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任由冯嬷嬷搀扶着,走到顾府门外。顾喻和常氏假模假样地嘱咐几句,便让人将顾九送上花舆。 顾九趁机稍稍拿开团扇,想看看这岑老侯爷到底长什么模样。不料,只是那轻轻一瞥,顾九顿在原地。 一只毛发光泽的红冠公鸡正伸着脖子左右乱晃。 顿时,顾九在心里对岑老侯爷的病情有了一定猜测。 这估计得是半身不遂了。 顾九抬步踩上轿凳,身旁一个丫鬟赶忙从冯嬷嬷手中扶住她。 “九姑娘......”明月声音带着抑不住的哭腔。 顾九微微一笑,握了下明月的手。 “莫怕,有我。” 掀起车帷进去后,一阵浓烈的熏香扑面而来,顾九忍不住皱了下鼻子。 不对。 顾九又仔细闻了闻,意识到了藏在熏香中的东西。 蔓陀萝花,闹羊花,醉仙桃花,草乌...... 这是迷香。 顾九用力晃了下脑袋,屏住呼吸,忍不住在心里骂人。 顾家......还真是谨慎啊。
第8章 鬼新郎 “王爷说,礼不成,则废。” 顾九是被两位婆子半扶半拖地弄下花舆。 顾府距离定远侯府没多远,过了州桥没一会儿,就到了。 顾九撑着有些发软四肢,死死咬住下唇里肉,用痛意保持清醒。 定远侯府门前占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伸长脖子去瞧新妇,和身边人嬉笑讨论。 “这顾家人可真有意思,明明知道鬼新郎还未归案,却还选在这个时候成亲。” “欸你没听旁人道这位顾府的庶女是个命硬的,保不准昨夜已经把鬼新郎吓走了。” 正热闹着,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那前几秒还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却在跨门之际剧烈地抽搐起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公鸡的脖子软绵绵地垂下。 死了。 抱着公鸡的岑管家意识到不对,也顾不得礼仪步骤,火急火燎地率先进了府,而后压着声让人把新妇直接带进婚房,关上朱红大门,隔绝了外面好奇的目光。 公鸡死了,这拜堂自是无法进行。 明月搀扶着顾九跟在侯府的婆子身后,七绕八绕,进了婚房。 顾九刚碰到床,双腿就彻底软了下来。 她缓了一口气,嘱咐明月:“你快去买些葛藤花,拿到厨房煎水送来。” 明月见顾九脸色不对,不敢磨蹭半分,赶紧出去。 顾九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将那死沉的发冠卸下,随手扔在一边,闭眼休息。 等顾九再次醒来时,明月正小心地用汤勺给她渡水。 明月连忙放下汤碗,将人扶起。 顾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是黑夜。婚房内燃着烛火,映着这满目的鲜红。 “九姑娘,奴婢没能出去,被侯府的管家拦了下来,”明月细声道,“这个葛藤花是侯府大娘子田氏给的。” 一语未落,明月怕顾九心生顾虑,又赶紧补充道:“九姑娘放心,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这田氏是个好相与的,老侯爷那么多妾室,明里暗里地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只有她,上理侯府财务,下管府邸家事,却从不拈酸吃醋,端正得很。” “田大娘子说,白日的事是下人办事出错,给公鸡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让您受惊了。” 顾九点点头,肚子却在这时“咕咕”地响了两声。 明月忍不住笑了下,起身:“奴婢去小厨房给姑娘做些吃食。” 顾九摆摆手,下巴往不远处的雕花黑楠木桌子一抬:“那不就是现成的吗?” 说罢,她拍了拍明月的手:“你去休息吧,老侯爷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 明月不放心:“奴婢陪着姑娘吧。” 顾九眯起眼,无奈地笑了下:“你姑娘我都已经熬过成亲前夕了,鬼新郎不会找来的。” 明月这才犹犹豫豫地离开。 顾九走到圆桌旁坐下,随手捻起一块广寒糕。 糕体雪白如霜,表皮上缀着金黄清香的桂花碎,星星点点,像是绽开在雪中的灿烂花簇。米粉清幽,桂花香郁,入口软糯香甜不粘腻。 顾九吃了一块,舔了舔唇瓣的碎屑,正要再拿一块,梳妆台处的小窗被人轻轻推开,流衡翻窗而入。 “顾娘子。”少年抱拳作辑。 顾九又往嘴里扔了一块,随口问道:“昨日在我院中的人是你?” “是。” “那贼人抓到没?” “......跑了。” 顾九略感可惜。 没钓上鱼。 顾九问:“你家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不像是守株待兔,倒像是故意让我们请君入瓮。” 闻言,顾九了然地笑了笑。 自第一具无头女尸被发现至今,这偌大的汴京城里凡是结亲的人家,所有新妇都安然无恙。可偏偏等鬼新郎的传言愈演愈烈,等开封府衙的官差挨家挨户的调查婚嫁之事后,顾九等到了那“鬼新郎”。 像是在刻意引导他们往某个方向走。 流衡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字条递给顾九,将前些日子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 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岑家四姑娘岑淑琴。 