
“让你主人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好事?”李翾说着,让人端了个匣子过来。“这是它咬坏的帕子、朕的狼毫、花了两日题好的字……”
顾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天子特意让她过来,只为了让她看小白的“罪证”。
开始小白还很是乖巧老实,后来熟悉了,小白也敢往天子的书案上跳。“不小心”就搞了破坏,偏生李翾又不能真的拿它怎么样。
顾昭抬眸看了一眼,很快心虚的收回了目光,对怀中的小白虚张声势的扬起了手,道:“小坏蛋,你怎么敢呀,看我怎么教训你——”
小白极有眼色的抬头“喵喵”叫了两声,又用毛绒绒的小脑袋去拱顾昭的手,那双湛蓝色的圆眼睛天真又无辜,让人狠不下心。
顾昭只得败下阵来,对李翾道:“皇上放心,我回去一定收拾它!”
李翾满脸的不信,只挑了挑眉道:“朕看你下不去手,不如你代它的来还,如何?”
“帕子也就罢了,我又不能将笔修好给您——”顾昭下意识的道。
李翾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道:“那就用别的方式补偿罢。”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通传声,说是瑶华宫的宫人来寻昭妃。
“见过皇上、娘娘。”来人是初丹,她是来传话的。“长公主殿下命人去瑶华宫传话,说是想邀您去花房——”
虽是顾昭进宫为妃,对于长公主来说,心里还跟往常是一样的。
“皇上,那我就带着小白先走了?”顾昭正好想带着她的猫“躲债”,故此笑眯眯的起身道:“您先忙,我就不耽误您了。”
看着顾昭抱起猫摆出要“跑路”的姿势,李翾哑然失笑,摆了摆手道:“去罢ᴶˢᴳᴮᴮ。”
顾昭才要松口气,只听他又道:“晚膳等朕一起用。”
难道今晚还来——昨夜的荒唐浮现在脑海中,顾及着还有外人在,她只得面红耳赤的点了点头,怀中抱着小白快步离开。
这会儿日光正盛,路上的人并不多,偶尔有宫人经过行礼,顾昭就将小白藏在自己的广袖中,一时也没被人发现。
等到了花房后,长公主已经再等她了。
“昭昭,你养猫了?”长公主看到顾昭怀中雪白的毛绒团子,兴奋的道:“能给我抱抱么?”
顾昭特意检查了一下小白的指甲,见已经被修剪的不算锋利,应当不会伤了人,才将小白递了过去,还叮嘱它道:“小白,你要乖乖听话,不许乱动。”
今日长公主穿着纱制的罩衫,若给小白挠一爪子,只怕这件衣裳都没办法要了。
“你叫小白呀?”长公主满心欢喜的抱着猫,笑眯眯的逗它道:“很特别的名字。”
因她自幼身体就不好,周太后也不敢让她养宠物,只怕她受伤。如今见了乖巧又可爱的猫咪,自然舍不得撒手。
“昭昭,你挑一盆带走罢。”长公主说明了今日找她来的意图,她指着架子上摆着的一排茉莉花道:“我放在窗下,推开窗子香味好闻极了。”
两人不住在一处,想要再分享些什么不如先前方便,只得将人叫了过来。
顾昭含笑点点头,道:“那便多谢长公主了。”
“叫我歆歆。”长公主再次纠正她的称呼,还搬出了自己母后。“母后说,你嫁给了皇兄,哪怕直接叫我的名字都没关系的。”
顾昭面色微红,从善如流的道:“好,多谢歆歆。”
许是在长公主怀中久了不耐烦了,小白突然挣扎了跳了下去,往花架下面跑去。
“快捉住它——”顾昭看这里摆放着许多花盆,生怕它小小一只被砸到,连忙发动人一起抓它。
长公主脸色也白了两分,这只小猫是顾昭的心爱宠物,若因为她的疏忽受了伤就不妙了——
猫咪个头小又灵活,很快就跑远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替昭妃找猫,忽然听到隔壁的房间想起一声“哎呦”的痛呼,顾昭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叶修仪正握着手腕,她身下小白瑟瑟发抖伏在地上,旁边还有摔碎的花盆。
“昭妃娘娘?”叶修仪见过顾昭也有些惊讶,连忙过来行礼。
“叶修仪,你手腕受伤了?”顾昭眼尖的看到她手腕渗出了血丝,赶紧扶住了她。果然她的手腕被尖锐的瓷片划破了皮肤,幸而伤口不深。顾昭立刻拿出帕子替她包上,又让人去请太医。
叶修仪笑了笑,道:“多谢娘娘。方才被花盆砸了一下,只是些皮肉伤。”
她手腕上青紫了一片,应当是为小白挡下花盆所致。
说着,叶修仪又低头看向小白,摸了摸它已经滚得脏兮兮的白色长毛,柔声道:“小猫咪,别害怕了,没事的。”
“是妾身失态了。”叶修仪像是才想起来顾昭还在,解释道:“妾身平日里就喜欢猫咪,许久未见了心中痒痒,还请娘娘见谅。”
顾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是本宫对不住你,它是本宫养的猫。”
叶修仪眼底闪过一抹讶然之色。
“小白,过来。”顾昭轻轻唤了声。
小白看到顾昭叫它,仿佛知道自己错了似的,“喵喵”叫了两声,怯怯的走过来。
正带着人去另外房间找的长公主也过来了,她看到眼前的情况已猜出了缘故,忙歉然的对叶修仪道:“叶修仪,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小白——”
“殿下不必道歉,这猫咪若是调皮起来,谁都管不住。”叶修仪连忙摆手道:“原先妾身家中也养过猫的,没少打碎过房中瓷器,为此妾身教训过它好多次了。”
看到她忘了手腕上的伤不由低低痛呼一声,顾昭和长公主连忙催促着她回去看伤。
因是顾昭的猫,是以顾昭让长公主先回去,自己跟着她回了景阳宫。
“微臣见过昭妃娘娘、见过叶修仪。”等她们回去时,凌太医也到了。
听说是昭妃请人,正当值的凌太医立刻带着药箱跟着过来。这位被皇上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到底还是入宫为妃了,他在行宫是见过如何待昭妃的,故此断不敢轻慢了。
“凌太医,叶修仪的手腕被花盆砸了一下。”顾昭解开了她手腕上的帕子,道:“您快帮她瞧瞧。”
方才还不显,等凌太医替她处理伤口时,还发现了残存的细碎瓷片,等清理干净了,这才敷了药粉用干净的纱布包好。
“修仪娘娘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养上几日不能沾水。”凌太医叮嘱道:“微臣再去开个方子,回头让人将补汤和消肿的药膏一并送来。”
叶修仪忙含笑道谢。
待凌太医走后,顾昭有些愧疚的才要开口时,却听外面响起通传声。“娘娘,方婕妤过来了。”
两人同住在景阳宫,听到主殿请了太医,她自然要过来。
“让她进来罢。”叶修仪点点头。
等方婕妤进来时,看到顾昭和叶修仪,不免有些惊讶。
“妾身见过昭妃娘娘、修仪娘娘。”她先是行了礼,方才道:“妾身是听到说太医来,您的手腕——”
方婕妤看到叶修仪被包扎的手腕,惊呼了一声。“您是怎么伤着了?”
“本宫在花房不小心撞倒了花盆,正好昭妃娘娘和长公主也在,娘娘见了便好心送本宫回来。”叶修仪没给顾昭说话的机会,解释道:“多谢方姐姐关心,本宫无事。”
方婕妤这才点了点头,说了些关心的话。
趁着她看自己的伤口时,叶修仪对顾昭轻轻摇了头,示意顾昭别说破。
两人将顾昭送到了宫门前,叶修仪恭声道:“多谢昭妃娘娘今日的照顾,妾身改日会登门道谢的。”
顾昭轻轻颔首,温声道:“好好养伤。”
方婕妤在一旁看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70章
当消息传到福宁殿时,李翾听说顾昭叫了太医,恨不得即刻放下手头的事去瑶华宫。
好在花房的事被张卓英巨细无遗的了解清楚,凌太医又识趣得借着请平安脉的名义来了福宁殿,说明了情况,李翾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等到事情忙完后,他还是立刻赶去了瑶华宫。
在偏殿的软塌上,顾昭面前的小几摆满了针线和各色料子,她手中正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料子在绣东西。
因已临近傍晚,轻易不会有外客来,顾昭索性换了件旧衣裳,柔软熨帖的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白日里发鬓上带着的首饰也都拆了下来,只用两根素雅的玉簪固定长发,全然一副家常的打扮。
她整个人看起来放松又舒适,就像是等着丈夫回家的小妻子。
李翾蓦地浮现出这个念头,心中一松,不由微微弯起唇角。
许是低头有一段时候,她有些累了,正要抬起头揉揉脖子时,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天子,那双水润的杏眸立刻亮了起来。
“皇上,您回来了。”顾昭忙将手中的东西都放下,从榻上起身。
李翾比她的动作更快,先一步到了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双手细细看了一遍,才又确认道:“你没有受伤罢?”
宫中的事只要天子想知道,就没有能瞒住他的。
顾昭摇了摇头,将今日花房的事、景阳宫的事情都说了。
“今日多亏了叶修仪,若不是她帮忙,小白只怕要去半条命了。”顾昭有些后怕的道:“好在她没有大碍。”
李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准备送些补品给叶修仪。”顾昭说着,让怀霜取来了她准备的东西,是一包滋补的药材。
她倒是诚意十足,只是——
李翾还要斟酌着如何说时,顾昭主动道:“您放心,我不会直接让人送去景阳宫,免得落下把柄。我准备让人送去凌太医那儿,烦请他安排煎补药。”
由太医院中的人去做,又是天子信任的太医,应当没人敢做手脚。
李翾颔首,微微笑道:“昭昭做得很好。”
昭昭以后毕竟是要掌管后宫的,如今学着办些人情往来的事,也好多些历练。
她言语间对叶氏很有好感,李翾也觉得叶氏做得很好,甚至有些太好了——叶氏自从入宫后向来低调,没有争宠的举动,与方婕妤相处也算和谐。
今日也是帮了昭昭,整个过程都很完美,昭昭心中对她有了愧疚,自然还会多加关注,多了走动。
叶氏真的ᴶˢᴳᴮᴮ只是无意之举,无欲无求么?
“若我有不妥的地方,您一定要告诉我。”顾昭察觉出他情绪上的一丝反常,追问道:“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么?”
李翾肯定的道:“没有。昭昭行事稳妥,就这么办罢。”
或许是他多心了,叶氏是昭昭在后宫中熟悉的第一个人,他不想打消昭昭的积极性。
为了转移顾昭的注意力,他拿起顾昭方才绣的衣裳,好奇的问:“昭昭,你在绣什么?”
“我大表嫂快生了,我想着做些小衣裳,等到孩子出生后一并送过去。”顾昭道。
洗三和满月她怕是都不能去了,白氏待她极好,只送些金银之物总显得没诚意。先前只赶制了两件贴身小衣,如今有功夫细细做些绣活了。
李翾这才明白,她绣得的是个小肚兜。
他狐疑的看了片刻,小小的一片衣料似乎都没他的巴掌大,刚出生的婴孩虽然小,可这么点能穿得下么?
