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掩唇低咳两声:“本王费尽心思寻你,是想听听那日你去工部尚书家,岳真与你说了什么。” 吕绍文沉默一霎,不答反问:“宁王,臣想先向您求证那传言是真是假?” 沈时砚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若是不相信,便也不会现身王府了。” 这话说得没错。 那日吕绍文从修内司离开后,便察觉有人一路尾随,心中警铃大响。由于敌暗他明,所以吕绍文才选择假死,一是为了避祸,二是想看看蓬莱那事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沈时砚。 先是岳真那不知真伪的话,后是沈时砚越俎代庖,从大理寺手中截下他这个案子。旁人不清楚,可他自己心里门清。与沈时砚所说的完全不同,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位宁王殿下,更不要说是什么旧识了。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他查到,沈时砚归京的日子和蓬莱出现骨瓷的时间,是同一天。 后来当府衙的人搜到了他书房暗道时,他还以为假死这事要瞒不住了,谁知沈时砚却在暗道里搜出了高钟明的玉牌,紧接着全汴京城都知道了高钟明是杀死他的嫌疑人。之后便是凶手逃跑未遂,欲行刺宁王却被反杀的事情。 最后迅速结案。 “吕绍文”已死这事,在世人眼中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时他才隐隐明白过来,沈时砚似乎是在帮他。但他仍然不敢现身,直到一夜之间,关于沈时砚身世的传言纷纷扬扬地传开,他方敢确定下来,岳真那番话或许是真的。 思及此,吕绍文低声道:“岳尚书说,蓬莱书院下面的祭台是先皇命人所建。”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当年先皇临驾崩之际,命人送去惠州的那道遗诏里,写的便是此事。” 沈时砚搭下眼帘,神情不明,也没有接话。 吕绍文迟疑道:“宁王,那遗诏可否让臣看一眼?” 空气安静一瞬,沈时砚淡淡道:“现在还不能给你看,但是本王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它与蓬莱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 吕绍文忍不住皱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着了这位宁王的道。他道:“所以此事,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 沈时砚道:“你不是已经看到那批骨瓷了吗?之前本王封了白云观,便是因为骨瓷一事。” 吕绍文惊道:“玉清宫?” 又或者是说,高太后。 毕竟玉清宫之所以能立足京城至今,全是仰仗高太后的权势。 沈时砚只道:“再过些日子,本王就会动身去蓬莱。” 吕绍文几乎立刻道:“如果这背后之人当真是高太后,她是决计不可能让您去的。” “你只管先动身去蓬莱,”沈时砚笑了笑,“当然,你若是信不过我,也可以不去。只是,在事情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王府半步。” 吕绍文背脊一凉,忽然很懊悔今晚此举。那遗诏中的内容到底他没能瞧见,而沈时砚的话也不知真假,他害怕这是个圈套。 但事已至此,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沈时砚还没有想杀他的意思。 ...... 夜已深,顾九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未能入睡。她还是在想沈时砚身世这件事。 当时气急,她倒没怎么深想,如今躺在床上仔细回想此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时砚的身世不光关乎他和官家的关系,还有皇室颜面。而为百姓们所津津乐道的,也只是因为这是皇家见不得光的辛秘。他们大部分人是不会想到外戚和皇权斗争这一茬。 也正因如此,顾九想不明白为何高家要把此事传得人尽皆知?万一官家查出了是他们在背后搞鬼,能饶得了他们? 此事丢的可是整个赵氏的脸! 所以高家为什么不选择偷偷告诉赵熙,而是如此高调地说了出来? 无利不起早。 这其中若是弊大于利,高家会这么做? 当然,也不排除高家是被逼急了,一时失了分寸。毕竟,高家二房的男丁全折在了沈时砚手里。虽然高世恒被他们救走了,但薛丘山在他身上留下的伤,不死也得瘫。所以,四舍五入,基本等同于没了。 顾九穿好衣服,又披上月白狐裘,提着灯,往沈时砚的住处走去。 也不知他睡了没。 人到院门前时,又陡然停住脚。 看见那透着烛光的窗棂,顾九心中一喜:人还没睡。 她正要抬脚,却见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从里面悄然离开。昏黄的光线落在那人的半张脸上,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顾九一惊,连忙躲到一旁。很快,那人便从自己视线中离开。 顾九想了想,抬步跟了过去。然而,经过一个拐角处时,眼前倏地一黑,她直愣愣地撞到了人。 顾九捂着鼻子,后退几步。 “顾娘子?” 顾九一听这声音,惊讶抬头:“高方清?” 不对啊。 刚才那人不是他。 顾九打量了两下高方清穿的衣服,一袭绛紫色衣袍,镶白玉腰带,几缕月光落下来,贵气得能闪瞎她的眼。 这时,顾九才注意到流衡也在。 她狐疑道:“三更半夜的,高少卿来王府做什么?” 高方清同样打量了顾九两眼,反问道:“三更半夜的,顾娘子来宁王的院子做什么?” 顾九才懒得和他掰扯这么多,直接问道:“王爷身世这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这盆脏水可不能乱泼,”高方清矢口否认,“而且皇城司已经在抓散播谣言的人了。” 