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因为从不操心忧虑,她年近四十了,容貌却与做姑娘时没差多少,依旧年轻美貌,清丽无双。 郦妩有时候是很羡慕自己母亲的。 只是她一直不太明白为何父亲和母亲感情不睦,常年分开居住。明明两个人都是极好,极为般配的人。 “娘。”郦妩走过去,轻声唤道。 明月郡主转身,清丽的脸上带着笑容,朝她招了招手:“央央回来了,快过来。” 郦妩走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地蹭了蹭:“娘有没有想我呀?” “当然想。”明月郡主笑着摸了摸郦妩的脸。 她性子向来清清冷冷,似乎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这个唯一的女儿。 母女俩黏糊了一会儿,说了些体己话,用过午饭,郦妩又去寻自己的嫂子桑瑜。 “可算是回来了。”桑瑜放下手中的暖炉,笑盈盈地过来拉郦妩的手,“咱们都盼着你回来一起过除夕呢。” 郦妩也拉着桑瑜的手,目光落在她还未显的小腹上,笑道:“听母亲说,嫂嫂有身孕了。恭喜大哥和嫂子啊,我要做姑姑了,好开心啊。” 桑瑜性柔腼腆,初为人母还有些羞涩,微微红着脸,笑道:“幸好你的盖头我早就绣好了,不然你哥哥现在都不让我动针线……” “谢谢嫂子,嫂子对我最好了。若是大哥再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一起骂他……”郦妩嘻嘻一笑,“不过他现在大概是不舍得欺负你了。” 桑瑜捏了捏她的手,“又取笑我,你自己也是马上要嫁人的姑娘了,看我将来不笑话你。” 郦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幽幽感叹:“嫂子,我好羡慕你和哥哥啊。” 两情相悦,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 桑瑜看着郦妩沮丧的小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央央,注定无缘的人,就忘掉吧。人要往前看……” 郦妩没有吭声,只垂首望着案几上被桑瑜妥帖叠好放在托盘中的红盖头,静静出神。 情窦初开时喜欢的第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忘掉呢? * 郦妩第一次见到容谨,就是在郦府。 当时她才十三岁,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在挂满了紫藤花的廊庑下奔跑着,衣袂飘飘,帛带摇曳,好像一只春日里恣意的蝴蝶,将自己的侍女全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扭过头看侍女们追得气喘吁吁的样子,郦妩满脸得意洋洋,然后就乐极生悲地撞入了容谨的怀里。 他的个子那么高,胸膛那么阔,像是一堵柔软而坚韧的墙,还带着竹檀般的清香。 “小心。”温润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有力的大手将她扶稳。 两人一个抬首,一个低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男子清俊的脸上带着温润柔和的笑意。 那一瞬间,郦妩的心房跳得从未有过的激烈。她怔怔地仰头看他,觉得这个世间大概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后来她知晓他是哥哥刚结识不久的好友,是她一直听说却没见过的、雅名被世人称赞的宁国公府世子容谨。 再后来容谨就经常出入安国公府,他像兄长一样,教郦妩下棋,给她讲解诗词歌赋…… 最开始郦妩只是每日都盛装打扮,盼着容谨来。后来在她朦朦胧胧羞涩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才知晓心仪的人已经与人定亲。 人人都知安国公府的千金郦妩,尊贵无双,一生顺风顺水。谁又知道她知慕少艾、情窦初开时,就已经无可奈何了呢? 只恨君生我未生……她与他相遇得太晚了。 娇宠长大的姑娘,受不得这样的苦闷,为此甚至做过不少傻事。 其一就是,她实在相思过苦,再难压抑,忍不住将一腔少女衷情对容谨倾诉。 郦妩向容谨表白时,是在容谨的书房。当时她以为只有容谨一个人在,便开门见山,只想速战速决,根本就没注意到倚在博古架旁的太子萧衍。 等她倾诉完,才发现这屋里多了个旁人,将她这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口的女儿心思全都听了去。 尤其是看到萧衍唇边玩味的笑容时,郦妩更是又羞又气。 而容谨像是料想不到这个境况,半晌都没有说话。 倒是萧衍淡淡地出声提醒了一句:“子瑜,莫忘了你有婚约在身。” “嗯。”那时候容谨看着郦妩,叹了口气,温和地道:“阿妩,你年纪还小,对感情之事还不懂。今日之言,只是玩笑,我会当做没有听见。今后也不用说了,知道吗?” 郦妩的眼泪当时就夺眶而出。 心里也恨透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萧衍。 即使他尊为太子,身份高贵。平日里高高在上,端方肃然。但郦妩知道,这个人一直是不喜自己的。 经过这一回,他大概是更加瞧不上自己了吧?他就不知道假装没听见,礼貌走开吗? 做什么还要提醒子瑜哥哥一句。 还是这样戳心的一句。 郦妩其二做的傻事,便是在听说容谨要成亲的时候。 她生平顺风顺水,身份娇贵,家人盛宠,几乎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唯在感情上遇到巨大挫折。 眼见着自己心仪的人要与旁人成婚,这感觉真是剜心剔骨。所以她冲动地跟家人说了一番傻话,最后又忿忿地离家出走。