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这简简单单“是”与“否”的问题,居然一时难住了她。 她与杜衡相识不足两个月, 二人私下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可她却在男子身上感受到云烨的温情脉脉和那个人的专断霸道。 多么纠结的两个面, 却在这一人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她想,他也许会是她遇见过的,最好的男子。 只可惜,她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久久得不到魏无晏的回应, 男子面具之下的眸色渐渐转冷。 “杜公子, 这个问题,我一时还不能回答你。” “为何?” “我...我现在脑子乱得很...” 见魏无晏露出迷茫的神色,陶临渊知道小皇帝对他并非是无情, 只是少女心思细腻, 一时间有些彷徨。 罢了, 且不能将敏感的小皇帝逼得太紧。 他伸手拂过少女柔顺的乌发, 俯身在她光滑的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柔声道: “我这几日有公差在身,你在院里乖乖呆着,在解除水灾隐患之前,不要乱跑。” 魏无晏抿了抿唇瓣,轻声道了句好。 当男子俯下身逼近时,她下意识想要闪躲开,却被对方扣住后脑勺。 轻轻的一吻,落在额间,不似方才让她胆战心惊的粗暴掠夺,而是多了些缱绻柔情。 他的吻,亦如他这个人一样多面。 接下来的数日,宣州城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大雨。 天幕好似被撕开了好几道大口子,倾盆大雨仿若千尺银河朝大地倾泻而下。 城里的百姓都道是水龙王在途径宣州城时丢失了玲珑剔透镜,镜子中镇压一只美艳至极的水妖,水龙王为了抓获水妖,才会盘踞在宣州城上空,久久不肯离去。 这种带着一丝荒诞意味的传言在城中越传越广,只因有几个商贩言之凿凿,说是在花灯节那日,他们亲眼目睹到一个容貌美到不似凡人的女子在深夜中出现,随后乘坐一辆古朴的马车悄然离去。 肆虐多日的暴雨终于渐止,这日,天光明媚。 宝笙端着一盘刚刚洗净的鲜果,她撩开纱幔,瞧见传言中的“水妖”正倚窗赏景,女子长眉如烟,明艳的水眸中织起淡淡的情愁,望着院落中孤零零的杏树发呆。 自从小姐与杜公子在花灯节幽会后,就变得不对劲起来,常常独自一个人发呆,有时候不知想起来了什么,女子细白如瓷的小脸泛起淡淡的粉晕,比小姐画中缠绵悱恻的女子还要娇艳。 随后,小姐会长长叹上一口气,轻轻摇摇头,随着面颊粉晕退去,眼中蓄满了哀愁。 细细算起来,杜公子的确好久没有在小姐面前出现了。 莫非杜公子和京城里那些薄情寡义的公子哥儿一样,玩弄完小姐的感情后,就将小姐弃之如敝屣。 宝笙看向盘中红紫相间的荔枝,暗暗摇了摇头。 不对,杜公子虽然没有露面,可杜府每日派人送来的鲜果和小姐爱吃的吃食却从未断过。 魏无晏望着庭院中绿油油的杏树,叹了口气。 汛期已过,宣州城外的河堤完好无损,说明杜衡成功找到埋藏着炸药的河堤,解除了隐患,至于陈监丞和马侍郎二人身后的那条大鱼,也不是她操心的问题。 在花灯夜那夜的短暂心悸后,魏无晏发现她的确喜欢上了杜衡。 她时常想,如果杜衡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她也许会接受他的爱意,像这世间所有的平凡男女一样共结连理,绵延子嗣,共享天伦之乐。 只可惜,她终究是见不得光。 如今她能做到,便是尽早离开宣州,尽早离开杜衡,将二人刚刚情窦初开的情感扼杀在萌芽期。 可杜衡承诺她的出城文碟一直没有送到,没有出城文碟,她就出不了宣州城。 实在不成,她准备带着银票,再去一趟县衙,贿赂办理文碟的小吏,想方设法得到出城文碟。 “小姐,天气这么冷,您站在窗口也不知披上褂子,小心着凉。” 宝笙放下盘子,口里一边埋怨,一边走到木架前取下一件烟霞色褂子,披在女子肩头。 “哪里来的挂绿荔枝?” “自然是隔壁杜府送来的,要说杜公子真是厉害,这几日暴雨倾盆,城里的粮价都翻了三翻,运进城的新鲜蔬果稀少,几乎全被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抢走了,还好杜公子日日派人送来新鲜的蔬果,从未委屈到小姐.....” 听到宝笙喋喋不休细数杜衡的体贴入微,魏无晏转过头,看向瓷盘中一颗颗形态饱满,香气萦绕的荔枝,缓缓蹙起黛眉。 挂绿荔枝成熟后表皮呈红紫相间,有一条绿线横贯表面,故而得名“挂绿”。 此种荔枝入口甘甜清爽,满嘴果香,不会有一丁点儿涩味和酸味,是荔枝中最名贵的品种,价格同样令人咋舌,魏无晏记得先帝还在时,宫中只有妃以上品阶的宠妃和皇后,才会在国庆佳节收到一小盘子。 就连宣州城的土皇帝朱知州,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这种名贵的荔枝。 如此一看,杜衡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就在魏无晏愣神时,杜府管事突然登门拜访,说是要为他家公子传口信。 魏无晏让宝笙将杜府管事领进来。 “见过卫小姐。” 杜府管事笑得满面春风,道:“卫小姐,我家公子在鹊桥酒楼定下全蟹宴,遣奴才给小姐送来请帖,希望小姐明日前去赴宴” 魏无晏让宝笙接过请帖,她浅啜一口清茶,低垂着眸子,漫不经心问道:“杜公子的差事都办完了?” “是啊,公子的差事刚办完,就去县衙帮着卫小姐办理出城文碟,公子说明日卫小姐前来赴宴,公子会将文碟亲自交到小姐手中。” 