“我请教过嬷嬷,这大小是合适的。”顾昭见他好奇,特意解释道。“您别看着小,小婴儿才多大一点儿呀。”
说着她还特意比划了一下。
李翾颔首,墨眸中闪动着细碎的笑意,却正色道:“昭妃说的是,不过等咱们的小皇子出生,朕就知道了。”
他话音未落,顾昭猝不及防的红了脸。
“皇上,我去看看晚膳是不是好了——”她急匆匆的离开了,李翾笑笑没有跟过去,叫来了张卓英,低声吩咐了几句。
李翾没有等来顾昭,是怀霜来请他过去用晚膳。
想到小姑娘害羞,李翾并没计较,反而心情不错的走了过去。
是夜,天子再次留宿瑶华宫。
当李翾沐浴回来后,看到顾昭自己裹着被子到了里面,俨然睡熟的模样,不由勾起了唇角。
小姑娘装睡的功夫显然不怎么高明。
“放心罢,朕今日什么都不做。”李翾拍了拍卷成了一团的顾昭,颇为无奈的道:“明日定国公夫人和江姑娘进宫,你想不想——”
他话音未落,顾昭立刻不再装睡,来了精神。
“皇上,您说周夫人和阿湄进宫?”顾昭从被子里钻出来,追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李翾趁机将她捞到了自己怀中,她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精壮的胸膛,李翾发现自己不做些什么着实需要些定力。
“无事,她们进宫来给母后请安,正好也来看看你。”李翾随口道。
看他轻描淡写的模样,顾昭几乎就信了他的话。
等等,明日刚好是她入宫的第三日,也是民间新嫁娘回门的日子——
安阳侯府中对她好的只有大表嫂白氏,可她快生了自然不方便进宫,所以皇上才特意让定国公夫人和阿湄过来,算是让她见见娘家人罢?
顾昭心中一暖。
“皇上,谢谢您。”顾昭伏在他的身前,吐气如兰。“我很高兴。”
李翾的大手缓缓攀上她的腰肢,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昭昭,这是你先撩拨朕的——”
他矫健有力的长臂一伸,放下了大红色的帐子。
一夜芙蓉帐暖。
顾及着她明日还要见人,李翾只要了她两次,就叫水让她沐浴。
看着她在自己身边沉沉睡去,他只觉得踏实满足,很快也睡着了。
翌日一早。
顾昭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在天子怀中。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醒早了。昨日她可是睡到天亮才起来,可当她看清帐中隐隐透进来的天光时,发现外面早就天亮了时,才恍然惊呼道:“皇上,您早朝是不是迟了?”
李翾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道:“昭妃不要以及度人,朕今日休沐。”
顾昭讪讪的笑了两声,不跟天子去争论这件事。
“不过辰时初刻,若是困了就多睡会儿。”李翾将她拉了回来,他难得把清早的时光耗在床上,自然不能浪费。“今日感觉怎么样,身上不难受了罢?”
两人腻歪在一处,倒颇有几分新婚燕尔之感。
顾昭红着脸点点头,昨夜天子很温柔,到后来她亦是享受到了欢愉,只是那过程着实磨人。
“朕要忙几日,明日怕是不能来瑶华宫陪你了。”李翾捏了捏她如玉般的耳垂,温声道:“你来福宁殿看朕好不好?”
听说天子要忙,她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光顾着放松,一时忘了答应。
“昭昭,朕不留下你好像很高兴?”李翾看出了端倪,挑了挑眉道。
顾昭忙摇头道:“您的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近来李翾公务繁忙,能抽出这两日陪着顾昭已是不易,等忙完这些日子,他就能多陪陪她了。
“昭昭,咱们来日方长。”李翾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又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
顾昭装作听不懂,连忙张罗着要起身。
等两人各自梳洗用过早膳后,李翾去了福宁殿,顾昭则是做好准备,等着周氏和江湄。
***
大皇子解除禁足这日,才被告知了真相,顾昭已经成了他父皇的妃子,品级甚至比他母妃都高。
“这怎么可能?”李泓衡犹自不敢置信的道:“父皇让顾昭进宫了?”
虽是自己险些轻薄了顾昭,可他只是醉酒误事,也不是他给顾昭下药的!
“偏生让皇上撞见了,又有那么多人看着皇上带走了顾、昭妃,怕也只得如此了。”他身边服侍的内侍得了高昭容的吩咐,只得劝道:“阴差阳错,实属天意。”
李泓衡狠狠的将手中的甜白瓷茶盏摔到了地上。
只差那么一点,顾昭就是他的人了!
“殿下,昭妃入宫已是事实,您也大婚在即,万不可在此时出岔子。”内侍低声道:“昭容娘娘说,让您千万慎重行事,不可因为昭妃得罪皇上。”
既是美人不能归自己,那么储君之位他总不能失去了!
李泓衡不由在心中发狠。
那日李泓谨和李泓翊都在,说不准自己就是遭了他们的算计。
“换身衣裳,先去去给父皇请罪,兴许还能见到本皇子的小庶母——”他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讥诮。
当他特意穿着素净去见天子时,并未见到昭妃伴驾。
莫非是父皇不懂得怜惜娇花?
想到顾昭的身段和美貌,李泓衡还是抑制不住的心痒难耐。
若是换了他,必定会留在身边宠爱,方才不辜负了美人。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愧对了这些年您对儿臣的教诲,作为兄长却没给弟弟们做好表率。”李泓衡跪在地上,面露愧色,低声道:“儿臣断不会再喝酒误事,还请父皇给儿臣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说得诚恳,就差声泪俱下了。
李翾面沉如水的看着他,并未被他这番“表演”打动。
“希望你是真的改过自新。”李翾淡淡的道。
李泓衡连忙磕头谢恩。
当他起来后,目光落到自己父皇腰间的玉佩上。
那块玉佩质地上乘,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相似的——
第71章
瑶华宫。
当周氏和江湄从永寿宫出来后,直接来了顾昭宫中。
听到宫人的通传声,顾昭亲自迎了出去。
“妾身见过昭妃娘娘——”
“臣女见过昭妃娘娘——”
两人见了顾昭,按照规矩先给了她行了大礼。
“夫人、阿湄,快起来罢。”顾昭忙亲自扶起了两人,面上露出笑容来。“没有外人在,你们不必多礼。”
周氏和江湄仍是先谢了恩,这才随她一道进了主殿。
从进了瑶华宫后,周氏便留心着这里的布置。虽是瑶华宫占地不少,却打理得很是精心,庭院中草木花枝错落有致,打扫得干干净净。
在这里服侍的人模样整齐赏心悦目,亦是举止进退有度,显然都是仔细挑选过的。
等进了主殿后,周氏看到殿中的布置,更是暗暗点头。
瑶华宫虽是近二十年来没人住过,如今看来却没有丝毫陈旧的气息,各色陈设也不是一味的奢侈,无论是从多宝阁上陈设的珍奇古玩、还是挂着的字画上,俱是被精心挑选过。
天子对顾昭还是极为上心的。
“见娘娘一切都好,妾身就放心了。”周氏看着顾昭气色比出嫁前还好些,发自内心的替她高兴。
江湄在一旁点头,她眨了眨眼,更直接的道:“昭妃娘娘又美了几分。”
虽说她心中有遗憾,昭昭没跟她表哥在一起,可或许这就是天意,昭昭现在过得很好,她作为朋友也只会祝福。
“阿湄又打趣我。”顾昭脸色红了一分,让人端来了茶点。
她们默契的没有提到周临歧,只说起了京中近来发生的趣事。
大家正说着话,忽然门外响起通传声,说是天子到了。
听说天子是早上才走的,此时临近中午竟又回来,莫非是要陪昭妃用午膳?
当锦帘掀起后,映出天子俊美的面容。
他今日穿得是玉色的天子常服,暗纹织金愈发显得他年轻了好几岁,与顾昭站在一处,看着相差并不大。
周氏和江湄连忙起身行礼。ᴶˢᴳᴮᴮ
“妾身见过皇上。”顾昭还未蹲身下去,就被李翾扶了起来,旋即他转过头对她们道:“周夫人和江姑娘平身罢。”
他牵着顾昭在主位坐下,看起来已经做过了许多次,格外流畅自然。
天子的举动落入两人眼中,不免有些惊讶。
原来天子和昭妃私下相处竟是这样放松随意的,若不是在宫中,俨然就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朕回来取件东西,等会儿就走。”李翾说明了来意,又温声道:“夫人和江姑娘就留下来陪昭妃用膳罢。”
既是天子邀请,她们自然立刻应下。
“少用些冰的,仔细——”李翾看到顾昭手边似乎还冒着凉气的酸梅汤,在她恨不得拼命使眼色的前提下,轻笑一声道:“仔细嗓子疼。”
周氏和江湄见顾昭被“管”着,不由忍笑低下头。
既说是取东西,李翾没停留太久就起身离开,更像是特意来了这一趟。周氏心中有些不解,难道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重视顾昭?
但顾昭知道他是为了全自己的婚嫁之礼,心中触动,却不好对外人说。
无论如何,今日的见闻让周氏在心中喟叹,若那个与歧哥儿竞争的人不是天子,歧哥儿未必没有希望。
天子的细腻体贴来,歧哥儿是远远不如的。
说到底还是两人缘分太浅。
等用过了午膳后,顾昭亲自去送两人出宫。
“娘娘要保重,纵然有皇上的宠爱,也需得提防人。”周氏临走前单独跟顾昭说了几句话,殷殷叮嘱道:“娘娘早些给皇上添个小皇子,如此便团圆美满了。”
顾昭红着脸点点头。
***
数日后,当叶修仪手腕上的伤口愈合,纱布也拆了之后,特意来瑶华宫见顾昭,谢她送去了补药。因着顾昭出面,她才得用到了凌太医给的药,恢复得极快。
她和顾昭也因此开始熟悉。
叶修仪只比顾昭大几岁,两人兴趣爱好相仿,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
多数人的看法是她急吼吼的想要攀附顾昭,这才立刻追过去拜访,这也太沉不住气了。
昭阳宫。
淑妃正和贤妃在一处商议大皇子的亲事,听到宫人们来传话,不由皱起了眉。
“本想着在太后处,她曾说过两句场面话,如今看来她倒真的有跟昭妃交好之意。什么受了伤被昭妃送回去,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淑妃摇动着手中的团扇,道:“这些年无宠,她终于坐不住了?”
贤妃思忖了片刻,轻声道:“昭妃毕竟帮了她,两人一二来去也就熟了。”
“贤妃妹妹这话可就不厚道了。”淑妃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道:“本宫有事都告知了你,你还跟本宫藏着掖着?”
两人认识已经十数年,就凭她能在那场魏氏毒害皇嗣的案子里勉强保住了肚子里的胎儿,淑妃就没有小看她。
只是五皇子向来体弱,她娘家又不行,没有争皇位的资本,这才并未将她看得太重。
“淑妃姐姐说笑了,只是我瞧着叶修仪也并没有争宠的心思。”贤妃温和的笑笑,轻声细语道:“她论美貌比不过昭妃,甚至不如昭妃年轻,皇上待昭妃正心热,她凑上去又能得到什么?”
贤妃说的有些道理,可也不排除叶修仪放长线钓大鱼。
两人一时没琢磨出结果来,只得暂且将此事放下。
这日傍晚,李翾批完折子后,听说叶修仪又去了瑶华宫,他沉吟片刻,带着人去了景阳宫。
听说天子驾临,整个景阳宫几乎沸腾起来。
要知道自从叶修仪进宫,天子过来的时候屈指可数,甚至从未留宿过。方婕妤更是未有过圣宠,始终作为静妃的影子默默无闻的在宫中。
见天子去了叶修仪的正殿,装扮完匆匆赶来的方婕妤,只来得及看到天子的背影。
她咬了下唇,很快黯然离开。
“皇上,您来了?”叶修仪看到天子过来很是惊讶,一时竟忘了见礼,还是身边宫人提醒,她这才回过神来。“妾身见过皇上——”
李翾微微颔首,道:“平身。”
他已经有近三年没来过景阳宫,在叶氏才入宫时,她正巧身上不适,没能侍寝。后来李翾不在宫中,此事便耽搁下来。叶氏后来断续生着病,索性便歇了侍寝的心思。
“朕早就听昭妃说你为帮她救猫,才伤了手。”李翾道:“近些日子朕政务繁忙,没顾得上过问此事。”
叶修仪闻言,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多谢皇上关心,妾身早就好了。”她说完,才又补充道:“是昭妃娘娘帮了妾身请了太医,又送了好些补药来,妾身如今的伤全好了,您看——”
说着,她将自己的手腕递到天子面前,果然只剩下浅浅的痕迹。
李翾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叶修仪也仿佛如梦初醒般收回了手。
“你这次受了伤,可有什么想要的补偿?”李翾始终都未坐下,淡淡问道。
听了他的话,叶修仪一惊,旋即摇头道:“妾身已经从昭妃娘娘那儿得了东西,不敢再要皇上的赏赐。”
“果真没有所求?”李翾换了个说法,墨眸中的神色不似方才温和,反而多了几分审视之意。“叶氏,朕觉得你向来是个聪明通透的人。”
叶修仪心中一凛,恭声道:“皇上谬赞了,妾身所求不过皇上身体康健、家人平安和乐,其余便再也没有了。”
她的话仍是滴水不漏,却也符合她的一贯的脾性。到底她出身安国公府,自然从小辈精心教养着,不会被人挑出破绽。
李翾听完,没再说什么,让张卓英送上了赏赐,竟是些金元宝。
叶修仪微愕,旋即跪下谢恩。
“朕希望你记住今日的话。”李翾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
叶修仪身边的宫人见状,焦急的对她道:“娘娘,您为何不趁机留下皇上?皇上人都来了,又是晚膳的时候,若您肯开口,皇上未必不会留下——”
以后若错过,怕是难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叶修仪微微勾起唇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留不下的。”她神色淡然的道:“皇上的心不在后宫任何人的身上,昭妃、昭妃或许会是个例外罢?”
