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息一经宣布,众人无一不哗然。 一部分是因为不满,觉得沈时砚的学识比不上那些大儒,而另一部分则是通过此事,看到了赵熙对沈时砚的态度。 看似予以殊荣,实则暗中撤权。 沈时砚若是前往蓬莱担任山长,势必要辞去开封府尹一职。所以,虽然朝野群臣现在还不清楚关于沈时砚的身世到底真相如何,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官家在忌惮宁王。 也就是说,沈时砚大概如最初的传闻一般,是先皇的儿子。 圣旨送到王府后,顾九自然立即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心中冷笑连连,却还是代昏睡的沈时砚接过圣旨。 果不其然。 自古帝王最无情。 沈时砚前不久还是众人口中的“官家的眼珠子”,真是讽刺,谁家的眼珠子,说扔就扔啊。 顾九当天便赶往府衙,替沈时砚把他的东西拿走。期间,王判官甚至老泪纵横,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神情不似作伪。 见此,顾九心情好了不少。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沈时砚留在府衙的东西不多,一个木匣尽可容之。顾九抱着木匣,本想顺路去樊楼买些吃食,中途却冒出一个带刀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神情倒挺恭敬,只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他道:“顾娘子,我家主人想与你说会儿话。” 好在周遭人来人往的,顾九不信这人敢当街掳人,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打量着他:“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道:“顾娘子认识,就在这茶坊二楼。” 顾九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微微一愣。 是西京那个女掌柜。 玄清淡淡一笑:“冒犯了。” 这会儿的态度和在西京时完全截然不同。 顾九想到这人与沈时砚认识,犹豫片刻,还是任由男子领着自己上楼了。 房内,玄清坐在矮几茶案旁,案桌上只有两盏清茶,和几碟看着几乎没动过的鲜花果子。 顾九回想起在西京时的场面,这位女掌柜似乎很爱喝茶,却不爱吃东西。 顾九没着急落座,秉持着小心为上的原则,还是先问起了她和沈时砚的关系。 玄清平静道:“为他解毒的。” 顾九怔愣半响:“什么意思?王爷中毒了?” 玄清似是惊讶,看她:“我还以为长赢已经告诉你了。” 顾九这会儿没心情去在意这人为何称呼沈时砚的表字,只是蹙起眉:“这是怎么回事?他何时中的毒?” 她和整个太医局为沈时砚治了这么多天的病,全然没发现他有中毒的迹象。 玄清却是道:“此事我不好告知之你。” “既然如此,”顾九不欲与她周旋,声音冷了两分,“那你今日拦我,所为何事?” 玄清面色从容,丝毫没有人看穿真实意图的尴尬。她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卫斟茶,这才慢慢道:“他身上的毒,是先皇下的。” 顾九悄然攥紧了手心。 她竟然觉得这个答案不怎么出乎意料。 “长赢的身世,还有二十年前灵州战役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玄清继续道,“但长赢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前,可是很爱他这位皇兄——仅次于他的母妃。” 最初,先皇对沈时砚的确很好。沈家军名扬四海的威名和沈妃获得的恩宠,让小长赢自出生起,便难以交到什么真心朋友。沈家人怨恨,宫妃们憎恶,他那些皇室的兄弟姐妹们嫉妒,他那会儿又是个孤僻寡言的性子,除了先皇,没人愿意亲近他。 先皇会不厌其烦地陪他玩些幼稚游戏,亲自教他读书习字,带他偷溜出宫,一边尽情地玩,一边给他讲人生道理。先皇生性薄凉,却也尽他可能,用这份世人眼中的兄弟情谊,来代替那份不能言说的父子情深。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终结于明贞三年,纯妃去世。 玄清叹道:“只可惜啊,他的出生便注定这份感情不会长久,只是裹着□□的蜜糖罢了。” 糖吃完了,便只剩下要人性命的剧毒。 顾九心中不由一颤,想起了当时楚安与她说的小道消息。 她虽是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一遍:“纯妃的死和王爷有什么关系?” “看来长赢真是什么都没和你说,”玄清道,“纯妃是他的母亲,也就是本应该葬于皇陵的元懿皇后。” 顾九骇然:“先皇他怎么——” “怎么敢?”玄清讽刺一笑,“他都敢让几十万将士为他那心中的忌惮陪葬,还有什么不敢的。” 而自纯妃去世不久,先皇便命人研制一种慢性毒药,每日都让宫人混在膳食里,让小长赢吃下。这种毒短时期内不会显现症状,但却在一点一点地破坏人的体质。 长此以往,沈时砚的身子算是彻底垮掉了,成了一个病怏怏的药罐子。 顾九脸色有些惨白:“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先帝之前待长赢的确很好,而长赢颖悟绝伦,又是个念旧情的,”玄清语气平静,似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做一把刀,还是做一条狗,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玄清说到这,顿了顿:“开刃需要磨刀石,训狗需要铁链,那毒药便是先帝用来控制长赢的东西。” 她抿了口茶,温度恰好。 “长赢的身世见不得光,无法继承皇位,但先皇却仍让他享储君之待遇,”玄清淡淡道,“因为先皇要为赵熙铺路,所以需要一个挡箭牌。” 