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唐公子付下一千两订金,想要您再画上一册《宫锁春枝秘戏图》,好让他带去京城给达官贵人们鉴赏。” 魏无晏听过徐掌柜描述完事情经过,她看向木匣子里的一厚叠银票,同样感到惊讶不已。 她怎么也想不到大魏第一画仙唐愈居然会在偏僻的宣州城出现,还恰巧看中了她所绘的秘戏图,并在众人面前大肆称赞。 “唐公子现在何处?” “唐公子说他来到宣州城拜访故友,现借住在故友府中。” 魏无晏眉心一跳,问道:“唐公子的故友是...?” ———— 杜府后苑, 根如蟠龙的百年榕树仿若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捋着胡须,静静望着树荫下对弈的一对年轻人。 陶临渊手持黑子,目光平静,盯着石桌上的白玉棋盘。 他对面手持白子之人,正是前几日在青山书斋中对魏无晏所绘的秘戏图赞不绝口的大魏第一画仙——唐愈。 唐愈落下一棋子,脸上似笑非笑,揶揄道:“想不到日理万机的摄政王,居然有闲工夫在这穷山僻壤里追求美人。” 陶临渊紧随其后落下一棋子,语气平淡: “你怎知她是美人?” “玉阶先生的字虽然龙飞凤舞,雄浑刚劲,却瞒不过唐某的眼睛,画中人物工笔精致,刻画男女之间的情胜于欲,显然是心思细腻的女子才会有的特性。” 陶临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黑子,沉默不语。 唐愈连小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单单从她的字迹和书画便推断出她女子的身份,而他与小皇帝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大半年,却仍旧被她蒙在鼓里。 这大抵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 或许是从未瞧见动过儿女私情的摄政王,唐愈顾不得眼前棋局,好奇追问道: “不过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拐这么大的弯子,不仅冒充他人身份,还要带着面具去接近,讨好美人,莫非你担忧她会因你的容貌和权势倾心于你。” 就在几日前,唐愈原本在千里之外的塞北忘仙湖与一群好友游山玩水,却被摄政王派来的薛锰抓上马车,一路日夜兼程赶到宣州城,只为让他点评一个初出茅庐的画师所绘的秘戏图。 想不到平日里眼高于顶,孤傲如雪松一般的男子,竟然会为了讨好心悦之人,费尽心机,卑微如斯。 唐愈着实有些好奇这位行事大胆的女子长得是何模样,竟有本事将不近女色的清冷谪仙拉下红尘。 听了唐愈的问话,陶临渊俊美的眉宇间染上一抹阴郁。 “她不喜本王的容貌和权势。” 唐愈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俊不禁道: “怎么可能,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位女子会不崇拜权势滔天,叱咤风云的男子,更何况陶兄论容貌和才情都是一等一,就连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都对你倾心不已。” 坐在对面的男子给他斟上一盏茶,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姿态矜贵优雅,玉带勾勒出他挺拔的腰身,面容俊美如玉,眸若朗星。 唐愈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大魏有名的才子,爱慕他的女子亦不在少数,可每当他面对眼前的男子时,都会感到自惭形秽。 陶临渊听完,只平静道:“她并非是普通女子。” 她是大魏最尊贵的天子,身体里流淌着龙血凤髓,骨子里不愿臣服顺从于任何人。 小皇帝会对他嫣然巧笑,巧言令色,但她孑然孤傲的脊梁,却从未对他弯下半分。 更重要是的,她从未对他动过真心。 哪怕小皇帝动了一丝一毫的感情,决计不会日日揣着秘密,想方设法从他身边逃走! 唐愈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想再劝好友两句,却被匆匆赶来的管事打断: “启禀摄政王,隔壁卫小姐前来求见唐公子。” “好啊!想不到你平日里端得道貌岸然,清心寡欲,却还知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居然搬到人家姑娘家的隔壁。摄政王,你从实道来,有没有仗着自己会功夫,半夜三更偷偷翻去隔壁闺房偷香?” 听到唐愈的调侃,陶临渊神色不变,淡淡道:“你在宣州城停留多日,本王这就让薛锰送你回塞北,继续云游山水。” “既来之则安之,这宣州城虽没有什么秀丽山水,却藏有一个如玉妙人,你刚刚也听到了,人家卫姑娘到杜府是来拜见画仙!哎哎哎...薛将军,你不用架着我,我自己会走....” 待唐愈呱噪的声音消失在后苑,陶临渊垂眸看向青玉石桌上放置的鎏金面具。 面具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在日光照耀下浮动着隐隐金光,男子修长手指拾起面具,罩住他俊美的面容.... ————— 魏无晏怀中抱着画册,跟在杜府管事身后,穿梭在游廊之间。 庭院中心有一处观景湖,睡莲轻浮于湖面,如片片翠玉堆砌,院内栽有桂树,丁香,玉兰,海棠,花香清远,山水错落有致,行走之间可赏满园春色,整个庭院的花草与湖景融为一体,足见主人品味风雅。 