魏无晏盯着茶面上漂浮的白毫,心想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杜衡竟如此狡诈。 要她去赴宴才肯交上出城文碟,她若是不去呢? 久久听不到回应,管事抬头看向端坐在海棠圈椅上卫小姐。 女子坐姿优雅,云鬓如墨,发间簪着的翡翠步摇静静垂落,衬得女子肌肤赛雪,绛唇映日,此时女子低垂着眸子,静静盯着手中的茶盏,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思绪。 良久,女子抬起清澈双眸,嫣然巧笑道:“那便有劳管事回复杜公子,小女子明日定会准时赴约。” 翌日,魏无晏如约前往鹊桥酒楼。 鹊桥酒楼坐落于宣州城外的鹊桥山上。 鹊桥山是一座拱形山峰,因从远处看很像是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故而得此名。 鹊桥山常年云雾缭绕,流云泻动,酒楼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轻纱帷幔遮面,静谧又美丽,别有一番情致,因此,宣州城的眷侣们时常会选取在此地幽会。 魏无晏行走在古朴的栈道上,她瞧见围栏上挂有一排排的同心锁,有的同心锁锈迹斑斑,饱经岁月,有的则是崭新如初,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她随手翻开几个同心锁,见到锁面上还刻着挂锁男女的姓名,以及彼此许下的誓言。 “小姐,我听说这座鹊桥山可灵了,能够拴住挂锁男女的三生情缘,小姐,你要不要买上一副银锁,刻上你和杜公子的名字?” 宝笙见自家小姐饶有兴致翻看起沿途的同心锁,出言提议道。 魏无晏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若真这么有用,天下哪还有负心汉一说。” 世人啊,都是这样,情到浓时人自醉,情转薄时两相厌。 她的父皇与母妃是如此,摄政王与皇后是如此,天底下的眷侣亦是如此。 远方外廊上,一位清隽挺拔的男子负手而立,面具下的深幽漆眸望向栈道上衣袂飘飘的女子。 山中水汽氤氲缭绕,女子婀娜的倩影在云雾间时隐时现,若明若暗,仿若融入当下瑰丽的山水画卷,缥缈又美丽。 有一瞬间,陶临渊恍然觉得女子下一刻会乘云驾雾,离他远去。 他蓦地握紧掌心,掌面青筋浮动,漆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浓郁到化不开的占有欲。 “启禀王爷,你要的用玄铁锻造的同心锁已经连夜做好。” 薛锰将装有同心锁的木盒放在黄花梨桌上,恭谨道。 “这枚同心锁...结实吗?” 听到摄政王淡淡发问,薛锰挠了挠头,闷声答道:“玄铁十分牢固,鲁神匠说就算是一道天雷劈下来,这锁面上都不会落下半点儿痕迹。” “很好,你先退下,勿要被皇上撞见。” “卑职遵命。” 薛锰临走前,忍不住瞥了眼栈道上款步而来的女子。 哎...打死他都想不到,以前在宫里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皇帝脱下龙袍后,会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国色天香的小娇娘。 让他更琢磨不明白的是摄政王在知晓真相后,非但没有让皇城司将小皇帝抓回去,反倒是借着杜衡的身份住到小皇帝的隔壁。 眼瞅摄政王假扮的杜衡与小皇帝越走越近,薛锰本就不大的脑仁险些转不过来。 届时,摄政王是想将小皇帝以卫小姐的身份带回后宫安置,还是将小皇帝重新送回龙椅上,继续做王爷的傀儡? ———— 魏无晏步入鹊桥酒楼的包厢,发现杜衡早就等候在此。 男子今日穿了一件靛蓝色云纹刺绣长袍,衬得男子气质深沉又宁谧,仿若身后的巍峨俊山般神秘莫测,男子一如既往戴着精美的鎏金面具,玉冠银钩,气宇轩昂。 魏无晏突然有些好奇男子隐在面具之下的容颜是什么模样? “我见你沿途一直观赏栏杆上悬挂的同心锁,便让随从去买来了一副。” 陶临渊说完,指向桌上的檀木盒子。 魏无晏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瞧见木盒子里有一块...乌漆麻黑的铁疙瘩,不由惊讶地撑大了明眸。 玄铁极为稀有,颜色深黑,隐透红光,硬度坚硬,极其沉重。 可与栏杆上悬挂的那些做工精美的同心锁相比,眼前做工粗旷的黑疙瘩着实有些...丑陋。 偏偏男子不明所以,还追问道:“你喜欢吗?” 魏无晏沉重地点了点头,抬眸笑道:“杜公子品味不俗,这枚同心锁做工朴实无华,看着就....十分结实牢固。” 男子似是对她的回答极为满意,面具之下好看的星眸闪了闪,长臂一展,将女子拥入怀中,低垂下头,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她修长锁骨上。 “我还是更喜欢听卫小姐唤我杜郎...” 男子炽热的吐息喷洒在魏无晏的颈侧,女子白皙娇嫩的耳垂上顿时灼烧起淡淡的红晕。 魏无晏双颊一红,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的调侃。 突然,胸口悬挂的赤金缠玉蝉坠被男子修长的手指挑了起来。 “卫小姐今日佩戴的金蝉吊坠很是精巧,不知其中有何寓意,是玉翼蝉娟....还是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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