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郦妩这边,太子的迎亲仪仗队所到之处,街道边、商铺屋檐下皆挂着红灯笼。沿街的树上也都缠满了红绸,百姓挤挤攘攘,夹道围观,分外喧嚣热情。 一路沿途都有巡防营的侍卫维持秩序,以免生出乱子来。 太子萧衍一身大红冕服,面若冷玉,远远望去风姿卓绝,犹如九天神祇自不必说,众人对彩轿中看不清模样的太子妃更是好奇。 谁不知郦大小姐容颜倾城,乃是第一美人。 但平头百姓,真正见过郦妩的人毕竟不多。 眼见着仪仗队和花轿一路而去,却没能窥得新娘子模样分毫,大家只得遗憾地慢慢散去。 及至晌午。正是阳春三月,艳阳高照之时。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热闹非凡,依然还在谈论当朝太子萧衍与安国公府千金郦妩的大喜之事。 群情激昂,说着说着,越谈越兴奋,言语之间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太子娶了这么个尤物,倒是艳福不浅。” “是啊,只怕将来是要‘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哎哟喂,各位客官,言笑时需得谨慎啊。”掌柜的吓得带着小二提了茶壶酒壶过来,亲自给客人斟酒倒茶,陪着笑脸。“小店店小利薄,只盼能安稳营生。今日为给太子大婚助兴,小店酒水茶钱一应全免,还请各位客官高抬贵口,莫要妄言天家与太子之事……” 众人见掌柜殷殷请求,态度诚恳,又免了银钱,当下便也从善如流,纷纷改口。 “是是是。太子大婚,是天下之喜,大家说点好的。” “这第一美人,花落帝王之家,倒也理所当然,相得益彰。” …… 外面的人对这些谈论得兴起,一直到晚霞漫天,暮色四起时分,都还意犹未尽。 而此刻正端坐在东宫内殿拔步床上的郦妩,累得直打瞌睡。 “嬷嬷,我可不可以将头上这些取下来啊?”郦妩费力地撑着脑袋,苦兮兮地道。“太沉了,我的脖子都快压断了。” 她从来没有戴过这么沉重的头饰。 刚刚回屋时,吕嬷嬷便张罗着给郦妩喝了点燕窝粥填了肚子,此刻倒也不饿。只是一天繁琐礼仪走下来,她累得都快趴下了。 登丹墀,上台阶,拜见帝后,行太子妃册封礼,期间好几次还是萧衍托着她的手臂,才让她没那么吃力。 “姑娘……太子妃,这万万不可。”吕嬷嬷连忙劝道:“再等一会儿,外面天色已黑,太子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 郦妩只得继续再忍耐着。 不知何时,周围侍立的宫人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屋内忽地安静了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嬷嬷?”郦妩总觉得气氛不对,唤了一声,无人应。 她心下诧异,又唤道:“琉璃?玲珑?” 一直无人应答。 郦妩忍耐半晌,直至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就要拿下头上的红盖头,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握住。 郦妩吓了一跳,用力挣了挣,愣是没挣动。 “等一下。”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孤帮你取下来。” 郦妩惊讶无比:“殿下?”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儿多久了?她竟然连他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萧衍松开了郦妩的手,走到旁边的案几上,拿了喜秤过来,一把挑起了郦妩的红盖头。 郦妩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憋闷了一天的模糊视线,终于明晰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 抬起头,视野所及,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身大红冕服的太子。 萧衍素来常穿玄色墨色,此刻一身大红绣五爪金龙冕服,在屋内龙凤红烛的映照下,冷玉般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竟也意外地俊美夺目,还让他历来肃然冷峻的气质,显得柔和了许多。 只是那双墨黑的眸子,依然深邃,仿佛遥远天幕上的寒星,难以触及,不可捉摸。 郦妩在看太子。 太子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上了大妆,额心点了花钿,眉目若画,唇色鲜红,在灯火映照下,越发艳到极致,妩媚惑人。 萧衍沉默地打量着郦妩,直到看见她的脑袋歪了歪,他便伸手过去,欲要帮她扶一扶头顶沉重的凤冠。郦妩却往后缩了一下,小声道:“殿下……这些让吕嬷嬷和琉璃她们来取就好。” 萧衍看她一眼,道:“先等一下再取。” 说罢走至桌案旁,将那早已准备好的两杯合卺酒端了过来。自己执起一杯,又递了一杯到郦妩手里。 郦妩不得不接过来,看着他,有些犹豫:“殿下,我们能不能……” 他们又不是要做真的夫妻,这合卺酒能不能不喝?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太子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摇头打断她的话,语气淡而坚决:“不能。” 郦妩:“……” 好吧,过场还是得走,表面功夫起码要做完。 于是两人各自执酒,手腕相绕,低头,唇贴近酒杯。因为离得过近,彼此呼吸仿佛都缠在了一处,极为亲昵的感觉。 