她身旁的大宫女有些不解,却总觉得她该试一试。
“不必再劝。”叶修仪命人将黄金收了起来,轻声道:“我本也没想留下皇上。”
可后宫中人,争的不也是天子的宠爱么?从前天子不来后宫,大家都没希望,可眼看皇上来了,为何还要放弃?
叶修仪不为所动。
宫人不解,却也没办法,只得暗自痛惜自家主子失去了大好机会,平白让方婕妤看了热闹。
***
翌日,天子曾去景阳宫的消息立刻在宫中传开。
曾经还存了看好戏心思的宫妃们,发现叶修仪这一步走得极好,虽是天子没有留下,到底是去看过她了,也算是仅次于昭妃的恩宠了。
一时间宫中的注意力多半到了她的身上。
李翾想到昭昭亦是会听到这些流言,特意去了一趟瑶华宫。
本以为她会有些拈酸吃醋的情绪,没想到顾昭一切如常,倒让李翾心里有些摸不到底了。
“皇上,我知道您是在帮我。您已经找到了叶修仪的所求,所以才有昨日的举动。”顾昭主动说了出来,她狡黠的眨了眨眼,道:“您是想让叶修仪以后为我所用,对不对?”
李翾微愕,昭昭是如何猜到这些的?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三章的情节有一点变动,不看的话也不太影响剧情。
第72章
顾昭主动解释道:“我去问了凌太医,他说伤口里的细瓷片不大对,不像是飞溅进去的。”
她本是去问叶修仪的伤,却听凌太医多提了一句。
李翾眉梢微挑,对她的敏锐有些惊讶。
“她是后来才到花房的,知道我和长公主在那里,想来会猜到这猫属于我们两人其中之一。救了猫,就是帮了忙。”
顾昭后来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叶修仪当初是善意,却不妨碍这其中存了些私心。
“叶氏虽为国公府的嫡女,但她是前头国公夫人所出,续娶那位似是与叶氏关系并不融洽,叶氏的外祖家又已然式微,她还有个身子骨孱弱的弟弟。”
叶修仪虽然在宫中徒有个位份,却因为不得宠,并不能为家里增光。
若是能攀附上天子宠妃,那她的境遇便也不同了。
换言之,叶修仪是押宝在顾昭身上。
她的做法虽然简单直接,却也是最有效的一种。
“朕赏了些她些金子。”虽然顾昭不在意,李翾还是解释了他去的目ᴶˢᴳᴮᴮ的。
顾昭惊讶的睁大了眼,半晌才道:“您可真实惠。”
平常的赏赐多是些珠宝古玩、首饰衣料之类的,皇上竟直接给人金子。虽说这确是最实用的,总觉得有些古怪。
李翾有自己的考量。
虽是他觉得叶氏可用,却也不想让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方才朕进来时,你在看什么?”李翾换了个话题,问顾昭道。
顾昭将手边的册子推了过去,道:“这是瑶华宫库房中登记在册的古玩,大皇子快成亲了,论理我也该送贺礼过去。”
虽说顾昭情愿跟李泓衡丝毫不沾关系,可只有瑶华宫不送,反而显得她在意。
李泓衡是皇上的长子,就像皇上把她放在偏心的位置一样,她也不想让皇上难做。
李翾接过来翻了两页,随口道:“意思到就行了,不必劳神。”
夜色已深,小几旁立着一盏宫灯。光芒柔和的落在顾昭侧脸上,李翾抬眸看去,别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原本他只想看看就走的,此时改了主意。
见顾昭还在思索,他吩咐了张卓英去福宁殿取折子,自己掀了帘子回来。
“皇上,您怎么还没走?”顾昭见他去而复返,目露讶色。
李翾面色如常道:“朕有些累了,今日就在你这儿歇了。”
顾昭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忽然从软塌上起身,对天子招了招手。
李翾心中微动,莫非小姑娘开窍了?
他走近时,听顾昭趴在他的肩上,小声道:“我今天小日子到了,要不您还是回福宁殿罢?”
李翾虽然决定留下时是动了要顾昭侍寝的心思,可到了此刻,反而不能真的回去,仿佛他只图她的身子似的。
“既是如此,朕更要留下来陪你。”李翾面不改色道。
听说她小日子到了,李翾反而催促着她早些休息,折子先放到一旁,他也陪着顾昭早早上了床。
看着顾昭已经习惯的贴在他身边睡着,李翾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替她盖好了被子后,李翾又将她的发丝理顺放好。
光给她位份还不够,她要有自己的孩子。
如今他尚且身强体健,能亲自教养他们的孩子好好长大。
他甚至盼着这一日早些到来。
***
李泓衡成婚这日,因他皇长子的身份,淑妃和贤妃为了自己儿子,也不敢太过轻忽,倒是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
在他迎卫媞进宫后,宫中没有皇后,虽然淑妃二人暂代,却也不是皇子嫡母,大皇子夫妇只需向天子行礼。
翌日。
永寿宫。
新的皇子妃进宫后,跟一众宫妃见面,仍是选在了太后这里。
当李泓衡和卫媞进来时,卫媞虽是垂着眼并未乱看,可她的目光还是先落到了顾昭身上。
顾昭被封了二品昭妃,坐在淑妃的下首,从排位看便知甚至要高过静妃。
她心头划过一丝妒恨。
原本她心中存了一点期待,顾昭是周太后硬塞给天子的,天子又不近女色,顾昭会被冷落——可就方才那一眼,她心就冷了下去。
夏日的衣裳偏轻薄,寻常人尚且能显出好看的线条,顾昭更是冰肌玉骨、容貌娇媚,任谁都会动心的罢?
天子再怎么威严冷峻,那也是个男人。
“孙儿携妇卫氏,给皇祖母请安。”李泓衡领着卫媞,向周太后行跪拜大礼。
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掠过顾昭,闪过一丝惊艳。
周太后含笑点点头,叫他们起来,让身边的嬷嬷送上了见面礼。
两人连忙谢恩。
接下来就是李泓衡领着卫媞见过品阶高的宫妃。
淑妃和贤妃尤自还好,毕竟她们跟高昭容年龄相仿。等他向两人问过好,就到了顾昭面前。
“见过昭妃娘娘。”这还是顾昭入宫后,李泓衡头一次见她。
在众人面前,李泓衡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得极好,谦和有礼,并没有因她年龄小就不恭敬。
换到卫媞身上就难受了。
且不论从前她还鼓动长乐郡主捉弄过顾昭,只她要向顾昭屈膝行礼这一点,就足够她难受了。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她丈夫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她更是要做出贤良知礼的世家贵女姿态来。
“妾身见过昭妃娘娘。”卫媞缓缓矮了身子,垂眸向顾昭行礼。
顾昭虽是跟卫媞有“旧怨”,却不会在周太后这儿显露出来。她微微颔首,神色端庄大方的让卫媞起身。
卫媞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方才让自己不露出一丝情绪。
接下来的人卫媞都没放在心上,唯有在见到高昭容时,不免有一丝尴尬,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气。
她婆母本该是如今众妃之首的德妃,偏生自己驭下不力,白白失去了妃位,连累她低人一头。
故此卫媞虽是笑着,却总让人感觉笑容淡了些。
这一圈见礼下来,她已然感觉到疲累,且看到不仅周太后对顾昭亲切,就是贤妃和淑妃似乎待顾昭也很是客气——
卫媞站在高昭容身边,本想盼着这里早些散了,眼不见心不烦,她正转过头时,却发现丈夫李泓衡的眼神,似乎盯着顾昭看?
卫媞心中一凛,再去看时,发现李泓衡已经转开了视线。
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卫媞心中不免有些复杂,在周太后问她话时,竟走了神没听到。
“皇祖母在问话。”李泓衡皱了下眉,低声提醒了她。
卫媞回过神来,这才草草答了一句。
周太后倒没说什么,高昭容和李泓衡心中却都有些不悦,觉得她丢了人。
“回门时大皇子陪着去罢。”周太后对卫媞印象一般,却也不会为难她。“你岳父岳母看着也能心里欢喜。”
李泓衡立刻答应下来。
因着大皇子夫妇是头一次一道来,周太后也没让大家立刻就散,多留下她们说了会儿话。
平日里少言的静妃,这会儿倒多了些热情。“大皇子妃和长乐是表姐妹,以前你还是姑娘时就常来本宫这儿。”
先前她未出阁时,确实常去找长乐郡主,卫媞眼底闪过一丝怀念,那时她以为自己能嫁给周临歧,并未想到今日。
“长乐去祭拜父母了,等她回来,你们倒可以在一处聚聚。”静妃微微笑道。
卫媞连忙恭声应是。
“说起来昭妃娘娘和大皇子妃也是有亲戚呢。”方婕妤笑着开口道:“昭妃娘娘的二表哥就是娶了大皇子妃的堂妹罢?”
大家的目光顿时落在两人身上。
“的确如此。”顾昭大大方方的回应道。
这是卫媞最不愿意被人提起的事,偏生方氏一个小小的婕妤竟单拎出来说道。
卫媞也只得笑盈盈的点了头。
“如今大皇子妃进门,只怕皇上和太后都盼着你们早些添丁。”淑妃在一旁打趣道:“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头一个玄孙。”
贤妃也笑着点点头。
今日在永寿宫的时候,比往日都要长。
顾昭前两天小日子才过去,又贪了凉,脾胃有些不大好,时常还犯些酸水。
主殿今日人多,一屋子莺莺燕燕身上用的脂粉味,就足够熏得慌了——顾昭不动声色的拿帕子掩了下口鼻,好让心里舒服些。
叶修仪留意到了她的不对,小声道:“娘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昭摆了下手,示意自己无碍。
就当她想站出来替顾昭解围时,有宫女送来糕点茶水,高昭容暗中指挥卫媞去周太后身前侍奉,路过顾昭身边,她身上的香味更是让顾昭皱了眉。
坐在顾昭对面的静妃突然道:“昭妃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顾昭身上。
顾昭才要摇头时,胃里突然有些翻腾,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
“昭妃妹妹可是想吐?”静妃关切的看了她一眼,还指挥起了怀霜:“快扶着你家主子去外头,本宫看她似是在反酸水——”
静妃的话太有煽动性,在场的人心中俱是一惊。
昭妃入宫已有一段时日,皇上也数次宠幸于她,难道她这么快就怀上了?
