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欲昏,街市巷中陆陆续续地亮起灯笼,摊贩叫嚷着,热情地向来往的行人推荐自家美食。热气腾腾的白雾绵绵不绝,携带着香味弥漫在夜市的每个角落。食店和酒楼更是热闹,店内灯火通明,店外人来人往。打眼往楼内一瞧,便能看到跑堂伙计勤快拿着纸笔,殷勤地招呼着客人。 顾九偷偷地舔了下唇瓣。 饿了。 沈时砚注意到顾九这个小动作,叫停了马车。 他看着顾九:“我想买些吃食,顾娘子可需要些什么,让流衡一并买了。” 顾九忍住想点头的冲动,顾忌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个皇亲贵族,稍稍虚伪地推拒了一番。 “怎么好意思麻烦王爷呢,”顾九眼尖,瞅准了一家卖胡饼的摊位,“那就来张胡饼吧。” 顿了顿,顾九自言自语似地感慨了下:“这吃胡饼就要配着煨烤的鲜肉才是上乘。” 沈时砚笑着摇了下头,没一会儿,流衡送来两张胡饼和十几串烤肉。 顾九接过食物,佯装受宠若惊:“多谢王爷。” 胡饼和烤肉都是新鲜出炉。饼皮金黄酥脆,缀着油亮的大芝麻,皮瓤软香,又不缺嚼劲。那烤肉就更不用说了,羊肉咸辣无膻,鹿肉滑嫩可口。层层肉纹上铺着薄薄的香料,隐隐还能看到有油汁滋滋地渗出,诱人极了。 顾九把肉串撸进饼中,一口下去,满意地眯起了眼。 顾九吃了一路,等快吃完时,马车也驶到了白云观。顾九正要下马车,沈时砚却忽然拦住她。 “怎么了王爷?”顾九停住,心里犯着嘀咕,总不会要她付饭钱吧。 沈时砚没说话,自个半掀车帷,将里面的顾九遮挡严实。动作间,顾九无意瞥到了正往马车这边走来的一队士兵,为首的中年男子五官端正,只不过脸上有道狰狞的疤痕。 “末将参见宁王。” 沈时砚摆摆手,和那人随意说了两句,就放下车帷,让流衡直接把马车驶到道观后山。 不等顾九开口问,沈时砚便慢声解释:“是驻守在白云观的皇城司。” 皇城司原隶属禁军,为天子心腹爪牙,不受三衙辖制。后来权势愈大,由专司军情逐渐涵盖官情民事。 只不过先皇驾崩后,在高太后的支持下,皇城司总指挥一职落在了她身边的宦官刘英头上。自然而然地,这皇城司效忠的对象也从官家,逐渐变成了高太后。 所以顾九听到沈时砚刚才说的那句话,并不觉得惊讶,也无心再继续过问。 朝廷纷争,总归和她这种平民百姓没什么太大的的牵扯,顾九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等这件事结束,她就和明月回到江陵府继续过她们悠闲自得的小日子。 - 定远侯府内,开封府衙的官差说明来意,田氏脸色“刷”地一白,连忙让婆子搀扶着上了马车,直奔府衙,半分也不敢耽搁。 进了殓房,田蕙芝停在门前不敢进去。沈时砚和楚安两人正在说话,听到动静,一齐看了过去。 “王爷,楚将军。”田蕙芝稳了稳心神,勉强地笑笑。 沈时砚颔首,侧过身。一旁的楚安则掀开白布,怕吓到田氏,没把脖子以上的部位露出来。 两人退到一边,仵作将田氏领上前,慢慢褪去女尸身上的衣物。 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众人便见田蕙芝面色全无,若不是楚安手疾眼快,扶住了她,怕是要摔在地上。 “是......是淑琴,”田蕙芝泪水夺眶而出,满脸凄然。她指着其中一具女尸,颤声道,“淑琴她......她手臂处有块烫伤,那是十二岁时不慎碰倒了热汤所致,疤痕一直没能去干净。” 田氏所指的尸首是第二具,被扔在扬州商人庭院中的那个。 沈时砚挥手让仵作重新给尸首盖上白布,慢声道:“夫人节哀,本王定会给侯府一个公道。” 送走田氏,楚安又去看了眼那处烫伤,疤痕约半个手掌大。他摸着下巴,看向一旁沉思的沈时砚,问道:“这烫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秦怀与她同房时,没有察觉过?” 但转念又一想,这个说法似乎也合理。毕竟女儿家向来注重这些,许是怕夫家嫌弃,一直遮遮掩掩。 沈时砚看着岑四娘子的尸体,吩咐门外的官差:“去秦家传秦怀来此。” 与此同时,顾九也趁夜色偷摸溜进岑淑琴的房间。她捧着一根蜡烛,四处翻找查看。 奇怪。 顾九蹙眉。 按理说,女儿家出嫁时会把自己在娘家的东西悉数带走,别的还好说,尤其是这些金银细软,珠宝首饰。岑淑琴是低嫁,秦家没钱没势,她若想往后日子过得舒坦些,一定不会把这些贵重的东西留下。 而岑淑琴梳妆台上的金银首饰却都还在,还有那放在柜中的四季衣物也没带走。 顾九又摸了摸,从柜子里侧找到一个黑木盒子。顾九把蜡烛放在地上,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质长命锁和一个样式老气的发簪。 顾九愣在原地,半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把东西放回原处,拿着蜡烛走到刚才翻过的竖柜前,蹲下身拉开底层抽屉,里面放着几个荷包和新绣鞋。 顾九正要细看,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顾九心下一惊,吹灭蜡烛,躲进柜子里。 房门“吱”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男人提着灯笼进来,昏暗的灯线了映亮那人的五官。 是岑管家。 “谁?” 岑管家沉声道。 