郦妩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惹得太子又皱眉看了她一眼。 还好这酒并不多,很快饮完酒,郦妩抬头,见太子正微垂眼皮盯着自己,她连忙往后退了退。 萧衍倒也没有逼近,只又瞥了她一眼,便放下酒杯,出去了。 皇太子的洞房是没人敢闹的,这会儿百官众人也早已散了筵席,各自出宫回家了。 吕嬷嬷和琉璃她们再次进来,服侍郦妩取下凤冠,拆下步摇钗环等。然后脱去繁琐嫁衣,便由琉璃和玲珑带郦妩去侧殿沐浴。 进了东宫侧殿,转过巨大的大理石底座紫檀山水落地屏风,琉璃和玲珑顿时被东宫的净室给震撼到了。 因为这已然不能叫作净室,准确来讲,应该叫浴殿。 只见那侧殿中心被挖出一个三尺来宽,丈余长的池子。池底与池壁全部由打磨光滑的汉白玉砌成,再妆以碧玉条石,显得一池兰汤,水波莹莹,清澈见底。 八个金雕瑞兽龙头从池壁四周依次错落伸出,正汩汩地冒出香汤,水池上热气蒸腾。 浴池正中则是一座海棠花形状的白玉台,想来可以用来摆些澡豆、膏脂、香胰子等,甚至躺坐在上面吃些瓜果点心都绰绰有余。 浴殿中帐幔低垂,兰汤香幽。 郦妩心想,这靡丽香艳的浴殿与端方肃然的太子联系在一起,真是颇为古怪。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郦妩实在太累了,走进浴池里,泡在兰汤中,趴在那海棠花白玉台上直接就睡了过去,直到琉璃和玲珑帮她洗完,才不得不喊醒了她。 沐浴完,用棉巾擦干水渍,穿好衣裙,郦妩走出了浴殿。 太子萧衍正站在寝殿里,身上的大红冕服早已换下,只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软缎锦袍,鸦黑鬓发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汽,想来是已经在另外一间侧殿里沐浴换衣了。 两人站在原地对望一眼,郦妩神色极为不自在。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在沐浴之后,在内室里,跟一个男子相对。 虽然过往彼此也算熟识,但是也没有到这般亲密的地步。 恰好这会儿吕嬷嬷她们收拾妥当,朝太子福了福身,全都退下去了。整个屋子内,瞬间就只剩下了郦妩和太子两人。 萧衍没再多看郦妩,抬步朝那座大得离奇的紫檀木雕龙凤呈祥的拔步床走去。 意识到接下来要做什么,郦妩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 “过来。”萧衍走到床前,慢慢回头,淡淡地瞥了郦妩一眼,“站那么远做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 郦妩只得硬着头皮朝拔步床走去,嘴里嗫嚅着,“殿下……我们……” “知道。”萧衍脱去鞋袜,先上了床榻,坐在床沿边看她,“放心,孤不会碰你。” 郦妩立即松了口气,这才自若地走过去。一边暗忖着太子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边自己除去鞋袜,也坐在床沿边。 转头瞥向太子,见太子也正看来。不过他面色冷淡,神情肃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好像对他瞎想点什么,都是亵渎了他似的。 郦妩:…… 好吧,是她想多了。 太子跟自己一样,有喜欢之人,自然不会想对她做什么。 按照嬷嬷教导,两人睡觉,按规矩自然是太子睡在里侧,太子妃睡在外侧,这是为了方便起夜伺候。因此郦妩乖乖地在外侧坐好,拉过其中一床锦被,盖住自己露出的腿脚。 再扭过头,却见太子忽地倾身过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匕首,脱去革鞘,露出锋利泛着寒芒的刀刃来。 “殿、殿下……你这是?”郦妩盯着那冷冰冰雪亮的匕首,立时瞪大了眼睛。 过往她虽然偶尔对太子口敬心不敬,其余也没得罪他,且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前阵子俩人相处时日那么多,应该也算是有点交情的吧? 如今唯一要说的,也只是她这个太子妃心有所属,且所属之人不是他,可他自己也是这样呀……这大婚之夜的,他不至于还要杀自己吧? 郦妩六神无主,一通胡思乱想,却见萧衍握着匕首,淡淡看着她:“手伸过来。” 郦妩:“?” 见她满脸茫然,萧衍目光往下扫了一眼。 郦妩顺着他的视线,立即看到了铺在褥单上的那张洁白的喜帕。 郦妩:“……” 既已接受过婚前教导,此刻她自然知道那喜帕是作何用处,立即就明白过来,太子这是要伪造初夜喜帕落红。 郦妩心想太子果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真是想得比她还周到。 只是她望着那冒着寒光的匕首和锋利的刀尖,想到将要割破自己的手指,顿时就更害怕了,瑟缩着嘟囔:“可……可是会很疼啊。” 不过是划破手指而已,对萧衍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姑娘娇气如斯,且那软糯的嗓音含糊地呼痛,直叫萧衍头皮一紧,皱起眉峰。 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静静地看了郦妩几息,最后刀锋一转,直接割破了他自己的手。鲜红的血涌了出来,在郦妩的目瞪口呆中,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喜帕上,像是雪地上绽开的一朵朵鲜艳红梅。 郦妩震惊又感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萧衍,“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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