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从下面村子赶过来,不知该怎么办。 但他也明白,车夫说的一点儿没假,城里的大夫都看不上村里的穷人,他妻子又是这样的情况,不知能不能活命,大夫才不愿意让人死在自己医馆里,索性一开始就不接诊。 这时车夫说道:“我带你去小医仙那里吧,她是周大夫的徒弟,心善,医德好,会接诊的。”说着就将马车往前赶。 长喜这会儿问车夫:“那小医仙医术好吗?我看他夫人已经不省人事,还在抽搐,怕是耽误不得。” 车夫笑道:“当然好,其实我和小兄弟说,我们县城里的人都觉得小医仙的医术比她师父还好一些,主要为什么,她师父守旧,抓着个方子就八百年不变,小医仙就不同了,不只四处收罗医书,还走访村落找什么游医、老人问偏方,又关心病人,我们其实都更爱找她看。就去找她,我作保,肯定没错,再说这大半夜的他这情况去别家医馆,还真没人会收。” 车夫正是刘老二,他赶车多了就肩颈疼,常去馨济医馆拔火罐,这时县太爷身边的仆人问起,他便打开了话匣子,给仆人介绍起来。 长喜初来乍到,也不了解安陆的事,便让车夫往那小医仙的住处去。 走了几条街,马车在一处巷子内停下,车夫刘老二一边让男人将他妻子抱下来,一边去敲门。 “施大夫,施大夫?” 长喜坐在车板上,看着他们。 没一会儿,小院的门开了,没等里面人出来,刘老二便道:“有个人半途拦了我的车,怕是不好了,施大夫给看看。” “求大夫救救我娘子!” “我看看,似是中了毒,快背她进来!”那大夫说。 长喜在马车上看着这边,奇怪道:“这小医仙竟是个女大夫?” 他觉得意外,虽说女大夫不是没有过,但确实少之又少,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没什么女人会去做,而且医者要认字、要识药、要学医术,懂这些的女人也算半个大家闺秀了,随便就能找个不错的人家,不必去做大夫。 陆璘在车内听到了长喜的嘀咕。 一阵风吹来,撩起车窗的布帘,外面隐隐飘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他伸手,撩起布帘,见着不远处种着几棵开着白花的树,似乎是杏花。 这样的夜,弦月挂在半空,微寒的风徐徐袭来,配上几株杏花树,似乎恰到好处。 花不多,大多还是花苞,他看了一会儿,将目光移下,正好看见之前乘车的男子背着他妻子进院内,一个身量纤细的年轻女子在一旁举着昏黄的油灯,替他照着亮,在车夫的粗大嗓门中吩咐男人将他妻子放到屋里去。 果真是个女大夫。 连京城都不曾有女大夫,这小小的安陆县城,竟还有个女大夫,且名声极好。 他觉得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一眼,见女大夫已进去,车夫从院内出来,便将帘子放下。 …… 县丞府内,杨夫人看着杨钊沐浴后回房擦头发,朝他翻白眼:“今天算是让你快活了吧,德安府的姑娘想必是个个美如天仙了?勾起男人来,估计也比咱们这小县城的能耐。” 她知道今晚吉庆楼的排场,回来也是闻见杨钊身上一身酒气,便朝他阴阳怪气。 杨钊回说:“那你可真是想多了,今晚是什么日子,赵知府宴请新任知县,还是京里陆尚书的公子,我这种八品小芝麻官,当着知府和知县的面,有多大脸在那儿喝花酒?” 说着叹声道:“我这喝的是酒,流的是汗,两个时辰,我得注意着德安府那些大老爷,盯着知县这个小老爷,比在县衙当一天差还累。” 说完就躺到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杨夫人听他说得不假,便来了兴致,推他道:“那新知县,真有外边说的那么好看?” 杨钊哂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妇人果然就关心这些,隔了一会儿,却还是回道:“那是当然,天生俊朗,又是名门公子,那气度不是咱们这普通人能比的。” “那你们今天把他侍候好了没?他叫了几个姑娘作陪?晚上留在吉庆楼过夜了?”杨夫人在家里待得烦闷,探听起这新知县的风流事。 杨钊睁开眼,摇了摇头,正色道:“他没过夜,也没让姑娘作陪,姑娘坐在他旁边,他看也没看一眼,也不知是真不近女色,还是看不上这小地方的女人。” “这么说你们没把他陪好?”杨夫人问。 杨钊回答:“那也不是,看他似乎还挺客气。”说完便长出了口气道:“这是知府大人该琢磨的,可不关我这芝麻小官的事。” 杨夫人说道:“也是,只要这新知县好侍候就行了,管他那么多。” 之前杨钊和她说过,新知县只是为人不大爱说话,上任这几天,除了公事,两人就没说过什么话,别的倒还好。 杨钊摸了摸她的肚子:“快睡吧,别想七想八了,熬夜伤身。” 杨夫人这才睡下。 第二日杨钊上县衙时,陆璘早已在后堂翻看往年诉讼刑狱文书。 前几日,他看完了安陆县往年赋税、户籍田亩册等等,对县政有了大致了解,今日开始,又来看沉积案件了。 不管怎么说,杨钊觉得这个高门公子还是挺勤奋的,至少比他勤奋。 杨钊客气道:“陆大人怎么没多休息一会儿,这么早就到县衙了?” 陆璘回答:“醒了,便过来了。” 杨钊一边坐到自己的书案前,一边问:“陆大人还是住在县廨后院吗?