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璘没说什么,似乎真是客气地问一句,得到回答,很快就回过头来,上了马车。 马车前行,将天边的月光隔绝在车厢外,也将他们两人的身影隔绝在车厢外。 他们隐约又说起什么,只是他不再能听到。 上官显此时很开心吧,能和喜欢的女子一起走过这漫长的夜路,和她说话,给她壮胆,保护着她,说不定见她冷,还能将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给她披上。 他体内,那满盈了忌妒、不甘、憎恨的种子在滋长、发芽,长出阴暗邪恶的枝叶来。 城中积攒的尸体焚烧后,疫病蔓延的速度倒真慢了下来,疫药房又开出一张新药方,在几名病人身上试验后竟见到了效用,这让疫药房大喜过望,所有人的精神都暂时放松下来。 几日后的傍晚,陆璘途经疫药房附近,闻到一阵隐隐的排骨炖莲藕的香味。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疫药房走去。 这一次里面已经没旁人了,只有上官显在里面,正好将空碗放进食盒。 见他过来,上官显问:“陆大人来了,可是有事?” 陆璘问:“上午说的几味药,是否不会再变了?若是不变,我便即刻想办法从别处购药过来,城内的存药一定不够。” 上官显立刻道:“大人考虑得周到,僵蚕,蚕衣,姜黄,大黄,这几味药不会再变了,特别前两种,平时用得少,县城存药也不会多,可以提前准备。” 陆璘点头,然后看了看他旁边的食盒,状似随口道:“施大夫果真遵守诺言,给上官大夫炖汤了?” 上官显回道:“她说怕自己炖不好,托隔壁邻居大娘帮她炖的,倒是专程给我送了一趟,刚刚被药铺的人叫走了。” 陆璘说道:“她想必是谦虚,我虽不知她炖汤怎么样,但以前我们还没和离时她给我煮过莲子粥,倒是真不错。” 上官显不无震惊,愕然地看向他:“和离?” 陆璘装作意外道:“上官大夫不知道?”随后叹声一笑:“大概是菀菀不愿多说这些,好了,我先走了,上官大夫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他便一副不在意模样离了疫药房。 房中的上官显惊愕不已。 他一直不知道施大夫是嫁人还是没嫁人,但他与她同住杏林馆,也和药铺伙计学徒多有接触,所以很确定她至少现在是没有丈夫的。 然而现在陆大人竟说,他们和离……所以,他和施大夫曾经竟是夫妻? 施大夫曾是陆大人的妻子? 但陆大人不是京城尚书府的公子吗?他们怎么会成婚?又怎么会和离?和离后,却为什么陆璘在这里做知县,施大夫又是大夫? 上官显又是震惊,又是失落,原来欢喜的心头好似被浇了一桶凉水。 他要弄明白,施大夫和陆知县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回事。
第85章 前一晚,上官显在疫药房待得太晚,所以第二天稍晚一些起身。 没一会儿,枇杷给他送来早饭,和他道:“上官大夫,师父一早先去县衙了,这是给你留的早饭,你吃了再过去。” “多谢姑娘。”上官显温声道。 枇杷连忙道:“上官大夫客气了,你可是我们安陆的恩人。” 见她低头摆着粥碗和菜,上官显装作好奇的样子,随口问:“我昨日听人说……施大夫和陆知县以前是夫妻?” “是啊。”枇杷很快回。这事在安陆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 听到她如此肯定的回答,上官显心中最后那一丝希望破灭,随后问:“这倒是让人意外,看上去他们都是不错的人,怎么成亲了又会分开?听说是和离了?”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枇杷正纠结着不知怎么说,严峻从外面进来道:“自然是因为陆知县对师父不好,他是个好官,但并不代表会是个好丈夫。” 枇杷问他:“你怎么来了?” 严峻回道:“外面有个女病人,你去看看。” 枇杷欣喜,立刻就放下碗筷往前堂跑去。原本师父说她做事不认真,也没到出师的时候,但如今师父不在,某些特殊的病人只能交给她,这倒让她兴奋又有了几分压力,做事却比以前认真多了。 等她离开,上官显就看向严峻道:“你是说,你师父和陆知县和离是因为陆知县对她不好?陆知县看着不是挺温和的人么?再说……我听闻陆知县是京城尚书府的公子,他与施大夫怎会结识?” 这是他昨夜半夜都想不明白的,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亲。 上官显问的这些话已经不像是因为好奇而随口问几句了,但严峻仿佛并不在意,很快解释道:“陆知县的祖父到云梦泽来做过官,被师父的爷爷救了一命,两人就给孙辈订下了婚约。后来师父嫁去了京城,回来却是万念俱灰,瘦骨伶仃,从此断了嫁人的心思,一心行医,这才做了大夫。” “竟是这样……”上官显喃喃出声,他竟没想到,如今温和恬静的施大夫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他忍不住又问:“所以陆知县到安陆来做官是碰巧么?看如今他们相处,倒是和和气气,不知当初怎么就走到那一步。” 严峻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师父也没说,不过她说过,此生绝不会再高嫁、远嫁,大概是陆知县家门第太高了吧,还在京城,师父孤单一个人,怎么可能过得顺心呢?” 上官显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却是看着碗里的粥若有所思,迟迟不动筷。 严峻静静看他的样子,语气轻淡道:“上官大夫有事叫我,我就先走了。” 