顾昭确实难受得厉害,只得由怀霜扶着起身,叶修仪也跟了出去。
好在只是夏天热气闷,太后又受不得凉,殿中放的冰不多,一时气息不通畅,等到了外头,顾昭就觉得好多了。
“昭妃娘娘,您没事罢?”看着顾昭脸色有些白,叶修仪贴心的递上了一杯温水,又道:“您漱漱口。”
顾昭道了谢,轻声道:“本宫没事,只是这两日脾胃不好。”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想吐,险些失仪。
此时她还不知道,殿中的气氛因为她的离开而沸腾起来。
第73章
“太后娘娘,不若给昭妃妹妹请个太医瞧瞧?”淑妃虽是拢在袖子中的指尖捏紧,面ᴶˢᴳᴮᴮ上满是关切之色。
贤妃也附和了一声。
周太后若有所思的望着殿中的宫妃,淡淡的道:“淑妃说得有理。”
说着,她不等淑妃去安排,派了自己身边的宫人去请太医。
“昭妃娘娘怕不是有喜了?”一道微弱的声音怯怯的响起,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淑妃和贤妃心中微沉,她们瞧着也像,可这日子也对不上啊。
“等太医来了自有定论。”贤妃出来打圆场。
等顾昭和叶修仪回来时,正巧听到了贤妃的话,连忙对周太后道:“太后娘娘,妾身只是这两日脾胃不好,才有些犯恶心,并无大碍。”
周太后闻言,温声道:“还是瞧瞧罢,也好让人安心。”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一众宫妃只得掩饰似的笑笑。
“昭妃妹妹脸色还有些差,怕是夏日暑气中所致。”淑妃看出了太后的意思,柔声道:“本宫这里有些祛暑的丸药,等会去让人给你拿过去试试。”
顾昭闻言,轻声道:“多谢淑妃娘娘。”
周太后见她不大舒服,便让怀霜扶着她先去偏殿休息,顺便等太医过来。
一时间大家说起了今年夏天格外的热,贤妃和淑妃向太后特意,往后宫多派发些祛暑的食物,给各宫的冰也多添些。
不多时,平日里给周太后请平安脉的徐太医到了。
看到来人,众人心中了然,果然昭妃是太后一举推上去的,不给别人留下动手脚的机会。
周太后让他直接去给昭妃诊脉。
“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微臣瞧着娘娘似有脾胃失调的症状。”徐太医收回了手,问道:“这两日娘娘可是有恶心反酸?”
顾昭微微颔首,将这两日的情形说了,又道:“本宫向来有些苦夏,倒也习惯了。”
徐太医确认后便收起了脉枕,说是他回去就开方子煎药,请人送到瑶华宫去。
“劳烦徐太医了。”顾昭客气的道。
徐太医连声说不敢,提着药箱出去给周太后回话。
“昭妃娘娘只是有些脾胃失调,别的一切都好。”徐太医恭声道:“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听到顾昭不是有喜,在场的人俱是松了口气。
周太后目光四下一扫,将她们各自的反应收入眼中。
“那就好。”周太后淡声道。
等到徐太医退了出去,顾昭也从偏殿走了出来,经过休息,她脸色好了许多。
“昭妃既是不舒服,今日的家宴就不必勉强了。”高昭容故意摆出关心的姿态,道:“养好身子骨才是正事。”
周太后都没发话,高昭容却先抢了话,明眼人都能看出高昭容那点小心思。
中午在绘芳殿设了家宴,天子处理完政务亦是会过去,高昭容正乐得顾昭生病不参加。
今日会有皇亲到场,若顾昭露面只怕会抢了她儿子、儿媳的风头,且昭妃才入宫没多少日子就病倒,无论是真的病了还是称病,都不会让人有什么好的联想。
只是周太后不置可否,神色如常道:“外头正热,昭妃留在哀家这儿先休息罢。”
永寿宫外。
盯着烈日回去,有仪仗的宫妃还好,没有仪仗的人却有些遭罪。
正当大家想快些散了时,高昭容却走到了静妃前头。
“得亏静妃是有经验的人,一眼就瞧出了昭妃是胃里反酸。”高昭容不肯放过这个能讽刺静妃的机会,上次静妃当众给她没脸,她还一直没能找回面子。“方婕妤这等没生养过的,眼力就差了些。”
她话音未落,只见静妃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当初静妃腹中的胎儿已经成型,却终是没能保住,此后她又失去了生育能力,这是她心头的痛处,高昭容是故意的。
“本宫不似高昭容身强体健力气大,听说这个月景和宫往内务司报损瓷器的数量多了往常的一倍。”静妃不甘示弱的道。
高昭容闻言不由竖起眉毛。
静妃竟然反唇相讥,在嘲笑她被降了位份的事——
她才想发作时,只见天子銮舆竟突然出现在转角。而帘子的一角已然被掀了起来,露出天子俊美的面庞,只是他眼神冷得吓人。
只怕这里的争执,方才已经被天子瞧了去。
高昭容顿时如坠冰窟——虽是在烈日之下,她却感觉背脊生寒。
“妾身给皇上请安。”
一众宫妃们连忙蹲身行礼,天子只是淡淡瞥了她们一眼,旋即銮舆并未停留,直接到了永寿宫前面。
高昭容咬碎了银牙,要知道她笃定了天子今日无暇过来,这才刻意阻拦了顾昭。
怎么会这么巧?
还是谁去给天子通风报信了?
若天子一怒之下要陪着昭妃,不肯出席今日的家宴,那她和衡儿才是彻底没了面子!
可是她又不敢当众去求天子。
静妃见了,虽是心中也在忐忑,可总强过高昭容。她硬撑着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转身上了撵轿,不再起口舌争执。
贤妃和淑妃早就因为家宴的事提前离开,反而躲开了这次不愉快。余下的人本就无子无宠,心中懊恼不已,感觉跟着吃了挂落。
永寿宫内。
顾昭正陪着周太后说话,突然听到殿外响起通传声,说是天子到了。
周太后无奈的弯了弯唇角,眼底却是透着笑意,倒是一旁的顾昭先站了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还未换下朝服的李翾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目光先落到顾昭身上,看她脸色还好,暗中松了口气,这才沉稳的对周太后道:“给母后请安。”
“皇帝今日不是要见外放的臣子,不过来了?”周太后明知故问道:“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顾昭信以为真,以为母子二人有话要说。她悄无声息的屈了屈膝,准备先去偏殿。
“朕的事情提前办完了,就来母后这儿看看。”李翾轻咳一声,转瞬间给自己找了理由,说着他看向要离开的顾昭,道“昭妃不必走。”
周太后罕见的露出一丝揶揄之色,挑了挑眉没说话。
“方才朕在外头听到人说昭妃身子不适。”李翾见母后没给自己台阶下,只好自己硬往下跳。“昭昭,你哪里不舒服?”
顾昭摇了摇头,道:“妾身无碍,只是有些苦夏而已。”
见天子似是不信,顾昭只得把今日在永寿宫的事情说了。
李翾闻言蹙起眉,凝眸看着顾昭。
这两日本就事情多,又赶上李泓衡成亲,他对顾昭的关心就少了些。本来已被他精心养出了些肉的小姑娘,似是又清减了些。
“皇上,妾身真的没事。”被天子目光灼灼的瞧着,又是在太后面前,顾昭有些不自在。她在周太后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给天子使眼色。
李翾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本以为到了自己身边,他的小姑娘会过得轻松自在。
“母后,朕先带着昭昭回去了。”
这回李翾没有再端着,上前牵起了顾昭的手。
“去罢,徐太医给昭昭开了方子,想来已送到了瑶华宫。”周太后怕顾昭脸上挂不住,没打趣两人,只是道:“若皇帝不放心,再找人给她瞧瞧。”
李翾道了声谢。
待到两人离开时,周太后叫来了身边的丁嬷嬷,道:“把今日昭妃身边坐着的人,各自都用了什么香打听清楚。”
丁嬷嬷心中一凛,连忙恭声应下。
***
顾昭被天子带上銮舆,她自己的仪仗和撵轿则是空着被抬回来。
“母后并不在乎这些,往后天热就不必过去了。”李翾修长手指轻抚了下她略显尖尖的下颌,不免带了些责备道:“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朕?”
“皇上,每年夏日我都这么过来的,吃过补药也不见好。”顾昭看出他眼底的心疼,主动挨到了他身边,半开玩笑道:“等到秋日贴了秋膘,我就要胖一圈了,您到时候只怕要嫌弃的。”
李翾本来还在生闷气,顿时被她软话哄好了大半。
“放心,哪怕你整个人成了球,朕也能抱起来。”他捏了捏她的小脸儿,无奈的道:“不许再瘦了,若没胃口,让小厨房换些你爱吃的菜。”
顾昭笑眯眯的点点头,很快又鼓了下双颊,强调道:“我才不会胖成球,只会胖一点点而已。”
不多时,天子銮舆在瑶华宫前落下后,仿佛要印证自己能轻而易举抱得动顾昭,李翾无视了顾昭递过来的小手,直接将人横打抱在怀中,抱着她进了瑶华宫大门。
怀霜等人早已习惯了,可瑶华宫中服侍的人多没见过。她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冷峻稳重的天子,怀中抱着自家主子,一路从宫门外往里走。
她们有人在进宫已经数载,从未听说天子对哪个娘娘这样宠爱过。
“皇上,您快放我下来——”虽是宫人们训练有素,可顾昭还是从她们眼中看出了错愕。她想要挣扎,却被抱得更紧了。
“昭昭,你若乱动,就更像在跟朕打情骂俏了。”李翾面不改色的道。“当然,朕不介意,就看你了。”ᴶˢᴳᴮᴮ
顾昭愣了下。
这样不正经的话,天子是怎么顶着张克制又冷静的脸说出来的?
不过这话很有威慑力,顾昭倒真的不敢乱动了。
她一直被抱到了寝殿的软塌上,李翾才将她放了下来。
“皇上,多谢您送我回来,您也该过去了罢?”顾昭脸色红了两分,不知是方才路上晒的还是害羞所致。
李翾没有应下,反而坐了下来,问赶来的落蕊道:“太医院可送了药来?”
落蕊点了点头,如实道:“方才有小内侍来送药,说是徐太医吩咐的,给娘娘准备的补药。”
“皇上,您放心,我一定会喝的。”顾昭猜他担心自己怕药苦,连忙道:“不信您让怀霜监督我,她不会跟您说谎的。”
今天天子有些反常。
见李翾没动,顾昭觉出了不对。
若放在平时,他调侃自己两句也就该离开了。天子还要出席今日的家宴,他送自己来瑶华宫已经耽误了不短的功夫。
“皇上,您不高兴了?”顾昭回过味来,小心翼翼的问。
李翾心中一软,拍了拍她的手,道:“没有。”
今日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了大半,只怕并不是偶然所致,后宫中大概是有人不肯安分,动了歪心思。
他偏爱了昭昭,就有人坐不住了。昭昭身上还没动静,就想想给她树敌——
在顾昭看不见的角度,李翾眼神有些冷,声音却很温柔。
“午膳朕留下陪你用罢。”
第74章
绘芳殿。
高昭容的位置到了第二排,正好在淑妃的身后。
听着叶修仪和方婕妤谈论着今日的菜色,她愈发觉得心烦意乱。她的目光时不时往殿门处飘去,只盼着天子能按时到场。
“高昭容倒不如在心中替昭妃祈福,让她快些好起来。”静妃察觉到她的异样,特意转过头来,用仅有前后两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本宫听说,昭妃是乘了天子銮舆回了宫。”
高昭容闻言,不悦的看了静妃一眼。
这不是并什么秘密,用不着她来提醒!
