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昏昏沉沉中,白歌只觉得浑身剧痛,那痛楚似乎是从下半身蔓延开来,犹如被斧劈刀凿一般。 更似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石碾中,囫囵个儿的自己进去,一滴滴的一丝丝的被碾出来。 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会这么痛苦,难不成是下了地狱,要受刑? 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里好像提过,人如果是自尽而死,就会下地狱受罚,每天都重复死亡时的痛苦。 自己这是被地狱的差官们惩罚了,才会这么痛吗? 这个世界可真是奇怪啊,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却连自尽都要下地狱受尽痛苦。 可坏事做尽的人,却依旧好好活在人间。 剧烈的疼痛中,偶尔得了喘息的片刻时,白歌想着。 “姑娘,姑娘,求求你醒一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刘院使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却依旧没能将人唤醒。 众人在焦灼中,眼见着白歌的脸颊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金,唇瓣已经完全看不出血色。 刘院使按着她的脉,心里顿时凉了下来。 这样下去,别说孩子了,就连大人也活不了。 产床上的这个女人似乎根本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志了。 “催产汤药,快,再加一剂,参片呢,再切两片厚厚的给产妇含上!” 辛妈妈端着汤药和参片脚步慌乱的跑过来,她的发丝都被汗水粘在了脸颊上。 将汤药捏着白歌的嘴灌了下去,又将参片按在她的舌苔上。 “茵茵,你振作点儿,你得撑住啊,你还这么年轻——” 辛妈妈哽咽说着,眼泪顺着脸就划下来。 她拍着白歌的脸,可那双眼依旧紧紧闭着,好似再也不会睁开一般。 “太医,她到底怎么样了啊!” 小招在一旁哭着问道。 刘院使的手也有些抖,他松开了白歌的脉搏,声音干涩的道:“能使的办法我都已经使了,可产妇似乎毫无求生意志,我也无能为力,现在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辛妈妈和小招顿时心中大恸,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涌出来。 而昏迷中的白歌,此时却毫无所觉,她只觉得身边的声音聒噪刺耳急了。 却又听不清那些声音再说什么,只觉得似乎是哭喊声。 莫不是地狱里的女鬼在哭吧? 白歌有些难过,她都已经受了这么痛苦的惩罚了,为什么就连点清净都不能有。 不知过了多久,那痛楚似乎渐渐消退,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只是有些冷。 她正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心中有种强烈的难过升起。 那只是一种很特殊的感受。 好像有人在和她道别,那情绪里带着悲伤,不舍,和说不清的爱意。 白歌忽然有些心慌,她四下张望着,想大声问你是谁,却发现在这里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是谁,到底是谁? 没有人能回答她,只是那种冥冥中的情绪牵动着她。 她不得不静下心去体会,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话。 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却莫名有种极亲近的感觉。 【阿娘,我走了。 好想好想见你一面啊。 但是更想你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啊。】 那微弱的声音,忽然消失。 是谁,你是谁! 白歌忽然觉得很难受,与之前那种疼痛不同,这一次她好像灵魂都被重重锤击着。 那种痛那她喘不上气来。 接着身体的疼痛回归,耳边那嘈杂声越来越大,逐渐清晰。 “啊,太医你看,姑娘流眼泪了!” “她流眼泪了,是不是要醒了!” 刘院使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听到这话转头一看,那面色苍白的女子眼角忽然有泪落下,划入鬓发间。 他连忙过去捏住她的脉,果然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道。 这时一直如热锅蚂蚁的产婆也叫道:“用力了,她用力了,孩子快出来了!” ·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见了鱼肚白。 谢尘已经在韶音阁的院中站了一夜。 全身已经冻得冰冷僵硬,原本疼痛剧烈的伤势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麻木。 李滨几次想要劝他去稍微休息一下,让太医给他看看伤势。 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是有柴堆挡了那么一下,可是李滨看见那柴车都被砸的四分五裂了,三爷就算武艺过人,可也扛不住这样的伤啊! 只是他刚一开口,就被谢尘泛着血色的眸子给吓得闭上了嘴。 谢尘不愿疗伤,不愿休息,就连李滨向要给他披上一间斗篷都不愿。 他就仿佛是有意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一般。 屋子里面是他的姑娘,是被他,被所有人一点一点逼上绝路的姑娘。 谢尘原本一直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刻,让她有了这样的念头。 