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狂奔,身上的蓑衣早已禁不住风雨的折磨,浑身湿透,好不狼狈。以至于敲门后,有衙役提灯来开门,还以为他们是寻住处的行人。 老衙役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你们从哪儿来的?” 楚安道:“河南府。” 老衙役惊讶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是如何进得了城门的?” 话音刚落,老衙役又立马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道:“两位乃是因公事而来的官差?” 老衙役抬了抬灯笼,映亮了两人的五官,看到顾九时,明显一怔:“顾......顾公事?” 顾九倒还挺吃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算正常。怕是从她任职京西路提刑官的那一刻起,这消息便在朝野上下传开了。 顾九点了点头,但还是亮出了腰牌,言简意赅道:“我们来此是想打听彭公的住处。” 老衙役偷偷打量他们湿漉漉的衣衫,提议道:“顾公事不如先进里面歇会儿,小人这就派人去彭府告知彭公。” 顾九道:“不用,我们只是想和彭公打听二十年前的旧事,你直接领着我们二人去往彭府即可。” 彭府就在州衙附近的居民巷中,顾九和楚安跟在衙役身后,雨势愈来愈大,三人撑着伞快步疾行,很快视线中便出现一座府邸,牌匾上写着“彭府”二字。 老衙役拍响门环,不一会儿,守门的汉子将大门开了一条缝。 两人认识,老衙役说明来意之后,汉子立即开了门,引着三人去了前厅等候。 怕他们两人等得着急,老衙役便提前解释道:“彭公前些年为了缉拿凶徒,受了重伤,差点丢掉性命!而今行动不便,所以顾公事要等一会儿了。” 顾九摆摆手:“无碍,彭公为民除害才遭此祸事,我们这些作晚辈的理应候着。若不是事态紧急,我等便也不会深夜来此叨扰。” 倒是楚安略有好奇:“我曾听说那凶徒手里共有二十七条人命?” 许是这件事勾起了老衙役的回忆,他叹了口气道:“没错,当时这个命案扑朔迷离,彭公为此耗尽心神,原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更加孱弱,不过好在最后抓到了那凶徒。” “可饶是抓到了又能如何?那死去的二十七人也不能重新活过来,”说到此处,老衙役有些愤懑,“那凶徒估计是知道自己罪大恶极,被抓到后必定要遭受酷刑,便在牢狱中服毒自尽了。” 闻此,顾九心底咯噔一下。 她不免有些多想,抿了抿唇,问道:“凶手杀死他们的原因是什么?那么多条人命,是仇杀吗?” “不是,”老衙役道,“那凶徒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一直以为自己是惩奸除恶的江湖大侠,故而他认为他所杀之人皆有过错,而他是位惩奸除恶的侠士。” 此言一出,顾九和楚安皆是愣住了。 太像了。 实在太像了。 两人相视一眼,背脊寒意肆虐。 顾九隐隐冒出个念头来。 之前楚安套过白羊的话,白羊说他是第一次来西京,和秦行知去过很多地方,每呆一段时间便又离开。 因为秦行知说过他喜爱云游,故而她当时并没在意此事。 但如果凶手如此作为真的与秦理有关,与当年西征灵州战败有关,此事会仅仅只牵连到弘敏和尚吗?若真是这般简单,那为何吴知州对其三缄其口?为何陈县尉在领着高方清去巩县看尸体时,却没有提及他与弘敏认识? 忘了?还是觉得没必要? 亦或是,因为某些原因? 顾九手心发凉,试探性地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些死者当中可有参过军的人?” 老衙役一怔,吃惊道:“顾公事怎么猜到的?” 他面露哀恸,缓缓道:“其中有六个人都曾是彭公的部属,对了,这件事顾公事也许不知道,彭公曾在军营任武德郎,后来得先皇赏识,才升任了济南知府。” 顾九还要再细问,那前去传话的汉子匆匆进来,歉意道:“顾公事,您还是回去罢。” 顾九蹙眉:“为何?” 汉子道:“我家主君身体抱恙,不便见您。” 顾九却起身:“巧了这不是,我未任提刑官前便是个郎中,我去给彭公瞧瞧。” 说着,她快速给楚安使了个眼色,两人不顾汉子的阻拦,疾步赶往后院。 这个时辰人们多已歇下,因此哪处小院还亮着烛火,在浓墨夜色间格外显眼。 汉子慌忙紧追上去,抢先堵在了院门前。而后,十几个家仆手持粗棍跑来,把院门围个严实。同一时间,适才还燃着烛火的房屋眨眼便陷入了黑暗。 楚安丢伞拔刀,将顾九护在身后,眼底闪过一丝凛冽。 大雨瓢泼,无数根雨线躲进夜色中,宛若根根看不见的琴弦,紧绷又锋利。忽然间,天光一闪,震耳发聩的雷声重重地砸了下来,碎在哗哗啦啦的雨声中,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这两拨人拢在其中。 一时间,剑拔弩张。 汉子怒道:“饶你是朝廷命官,也不该私闯民宅!” 顾九紧抿着唇角,并不理会这些人的敌意,眼睛死死地锁着院门。 楚安小声道:“闯进去?” 顾九点头。 来都来了,此行必须要查到些有用的东西。 十几个人一哄而上,楚安只用刀鞘迎上。这些人的三脚猫功夫,哪里会是楚安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都被楚安收拾得倒地哀嚎。 楚安开路,顾九紧随其后。不曾想竟还有一个漏网之鱼,那个老衙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从两人背后蹿了出来,扑向顾九。 顾九察觉地上多出了道黑影,反应迅速,侧身闪过,用伞面护住自己,瞬间,纸伞被人砸了个窟窿。 