当初静妃若不失去腹中胎儿,将会是一位公主。皇上也是念及静妃伤心,才特许她将长乐郡主时常接到宫中小住。
当初她只顾着自己和静妃争论痛快,倒忘了皇上作为父亲,自然也是痛心的。
高昭容越想越没底,心中也愈发焦灼。
眼看周太后都进来了,高昭容跟着众人起身行礼时,几乎将指尖抠进掌心。
下一刻,殿外响起了通传声。
“皇上驾到——”
高昭容闻言,心中终于能放下了,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不过很快第二声通传,让她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昭妃娘娘到——”
殿中人的目光都不由望向门口。
只见天子换了件玉色绣暗纹的常服,金冠束发,俊美的面容上不复往日的冷峻威严,多了几分温润。他身旁跟着的,正是新进宫的昭妃。
昭妃身着明蓝色的宫装,裙摆处织金的纹饰,走动间金光隐隐浮动,煞是好看。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那张过于出挑的面容。
有之前就见过她的,也有头一次见的,大家借着行礼的机会,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样的绝色美人,合该到天子身边才是。
眼尖的人发现,天子直到进门前都还牵着昭妃的手。等进来后,天子亲自将顾昭送到了她的位置,自己才到了主位落座。
昭妃在宫中受宠的程度不言而喻。
卫媞站在大皇子身边,看着顾昭享受着天子的宠爱、被众人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原本她以为自己成了皇子妃能远远的压顾昭一头——
她克制得收回了视线,却发现自己丈夫李泓衡借着举杯的时机,又往对面看去。
这次不是她的错觉。
李泓衡眼底那来不及藏好的欲念,虽是一闪而过,可他就是在看顾昭。
大皇子曾因女人的事被天子惩罚过,在成亲前还是德妃的婆母特意跟她解释,说是有心人的构陷,他承受了不白之冤。
两人虽是才成亲,卫媞看到大皇子院中服侍的人,已然对他有了些了解。
当初顾昭作为长公主伴读常在宫中,身份低微且又貌美,大皇子未尝没动过心。
想到这种可能,卫媞不由心中发冷。
“昭妃妹妹的脸色好了许多。”贤妃的旁边就是顾昭,她看了一眼顾昭的脸色,吩咐宫人道:“将昭妃面前的凉碟撤去,取些养胃的来。”
静妃在一旁看着,牵了牵唇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还是贤妃姐姐细心。”
顾昭微笑道谢。
当李翾说了要留下陪她用午膳后,她觉得不妥,还是劝他过去。
就在顾昭觉得自己还要费些口舌才让他改变主意时,李翾痛快的答应了,条件是让她一同前往。
顾昭无法,只得答应下来。
便有了如今这一幕。
李翾虽是跟周太后说话,眼神却时不时落到顾昭身上,连她周围的人都被恩泽一二。
高昭容坐在顾昭的斜后方,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若昭妃不来,天子也不会现身。可昭妃的到来,也将今日的风头都抢了。
到场的皇亲看出了如今后宫中的风向,心中的算盘再次拨动了起来。
***
自从上次在绘芳殿天子毫不掩饰的表现自己对昭妃的喜爱后,后宫中总算安静了一段时日。
在加上天气炎热,周太后免了众人的请安,大家都待在自己宫中,倒也清闲。
这日散朝后,李翾照例来了瑶华宫。
顾昭从李翾口中得知,梁成越在这次的外放名单中,去的还是西南偏僻之地。
李翾特意解释道:“朕本想将他放到近些的地方,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
“二表哥要去西南?”顾昭有些惊讶,喃喃道:“我记得舅舅说他的婚期就在下个月。”
如果他离开,卫嫣面临两个选择,一是自己跟他一起赴任,二是她留在京中,侍奉长辈——
第一条不仅赶路辛苦,到了当地生活艰苦,怕她不会适应;留下虽然轻省些,却要担心丈夫身边有人,嫡子没出生,倒现弄出庶子来。
做这个选择足够卫嫣苦恼。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到殿外响起杂乱的跑步声,李翾不由皱起了眉。
是谁敢在瑶华宫这样没规矩——
“皇上、娘娘!”很快初丹匆匆走了进来,面露焦急之色。“侯府传来消息,说是大奶奶不小心摔倒提前发动,如今难产的征兆,想请个太医过去。”
顾昭闻言,下意识站了起来。
“大表嫂难产?”她焦急万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李翾。
“朕记得太医院的赵太医擅长妇科,让他去。”李翾在安阳侯府中白氏待顾昭如妹妹般,顾昭也喜欢她,便毫不犹豫道:“让凌太医也一道过去。”
凌太医所掌握的更全面,若一旦危及性命,他的手段比别人更强些。
听到李翾的安排,顾昭心中这才安定下,红着眼道:“皇上,多谢您帮忙。”
李翾牵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温声道:“昭昭,朕早就说过了,不必对朕道谢。”
虽然口中安慰着顾昭,李翾的心中却起了疑窦。
白氏的摔到是真的不小心还是被人所害?要知道妇人月份大了,再遇上难产,极容易一尸两命。
梁家只怕也并不安定——
安阳侯府。枕涛苑。
白氏的产期就在这两日了,只是她作为世子夫人,对妯娌将进门的事也是要过问的。且她怀胎期间始终都有注意锻炼,她忽然想起件事,还是去了正院。
在回来的路上,她穿过花园回来时,不慎摔了一跤,当即身下就见了红。
梁成昀得到消息立刻赶了回去,早就准备好的接生嬷嬷围在一旁,对她的情况犯了难,胎儿个头不算小,胎位却不正。
折腾了一夜都没生下来,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进宫来求助。
“听说昭妃娘娘很得圣宠,派个太医来不成问题。”卫嫣的母亲宁四夫人梁氏闻讯赶来,见状劝张氏道:“昀哥儿媳妇必然能平安的。”
张氏点点头,面露担忧之色。
人是从正院回去出事的,若梁宗行回来,会怪罪到自己头上!
梁茴三姐妹因都是未出嫁的姑娘,虽然听说此时,也不便到前头来,只得派人去打探消息。
派人进宫没多久,只见有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道:“夫人、姑太太,宫里来人了——”
张氏忙叫了梁成昀过去一道迎着。
只见为首的是凌太医,听他自报家门后,张氏和梁氏俱是一惊,这位素日里是给天子请平安脉的,昭妃竟能请动他?
他身后跟着的赵太医,则是擅长妇科,让他们两人一道ᴶˢᴳᴮᴮ来,这安排果然细致周到。
只怕昭妃是求到了天子面前。
这还不算,当看到初丹的身影时,张氏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姨太太、世子爷。”初丹不卑不亢的行礼后,方才说明来意。“娘娘担心世子夫人,特意命奴婢来看看。”
顾昭这是觉得此事有隐情?
梁成昀立刻猜到其中或有关窍,只是眼下妻儿的安危更重要,他还来顾不上细究此事。
产房中还时不时传来白氏痛苦的呻-吟声。
初丹自幼被顾昭的母亲带在身边,那时已经有了顾昭,她并未见过妇人生产。眼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她纵然持重成熟,却也不免有些心中发毛。
以皇上对姑娘的宠爱,姑娘迟早也会怀胎生子,可生育竟是这般凶险么?
她虽是有些害怕,还是咬了咬牙,跟着张氏走了进去。
***
瑶华宫。
顾昭心急如焚的等着宫外的消息,没得到白氏母子平安的消息前,她是没法安心的。
李翾本想陪着顾昭,西北有紧急军务要他处置,先得回了御书房中。
正当顾昭坐立难安的在殿中走动时,忽然殿外有通传声响起,是叶修仪来了。
自从上次因叶修仪的受伤,顾昭跟叶修仪也熟悉起来,叶修仪偶尔会挑着天子不在时,来顾昭这里串门。
“请她进来。”顾昭定了定神,吩咐道。
“昭妃娘娘安好。”叶修仪进来依着规矩行了礼,兴冲冲的拿出两册话本子。“这是妾身好不容易淘换来的,十分有趣,娘娘若瞧了也一定喜欢。”
顾昭露出一丝笑容,她们上次无意中聊到这里,叶修仪竟还记得。
“娘娘,妾身来得不是时候?”叶修仪看顾昭脸色不大对,见状起身要走。“话本妾身先留下,您得了空就翻翻——”
顾昭摇了摇头,道:“本宫没事,只是听说本宫的大嫂已经发动,有些惦记罢了。”
叶修仪露出恍然的神色,她倒没急着走,反而温声安慰顾昭道:“娘娘别担心,生孩子本就不易,世子夫人又是头胎,自然更是要慢些。”
她说得在理,顾昭轻轻颔首,心中却仍是乱的。
“等娘娘有了小皇子,也是要经历这么一遭的。”叶修仪调侃道。“不过那时,只怕急得团团转的就是皇上了。”
顾昭脸色微红。
第75章
叶修仪在宫中位份不高不低,入宫后因生病错过了侍上的机会,后来天子不怎么去后宫了,她似乎亦是无欲无求的态度。
这次她外祖家出了事,借着那个偶然的机会,她想出了个法子来卖自己个人情。
“本宫关心则乱,让叶修仪见笑了。”顾昭望着她,微微笑道:“修仪听着倒十分有经验,想来家里兄弟姐妹多。”
叶修仪闻言,唇边的笑容顿了顿,显然没想到顾昭反而问起了自己。
“虽不算多,但家中嫂嫂生小侄子时,妾身还未进宫。”叶修仪很快重新露出笑容,道:“这才了解一些。”
她的话滴水不漏,除了那一瞬间有些不自在,并无不对的地方。
顾昭笑笑,没有多问,仿佛只是随口提起。
叶修仪知道顾昭在等安阳侯府的消息,识趣的安慰了两句,就起身告辞了。
她才出了瑶华宫的门,路过御花园时跟方婕妤走了个碰头。
“修仪娘娘。”方婕妤福身行礼后,看着她来路的方向,好奇的道:“娘娘可是去了昭妃娘娘宫中?”
叶修仪点了点头,问道:“你这是要去——”
“妾身做了糕点,给静妃娘娘送些过去。”方婕妤说完,神色柔顺的道:“妾身给您也做了些,已送到主殿了。”
叶修仪道了谢,两人便分开了。
“主子,叶修仪时常往瑶华宫跑,莫不是要借机在皇上跟前露面?”方婕妤身边的宫人低声道:“近来皇上忙,来后宫也只是去见昭妃娘娘。”
方婕妤闻言,若有所思的应了声。
“不过她算盘也落空了,偏生皇上都不在。”那宫人怕自己主子不快,才又补充了一句。
主仆二人到了静妃的庆福宫时,里面静悄悄得很是安静。
近来长乐郡主不在宫中,这里更显得冷清,起初方婕妤没放在心上,命人去通传。
“妾身见过静妃娘娘。”她得到准许后,从宫人手中接过食盒亲自提在手上。“妾身做了些点心,送来给您尝尝。”
静妃抬眸望向方婕妤,没有立刻答话。
方婕妤是被家里选出来帮自己生子固宠的,无论是身段还是容貌都可圈可点,虽不如昭妃,却也有一二可取之处。
“拿上来。”静妃淡淡的道。
她身边的大宫女忙从方婕妤手中接过来,端出一碟子放到静妃手边。
静妃取了一块,放在口中尝了尝,道:“手艺不错。”
方婕妤才要松口气时,只听静妃又盯着她,开口道:“既是有这样的好手艺,往后不妨往福宁殿也送些去。”
当时皇上出于对她的补偿,才同意让方婕妤入宫。
她比叶修仪更早入宫,也更早到了庆福宫,只是自己心头的怨恨痛苦难消,并没帮她争取位份和恩宠。
自己心头过不去那道坎儿,总觉得方婕妤是因自己那个可怜孩儿才得以进宫,若再因此受宠生下皇子或公主,她简直无法想象。
这些年皇上对后宫愈发淡了,她养着长乐郡主,本以为皇上起码待她是不同的,却又出现了个昭妃。
方婕妤先是愣了下,旋即心头一热。
“你和叶修仪同在景阳宫住着,也学学人家怎么让皇上过去。”静妃虽是说着,眼神却有些冷,只是方婕妤一时没留意到。
她面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只见静妃身边的大宫女捧了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匣子来,打开后赫然是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
“这套头面是本宫的陪嫁,你肤色白皙,正好衬这红宝石。”静妃亲自拿了支红宝石的步摇给方婕妤插上,温声道:“送给你了。”
方婕妤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静妃,她压了自己许多年,如今终于要让自己出头了么?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如何做。”静妃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柔声道。
***
对于宫中因她而起的暗涛涌动,顾昭一时还来不及去关注,她此时更在意白氏的消息。
她忍住了想派人再去安阳侯府打探的冲动,坐在软塌上等消息。
匆匆吃了几口午膳她就撂下了筷子,原本有午歇习惯的她,今日也毫无睡意。好在午后终于从宫外送来了喜讯。
白氏母子平安。
“太好了!”顾昭默念了声佛,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怀霜等人纷纷给她道喜。
大表哥夫妇多年都没孩子,如今一朝得子,顾昭替白氏高兴。虽是大嫂为人爽利,可子嗣一事仍是压在心头的重担。
是以当李翾回来时,听宫人说顾昭正在库房。
“皇上,奴婢去请娘娘回来?”纤云见天子没说话,连忙问道。
李翾摆了摆手,道:“朕亲自去找。”
西配殿。
因最初李翾就没让别人再住进瑶华宫,西配殿索性给顾昭做了库房。
他进去时没让内侍通传,放轻了脚步往放着各色珍奇古玩摆件的多宝架旁走去。
只听顾昭念念有词道:“送些摆件不大实用,撑面子倒还好些。不过大表嫂喜欢红珊瑚,这个单独送大嫂罢?”
