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上了侯府来接她们的马车, 莫夫人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有些瘫软的倚在马车车厢璧上。 白歌瞧她一副累的不行的样子,凑过去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莫夫人微阖着眼养神, 一边轻声道:“这活儿哪是人干的, 幸好宜太妃愿意庇护, 不然你这身子可撑不下来。” 白歌轻声嗯了一声:“是要多谢太妃娘娘的。” 莫夫人微微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宜太妃怎么就忽然要见我们, 定远侯府与她素无交情。” 白歌心里一动, 没有出声。 莫夫人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轻叹一声,当初若是能想到皇帝这么早就驾崩了,还指定了谢尘为辅政大臣辅佐五皇子,那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莫廷绍那荒唐的提议,平白为定远侯府添了一个大隐患。 但事已至此,她反而只能是加倍对这个便宜儿媳妇好了。 莫夫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心中暗骂一句,这都什么事儿啊。 而这种心态,在她回到侯府,发现自家居然多了好几个厨子的时候,愈加严重。 莫廷绍见白歌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对着莫夫人道:“我新寻了几个做淮扬菜拿手的厨子,以后便专门被白歌的院子做菜。” 莫夫人看着他,无奈道:“你可知这几日宜太妃特意把白歌弄到她那偏殿歇着?” 莫廷绍品了口茶,道:“知道。” 莫夫人揉了揉额头:“你就不觉得她是个天大的麻烦,会祸及定远侯府上下?” 莫廷绍扬眉笑了下:“母亲多虑了,我心中有数。” 莫夫人见他这副模样,再没办法说什么,也只好破罐子破摔,她是看不懂了,随这些人折腾去吧。 莫廷绍又啜了口茶,见莫夫人离去的背影,笑容淡了下来。 当白歌在自己院子里吃到了和这两日在宫中一般无二口味的膳食时,只觉心里都泛起一阵凉意。 只是还没等她去询问,莫小鸢就出现了。 她脸蛋红扑扑的跑进来,任由婢女擦着头上的汗水,眼睛晶亮的道:“阿爹说母亲这里有好吃的,果然没忽悠我啊!” 白歌让身边的小招为她添了碗筷,意有所指的问道:“你父亲怎么和你说的?” 莫小鸢挟起一筷子青笋,又塞了一只小笼包进嘴里,嘴巴鼓鼓囊囊的道:“父亲说专门在府中请了几个手艺极佳的厨子,给你做吃食,让我过来尝尝。” 白歌心中感觉一阵说不上来的古怪情绪,这事莫廷绍知道,他默许了谢尘把厨子送到定远侯府? 不过到底是过了明路进来的厨子,白歌也就不再多想,放心的个莫小鸢一起品尝起美食。 · 莫妄斋。 “三爷,人已经都送到侯府了。” 李滨立于书案旁,轻声道。 “嗯。” 谢尘手中不停,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折子,皇位交替之时,最是多事之秋,他最近的事务实在繁忙,自皇帝驾崩后的这几日,他一共也没睡几个时辰。 “定远侯让那送人的传了一句话回来。” 谢尘落笔在奏折上不断书写,一边道:“他说了什么。” 李滨咽了咽口水,看了笔下不停的谢尘,道:“他说——” “多谢首辅大人对内子的关爱,待过几个月定要请首辅大人来府上喝一杯家中小儿的满月酒。” 李滨几乎是不喘气的将这句话迅速学了一遍,然后便闭上了嘴。 他眼见着谢尘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墨迹在那本奏折上晕开,将原本的字迹洇的模糊不清。 墨色与苍白交织的俊秀眉目似是凝住了一瞬。 “啪嗒”一声,紫毫笔管掉落在地上。 “出去。” 。 这声音极轻却又冷戾,透着两分嘶哑,李滨即便早料到他不会有好脸色,此时也是忍不住背生凉意,顿时缩着脑袋退了出去。 退到门外,把门合上,刚转过身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那咳嗽的声音不断,越来越猛烈,咳得在外面听着的人都有一种上不来气的窒息感。 李滨顿时有些慌,又顾忌谢尘刚刚的怒意,只能在门外问:“三爷,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里面的人没说话,只是咳嗽声未停。 李滨不由忧心起来,忍不住便想出去叫人唤太医,正这时屋中却又安静下来。 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声:“三爷?” 谢尘有些虚弱的靠在椅背上,看着墨蓝色的袖子上被血浸染了深色的痕迹,忽然有些出神。 · “夫人,大夫来了。” 婢女白鹭动作轻柔的挂起帷幔,唤醒了榻上正在午睡的人。 白歌迷蒙的睁开眼睛,细细的眉轻轻蹙了起来,小招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了起来。 最近她的月份大了之后,明显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睡觉的时候只能侧躺着,夜里也总是睡不踏实,难免白天就会经常打瞌睡。 白歌坐起身,小招给她披了件厚衣裳,又拿了个珐琅彩暖手炉放进她手里。 她耳朵动了动,问道:“又下雪了?” 白鹭有些诧异的问:“晌午的时候又开始下了,夫人怎么知道的?” 白歌笑笑道:“院子里的脚步声都咯吱咯吱的。” 白鹭和小招听她说的有意思,也跟着乐了起来。 “把窗户开会儿吧,屋子里总烧着炭也闷得慌。” “夫人容易着凉呢。” “没事儿,我都穿着这么多了,总这么闷着上不来气。” 白歌哄着小招将窗户打开一小扇,外面雪还没停,雪花飘散着落尽屋子里,被暖意哄得瞬间融化。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刚进了十月就已经下了两场雪,天儿也愈发的冷起来。 屋子里日夜烧着银丝碳,但白歌的体质相对较弱,莫夫人还是叮嘱了她院子里的几个婢女,一定注意别让她着了凉。 “来的是哪位大夫?” 白鹭轻声答道:“是新来的大夫,姓史。” 小招微微皱眉:“这个月都来了三个大夫了,怎不让之前给夫人瞧病的太医来,这都眼瞅着要临产了,总换大夫哪行!” 白鹭是前两个月时莫夫人派来的,被教导的十分规矩,向来谨慎少言,因此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低下头。 白歌心里倒是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的身体情况特殊,太医院的刘院使早在最初就说过她的身体不适宜有孕,后来也多次会诊过,还是认为她生产的过程会十分危险。 最近这几位陆陆续续来的大夫,应该都是民间的名医。 她侧头安抚的拍拍小招的手,让白鹭把大夫领进来。 史大夫年过六旬,却是一副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感觉,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莫夫人。 白歌将脉枕上的手腕收回来,听着莫夫人担忧的与史大夫问着话,眼睛却顺着刚刚开着的窗户望了出去。 窗外院中回廊下,莫廷绍一袭玄色劲装站在那里。 两人隔着一扇窗户遥遥对视一眼。 白歌垂下眼眸,对着小招道:“我有些冷了。” 正巧那史大夫正絮絮叨叨的和莫夫人嘱咐着什么万不可受寒,要忌口,要多休息之类的话。 莫夫人听了连忙道:“还不赶紧把窗户关上。” 窗户很快被白鹭合拢,遮住了那锐利深沉的视线。 这几个月下来,白歌对莫廷绍的心思也并不是全无察觉,但她真是不能,也不想有一点回应。 如今的她,心思全在一个月之后的生死关上。 而且,最近她偶尔会梦到谢尘。 也许是因为他带来了太多太深刻的回忆,那些强烈的爱与恨,痛苦与悲伤,总是能让她在午夜梦回带着一脸的泪水醒来。 她说不清自己对谢尘到底有多少情分,但她知道,如果不拒绝莫廷绍,对两人都不是好事。 莫廷绍看着那扇窗户被关上,眉目轻微卸下去,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等着莫夫人送史大夫出来,瞧见他一愣。 “阿绍,你在这儿站多久了?”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上落着的雪花。 莫廷绍没答她的话,反而问道:“史大夫怎么说?” 莫夫人锁着眉,道:“能怎么说,还是那一套,这都是哪找来的乡野大夫,我瞧着都不如太医院的靠谱呢。” 莫廷绍也是眉心微拢,暗自觉得这谢妄之也是指不上,这些个大夫,也没一个能说出点有用的来。 那位史大夫被下人一路送出侯府,刚出了大门,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旁的侍卫一见他立刻走了过来。 他瞧着那马车格外宽大气派,来的侍卫身侧别着的带鞘长剑,仙风道骨的史郎中立刻腿有些软。 “史大夫,我家主人想与你问些事,请随我来。” 一听只是问自己事情,史郎中立马放松下来,跟着侍卫到了马车旁边。 隔着马车的帘子,里面出来几声低咳声。 史郎中瞥了那侍卫一眼,低声道:“贵人若是身患咳疾可要尽早医治,不然天冷越要遭罪的,老朽也有些治咳疾的秘方——” 还未等他说完,那马车里便传出低沉清冷的声音。 “刚刚你看诊的那位夫人,可有办法保她顺利产子?” 史郎中顿时知晓这车里坐着的贵人,就是之前特意找人上门寻他来瞧病的那位。 他噎了一下,又看了那侍卫一眼,心中着实诧异这位看似身份尊贵的贵人何以关心别家夫人是否能顺利生产,还特意不远千里的将自己寻来。 不过想想这些身份贵重之人,府中秽乱阴私之事向来也都多得很,身为郎中,他倒也知道些,因此倒也没表现的太过异样。 见那侍卫看过来,他赶紧敛下神色道:“那位夫人身体底子太弱,若是想顺利生产实在不易,不过老朽有一秘法——” 那车帘突然颤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虽不能保母子平安,若是想保住子嗣还是很容易。” 史郎中捋了捋颌下长长的雪白美髯,自得道。 那车中忽然没了动静,史郎中却只觉得浑身一凉。 “徐威,送史郎中回去吧。” 史郎中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隐约觉得背生凉意,只赶紧跟着那叫徐威的凶悍侍卫走向另一辆早就为他备好的马车,上马车前还从那侍卫手中领到了两张银票,欣喜的揣进了怀里。 “这怕又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吧。” 李滨在马车边嘀咕着,听着车上人又低低咳嗽着,忍不住道:“三爷,这天儿太冷了,咱还是赶紧回去吧。” 咳嗽声渐止,谢尘淡漠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临沣先生到哪里了?” 李滨道:“应该已经到兖州了,估计再有不到十天便能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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