楚安当即便要抬腿踹过去,但又想到这人事先对他们两人的善意,便只是擒住老衙役的胳膊,快速将人制住。 雷声已经停了,但雨势仍疾,顾九和楚安彻底置身于暴雨之中。 她索性直接扔了伞,站在彭公房前喊道:“我来之前,特地打听过彭公,您自任济南知府以来,治蝗护田、以宽简为政、为百姓平反冤假错案数百......彭公,您是个勤政爱民、秉公执法的好官,那二十七条人命的凶杀案到底是不是如此结局,晚辈相信您心底应是明白的。” 虽是夏夜,但那落到身上的雨水钻入衣领内,潮湿又凉人。数不清的雨滴,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模糊了顾九的视线。 她继续道:“今日晚辈连夜赶来至此,所为的并非只是揪住此事,来寻您不痛快,亦或是指责您对于此案的判断。晚辈是为了河南府百姓的安宁而来。” “自春节至今,已有四人惨死,晚辈原以为凶手只是在西京行凶,来济南府最初也仅仅是调查案件时,察觉此案可能和二十年前被斩首的秦理将军有关,而您曾是他的副将,所以想向您打听一下此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然而,直到晚辈听到了有关济南府那二十七条人命的凶案,这才隐隐意识到凶手所杀之人怕不是只有河南府的四条人命,济南府二十七条人命怕是也是那人所为。” 顾九抬高了声音:“那其他地方呢?彭公,您应该明白晚辈此话何意。” “凶手这番行为,必然心怀仇怨,可再大的仇恨,他也不能伤及无辜。滴水入海,藏木于林,他为了掩盖真实目的杀了多少人晚辈不知,但总归不可能只有我们所查到的这些。那些人有的罪该万死,有的罪不至死,无论如何罪行,都应以大宋律法来审判,而不该是由某个人!” “彭公,凡事有因必有果,若不解因,如何破果?”顾九字字铿锵有力,拱手作辑,“晚辈恳请您将二十年前的旧事告知晚辈!” 房间仍是未有动静。 暴雨中,顾九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楚安看不下去了,他气得嘴唇发抖,沉声道:“既然已经闯到这了,不如破罐子破摔,我直接进去将他拽出来。” 到时候若是闹到了官家那里,他一人顶罪便是。 然而话音刚落,漆黑的房间重新燃起了烛光。 两扇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妇人推着轮椅缓缓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便坐在上面,满面凄然。 顾九直起身,再次重复道:“彭公,晚辈恳请您将二十年前的旧事告知晚辈。” 彭山抬了抬手,身后的妇人递给顾九和楚安两把纸伞,而后长叹一声:“孩子,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知道真相,有些事情,即使你知道了也还是无能为力。” 彭山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沧桑:“回去吧孩子,此案到此收手吧。” 顾九攥紧了伞柄:“彭公,这次若不抓住他,就必定还会有下一具尸体!晚辈恳请您将二十年前的旧事告知晚辈!” 彭山又是叹息,神色却有些肃然:“你确定要知道吗?” 顾九抿唇:“确定。” 彭山点点头:“那你随我进来吧。” 楚安不放心,想要跟着过去,彭山却是和善一笑:“郎君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这姑娘可是朝廷命官,我如今一介平民,怎敢冒犯?” 楚安这会儿对彭山的好感骤降为零,听了这话,心中只冷晒:先是棍棒阻拦,后又让她淋了那么久的雨,你还想怎么冒犯? 顾九回头看他,低声道:“无事,等着我罢。” 待顾九进去之后,房门被妇人从外面关上,屋内只有她和彭山两人。 顾九不欲废话,开门见山道:“彭公,二十年前秦理率领援军,却因想独揽沈家军功绩,故而迟迟未到灵州支援......此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彭山缓缓点头:“当年沈家军率领三十万禁军西征,九战九胜,却在灵州城惨遭败北,被困山谷。我们接到支援的命令后,迅速带着粮草和御寒装备西上支援,但行至半路,秦理将军却忽然号令全军行一昼,歇一夜。” “战场上瞬息万变,耽搁半个时辰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扭转的失败,”彭山道,“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不明白,我也是。军中人愤懑,各种各样的说辞都有,但军令如山,秦理是援军主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那种时候他所下达的命令堪比圣旨。” “我去找他要个说法,但他却对此绝口不提,直到后来我从给秦理守帐营的将士口中得知,在下达这个命令的前夕,秦理收到了一封密令。” 顾九目露愕然,她唇瓣动了动:“密令?谁的密令?” 彭山深深地看她一眼:“来自汴京城的密令。” 顾九浑身血液陡然僵住。 彭山继续道:“后来沈家军率领众将士背水一战,却尽数战死沙场。二十年前顾公事大概还未出世,你应是不了解,沈家军对于大宋百姓来说,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因支援不力从而间接促使沈家军战死,此消息一散开,民愤滔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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