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看看她的脉象与伤口,替她将被子盖好。 她将药放在县衙,告诉陆璘叫来的仆妇,若小姑娘醒了,便喂她喝药。 之后又在县衙待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就和枇杷一同离去。 陆璘回到自己房间,没一会儿,长喜过来了,去收他之前换下的衣服,一边收着,一边叹息道:“这上面的泥,不知还洗不洗得掉。” 陆璘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开口:“等一等。”说着过来,从衣服堆里捡出那条同样沾满泥的手帕。 当时换衣服换得急,手帕也和衣服堆在一起。 “这帕子别扔了,好好洗洗,看能不能洗干净。”他说。 长喜回答:“好,我去吩咐。”说着拿盆端了衣服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公子,我找刘老二打听了,你猜那丰公子和施大夫是什么关系? “两年前,丰公子的姐姐因小产而落下病根,病倒在床,丰家从省城请来大夫也没治好,眼看就要去了,施大夫给她治好了,丰公子因此而认识施大夫,情根深种,说要娶她为妻。 “哪想到施大夫却拒绝了,他也不听,仍旧天天追着施大夫跑,他家里呢,肯定是不太愿意的,可一来管不住丰公子,二来施大夫也明确说了不会同意嫁他,这事便就这么搁着。丰公子还是天天往馨济堂跑,施大夫还是不同意,城里人都见怪不怪了。” 陆璘没回话。 长喜说完,才想起主子一直让他少议论他人事非来着,特别是前少夫人,这他刚才,好像又议论了…… 只是这整个县城就他和公子知道陆家与施大夫的渊源,他除了可以和公子说,也不能和别人说,所以才动不动就忘形。 就在他等着挨批时,陆璘却只说道:“行了,知道了。” 竟没说他论人事非。 长喜觉得意外,端了衣服下去。 夜里,小姑娘醒了,仆妇给照看着,到二天下午,施菀忙完药铺的事,与枇杷一同来到县衙,她说了原由,衙役将她们领到后院去。 路经县廨办公之处,隐约听见里面有县衙官员的说话声,两人怕打扰到他们,噤声来到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厨房处传来药味。 衙役带着两人进了那间房。 床上的小姑娘醒着,施菀过去问:“你醒了?觉得疼么?” 小姑娘点点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是个腼腆的姑娘。 施菀说:“我是治你的大夫,姓施,你腿伤得很重,胸口似乎也被压了太久,别乱动,就算疼也要好好休息,会慢慢好的。” 小姑娘又点点头,然后问:“我爹娘和弟弟呢?我问刚才给我送饭的大娘,她说她也不知道。” 枇杷神色一动,想说什么却忍住了,转眼看向施菀。 施菀回答:“他们在我们药铺里,那里没地方供人休养了,你又是姑娘家,在那儿不方便,就把你送到了这里,这是县衙,正好有一间空房。” “那他们还好么?有没有……”小姑娘也知道自家房子塌了,很可能家人就被砸死了。 施菀回答:“你放心,你爹娘都没事,你弟弟和你一样受了伤,在药铺里养着,等你好一些,就带你去见他们。”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还要问什么,施菀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回答:“王来弟。” 施菀没再问了,给她把了脉,问她:“饭吃得下吗?” 小姑娘点头:“吃得下,有白米饭,还有豆干,有鱼汤,还有炒肉,大娘说是县太爷吃的饭,真好吃。” 施菀笑起来:“县太爷这儿还有鸡腿呢,你在这儿好好养着,天天有的吃。” 正说着,却听身后枇杷道:“知县大人。” 施菀回过头,便见穿一身绿袍官服的陆璘正从门外进来,站在了床边。 显然他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变话题道:“你看县太爷来了,便是他吩咐人给你送饭的。” 小姑娘躺在床上,不知该怎么办,半晌才小声道:“县……县太爷……” 陆璘温声道:“听见大夫来了,所以我来看看,你晚上想吃什么,可告诉我,我让人去做。” 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垂下眼,脸上一片通红。 施菀倒是问:“你要吃些清淡的,鸡丝粥怎么样?”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 陆璘回答:“我稍后让人去做鸡丝粥。” 施菀回头道:“大人,我现在替她扎针。” 陆璘明了,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施菀替小姑娘施针了出来,见陆璘还在院外。 见了她,陆璘示意她随他往前走,到离小姑娘远一些的走廊里,陆璘问:“她如今神智清楚,是不是证明除了腿伤就没有大碍了?” 施菀摇摇头:“腿上最怕伤口疮疡,但好在我时时看着,也有大人买的药可以防着,会好一些,只是我把脉看出她胸口被重物压过,怕受了内伤,这便可大可小,也许能养好,也许突然就发作……她的伤太重,我就算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最后也只能听天命。” 陆璘看出她神色忧心,安慰她道:“不必太过紧张,她从昨夜到今日一切都好,不会有事的。” 