朝中局势复杂,又有高家独大。若是直接把赵熙立为储君,以他生母家的权势,怕是活不到现在。是以,先皇暗中命长赢将赵熙留在身边,一是为了培养两人之间的感情,二是为了用长赢的光环护住赵熙。 长赢本身的聪颖才智,再加上先皇的宠爱,当时朝野上下都以为这位小皇叔才是继承皇位的人选,而当时的储君不过是先皇为了稳定高家才封下的。 “所以那会儿,后宫凡有子嗣的宫妃们都视长赢为眼中钉,肉中刺,”玄清道,“他每一天都活得举步维艰。” 玄清继续道:“后来先皇病危,高太后为了挑拨两人之间的感情,便把沈家军惨死的真相,还有长赢的身世全部说了出来,所以才有了改姓和远去惠州七年的事情。也就是用这七年的时间,长赢才把身子慢慢养回来。只是那毒早已深入骨髓,寻常药物,无法根除。” 顾九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何感受,只觉得手脚冰冷,胸口又闷又胀,整个人恍若被什么东西拽入不知尽头的深渊。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将眼眶中的酸楚强压下去。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顾九努力冷静下来,看她:“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是想干什么?” 玄清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她没想到顾九听完这么多事情,竟然还能保持着警惕心。 “我这些年一直为了给他解毒,四处奔波,但现在只能做到减缓他毒发时的疼痛罢了,”玄清放下杯盏,“我能力不足,遂命人去寻吴真人——你既然是郎中,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号。” 顾九抿唇,没接话。 “这世上除了他,大概没人可以治好长赢,”玄清继续道,“但吴真人行踪不明,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了他的下落。” 顾九直接问道:“他在哪?” 玄清道:“蓬莱岛。” 又和蓬莱有关。 顾九并没有接着往下问,而是道:“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王爷?” “他知道,”玄清道,“要不然他怎么会乖乖地担任蓬莱书院的山长呢?” 静了一会儿,玄清又道:“今日这些话,还请顾娘子不要与长赢提起。” 顾九道:“为何?” 玄清只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九离开茶坊后,玄清从二楼窗棂往下看,忍不住笑了笑:“他当时猜错了,这孩子的眉眼更像他。” 她不知道沈家军惨死的真相时,还正在太原府和楚业廷做一对恩爱夫妻。因为战事,他们要孩子要得晚,结婚五年,她才有了身孕。 那会儿凡来诊过脉的郎中都说,这一胎大概是个女孩儿。 她很高兴,因为阿姊的孩子便是个男孩儿,以后可以结为连理。 楚业廷听了,只笑她糊涂,说他们两家怎能结为亲家。 她郁闷地反驳,反正她只是阿姊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与沈家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有何不可? 楚业廷只得连连说好,然后轻轻地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期许着这孩子的模样要像她一样。 她问为什么。 楚业廷便亲她,然后笑道,当然是因为我的娘子最好看了。 这么久远的记忆再次浮现于脑海,玄清不由怔了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时,藏在眉眼间的笑意尽数褪下,唯留下疏离和冷淡。 脑海中的画面紧随着玄清的情绪一转,停留在那一地的鲜血,还有她手中的寒刀。 那是她和他最后的记忆。 玄清敛下眸,低声喃喃:“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娶了我。” 身边的侍卫没听清,还以为玄清是在与他说话,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仙长,为什么要让阿九姑娘去蓬莱呢?” 玄清道:“因为沈时砚不会让她去的。” 说到这,她想起了近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轻轻扯了下嘴角:“我这位好外甥儿太狡猾了,我不得不防。” 需得给他增添点计划之外的小变故才好。 ...... 顾九回到王府,先把木匣替沈时砚放到书房,擦去眼角的湿意,这才往沈时砚的卧房走去。 回想起女掌柜说的那些,她既心疼也生气。 心疼沈时砚所遭遇的一切,却又气他什么都不与自己说,种种过往,竟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尤其是中毒这件事。 她和太医局前前后后忙活了这么多天,沈时砚明明有如此多机会可以说出来,却仍是半个字都没透露。 顾九烦躁地踢了下旁边的廊柱,正琢磨着待会儿如何开口,无意一瞥,却见一道黑色身影急匆匆往沈时砚房间走去,手里端着食案。 流衡? 顾九视线落到食案上面的玉碗上,立马想到了中毒这件事,心中一紧,几乎是小跑过去,才及时把流衡拦住了。 顾九看了眼那黑褐色的汤药,镇定问道:“现在还没到喝药的时辰呢,厨房那边是怎么搞的。” 流衡低着头,也不说话。 顾九心里窝着火,勉强笑了笑:“我替你给王爷送过去吧。” 说着便伸出手,谁知流衡却灵敏地往旁边一躲,顾九连碰都没碰到。 她收回手,皮笑肉不笑:“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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