在架子的第五层,有一座珊瑚摆件无论是形状和色泽都堪称上乘,顾昭方才踮起脚尖来还够不到,她往后退了两步,准备看看离得有多远——
只是还没看清距离,她猝不及防的撞入了男子硬邦邦的胸膛中。
顾昭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
“毛毛躁躁的。”天子顺势揽住了她,将她带到自己怀中。“若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掉下来,可是会伤人的。”
“皇上,您来了都不出声的。”顾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怀霜已经去搬梯子了。”
李翾挑了挑眉,他没跟小姑娘计较,指着珊瑚问她:“是要那个么?”
顾昭连忙点头。
天子身材颀长,手臂也长,随意抬手就将那座珊瑚取了下来。掂量着分量沉,他没交给顾昭,自己拿在手中让她看。
“果然很漂亮,就把它送给大表嫂好了。”顾昭满意的看了一圈,又道:“皇上,多亏了您派去的太医,我有小侄子啦。”
李翾看着她鲜活灵动的模样,不由也跟着弯起了唇角。“确实是件喜事。”
补品等物在别处收着,顾昭挑好了礼物交给怀霜让她帮忙包好,自己则是同李翾一起回了ᴶˢᴳᴮᴮ主殿。
正巧初丹也赶了回来,说了今日她在侯府的见闻。
“世子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折腾了一日很疲累,精神有些差。”初丹怕吓到自家姑娘,略去了见到的血水和艰难的产程,恭声道:“见小少爷一切都好,世子夫人就放心的睡过去了。”
顾昭又问了些细节,让她换衣裳去休息。
“皇上,请用。”李翾接过顾昭端来的茶盏,正要喝时,却发现里面竟是蜂蜜水。
“您在福宁殿喝酽茶多,在这儿您就多喝些养胃的罢?”不等李翾说话,顾昭抢着解释道。“不是很甜的,您尝尝看。”
李翾无奈,只得接过来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喝起来还算舒服,并不过分甜腻。
他喝完还特意给顾昭展示了杯底已空,这才放到一旁。
看她在自己面前愈发放得开,甚至还管起了自己,李翾愈发有种两人一起过日子的感觉,眼中的笑意倒是一直没有散去。
不多时,福宁殿的人传来消息,说是静妃犯了旧疾,这回有些严重,淑妃想问皇上是否方便。
静妃是因着她被人下了药小产,过度悲痛后从此落下心悸的毛病。
“昭昭,朕去看看。”淑妃知晓轻重,既是她特意派人来,定是情况有些不妙。
来人还说,淑妃和贤妃都在场,叶修仪、方婕妤都在,连跟她不对付的高昭容都闻讯赶去探望。虽然顾昭觉得,静妃看到高昭容只会更生气。
顾昭点了点头,道:“您先去,我随后就到。”
消息送到了瑶华宫,她又不好装不知情,还是要过去的。
李翾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你随朕一道走。”
庆福宫。
当通传声响起时,淑妃和贤妃正在外间等太医的消息,听到天子和昭妃一起来了,她们并没觉得意外。
“妾身见过皇上。”两人上前行礼后,又对顾昭点了点头。“昭妃妹妹。”
顾昭还礼,高昭容这次没有迟疑,倒还算痛快的给顾昭行礼,她身后是叶修仪,并没见方婕妤。
“皇上,静妃妹妹突然发作,方婕妤在一旁陪着,张太医正在给她诊治。”淑妃作为操持宫务的人,这后宫中发生的事都跟她脱不开干系,她索性主动上前解释。
张太医虽医术不如凌太医,在太医院也是数得着的,李翾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
不多时,只见里面传来消息,说是静妃醒了,听说皇上在这儿,想见皇上。
李翾进去前下意识的先看了顾昭一眼,方才由内侍引着走了进去。
在静妃寝殿中,还有红着眼含着泪的方婕妤,见帘子掀开时,她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那一幕梨花带雨的模样,娇弱美丽惹人怜惜——是她反复练习了好几次的。
只见天子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似乎并没注意到还有她这个人在,只看向了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静妃。
“皇上,妾、妾身还以为这次见不到您了。”静妃一句话歇了几次才说完,看起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李翾盯着她看了片刻,方才道:“病中切忌胡思乱想,张太医的医术朕很放心。”
天子的语气沉着冷静,倒让静妃心中有些没底。
那双淡然的墨眸,似乎能着看穿人心——静妃强忍着没移开目光,跟天子对视。
第76章
“妾身知晓。”静妃气息还有些不稳,说几个字都很艰难。
李翾微微颔首,正欲离开时,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高几上摆着的大福娃娃上。
虽是很有些年头了,却保存得极为完好,颜色依然鲜亮。
他记得十六年前自己回京时,静妃已经失去了腹中的胎儿,且又被太医断言此生再也不能生育。她整个人失魂落魄,时常对着这个大福娃娃说话。
这个娃娃已经许久没有被拿出来,如今却摆在这里。
静妃的做法有些刻意了。
见天子从始至终都没看自己一眼,方婕妤有些着急。
她本以为天子起码会问自己两句关于静妃的病情,她好歹能得个机会跟天子接近。
“皇、皇上。”方婕妤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今日好生凶险,静妃娘娘正跟妾身说着话,突然就犯了旧疾……”
她知道皇上对静妃多少有些亏欠,便想着借着静妃说事。
李翾闻言,终于肯瞥了她一眼。
就在方婕妤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满怀期待的抬头时,却见皇上面色不虞道:“你同静妃说了什么,惹得她动了气?”
方婕妤准备好的说辞被噎了回去。
她万万没想到皇上反而挑剔她的错处,连忙跪在了地上。“请皇上明鉴,妾身只是来给娘娘送点心,万不敢在言语上有疏漏。”
李翾的眼神仍是有些冷,对方婕妤的求饶不假辞色。
“皇上,是妾身多思,不怨方妹妹。”静妃见状不对,被子下的手指捏紧,挣扎着就要起身。“她一直忙着照顾妾身,若牵连她,妾身着实过意不去。”
静妃看上去十分虚弱,她身边的大宫女连忙扶住了她。
“果真如此?”李翾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婕妤,淡淡的道。
方婕妤知道自己触怒了天子,忙道:“妾身待娘娘绝无二心,方才是担心娘娘病情才一时失言。”
“即使如此,方婕妤就留下照顾静妃罢。”李翾的墨眸沉沉,冷声道:“张太医,仔细照顾静妃的病情,不得有任何差池——”
说完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的拂袖离开。
外间。
虽是听不真切里面的对话,顾昭等人还是听到了些女子哀求的声音。
明明静妃病着,天子念及旧事本该怜惜,又怎么会斥责?
不多时,只见天子面沉如水的从里间走了出来,像是动过怒一般。
淑妃和贤妃见状不妙,生怕引火上身没敢问;高昭容想着她前两日才刺激过静妃,更是怕静妃借机告状,牵连到自己。
顾昭却来不及想这些,她知道天子连日来就因军务而忙,本就休息不好,担心他再犯头疾,主动上前问道:“皇上,静妃娘娘情况如何了?”
虽是问静妃,顾昭借机也仔细观察着李翾的脸色。
“已经稳定了。”李翾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了下。他示意顾昭不必担心,看着淑妃等人开了口。
“方婕妤留下照顾静妃,你们都回去,不要扰了静妃的清静。”
淑妃和贤妃微讶,皇上这意思莫非不许人探望?
只怕静妃做错了什么,让皇上不高兴了。淑妃突然想到方婕妤头上的步摇,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她这时方才带头上前,恭声道:“妾身谨遵吩咐。”
“朕和昭妃先走了。”李翾略一颔首,带着顾昭从庆福宫离开。
淑妃和贤妃还好,神色从容的恭送天子;高昭容眼中的嫉妒,几乎藏不住,叶修仪站得靠后,垂着头没人能看到她的神色。
銮舆上。
“皇上,您生气了?”顾昭这次主动挨着他坐下,柔声问道。
她虽是在问,语气却很笃定。
“没错。”让顾昭没想到的是,这次李翾痛痛快快的承认下来,让打了腹稿准备问他的顾昭一时忘了词。
看到她睁圆眼睛惊讶的模样,李翾微微勾起唇角,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
“先帝的后宫妃嫔众多,朕的兄弟姐妹很多,夭折没长大的也不少。”他语气平淡的道:“朕那时就想着,朕以后绝不会如此。”
虽是从帝王的角度看,宫妃能对前朝有平衡的作用,诞育的皇嗣多些,亦能方便将来挑出一二可用之材。
李翾便是从一众皇子里摸爬滚打,自己挣扎着起来的,他知道其中的苦,不愿自己的儿子亦是如此。
“皇上,您当然比先帝要强——”顾昭下意识的道。“且不说您御极后海晏河清,边关的战事日渐平息,当然还有做父亲也很好。”
小姑娘毫不保留的维护,让李翾心中舒坦,可他面上却淡然问道:“昭昭,你这在妄议先帝。”
顾昭却不怕,大大方方的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您自然是更好的,先帝若知道也会赞同我的。”
“就你机灵。”李翾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角,挑眉道:“朕竟不知道,自己在昭昭心中是这样一个好人。”
顾昭存了安慰他的意思,虽然这话有点酸,还是用力的点了头。
今日从静妃寝殿中出来,李翾确是带着不悦的,头也开始隐隐做痛。在顾昭打岔后,方才心中舒服了许多。
“皇上,您坐好。”顾昭想ᴶˢᴳᴮᴮ起什么似的,从李翾的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
在李翾的注视下,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细白瓷的小圆罐,轻轻旋开,很快有薄荷的清凉之气飘了出来,顾昭解释道:“这是我新做的按摩膏,您试试?”
平日里若他动怒后,旁人都生怕被沾染牵连,偏生她不怕。也只有她看出了他的不适,一门心思的想着帮他缓解。
李翾心中被填得满满当当,只是他面上并露出来,只轻声应了。
顾昭挖出了一块淡绿色的膏体,用掌心的温度化开后,一双细白柔软的手,轻轻替李翾在额头两侧按摩。
小姑娘的按摩体贴细致,头疼似乎也在清凉的薄荷香气中消散了。
“多谢昭昭。”李翾看着她扭着身子替自己按摩不舒服,待到感到缓解后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朕已经好了。”
顾昭确实有些累了,她干脆坐在了地毯上,仰着头确认了他脸色好了些,这才将圆罐收起。
“您才说了不要我跟您道谢,您自个儿倒客套了起来。”顾昭抓住机会,将今日李翾才说的话又“还”了回去。
李翾挑了挑眉,看到小姑娘眨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着,如同两片蝶翼,那得意的小模样,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撩人。
“如此,倒是朕的不是了。”天子从善如流的道。
时候已然不早,李翾先将顾昭送回了瑶华宫,自己才去了福宁殿。
当他下来时,张卓英看到天子脸色已然恢复如常,不由暗中感慨还是昭妃厉害,这一路的功夫竟平复了天子的怒火。
李翾才进了福宁殿,叫了今日派去安阳侯府的人说话。“安阳侯世子夫人跌倒早产一事,可有蹊跷?”
