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渊笑着将公文放在一边:“边城是你谢家的老窝,你在这边未必就比京城差。京城现在风声鹤唳,你二叔又跟你过不去,再有郡主退婚之事,你何必去蹚浑水。不如留在这里,凭你的身手,建功立业不在话下。” 谢景元瞟了柳文渊一眼:“子孝,你这身手也不错,往后可有什么想法?” 柳文渊给他续了一杯茶:“虽然殿下给我们落的良民户籍,但我也不能随便离开边城。明儿开始我去外头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营生,总要养活这一家老小。” 谢景元点头:“是这个道理。” 说完,他忽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柳文渊奇怪:“景元何故发笑?” 谢景元放下茶杯,倒在炕上哈哈笑起来。柳文渊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铁柱。 铁柱转了转眼珠子,忽然一拍巴掌:“景元,还是你想得周到!二太太怕是要被你气死了!” 柳文渊也笑起来:“难道景元在京城里动了什么手脚?” 铁柱开始洋洋得意说起来:“我们临走之前去外头贷了两万两银子的高利贷,用的是谢家二少爷的名头。那主家刚开始不同意,说我们少爷跟二老爷闹掰了。景元临走前在酒楼里请二少爷吃了顿饭,那放高利贷的看到了,就答应了景元。这下子景元不回去了,那些人肯定会去找二太太要钱!” 柳文渊吃了一惊:“景元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谢景元终于笑完了,端起茶杯继续喝茶:“我骗二弟说我要去寻陆家枪法,二弟也想要呢。我说我缺钱,二弟的意思是我娘的嫁妆和我爹分的家产也不少,我说那是父母留下的东西,岂可随意变卖。我说他要是不帮我想办法,我就把二婶坑我的事情说出去,这样我的名声洗白了,我就可以继续当世子。老二没办法,只能在借条上做了担保人。” 柳文渊松了口气:“只要债务没落在你头上就好。” 想到这里,柳文渊心里又佩服起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离京前就留了这一手,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而且他一路上从不大手大脚,跟大家吃一样的东西,衣服破了也照常穿。 他原以为谢景元也是个穷的,看来他现在富有的很。谢侯爷最虚伪,肯定不会私吞兄长的家产。侄儿要离家出走,说不定他除了把兄长的家产给侄儿,还会多补贴一些,以表示自己很疼爱兄长的遗孤。 再加上这两万两银子…… 谢景元喝一口茶放下:“走,我们去正房,今儿晌午尝尝你后娘的手艺。” 柳文渊笑起来:“景元是个性情中人。” 谢景元穿好鞋子:“你就是太虚伪,端方有个屁用,别人骂你你不能回嘴,别人欺负你得老实受着,不如你妹妹畅快。” 听见谢景元夸自己妹妹,柳文渊眼里已经毫无波澜。 三人一起到了正房,谢景元与柳公绍打了招呼,瞅了一眼屋里人后乐了:“大老爷还没回来吗?” 柳元济早上被亲娘问得老脸通红,吃罢早饭就要出门去,说是找营生养活这一家子。 柳翩翩看了谢景元一眼,这人怎么有些二百五,她爹虽然又迂腐又无能,但这屋里都是柳家人,疏不间亲的道理都不懂。 哦,他懂,就是故意讥讽人,这个混不吝! 谢景元看到了柳翩翩眼里的不满意,假装没看到,老神在在地坐到柳公绍身边,安静地喝茶,难得没有再开口。 柳公绍看了一眼旁边的柳文忠:“七郎,去找找你爹,让他回来吃饭,差事的事儿不着急,漫漫寻摸。” 柳文忠诶了一声就走了,柳文渊主动打破沉默,告诉大家谢景元留任边城驻军的事儿。 柳公绍犹豫了一下,然后面带笑容道:“恭喜景元。” 谢景元的桃花眼里已经看不到回来时的冰冷,里面全是笑意:“往后我就天天厚着脸皮来白吃白喝了。” 柳公绍哈哈笑起来:“随时可以来,大郎,把西耳房收拾出来给景元和铁柱住,跟东家商议一下,在里面盘个炕。” 柳文渊诶一声:“吃了饭我就去找东家。” 谢景元并没打算住在柳家:“老太爷客气了,你们家人多,挤挤挨挨的,我跟铁柱去找个地方住,三不五时过来走动走动。” 柳公绍继续挽留:“景元,咱们一起从京城来的,合该多亲热才是,难道你这个六品官看不起我这白丁?” 谢景元哈哈笑起来:“老太爷,你们家还有个活菩萨,我有什么啊,哪里敢看不起您。你们家姑娘多,我和铁柱糙老爷们两个,住在这里确实不方便,而且我们还要去军营,也不经常回来。” 柳公绍仿佛下定决心要把谢景元留在家里一样:“正因为你们要去军营不常回来,住在我家才方便。你们单独住,回来后冷锅冷灶的,何不就留在我家,回来什么都是现成的。你要是怕麻烦我们,一个月给些饭菜钱便是。” 谢景元打哈哈:“我吃饭挑嘴,怕劳烦大太太。” 薛氏听到这话后手里的饭勺顿了一下,心里暗骂,贼小子,吃不死你! 旁边的柳翩翩听到这话后把头偏向一边偷笑,也就这个混不吝敢随时随地讥讽她后娘。 薛氏今日拿出看家本领,一大盆炖鸡、一大盆萝卜、一大盆红薯粉炖酸菜,还有一盆腌菜炒鸡蛋。 除了那只鸡,其余的菜都是昨儿柳翩翩买的。 薛氏一个侯门太太,第一次亲手做这么大一桌菜,累得要都要直不起来了。 刚好,柳文忠把柳元济找回来了。 柳元济脸上有些丧气,柳公绍也没多问:“先吃饭。” 谢景元看着桌上的几样菜,兴趣缺缺,无他,薛氏都是用大盆装的,完全比不上之前柳翩翩给他开的小灶。 