那地方毕竟狭窄简陋了些,附近其实有好几处不错的宅院,大人若有意,我可带大人去看一看。” 陆璘摇头:“我就一个人,有张床便好,暂时不用。” “那大人可需要随侍丫鬟?我家中有几个丫鬟虽是乡下来的,干活却也伶俐,要不然我叫两个过来照顾大人起居?”杨钊说。 陆璘回答:“不必了。”说完他问:“这个杨湾盗窃杀人案,案犯将主人砍死,逃亡五年还没抓到?” 杨钊看了看案卷,连忙回道:“是,听说是去了外地,一直没见踪影。” “黄大人呢?”他问。 黄盛便是安陆县县尉,主管治安与刑事缉捕等,杨钊一边暗自欣喜这缉拿案犯的事和自己没关系,一边回道:“黄大人前日说城郊有人为争菜地而打起来,以致两家人械斗,大概是去跑这事了。” “他若回来,让他来找我。”陆璘说着,将杨湾盗窃杀人的卷宗放到了一旁,而那里已经放着另外好几本卷宗。 杨钊想,这下黄盛得挨训了。 谁知陆璘接下来就问:“前日让杨大人清点核算的库银账单好了么?” 杨钊直流冷汗,心想这不才两天吗?一边则连忙回:“快……快了,还有些没核算完。” “好,核算完了给我。”陆璘说完又低下头去看旧案卷宗,倒没说别的。 可杨钊早已着急起来,立刻就拿出之前才做了开头的账单继续核算起来。有了这么个勤奋的上级,他和县衙一众官员有得忙了。 谁知忙活到正午,正要用午饭,杨家来了个小厮,急匆匆进县廨道:“老爷,不好了,夫人刚才在在院里摔了一跤,摔得严重,直喊肚子疼,让小的赶紧来叫老爷回去。” 杨钊急得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起身,连忙朝陆璘道:“大人,内人有孕在身,正要临盆,这一跤恐怕非同小可,下官……” “你赶紧回去,夫人安危要紧。”陆璘说。 杨钊连忙随下人一同出去,一边问道:“请大夫了吗?” “请了,这会儿施大夫应该已经到了。”小厮说。 杨钊急道:“快快快,乘马车回去。” 午饭,县衙的官员与吏员都在食堂用饭。 都是熟识的老同僚,县尉主薄几人谈起杨钊来,说道:“也不知杨夫人此时情况如何了。” 另一个也叹声道:“是啊,前几天阴雨,路上怕是还湿滑,一时不慎就摔跤。” “没事的,我听人说那馨济堂的施大夫号称‘小医仙’,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医术比她师父还精湛,且擅长女科,遇到安胎接生之事常能转危为安,不会有大碍的。”有人劝说。 陆璘安静听着,不由想起昨夜也听过“小医仙”这个名号。 那个执灯的纤细身影,身为女子,却能在安陆有这样的名声与口碑,着实可敬。虽与杨钊不过共事几日,他也盼望杨夫人能平安无事。 到下午散衙前,杨钊却又来了,面带喜色,走路生风。 同僚见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夫人是逢凶化吉了,陆璘也关切道:“杨夫人一切可好?” 杨钊按捺着欢喜,说道:“劳大人挂心,一切安好。内人因摔跤而早产,倒是有惊无险,平安生了个儿子。我想着连日耽搁,账册还没做完,所以过来,顺带向大夫报个平安。” 陆璘回道:“杨夫人才临盆,大人理当守在家中,账册的事也不急于这会儿,大人这两日也可告个假,多陪陪夫人。” 杨钊连忙道:“多谢陆大人,家中倒也无事,内人说有施大夫在倒让她安心些,也请了乳娘,嫌我在一旁碍眼,把我赶来了。” 陆璘轻笑,没说话。 杨钊内心觉得这新知县虽清冷疏离,却也不是个刻薄的人,不由让他顿生好感。 他有心与陆璘拉近些距离,便说道:“说起来,听说这施大夫以前的夫家就是京城里做官的,兴许陆大人还认识。” 陆璘淡声问:“是么,是哪一家?” “是哪家我倒不知道,兴许我夫人知道。”杨钊说完,有些暗恨自己起这个话题,自己却又不知道,便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说道:“反正她姓施,闺名一个菀,据说是祖辈订下的婚事,朝廷下放的一个官到了云梦泽,碰巧被施家爷爷救了命,两家便许了婚事,后来施家爷爷病故,施大夫便去了京城,隔了几年回来,说是与京城的夫家和离了,在这儿做起了大夫。” 陆璘抬起头来,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你说她叫,施……菀?”
第27章 杨钊非常肯定地点头:“对,是这名字,我夫人就信她的医术,与她熟悉,都是我夫人说的。” 尘封的记忆浮入脑海,陆璘想起来那个与他做了三年夫妻,然后要了五百两银子与他和离的女子。 施菀,这是她的名字,杨钊口中的施菀,就是这个施菀吗? 记忆里,她总低着头,一副怯懦谨慎的样子,丝毫不像他们口中救死扶伤的施大夫。 但他记得她爷爷的确是行医的,也的确是在爷爷贬官至云梦泽时相识,从而订下婚约。 见陆璘一直不说话,杨钊自己道:“想必是京城的官多,大人不一定知道,再说也不一定是和离,说不定是那大户人家找了个理由将人休了,毕竟她也没娘家,没处申冤,回头我再问问我夫人,看她夫家是姓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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