顾九看完便将字条扔进了炭炉,火星触碰到纸张的一瞬间,焰火汹涌,转眼吞噬了字条。 “今日那公鸡......是你们的人做的?”顾九忽然问。 流衡点头:“王爷说,礼不成,则废。” 顾九怔了下,有些惊讶。 她微微一笑:“那劳烦小郎君替我给王爷道声谢。” 翌日清晨,顾九被明月叫醒,提醒她要给田氏请安敬茶。 顾九梳好妆发,让明月留在房里,由外面的丫鬟领着去到田氏的庭院。 还未进门,顾九往那乌泱泱的厅内随意瞧了一眼,忍不住感慨起来这老侯爷的风流。 她垂着眸,粗略算了一下,除去正室田氏,坐在两侧的妾室共有五人。 “给大娘子请安。”顾九像模像样地行礼,双手奉茶。 田蕙芝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温笑着让她落了座。 顾九是定远侯府抬花轿入门的平妻,给老侯爷冲喜的平安符,其他几位妾室多多少少都顾及这方面,表面上对顾九也算客气。 众人简单地聊了几句,田蕙芝便让身边的婆子领着顾九去老侯爷房里看看。 等走了一段路,顾九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嬷嬷,侯爷有几位姐儿哥儿?” 婆子瞧她一眼,心想这娘子倒是早早为自己做打算,面上却笑道:“侯府只有一位三哥儿,已经成家。还有四位姐儿,除去五姐儿还待嫁闺中,其余的也都嫁了出去。” 这些放在明面上的事情,顾九自然已经让明月提前打听了。 说来也奇怪,老侯爷这几位孩子没有一个是正妻田氏所生,那个三哥儿是庶子,却也是唯一一个男丁。于是这位哥儿出生没多久,就养在田氏房里,在家谱上记了嫡出。 “四姑娘也嫁人了?”顾九佯装惊讶。 提到岑淑琴,婆子脸色变了变,刻意放低了声音:“小娘,您可千万别在大娘子面前提起四姑娘,惹起她的伤心事。” “为何?” “小娘不知道?”婆子有些讶异,“四姑娘嫁到景福坊的秦家没多久,就不见了。旁人风言风语,说得难听,老侯爷就是因为此事病倒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顾九眉梢一挑,感到奇怪。 定远侯若真是注重名声的人,怎么会在妻妾满堂的情况下,还整日流连勾栏瓦舍,甚至干出些期男霸女的恶事。 婆子没注意到顾九的神情,继续道:“而四姑娘的小娘很早就病逝,大娘子怕她受其他几房妾室欺负,便把人接到自己房中,养了几年。” “四姑娘和大娘子关系很好?” 婆子对这个问题颇有不满:“小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汴京城谁人不知我家大娘子最是贤惠淑德,温良和善。” “这是自然,”顾九摸了摸鼻尖,“嬷嬷莫怪,是我一时失语了。” 许是对顾九的态度还算满意,两人路过一处时,婆子顺手指了一下。 “小娘,瞧,那就是四姑娘之前住的院子。”婆子语气有些自得,“旁的姐儿可是都没有这待遇,是我家大娘心疼四姑娘,让人给她准备的。” 顾九知道了自己知道的,眉眼的笑意都真诚起来,甜言蜜语地奉承了田氏几句,将婆子哄得舒服。 两人来到岑庆的住处,恰好迎面撞见岑管家领着一位老郎中从院中出来。 两拨人简单碰面,婆子打开房门,让顾九进去。 “嬷嬷不进来?” 婆子说:“奴婢前些时候得了风寒,眼下刚好没几日,怕过了病气给侯爷。” 房内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药苦味,再加上四角都摆放着燃火的炭炉,猛地一进去,沉闷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顾九走到床边,看到了这位昏睡的定远侯。 面色惨白,眼眶凹陷,容若枯槁,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顾九弯下身,伸手搭在岑庆的腕处切脉。 片刻,顾九稍稍加重力道,指腹下才感受到一阵轻微搏动。 脉位较沉,脉象细涩虚弱。 “气血凝滞,下元久亏,”顾九看着岑庆那张枯树皮般的脸,“这是肾虚啊。” 可当她又去摸其他几处脉位时,不由地皱起了眉。 怪哉。 顾九收回手。 长时间纵欲,精元亏空,肾虚。 得知岑淑琴不见,气急攻心病倒,再加上经常酗酒,生活习惯不良,导致肝火郁结。 这些似乎都能说得通。 但看岑庆的面色,病情似乎比脉象更严重些。 顾九离开房间后,借口想亲自给侯爷煎药,让婆子带她去了厨房。 她随手拿了一包药,捻起里面的药材。 黄芪、熟地黄、酒萸肉、白茯苓、夏枯草、菊花......清热泻火,补血补气,也都对症。 顾九将药倒进陶罐后,一边给炉火扇着风,一边琢磨问题出在哪。视线无意掠过某处,顾九动作一顿。 不远处的灶台上,还有一包药材。 顾九走过去,拆开,用手指拨了拨里面的东西。 紫石英、淫羊藿、菟丝子、当归、熟地黄、枸杞子、炙甘草。 这是暖宫助孕的方子。 “小娘,这不是侯爷的药。” 一个烧火丫鬟见此,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过去。生怕顾九一个不小心把那包药一同倒进陶罐。 顾九心想,你家侯爷又不用生孩子,自然不是他吃的东西。 顾九把药包递给这丫鬟,随口问道:“那是谁的药?” “是我的。”有人轻声道。 顾九循着声看去,田氏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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