顾九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惊动皇城司,心中不由冷笑:抓吧,你抓得越起劲,百姓越觉得你心中有鬼。 高方清微微俯下身,盯着她:“编诽太宗和大娘娘的人是你吧?” “这盆脏水也不能乱泼,”顾九脸不红心不跳,“我可没这么卑鄙。” 她这顶多就算是正当防卫,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说: 阿九:双标,我是认真的。 感谢在2022-12-23 23:58:56~2022-12-24 23:2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退休的快乐青年 5瓶;晚来天欲雪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祭9 “这一路走来,都是他自己。” “夜寒风大, 顾娘子还是回房好好歇息吧,”高方清直起身,“我还有事要与王爷谈, 就不奉陪了。” 顾九目送两人离开后,再次往那黑袍男子消失的方向望去。 人早就没影了。 而沈时砚房中灯火通明, 顾九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大晚上的, 还挺忙。 ...... 流衡把人引至房中时,却发现大忙人沈时砚已经披了件月白大氅。 流衡不由看向那两只烧得正旺的炭炉, 心中怀疑:一进门,便仿佛置身初夏,可饶是如此,王爷还嫌冷? 流衡便将那炭炉移到床榻附近。 沈时砚视线顿了顿,并没说话。 比起流衡的迟钝,高方清倒是眼尖心细, 沈时砚身上的月白大氅似乎......和顾九那件样式相同。 沈时砚伸出手烤火,慢声道:“这种时候, 高少卿还敢来见本王?” 高方清立马意识到他所言何意,拱手道:“王爷,汴京城那传言确实不是我们高家所为。” 沈时砚既没说信, 也没说不信。 他眉尾压着黑眸,淡淡看高方清一眼:“说吧,何事?” 高方清道:“我想和王爷做个交易。” 闻言,沈时砚轻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之前,你也是这般与本王说的。结果待本王替你拔下白云观这根毒刺后, 你却与阿九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让我如何再相信你?” “那是我一时糊涂, 此后绝不会再犯, ”高方清言辞恳切,“况且,最后王爷您也消气了不是?” 沈时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什么交易?” 高方清道:“我希望王爷能把高家从蓬莱书院的事情中摘个干净,我愿将朝中大娘娘党羽的名单奉上,此后也会坚定站在——”官家这一边。 他顿了顿,及时改口道:“王爷这一边。” 沈时砚眉梢微挑,有些意味深长道:“高家能有今天,大娘娘功不可没。你能舍得抛弃这么一尊守护神?况且,既是你愿意,那高太师呢?你们高家的旁支宗族呢?” “弃卒保帅,”高方清忽然想到了顾九适才说的话,便接着道,“合情合理。” 他当初能舍得放弃高世恒,现在就能抛下大娘娘不管。有舍才有得,自始而终,他所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高家。 这是他从生下来,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沈时砚搭下眼帘,默了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好,本王再信你最后一次。” 高方清躬身谢过:“那我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沈时砚却又突然开口道:“等下。” 高方清停步:“王爷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不希望旁人离我未婚妻太近,”沈时砚静静地看他,“你能明白吗?” 未婚妻? 这个陌生的称呼令高方清一愣,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沈时砚说的是顾九。待他回神后,下意识往窗棂那边看了眼。 正虚掩着。 这会儿再回看沈时砚身上的月白大氅,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高方清敛眸:“当然。” ...... 关于沈时砚身世的传言,经顾九和楚安这么一搅和,如顾九之前所预料的那般,不仅百姓对此众说纷纭,而且她胡诌的版本没几天便因皇城司暗中强压,而流传甚广。 但皇宫和朝廷那边,顾九实在没有办法了。 无风不起浪,沈时砚的身世于朝堂而言,宛如平地惊雷一般,将朝野上下搅得波涛暗涌。可官家对此始终未表态。 直到朝廷要选出负责主持蓬莱书院的山长时。 修建蓬莱书院这事最开始是先皇提出的,后来先皇驾崩,此事自然而然便落到了赵熙手里。只不过那会儿他刚登基不久,在朝中处处受高太后肘掣,再加上蓬莱距京较远,鞭长莫及的,所以赵熙对书院这事并没有多上心。 等到蓬莱书院即将竣工时,赵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督建书院的主要负责人成了高家的人。只有先皇生前所钦点的工部侍郎吕绍文,与高家无任何关系。 是以,原先拟定的山长是高太师。 只不过,高太师近些日子一直告病在家,这山长的位置便成了空缺。一时间,大宋那些名人学士纷纷躁动起来。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最终赵熙所选出的山长却是开封府尹沈时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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