施菀点点头。 后院悄静,一只黄色蝴蝶飞了进来,在青石砖缝的野花周围飞着,倒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 两人都不由看向那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施菀想起来,自己从未和他这样平静地谈话。 这时长喜从旁边厨房过来,见了陆璘,说道:“公子,快来看,咱这县衙后院也有条裂缝。” “是么?”陆璘看着后院的房子,说道:“我怎没见到?” 说着跟着长喜往那方走,施菀也跟了过去。 走到一处角落,长喜指着墙避道:“你看,就这儿。” 那正是他所住的房间的一角,的确有一条细小的裂缝,长着青苔,但县衙的房子是砖块砌的,这样的细小裂缝,倒不算什么。 长喜说道:“公子,我们还是搬出去吧,这多危险,万一这房子也像太平山脚下那房……” “那是因为垮山。” “那也吓人啊,夫人要是知道大人住这样的房间,还不知怎么担心。而且这后院也湿气重,一下雨,墙都是湿的,还有虫,滑滑的那种,我今日早上就见公子浴房旁边有一只,给扫走了。”长喜说。 施菀听到这里,默默一声也没吭,却有些想笑。 她也知道陆璘一向爱干净,肯定受不了这个。 果然,陆璘的脸色僵硬了一会儿,最后道:“那你去找找吧,看是否有合适的。” 说完转过头来,正好瞥见施菀脸上最后的那抹笑意。 撞到他的目光,施菀及时恢复一脸正色,说道:“来弟情况还算稳定,我与枇杷就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大人可派人去馨济堂或是我家中叫我。” 陆璘点点头,问:“我叫马车送你回去?” 施菀摇头:“也没多远,马车反而巅,我们走走便到了。” 说完,回屋叫上枇杷,两人回去。 陆璘看着她背影离开后院、穿过走廊,再拐道弯就完全看不见了,才动身继续去前堂办公。 傍晚时,散衙后他回房间,长喜已经将前一日的衣服收好叠在了床上,旁边放着那方手帕。 陆璘过去拿起手帕,在窗边一看,发现手帕上有些黄黄的泥印,果然没洗掉。 那是一副素白的布帕,原来是干净平整的,现在染上了洗不掉的泥印,也因系袖口而变了形。 再将这手帕还给她似乎不妥,但他手上也没有女子能用的手帕。 他将手帕暂且收好,想着后面再想办法。 第二日,出门去检视粮仓,回来时正好经过一家绣坊。 陆璘让刘老二停下马车,自己独自进了绣坊,问掌柜:“可有女子的手帕?” 掌柜见他穿着富贵,连忙道:“有有有,说着就将的摞手帕拿了出来。” “这个是丝绸的,这个是棉布的,这些是绣花的,都是上好的成色,公子您看看。” 丝绸的华贵,但陆璘下意识就觉得不合适,她不会接受,也不会喜欢。 棉布的,也整洁,和她那块有些像。 后来他在绣花那一摞里看到一副绣荷花的手帕。 浅绿的底,如湖水一般,角落里绣着一只荷花,一只荷花苞并两片荷叶,很好看,让他不由想起她曾撑着长篙,将竹筏在荷塘中穿行,采下莲蓬。 荷花似乎也如她的人,温和,沉静,清丽,秀美。 “我要这一副。”他说。 “这个,十文钱就好。”掌柜说。 陆璘付了钱,拿着手帕离开。 回到县衙,听闻施菀又来了,就在王来弟养病的房间内。 这时主薄拿了本册子过来,朝陆璘道:“大人看,这样盖印可行?” 他将那册子看了一眼,回道:“稍等,我先去房中换双布鞋。”说着进了后院,回房换好鞋,他便走到一旁小姑娘养病的房间,正好看见门关上,仆妇从里面端了空药碗出来。 见了他,仆妇说道:“施大夫在里面给来弟施针。” 陆璘点点头,待仆妇离开,他看着紧掩的房门,不由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手帕。 可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送她一副手帕似乎过于暧昧了……他们并不是可以随意授受的关系。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犹豫一番,最后放下手,转身又去了前面县廨中,没等她出来。
第36章 施菀走得静悄悄,并未让县廨内听到一丝声音,陆璘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等他散衙后重回到后院,王来弟的房中只有她一人。 到房中坐了一会儿,长喜送来饭菜。陆璘见有道姜焖鸭,里面放了许多姜片,便问:“王姑娘的伤能吃这菜么?” “这……不知道,应该能吃吧?”长喜道。 陆璘回道:“可我记得施大夫说她要吃清淡的,姜似乎也算辛辣料?” 他说着将那道姜焖鸭尝了一口,虽不算太辣,但也有重重的姜味。 “还是注意些,别吃了,把她那里的鸭端过来,将我这里的豆腐送过去。”他说。 “可……” 长喜有些犹豫,这县衙的伙食,也就三菜一汤,换一样,那就只剩两样菜了。但主子即已这样吩咐,他还是老实将豆腐端了过去。 没一会儿,端了那边的姜焖鸭回来,却说道:“王姑娘也说吃不下饭菜,只喝了几口汤便躺下了,她让我把菜全端过来,我还是把豆腐放她那里了。” “只喝了几口汤?”陆璘有些意外。 “是啊。”长喜回。 陆璘起身:“我去看看。” 他知道这小姑娘是个很爽朗的人,喜欢吃县衙的饭菜,虽伤着,却每顿都不落下,如今竟没胃口了,实在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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