直到刚刚那一幕,在他眼前上演。 他忽然明白,不是哪一刻,只是太多太多的痛楚和绝望,那是他从来都不知晓的,隐藏在她宁静面貌背后的,却终于撑不住了的绝望。 那些表面上的平和安静,其实内里早已渐渐空洞。 其实她有对他发出过求助的声音,她也曾期待的问过他,能不能放过裴桓。 可他却半点不解其意。 谢尘闭着眼眸,一点点回忆着这段时间来白歌的变化。 此时再看过往,方能品出她那时的酸苦和凄怆。 那些以往不曾不注意的细节,此时点点滴滴都似针尖狠狠刺入心底。 “吱呀——”一声,门开了。 刘院使脚步沉重的走了出来。 谢尘睁开双眼看过去。 刘院使来到他面前,看着眼前的俊秀如出尘仙人般的年轻侍郎,苍白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惶然。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孩子没能保住。” 谢尘身子晃了一下,李滨连忙撑住他。 他声音干涩的问道:“内子可还好?” 刘院使叹了口气道:“命悬一线,但幸而是救了回来,只是元气大伤,以后怕是子嗣有碍。” 谢尘闭了闭眼,惨然一笑,似喜又似悲。 是他一叶障目,愚蠢狂妄。 如此结果,已算是老天待他不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这时, 刘院使身后,产婆抱着一个极小的襁褓出来,走到谢尘身边。 她有些遗憾的道:“可惜了, 是个男孩儿呢。” 谢尘看着那个小小的襁褓,只觉上面血色刺的满目生疼。 “谢大人节哀。” 刘院使也觉得伤感,刚安慰一句却被李滨惊慌的呼喊声打断。 “三爷!” 只见谢尘唇边鲜血溢出,面如金纸。 刘院使伸手握上他的脉, 顿时眉头紧皱:“大人这伤势不能再拖了, 得赶紧用药休息才行。” 谢尘神色漠然的道:“我先进去看看她。” 刘院使叹了口气, 道:“谢大人, 你现在这样硬撑对身体而言绝非益事, 须知珍重自身,来日方长的道理啊!” 谢尘嘴角扯了下,用指腹携了下嘴角的血迹,没有答话, 只是径直跨过了门槛。 屋里有浓重血腥味弥漫着,太医和产婆都退了出去,剩下的几个下人也都静默无声。 他脚步有些重, 越是靠近越是犹豫。 眼睛浮肿的小招的端着一盆血水从里面出来,看见站在外面的谢尘, 想起自家姑娘那么好, 遭这一番罪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就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气。 她从谢尘身边走过, 端着的铜盆重重撞了他一下。 “哼——” 谢尘皱着眉闷哼了一声。 血红色的污水洒在他衣袍下摆上, 铜盆坚硬的边缘撞在他的胸肋处, 震动着因受伤而脆弱不堪的内腑。 喉中腥甜再次涌上, 那张本就苍白鬼魅一般的面孔更显出两分惨淡。 跟在他身边的李滨顿时心都揪了起来, 一双眼带着厉色的看向小招。 小招也被吓了一跳,这人怎么跟纸糊的一样。 谢尘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小招也是心有余悸,低着头快步往外走,生怕这位三爷动了真火丢了自己这条小命。 谢尘走进卧房,辛妈妈正在用湿热的棉帕为白歌擦脸。 见了谢尘,她顿下手中的动作,叹了口气,起身退了出去。 榻上的人紧闭着眼眸,纤细秀雅的眉紧紧蹙着,似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谢尘走到她身前,伸手想去抚平她眉宇间的印痕,但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 最后也只是静静看了良久。 莫妄斋中。 听到孩子没了,而且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儿,谢老夫人用手狠狠捶了一下黄花梨扶手。 “造孽啊!” 而一直强撑着身体等消息的戚白玉,垂下眸子,用帕子掩着嘴边的笑意。 被丫鬟搀扶着出了莫妄斋,她咳了两声道:“去给父亲送个信儿吧,估计他正等着呢!” 那有些虚弱的声音里,却是掩饰不住的轻快得意。 “可惜了,看不见他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她喃喃的道,眸子里闪烁着夹杂着恶意与满足的光。 此时,戚国公果然如戚白玉所料,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被谢尘的暗卫赶出了谢府,却也没走,只是坐马车上,在谢府的门口等着。 直到戚三爷和苏姨娘都要被冻僵了,谢府的大门才打开,一个小厮出来报信。 “孩子没了,还是个男孩儿?” 见小厮点了头,他紧咬着牙,语气极重的道:“好,很好!” 他回头望着晨曦下,谢府巍峨的门额,冷笑一声:“谢尘,你先不讲道义,可怪不了我戚家了。” 说罢,他狠狠撂下马车的帘子,怒道:“回府!” “那个——” 苏姨娘还有些不甘心的想问问白歌怎么样了,可还活着,孩子已经没了,再把女儿也搭进去,可太亏了。 只是她话还未出口,便被戚国公冷冷扫了一眼。 戚三爷和苏姨娘被他这目光吓得顿时噤若寒蝉,只能闭上了嘴。 · 白歌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第二天的夜里。 熟悉的缠枝纹帐幔映入眼帘,疼痛和无力感袭来。 “姑娘,姑娘!” “辛妈妈,姑娘醒了!” 小招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快,辛妈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端着一碗在炉子上煨了许久鸡汤小米粥。 “姑娘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小招和翠衣扶着她稍稍坐起,在她背后加了几个软垫。 辛妈妈舀了一勺米粥喂到她嘴里,白歌下意识的张嘴吞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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