魏无晏穿过水阁,一眼便瞧见了参天榕树下,静静坐在石桌旁参悟棋局的杜公子。 男子一袭茶白色织金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 阳光明媚,穿过枝繁叶茂的榕树,洒落在男子身上,零星碎光为男子添上一抹神秘。 听到她的脚步声,男子抬起头,面具下的一双昳丽眸子极为好看。 “小女见过杜公子。” 魏无晏微微颔首,与院中主人打过招呼,便垂下双眸。 虽然听不到杜公子的回应,但她能察觉出男子幽深的目光寸寸游走在她身上。 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再度袭来,炎炎夏日中,魏无晏的背后却泛起一阵寒意。 她感觉自己像是冒然闯入男子领地的猎物,正被高高在上的狩猎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小女今日前来,是想将画册交给唐愈大师,并感谢他的赏识之恩,不知唐愈大师现在何处?” 魏无晏见杜公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好侧过头,问询身旁的管事。 “唐愈有约在身,昨日便已离开,不过他临走时交代,若是玉阶先生前来送书画,便让我代为收下。” 一阵粗砺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男子的声音好像砂纸磨过桌面般刺耳,与面具下昳丽的眸子显得如此不登对。 魏无晏微微睁大了眼,惊讶地看向出声的男子,只见对方眸光淡然,静静看着她。 她突然想起虔婆婆提到过杜衡公子为保护家人,容貌被金人用火烧毁,才会在平日中以面具示人。 看来杜公子不只是容貌被火烧毁,就连嗓子都烧坏了。 魏无晏顿觉她直勾勾的目光有些不尊重人,于是垂下双眸,故作平淡道:“原是这样,那小女便将画册交给杜公子。” 说完,她缓步走上前,将用绸布包裹好的画册放在青玉石案上。 女子步伐轻盈有度,腰间佩戴的坠饰相互间碰撞发出悦耳的泠泠声,海棠色滚边裙?拂过石阶,铺散在男子一尘不染的锈金线黑靴上。 二人离得近了,魏无晏瞧见男子执黑子的手十分好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虎口处还有一层薄茧。 魏无晏的眸光浮上一抹狐疑,情不自禁朝男子手腕上看去。 她记得摄政王右手手腕上有一块明显的月牙形疤痕。 有一次在御书房,摄政王将她按在床榻上,缠绵之际,敞开的衣襟口慢慢滑落,眼见着马上要露出束胸,魏无晏慌忙伸手去提,却被摄政王擒住手腕,男子挺拔的鼻梁埋在她的颈肩,薄唇带着湿漉漉的凉意,顺着她的锁骨渐渐下移.... 情急之下,她张嘴咬向摄政王桎梏着她的手腕,男子腕间那块月牙形疤痕在她眼前打晃,耳畔传来他略含宠溺的轻笑: “微臣皮糙肉厚,小心崩坏了陛下的银牙。” 魏无晏强迫自己从脸红心跳的回忆中收拢回神志,目光落在眼前男子的手腕上。 腕间肌肤平坦干净,别提疤痕,连颗痣都没有。 魏无晏终于收起狐疑的心。 摄政王喜欢穿深色衣袍,衣料以名贵的龙涎熏香,周身气息冷冽又清肃,昭示着上位者的威严。 而眼前的男子喜着浅色锦袍,身上只有淡淡的雪松香气。 终究是不一样。 “既然唐愈大师已经走了,小女便将画册交给杜公子,今日多有叨扰,小女先行告退。” 魏无晏福身行了一礼,正欲离去,却听戴着鎏金面具男子幽幽开口: “那日在万宝阁拍下《金宫春晓图》的小公子,便是卫小姐吧?” 见男子拆穿了她的身份,魏无晏神色从容,平静道:“不错,那日小女为了拍下《金宫春晓图》,特意换上男装。” 她斟酌用词,半真半假解释道: “小女手中商铺经营不善,欠下不少银子,除了绘画,小女并无一技之长。为了偿还债务,小女只好接下描绘秘戏图的活计,之所以扮作男子,想要在万宝阁一观周昉大师的画作获得灵感,不料却得公子赏识,小女自知无功不受禄,所以差人将《金宫春晓图》归还给公子。” 她自从来到宣州城后,一直以女子身份示人,杜公子若是有心,随便找到县城里的人打听一下便知,故而,她没有必要在此事上说谎。 魏无晏察觉到,戴着面具的杜衡深深看了她一眼。 “如此说来,确是杜某唐突了,第一次见面,就送给卫姑娘一份不合时宜的礼物。” 魏无晏笑了笑,心想杜公子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有着君子品行。 “女子家自立门户赚钱不易,希望杜公子为小女保守秘密。” 男子点点头,面具遮挡了他大部分的容颜,只有露出的一对俊美双眸,流露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抬手斟上一盏茶,修长手指抵着天青釉茶盏杯壁,缓缓推向魏无晏。 “唐愈让我代他收下画册,检查画中内容,卫姑娘既然来了,不妨稍坐片刻。” 魏无晏想了想,觉得杜公子的话很有道理。 毕竟画册不像诗书一样能够拓印,保证内容工笔一致,唐愈公子花费一千两银子定下画册,自然不希得到敷衍的画作。 魏无晏只好坐在石凳上,静静等待杜公子检查完画册。 榕树下的青玉石桌和石凳是为了对弈打造,雅致又小巧。 魏无晏落座后,与对面的男子只有一臂的距离。 她瞧见杜公子将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册拿出来。 男子手掌纤长有度,如极品美玉精雕细琢,此刻单手执着画册,修长手指松松扣着书脊,另一只手缓缓翻过一页,又一页。 面具下的俊眸清隽,目光专注,好似真在一丝不苟地检查画中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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