上官显这才回过神来,很快道:“好。” 严峻再次看他一眼,目光缓缓沉下来,往门外而去。 枇杷却就在门外,跟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问他:“师父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我怎么不知道?” 严峻反问:“这还用师父说吗,想也能想到,难道你觉得师父会离开安陆?” 枇杷很快道:“那肯定不会。”随后问他:“这上官大夫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事来了,他看着不像是会关心这些的啊?” 严峻瞥她一眼,淡声道:“你懂什么。”说着就往前堂去了,枇杷瞧他这样,满脸不服:“你这什么语气,我不懂,你懂?”说着就追了过去。 屋内的上官显,一直想着严峻的话。 施大夫她……果真说过从此绝不会再高嫁、远嫁吗? 偏偏上官家在济宁府确实称得上医药世家,高门大族。他知道施大夫家中是什么情况,不谈家世,她嫡亲的祖辈全都不在了,她如今只有一人。 而济宁,与安陆隔着千里之遥,当属远中之远。 他初来安陆,得遇仙女一般的姑娘,那份欣喜与眷恋还未滋长,就得到这样的消息。 就算他不计较她曾嫁过人,就算他能说服家中让他娶她,她却不见得会嫁给他。 所以,这终究是他的一腔痴想吗?他们此生的缘分,不过是安陆疫病中的同伴而已,绝不可能结发为夫妻,相守一世? 去到疫药房时,上官显还有些失魂落魄。 见到他来,一位大夫很快道:“上官大夫,我们正有事要问你。” “何事?”他问。 那大夫说:“我们看了上官大夫昨晚留下的方子,上面加入了一味高粱白酒,都觉得精妙,但又有大夫提议,是不是可以将白酒换成米酒,同样理气行血,却温和许多,上官大夫怎么看?” 上官显看着他递过来的药方,思忖一会儿,赞声道:“确实米酒要合适得多!”说着不由好奇又惊叹,问他:“是哪位大夫想到将白酒换成米酒的?” 那大夫有些犹豫,但看他神色并不像不高兴的样子,便说道:“是施大夫。” 上官显抬起头来,只见施菀正站在靠里的书架旁,专心翻看一本医书。 此时正是日升之时,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落了一半在她脸上,落了一半在她手间的书上,那样静谧,那样美,让他心头沉醉。 如果此生能与她相伴,一同钻研医术之博大,一同救死扶伤,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其实从杏林馆出来,他几乎已经认清事实,作出了选择,决定放下心中那段绮念,只与施大夫做个同道知己而已。 然而到这里来,看见她,才发现有些事不是自己想放就能放。 他在济宁二十三年,出来游历已有五年,这些年里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也曾被人爱慕过、倾诉过情思……但从没有一个,像施菀这样让他觉得心神荡漾。 他明白,这辈子或许只能碰到这样一个女子了,尽管他们相遇太晚,尽管他们不算门当户对,但错过她,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他突然想,或许……他还是可以努力一下,万一最终能得善果呢? 试都不试就放弃,他怕自己会后悔。 这时施菀似是有所感觉,从书本间抬起头来,看见他,笑道:“上官大夫来了?” 上官显也回之以一笑,点点头。 下午,上官显与施菀一同来找陆璘。 两人向陆璘呈上一张药方,预备按这药方煎药同时给一百位病人服用,如无意外,便将这药方确定为此次瘟疫的最终药方。 陆璘看了看药方,只见几味主药还是之前的,只是更改了几味辅药。原本之前的药就有效果,那证明这药方方向是对的,所以只在原药方上有所增减而已。 他收下药方,递给杨钊,吩咐他安排人去备药,随后回头看向二人道:“这段时间辛苦二位大夫了。” 上官显道:“大病当前,这本是我们医者的职责。” 杨钊一边看着药方,一边叹息道:“上午看上官大夫一副失魂落魄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还以为药方又有了问题呢,结果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施菀一听,意外地看向上官显:“上官大夫遇到什么事了吗?” 上官显摇摇头,神色如常道:“没什么,只是上午还有件事没想通,等到了疫药房就突然想通了,也就好了。” 施菀放下心来,和他道:“上官大夫若在药铺里有什么不习惯,只管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上官显看着她,语气不由就柔和了许多,回道:“自然不会,如今什么事也没有了。” 陆璘看他的样子,心知肚明:他没有要放弃。 是自己低估了上官显,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执着。 所以眼下,只能期待施菀不对上官显动心吗?可是他不想毫无抵抗之力地等待。 只怕他要另寻它路了。 …… 药剂大范围试用后,粮仓内与世隔绝的病人纷纷见了好转,有年轻力壮的,服药三四日便痊愈了,从粮仓离开。 也有病重的,本已是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但服药之后倒又拖了下来,再过几日,症状慢慢就减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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