“回皇上的话。”今日有羽林卫乔装后跟着太医去了,恭声道:“地上的鹅卵石有些异状,属下已经取证。”
李翾应了声,叮嘱道:“务必要尽快查清楚。”
昭昭是从安阳侯府入宫,无论昭昭想不想,安阳侯府都会被视作昭昭的娘家。眼下的安阳侯府仍不安定,他要个干干净净的侯府给昭昭做娘家。
有些脏东西,少不得他亲自出手料理。
***
静妃“病”了后,一连数日没有露过面,听说方婕妤在一旁殷勤侍奉,若换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果真姐妹情深。
永寿宫。
自从顾昭入宫后,宫妃们往周太后这儿来的时候比以前都多,也经常能跟天子遇上。
“过两日就是昭妃妹妹的生辰了,妾身想着今年是她头一年入宫,该好生办一场。”淑妃适时的在太后跟前提了句。
眼下顾昭在天子面前得宠,这顺水人情她自然愿意送。把宫宴办得热闹,众人只会称赞她贤良,而谁会因此嫉妒以致醋海生波,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贤妃也在一旁附和,还提了宫中的几处地方,让顾昭来挑,听着一处比一处奢华,都能办大型的宫宴了。
“就选在御花园中的聆音阁罢。”周太后替顾昭做了主,免得她为难。“离着水边近,听些丝竹管弦倒也悦耳。”
淑妃闻言,心中愈发觉得顾昭入宫是太后的谋划,太后也太肯护着顾昭了,生怕她们从中作梗。
两人忙答应下来,说定会办好昭妃的生辰宴。
今日许是天子公务繁忙,淑妃已经拖到她们该离开的时候才说了这件事,天子仍是没到。
太后向来不会让她们待太久,她们也只得起身告退。
回到瑶华宫后,顾昭才换了衣裳坐下,正准备看会儿医术时,听到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针工局的人来求见。
怀霜问过后才知道,她们说来给昭妃量身,好准备生辰时要穿的衣裳。
淑妃的动作倒是很快,这就已经安排下去。既是天子待顾昭正心热,她索性好人做到底,若顾昭惹了谁眼红,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顾昭点点头,让她们进来了。这次是经验老到的宫人,很快给顾昭量身完,将所有尺寸都记好。
“娘娘,等晚些时候奴婢们会送些料子来请您选。”她恭恭敬敬的道。
如今谁不知瑶华宫的昭妃最有恩宠在身,都想着法子要来讨好,她们也不会放过机会。
说不准这宫中那一日就变了天,到时也不至于太被动。
第77章
这日晌午后,顾昭才起身就听到永寿宫的人送来消息,说是长公主请她过去帮个忙。
顾昭没有多想就应了下来,出了瑶华宫的大门,顾昭才发现这次跟她出去的大宫女是初丹和落蕊。
且不说平日里只要她出门身边必跟着怀霜,初丹和落蕊到了半路,说是忘了东西,请她自己先过去,顾昭觉察出一丝古怪。
她的疑惑到了永寿宫方才解开。
“昭妃娘娘,请您随奴婢过来。”曾经在永寿宫中服侍过她的宫人上前行礼,引着她到了以前她住过的院子。
虽然她已搬到了瑶华宫,这里仍保持着原来的陈设,打扫得干干净净。
在里间的软塌上,赫然放着一套明蓝色的衣裙,虽是做工精致华美,却不像是宫装的样式——
“请娘娘更衣,皇上在宫门前等您。”宫人恭声道。
李翾要带她出宫?
难怪永寿宫中静悄悄的,听说周太后带着长公主在礼佛,想来是怕长公主知晓,也要跟着一起去。
顾昭由宫人服侍着换下了宫装,穿上了李翾让人准备好的衣裳,发鬓因是来永寿宫,并未梳得复杂,取下了两根惹眼的凤钗,顾昭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软轿。
一路上倒也平静,想来是天子早就安排好。
果然在宫门前停着那辆熟悉的马车,等到她所乘的软轿落下,车帘也被掀起一角。
李翾同样换了件玉色锦袍,正微笑的望着她,朝着她招了招手。
等顾昭踩着小杌子要上去时,天子探出了手,握住的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她带上了马车。
“皇上,咱们要去哪儿?”顾昭上车后,车帘重新被放了下去,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她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李翾卖了个关子,温声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底是去哪儿呀,您这样神神秘秘的。”顾昭嘀咕了一声,并未追问下去。
她目光在马车中扫了一圈,并未见到幂篱等物,应该不是去街上。难道天子有别的公务,顺便带她出来透透气?
然而没过多久,她听着沿路的声音竟都很耳熟,虽是未掀开车帘,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等马车停下时,看到熟悉的大门,顾昭眼底闪过激动之色,忙转过头望向天子。
李翾含笑看着她,觉得这些日子挤时间腾出这半日,也值了。
***
安阳侯府。
梁宗行正将长子梁成昀和次子梁成越叫到书房说话,只听到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他不由皱起了眉,正要叫人来问时,却见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侯、侯爷,咱们表姑娘回来了——”
小厮话音未落,梁宗行问道:“哪位表姑娘?”
父子三人都未往顾昭身上想,毕竟她已经入宫为妃,想要回家是极难的,本朝还未有宫妃省亲的前例,昭昭向来懂事,纵然在御前得宠,也不会提出这等要求。
“小的没看错,是顾姑娘。”小厮情急之下没说出来,又立刻补充道:“就是昭妃娘娘!”
梁宗行这才信了,想到顾昭此番必定是微服出宫,立刻派人去知会了张氏和白氏,自己则是带着两个儿子快步往正门走去。
等父子三人到了大门前,看到正扶着顾昭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不由愣住了。
那位眉眼冷峻的男子,不正是当今天子?
“臣见过——”梁宗行才要一撩衣摆就跪下行礼时,只见天子摆了摆手,神色随和道:“先进去再说。”
说着,他当着众人的面牵起顾昭的手,迈进了侯府的大门。
梁宗行连忙跟了上去,梁成昀见二弟还在出神,低声道:“记住了,别在御前失态。”
梁成越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立刻跟了上去。
近一个月未见,昭昭仿佛变得更美了些。
往常少女时的娇俏发髻换成了温婉大方的样式,衣裳虽然低调却也掩不住华贵,通身的气质仿佛都变了。但那双清凉水润的眸子依然如昔,她的目光望过来时,他顿时就晃了神。。
天子和昭妃亲至,管家已经极有眼色的赶着将接待贵客的正厅收拾好,引着贵人们进去歇息。
“臣见过皇上,见过昭妃娘娘。”纵然梁宗行是顾昭的表舅,在天子面前已然要先行国礼。他带着两个儿子跪下,镇定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些激动ᴶˢᴳᴮᴮ。
李翾颔首,淡声道:“梁卿平身。”
待到三人起来时,站在天子身边的顾昭柔声道:“舅舅近来可好?”
“多谢娘娘挂怀,臣一切都好。”梁宗行此时见到两人,还有种在梦里的感觉。
能让天子亲自陪着出来,想来昭昭必然很得天子喜欢,对昭昭来说,总是件好事。
他心中闪过一丝宽慰。
“梁卿新得了长孙,昭妃在宫中得知喜讯后很是高兴。朕今日得空,便陪着她来侯府探望。”李翾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道。
李翾见顾昭给白氏又是亲手做小衣裳、又是亲自去挑贺礼,心中必然想亲眼见见小侄子。
只是婴孩太小,能抱进宫中起码要等上几个月才行。
难道因为昭昭想见侄子,天子就陪她来了?
梁宗行父子眼中闪过一抹愕然。
出宫的时候有限,顾昭便由人陪着去看白氏,李翾则是由梁父子陪着在正厅说话。
枕涛苑。
白氏得知顾昭来侯府的消息后,立刻让人给她准备衣裳、重新梳妆,又让奶娘将小少爷抱了来,准备给顾昭看。
就在她堪堪收拾好时,小丫鬟已经跑着进来报信,说是昭妃娘娘到了。
白氏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整理好衣裳,由丫鬟扶着走到了廊庑下。
“妾身给昭妃娘娘请安。”她身子尚且还虚弱,却仍要挣扎着见了全礼。
顾昭连忙上前两步,亲自扶住了白氏。“大嫂快快请起,你身子正弱着,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白氏笑着点点头,仍是如先前般,挽着顾昭的手走了进去。
“大嫂辛苦了。”顾昭没急着要见孩子,先是仔细端详了白氏一番,才道:“当日的凶险我听说了,好在您吉人自有天相。”
“妾身听世子说了,多亏娘娘替妾身找来了太医,妾身这才逃过一劫。”白氏亦是有些后怕。
两人正说着话,丫鬟通传说奶娘到了。
“大哥儿给昭妃娘娘请安了。”奶娘怀中抱着孩子,屈膝行礼。
顾昭笑道:“快起来。”
白氏招了招手,从奶娘怀中接过了孩子,抱到了顾昭面前。“娘娘,您要不要抱抱?”
看着面前奶乎乎、软绵绵的小婴儿,顾昭虽然瞧着喜欢,却怕有点不敢碰。白氏见状,将呼呼大睡的儿子递给了顾昭,指点她怎么抱。
当真的把小小婴孩抱到自己怀中,顾昭浑身都僵硬了,生怕让孩子不舒服。
很快在奶娘和白氏的指点下,顾昭已经能稳稳的抱着她,整个人也放松了些。
“妾身瞧着娘娘您是喜欢小孩子的。”白氏柔声打趣道:“娘娘也早些给皇上添个小皇子。”
这话周太后和天子都跟她说过,那时她只觉得有些难为情,此时怀中的婴孩儿,才给了她一种真实感。
她心软得一塌糊涂,顿时觉得有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也不错。
毕竟顾昭没有抱孩子的经验,很快就觉得累了,奶娘极有眼色的接了过来。
“大嫂,我还有件事要跟您说。”顾昭轻声道:“您那日跌倒,只怕不是意外罢?”
白氏在她说事时已然让周围的人退下,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本是走过许多次的路,很是平坦,可那日却突然有些硌脚。”虽是这两日整个侯府都在得了长孙的喜悦中,可梁成昀也在调查这件事。
如今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顾昭正要跟白氏探讨时,已经有人来请。“昭妃娘娘,皇上说若您这儿好了,请您过去有些事。”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天子既是出宫来安阳侯府一趟,就不会只是来探望白氏和孩子而已。
“昭妃娘娘稍等片刻。”白氏见状,立刻叫了自己的大丫鬟进来,低声吩咐了两句,只见她进了里屋,取了个荷包过来。
“娘娘,这是大哥儿穿过的小肚兜,您放在寝殿中。”白氏递给顾昭,压低了声音道:“妾身听家里人说过,这样容易得男胎。”
她话音未落,顾昭莹白如玉的面颊上不由红了几分。
“娘娘,千万别忘了啊。”白氏塞到她手中,又道:“您便是今日不来,妾身也会让人送去的。”
昭昭在宫中不比嫁别人家,要一举生下男胎才行,往后再添小公主,于子嗣上就圆满了。
这一路上过去正厅,顾昭感觉脸上的热度才散了些。
等她进去后,发现天子并不在这里,倒是有大表哥在此处。地上跪着三个人,两个丫鬟模样的人顾昭瞧着面生,两人前面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
顾昭定睛一看,竟然是莲心?