岑管家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然后轻步走向床榻附近摆放木柜的地方。 躲在衣柜里的顾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脚步声戛然而止。 顾九透过木柜缝隙往外看去,岑管家蹲下身去,用灯笼照亮了一处地面。 顾九立刻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了。 蜡油。 她刚刚把蜡烛放在地面上时滴的蜡油。 果不其然,岑管家用手指一摸那黏在地面上的固体,还未风干的温热触感让他脸色一变。 完了,完了。 顾九在心里疯狂祈祷。 岑管家起身,露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步步靠近那个放着长命锁的木柜。他猛地打开柜门,里面除了衣物别无异常。而后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柜子。 顾九脸色渐白,做好了等会儿先下手为强,直接冲出去的准备。 眼看岑管家要打开柜门,千钧一发之际,外面再次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岑管家,大娘子从开封府回来晕倒了!” 岑管家收回手,慌忙走了出去。 “那两具无头女尸中可有四姑娘?” 后面再说了什么,顾九一时心慌没听清。她重重地松了口气,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确定人走了后,顾九不敢耽搁,赶紧离开此处,回到自己房间。明月从别处听来消息,告诉顾九失踪半月的岑四娘子是无头女尸案的受害者。 深夜整个候府因岑四娘子的死不得安宁,顾九让明月躺在自己床上,然后趁此偷偷地溜出候府,去了开封府衙。 顾九赶得巧,她刚到开封府门前,就遇上一个官差带着秦大郎要进去。 顾九忙叫住他们。 秦怀惊讶地打量着她:“弧朔……道长?” 顾九现下已经脱了道袍,穿着一身莲青色长裙,杏眸清冷,神清骨秀。没了白日时朴素的仙风道骨,却多了三分干净英气,七分清丽秀然。 顾九没功夫理他,只道:“我需要见宁王。” 官差皱眉:“若是有冤情,明日再来击鼓鸣冤。” 秦怀帮忙讲述了白日两人一同前往秦家的事情,解释道:“这位女道长确是王爷相识的人。” 官差狐疑地又打量她两眼,才把人一起带了进去。 殓房内,沈时砚看到顾九愣了下。 楚安惊讶道:“顾娘子,你怎么来了?” “待会再说,”顾九走到沈时砚身侧,低声道,“王爷,让秦怀认尸吧。” 沈时砚看向秦怀,让旁边的仵作掀开岑淑琴的白布,露出胳膊上的烫伤,问道:“你看看这可是岑四娘子?” 秦怀认真瞧了几眼,坚定地摇头:“不是,我家娘子身手臂上没有任何疤痕。” 楚安问:“你可确定?” 秦怀笃定地点头。 那可就奇怪了。 田大娘子说这是岑四娘子,可秦大郎却笃定不是。 楚安转头看向沈时砚和顾九,用眼神表达疑惑:总不能这世上有两个岑淑琴不成? 沈时砚又让秦怀认了认另外一具女尸,秦怀仍是不识。 沈时砚让官差把人送回去。 待殓尸房内仅剩下顾九,沈时砚和楚安三人时,顾九从袖中掏出岑四娘子的荷包,慢慢道:“王爷,嫁到秦家的人可能不是岑淑琴。”
第11章 鬼新郎 沈时砚和楚安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四个字:果真有鬼。 夜幕低垂,寒风冷冷地吹动枯枝残叶,沙沙作响。殓尸房内几盏烛火摇曳明灭,将三人连同两具无头女尸的影子映在惨白斑驳的墙皮上。 顾九把在岑四娘子房间里遇到的事情说完,楚安不由地一脸讶然。反观沈时砚眉眼平静,像是已经猜到了。 顾九虽是不懂女红,但从荷包和手帕这两样东西打结收尾的不同方式,和岑淑琴房里留下来的物件儿,一切的指向俱是如此。 “可岑四娘子出嫁时难道没人发觉?”楚安不解道,“候府不知?秦家不知?” 沈时砚看了一眼岑淑琴的尸体,缓缓道:“明日去趟候府,就该清楚了。” 这时,流衡从外面进来,道:“王爷,已按照您的示意,将那扬州商人放了。” 顾九愣了下:“王爷,问出什么了?” “并无,”沈时砚笑笑,“没有证据,他就是良民。大宋律法护得住他,总关押着也不是办法。” 顿了顿,他吩咐流衡:“看紧。” 翌日清晨,顾九早早地被明月叫醒,说开封府来人了。为了不惹人疑,顾九不急不慢地梳洗一番,才去了前厅。 厅内,田氏和沈时砚坐在条案两侧,楚安则站在沈时砚身旁。岑庆的五位妾室和岑管家等几个府中老人也在。 顾九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岑管家,行过礼,和几位妾室坐在一起。 顾九听了两句,对话已经进行到了正题。 “岑四娘子成亲时你们可亲眼看着她上了花舆?”沈时砚问。 “是,”田慧芝擦去眼角的湿意,回道,“淑琴出嫁时,府上的人都看着呢,这么多双眼睛怎么会出错呢?” 顾九抬眸和沈时砚短暂地对视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团扇。 沈时砚唇角轻勾,收回视线,问道:“那岑四娘子是以何种方式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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