柳文渊找到勺子将里面的两条鸡腿捞了出来,一条给了谢景元,一条给了松哥儿,两只翅膀一只给了吴氏,一只给了芙姐儿。 剩下的就随意了。 薛氏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一上午的好饭菜都到了那个贼小子碗里,而她儿子连根鸡翅膀都没分到。 那鸡是她花钱买的。 薛氏张了张嘴,柳翩翩笑眯眯地看着她:“有二娘在真好,我们不用动手就有饭菜吃。这大冷天的,昨晚上做饭冻得我手指都伸不开。二娘,咱们晚上吃什么呀?家里的菜很快就没了,吃了饭您给我钱,我去买。昨儿那羊肉真好吃,我还想吃。” 柳文洁在一边帮腔:“大姐姐,今日那头绳真好看,才两文钱一根,我想要一根。” 柳翩翩连连点头:“自从离开了京城,别说钗环了,我们连根像样的头绳都没有。” 说完,她扭头看向柳元济:“爹,您有钱吗,给我们十文钱好不好?我们姐妹三个,再加上大嫂和芙姐儿一人一根,正好十文钱。” 旁边的柳元济忽然多了一丝慈父心肠,眼里闪出一点泪花,他的女儿们原来都是满头珠翠,现在只光溜溜的用两根乱七八糟的头绳绑了起来。 他点头道:“有,忠哥儿他娘,你给孩子们拿钱。” 薛氏从碗里抬起头看着柳元济,从早上过来,她买鸡和鸡蛋已经花了五十文钱,现在还要给十文钱给他们买头绳? “老爷,如今不比以往了,有得用就行,哪里还有挑剔的余地。” 柳翩翩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二娘说得对,是我不懂事,您不用给我钱。我们再等等,等我爹找到差事就好了。这一阵子家里就简单些吧,明日开始不吃鸡了,费钱。” 柳元济心里更难过了,因他无能,父母妻儿们都要跟着受罪。 柳翩翩看到他爹脸上的愧疚,心里却毫无波澜,他最多就愧疚这一会儿,若是离了这里,后娘几句话就能让她爹又来骂她。 柳翩翩开始算账:“二娘,这家里现在十几口人,每天柴米油盐的事儿往后我就不管了。我今日出去走了走,外头有好多小铺子里可以寄卖手帕丝绢什么的。我预备带着几个妹妹做些手工活儿,做饭最伤手,手上要是有了茧子,一个不小心就会挂到布料。您放心,我们挣了钱也会贴补家用。” 说完,她看向柳文渊:“大哥,才刚我去隔壁裴家,本来想问问裴太太学堂的事儿,结果裴太太不在家,我也不好去问裴公子,回头你自己去打听打听,松哥儿明年也该进学堂了。” 柳文渊嗯一声:“先在家里,我们自己教一教。” 柳翩翩笑道:“笔墨纸砚也要钱啊,寻常人家为什么读书郎少,就是样样都要花钱。” 柳元济皱起了眉头,女儿开口闭口就是钱,读书人的事儿,哪能随意用钱来衡量。 柳翩翩见她爹皱起眉头,说得更开心了:“哥,等会儿盘炕的话能不能找人把我们屋里的烟囱通一通,昨儿晚上我总是闻到一股子烟味。” 柳文洁再次帮腔:“我还以为是我闻错了,原来大姐姐也闻到了。” 徐氏在一边道:“昨儿晚上芙姐儿也咳嗽了两声,想来是昨儿的柴火不好。” 姑嫂三个在一边说家常话,其余人都插不上话。 吴氏听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以往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现在都晓得了吧,这柴米油盐的日子过起来可不容易。老大,我为什么不让你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你来了什么都不管,擎等着大家伺候你。你还是单独回去住吧,不懂百姓疾苦,读再多书都没用。你要是自己能把日子过起来,人家才相信你真正将书读到肚子里去了。” 柳公绍终于开口了:“老大,你娘说得没错。吃了饭你就回去吧,好好自己把日子过起来。你一个两榜进士要是过不好日子,这边城泰半的百姓都得去上吊。” 柳元济沉默不语,一向话少的柳文渊忽然开口道:“爹,今日儿子逛了小半个城,看到几家私塾。儿子问过了,那些先生大多都是秀才,举人都少。爹是两榜进士,若是愿意,开个学堂倒是不错。” 柳元济浑身僵硬起来,让他一个两榜进士去教导一群小毛孩子…… 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柳公绍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不情愿,慢慢道:“既然不愿意开学堂,过了年你去开垦,大郎身上也有个武举人,我给他开个武馆,多少也能养家糊口。” 柳元济见父亲挤兑自己,闷声道:“儿子不是不愿意开学堂,而是开学堂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得花不少钱呢,但柳元济自诩是读书人,不想把一个钱字挂在嘴上。 柳公绍继续道:“你自己去想办法,我给你想办法了,老二老三我要不要管?我跟你娘老了,现在身无分文,管不了你们了。” 柳文渊在一边接话道:“祖父不用担心,我去二叔三叔家里看过。二叔晌午给二郎在一家酒楼里找到份差事,给人家刷马喂马,三郎去给人家庄子里干活。三叔家里您就更不用操心了,三叔身子骨结实,以前好歹是五品武将,去中人那里挂了号,那些大户人家喜欢找这样的武师傅。四郎说准备买辆车,给人家拉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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