“昭妃娘娘,在微臣院中设下机关,害了微臣妻子摔到的人,正是莲心在府中的故交。”梁成昀上前回话道。
这条线索是当初宫中来人提醒他的,而后他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就引出了她们。
那日和梁成遂发生关系后,因梁成遂的隐疾再无痊愈可能,张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留下了莲心。她竟也争气,两个月后被诊出了有孕。
从此莲心便被藏在张氏院中,只等给梁成遂留下一点骨血。
“她为何要伤害大嫂?”顾昭的眼神冷了下来,看着被布团塞住嘴的莲心,眼中没有一丝怜惜。
还不等梁成昀上前回话,只见张氏匆匆赶来。
张氏一见房中的情形,又听丫鬟说了些,自知大事不妙,进来后便跪在了顾昭面前。
她哀声道:“昭妃娘娘恕罪!请您高抬贵手,看在她怀着您三表哥唯一骨血的份儿上,且留她一条性命——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张氏已然顾不得姿态难看,她知道自己那时对顾昭不好,如今有了这件事做引子,顾昭定然不会放过她们。
一个莲心死不足惜,可肚子里的孩子,却不能没有!
“夫人的意思,是让本宫放过妄图戕害世子子嗣的凶手?”顾昭语气有些冷,淡淡的道。
听她的话不好,张氏彻底慌了。
张氏想要求助站在一旁的继子,却发现向来温文尔雅的大公子,眼中也结成了寒冰。
“她一时糊涂,却险些害了本宫大嫂和侄儿的性命。”顾昭神色漠然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张氏,冷冷的道:“本宫绝不原谅。”
第78章
张氏满脸不敢自信的看着顾昭。
在她印象中,顾昭是个善良温柔、识大体的人。以前便是有些委屈,也不会向侯爷抱怨,她也习惯了对顾昭只有个表面功夫。
可如今那个失去双亲的少女已贵为二品昭妃,若她说一句不原谅,谁都不敢反对。
张氏看到梁成昀冷漠的神色,便知道他绝不会再顾念兄弟之情。
“娘娘,莲心千错万错,可她肚子里的胎儿是无辜的。”张氏硬下心肠,咬牙道:“待到她生下孩子后,任凭您处置——”
她话音未落,莲心错愕的转过头,拼命挣扎着想要说话。若不是身旁有人钳制着她,只怕就要摔到了。
顾昭没理会张氏,对初丹道:“让莲心说话。”
莲心口中的布团才被取下,立刻恨恨的道:“夫人,您真是好狠的心——”
眼下的形势她已经看清,自己的事情败露,且如今昭妃不会从轻发落,横竖她死路难逃,便顾不得许多了。
“昭妃娘娘,奴婢要揭发安阳侯夫人!”莲心扶着肚子艰难的给顾昭磕头,咬牙切齿道:“去年是她故意找大夫给您误诊,就是为了赶您离开侯府!”
“不仅如此,她还吩咐下去,说是让您吃些苦头!”
去年在张氏面前告状后,莲心本以为夫人会将自己开脸送到三爷身边,没想到夫人竟先解决掉她。好不容易她得人相助寻到机会重回三爷身边,又怀上了三爷唯一的子嗣,在夫人面前仍是如草芥一般。
分明夫人对大奶奶亦是颇多怨言,谁知道她会不会存了想动手的心思?
如果要死,那便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你这个小贱人,怎么满口胡言乱语!”张氏急了,顾昭的身份今非昔比,若她想起这桩旧事,只怕连天子都为之震怒。
顾昭神色漠然的看着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梁成昀见实在闹得难看,让人先将莲心重新控制起来,正想跟顾昭说话时,却听她道:“大表哥,请舅舅过来罢。”
他点了点头,亲自去找梁宗行。
书房。
李翾正由梁宗行和梁成越陪着说话,一面要谨慎小心的应对天子提问,一面又担心着糟心的家务事,十分难捱。
梁成昀进来后,先给天子行礼道:“皇上,臣奉昭妃娘娘之命请家父过去。”
对于会有今日的场面,梁家父子心知肚明,天子那日不仅派了太医过来,怕是还有别的人ᴶˢᴳᴮᴮ来调查这件事。
若天子有心派人去查,过去侯府的旧事也瞒不住,天子不亲自出手是为了昭昭的颜面,可不代表天子会轻轻放过此事。
“昭妃是个心软念旧的人,向来敬重长辈,对梁卿的照顾很是感激。”李翾似是意有所指的道:“梁卿不要让昭妃伤心失望才是。”
梁宗行心中微沉,面上却镇定的恭声道:“请皇上放心,臣必不会辜负皇上和娘娘的信任。”
李翾微微颔首,“去罢。”
天子的警告言犹在耳,梁宗行这一路上听了长子所讲的经过,不由捏紧了拳头,眉头紧紧蹙起,末了重重叹了口气。
“是父亲对不住你们夫妻,也对不住昭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还透着深深的愧疚。
张氏是他自己挑的继室,梁成遂是他的儿子,大儿媳和长孙险些丢了性命,而昭昭也吃了不少苦。
“父亲也是一时失察。”梁成昀没有大度的说出不计较的话,那日妻子生产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若非昭妃请动了宫中最好的太医,他的妻儿能否平安还很难说。
等父子二人进去后,张氏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了梁宗行的衣摆,苦苦哀求道:“侯爷,看在妾身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份上,求您向昭妃娘娘求情,保住阿遂唯一的骨血!”
梁宗行目光复杂的望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顾昭神色淡淡的看着张氏再次“嚎啕”起来,还在垂死挣扎,不知悔改。
“事情已经查清,想来大表哥已然告知了舅舅。”顾昭望着梁宗行,平静的道:“到底是侯府家事,还是舅舅料理为好。”
梁宗行满面羞愧,恭声道:“臣愧对娘娘。”
“侯爷,妾身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张氏见他似是无动于衷,心慌得厉害。若丈夫不站在自己这边,那就全完了!
她说着就要给梁宗行磕头。
“昭妃娘娘,是臣教妻不力,导致家宅不安,也让娘娘受了委屈。”梁宗行知道昭昭找了他过来,也是念及旧情,给他体面。
而他更知道,若他处置不当,哪怕娘娘心软,天子都不会答应。
梁宗行扶起了形容狼狈的张氏。
就在张氏以为自己丈夫要救她时,只听梁宗行平静的语气中透着冷酷:“臣的妻子病了,臣会将她送到乡下庄子上养病,终其一生不得回京!”
张氏傻眼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乡下山清水秀,舅母去养病也好。”顾昭对张氏的处置没有意见。
“至于莲心,意图谋害世子夫人,本该送她去见官,只是终究臣私心想维护侯府声誉,也让她体面上路罢。”
不等顾昭开口,梁成昀低声道:“父亲,莲心心肠歹毒确实不能留,只是大哥儿才出生,见血并不吉利,再留些日子罢。”
“侯爷,您不能这样待妾身——”张氏回过神来,状似疯狂的道:“您不能将妾身赶走!”
梁宗行沉声道:“娘娘还在这里,竟还如此吵嚷成何体统?送夫人回房,一刻钟后立即出发!”
只见几个身强体健的婆子走了进来,带走了正厅中哭闹不休的人,这才清静下来。
“让娘娘见笑了。”梁宗行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努力挤出笑容来:“娘娘放心,这家里交给老大媳妇,比起张氏要强百倍。”
顾昭叹了口气,道:“舅舅多保重自己。”
梁宗行恭声应下。
似是算准了时辰,李翾从门外走了进来,仿佛对正厅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
“时候不早,朕同昭妃要回宫了。”他语气和缓道:“等过些日子世子夫人修养好身体,可时常进宫陪昭妃说说话。”
天子的意思很明显,他对梁成昀还是满意的,有意提拔。
梁宗行和梁成昀忙跪下谢恩。
待天子牵着顾昭的手离开时,顾昭再次看了一眼侯府,心头闪过一丝怅然,很快又觉得释然。
“皇上,多谢您送给我这个生辰礼物,我很喜欢。”顾昭主动去握住天子的手,柔声道:“我已经放下了,您也不必再替我担心。”
两人都未深言,彼此的心意却已了然。
李翾回握住她的手,温和的望着她,道:“那就好。”
***
自安阳侯府回来没多久,顾昭的生辰如期而至。
她的生辰宴淑妃办得很是热闹,却并不铺张,分寸拿捏得极好。除了静妃病了不得下床、方婕妤留下照顾她,其余的宫妃全到了,还有太后、长公主也到场。
在一众宫妃的羡慕又嫉妒的眼神中,天子亲自陪着她一起到场。
先前天子不进后宫,大家还能以天子一视同仁来安慰自己,见了近来昭妃的得宠,方才直到天子也会光明正大的偏爱。
这次宴席还算平静,因为很快天子的寿辰也到了,那才是重头戏。
大家铆足了心思,准备在天子跟前力图能求得一分关注。
瑶华宫。
这日正值天子休沐,他先醒了却没动,见小姑娘蜷在他身边睡得香甜,他极有耐心的等着顾昭自己醒来。
因天子常留宿瑶华宫,顾昭也跟着习惯了早醒。天子没等太久,只见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皇上,您不上朝么?”她杏眸中笼着一层水雾,迷茫的问。
李翾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顺口道:“朕今日休沐。”
“痒,您别碰——”顾昭连连躲闪,声音软软的还有点沙哑,像是在撒娇。“那我服侍您更衣回福宁殿?”
李翾叹了口气。
“傻姑娘,朕为何会留在这里?”他挑了挑眉,道:“等会儿咱们一道去永寿宫。”
顾昭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想起来了,今日是天子的寿辰!
“皇上,祝您安乐如意,长寿无极。”她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快速清醒:“您的生辰嘛,我没忘了,一时睡迷糊了而已。”
说着她立刻要起身更衣,本就松松垮垮的寝衣因着她的动作半挂在肩头,露出一大片诱人的春色。
李翾眸色倏地一暗。
昨夜他回来迟了,昭昭困得睁不开眼在等他,他自是不忍心折腾昭昭,便放过了她。
若非今日去见太后还有宴席,便是早上也并无不可——
虽说小姑娘早就嚷嚷给他准备了礼物,可他却觉得,什么都比不上她本身。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跟着顾昭起身,两人各去收拾。一时李翾先准备妥当,看着顾昭由宫人服侍着更衣。
这套衣裳是针工局精心所制,无论从料子到绣工都是一流。海棠红的颜色愈发衬得顾昭冰肌玉骨、妩媚动人,她本身就是一朵最娇美的花。
李翾状似随意的在一旁看书,目光却时不时飘到她的身上。
待到顾昭装扮完,已然过去半个时辰,李翾倒没有任何不耐之色,只安心的等在一旁。
早膳已经在偏殿摆好。
“皇上,这银丝面不错,您尝尝。”顾昭不用怀霜等人服侍,殷勤的将碗送到天子面前。
李翾挑了挑眉,小姑娘还在为早上犯迷糊而道歉。
说话间,顾昭又打了个哈欠。
“没睡醒?”李翾接了过来,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下回别等朕了,困了就早些休息。”
“我本想过了子时一到就跟您道生辰喜乐的,谁知竟睡了过去。”顾昭喃喃道:“春困秋乏,近来总是有点疲乏。”
李翾看着孩子气的小姑娘,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今早你说了也是头一个,放心罢。”
顾昭这才笑眯眯的点点头。
在用早膳时,李翾留意到顾昭的食欲似是不大好,想着这几日秋老虎厉害,她胃口不好也正常,便没有勉强她。
李翾的生辰因不是整寿,并未铺张大办,只是在绘芳殿办家宴罢了。
“咱们早些走罢,您还要去见太后娘娘,还要回福宁殿等皇子们来给您磕头——”顾昭念叨着天子要做的事,愈发觉得自己该更早起身才是。
李翾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无妨。
因是从瑶华宫出发,他带着顾昭同乘銮舆,一同前往永寿宫。
作者有话说:
“安乐如意,长寿无极”是看到新闻报道长沙马王堆出土文物中发现的,觉得很好听,就拿来给女鹅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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