还好最终有惊无险,被萧衍在半路捡到。 可无论她曾经怎样任性妄为,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容谨终究还是与别人成婚了。 而她如今,也要与萧衍成婚了。 * 郦妩在安国公府过了最后一个除夕与新年。 上元节时,又和林婉柔与唐燕如她们开心圆满地告别了自己的未出阁时期。 眼见着春日将临,婚期也越来越近,她的内心也越来越忐忑。 大婚的前两日,宫里派了燕喜嬷嬷来郦府。燕喜嬷嬷是宫中负责嫔妃燕好之事的嬷嬷,也负责教导妃嫔侍寝之事。此番前来,便是教导郦妩与太子大婚同房的事情。 郦妩一边听着燕喜嬷嬷的口头教导,一边瞥着画册。那上面大胆的姿势,豪放的画风,让她羞得耳根通红。 她恍惚间也明白了以往那些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小时候她也跟许多稚童一样,好奇自己是怎么来的,为此还追问过明月郡主几次。 明月郡主哪会正经跟她说这个,只编了故事诓她,说是自己一次不小心被花刺扎了手指,血滴入了花蕊中,因此就有郦妩的诞生。 “央央便是娘亲的骨血与花精相融变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会生得这么美呢?” 小时候郦妩懵懵懂懂,还信以为真。 后来渐渐大了,看到一些怀有身孕的妇人和新出生的幼童,也囫囵地知道了自己应该是从明月郡主肚子里出生的。 但具体怎么来的,怎么生的,她还是一无所知。 此刻听了燕喜嬷嬷的教导和看了这些画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这一切都颠覆了她过去的所有认知,令她过于震惊。 原来男女之间成亲,还要做这些亲密的事情…… 父亲和母亲是这样,哥哥与嫂子他们是这样…… 那子瑜哥哥和宋莹也是? 她和太子也要???
第23章 嘉晟二十七年, 三月初七。 距离当朝皇太子大婚之期,尚有两日。 京郊数十里外的某一处陡峭悬崖上,站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 天高云淡, 微风和煦。 太子萧衍一身墨色绣云纹锦服, 独自立于崖边。 倏地, 他纵身一跃, 宽大的袍袖随风而起, 身形仿佛一只巨大而威猛的鹰隼,气势却似御风而行的谪仙, 从天而降, 缓缓落在谷底,立于一块被风霜常年侵蚀以致苔藓不生的褐色大石上。 那谷底芳草如茵, 绿树繁茂,鸟语花香。远处风和日丽, 阡陌纵横,屋舍在葱翠树木掩映之中若隐若现, 犹如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 萧衍在大石上掀起袍摆,盘腿坐下。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颜色深黑, 刻有远古鸟兽纹的陶埙, 放在唇边慢慢吹了起来。 柔和独特, 低沉悠远的音律在这美景如画的山谷中幽然传开。 不一会儿, 花树繁茂的深处,快速掠来一道灰色人影。 等到人影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位身形瘦长,穿着灰色长袍的老人。 那灰袍老人白须白发, 面容清癯,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却颇具仙风道骨风范。 萧衍停止吹埙,从大石上站了起来,对着灰袍老人恭敬地唤了一声:“师父。” 那鹤发童颜的灰袍老人点了点头,目光如炬,上上下下打量了萧衍一番,嘴里道:“两年多未见,倒是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儿。” 他语气随意,倒无责怪的意思。 萧衍提气纵身,轻飘飘地落到老人面前,微笑道:“徒儿三月初九大婚,师父要来喝一杯喜酒么?” 灰袍老人皱眉摆手:“不去不去。你们天家礼仪繁琐,规矩太多,我这老头子就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了。” 他一脸嫌弃,说话也毫不客气。 萧衍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 灰袍老人往草地上一坐,随意地支着腿搭着手,脸上带了点笑容,问道:“娶的是那个让你踌躇许久、最终远走边关两年的姑娘?” 萧衍在他不远处也跟着撩袍盘腿坐下,闻言没有吭声。 “嘿,你这小子,越是长大越是心思深沉,连你师父我都要瞒着了。”灰袍老人摘下一片草叶,夹在两指之间,随手一甩,草叶便带着削铁断金的浩瀚劲势,向萧衍激射而去。 萧衍抬手,轻轻巧巧地用手指夹住,手腕一转,将那草叶在指尖轻轻一捻,揉碎成汁。 他掸了掸长指,微微垂眼,鼻骨挺直,唇边带着一丝轻浅笑意:“不是什么光彩的心思,不想说。” “你啊你啊。种的什么因,结得什么果,反正都是你自己尝,为师我也管不了。” 灰袍老人也懒得再继续追问。他起身,飘了出去,没一会儿又飘了回来,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拎了一坛酒和两个粗陶酒碗。 他依旧席地而坐,伸手将其中一个酒碗递给萧衍,然后拍掉酒坛上的泥封,将自己和萧衍的酒碗里倒满琥珀色的酒液,顿时浓郁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四溢散开。 “来来来,这是为师收你为徒那天,在院中桃花树下埋下的女儿红。虽说没有十八年吧,但也差不离了。今日正好拿出来喝,提前祝我徒儿夫妇同心,百年好合。” “嗯。”萧衍笑了一下,端起酒碗,与他一碰,微仰脖颈,喉结滚动,一口气饮尽碗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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