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鲁从阮应声。 鲁涵的话让熏风如坠冰窖。 鸣月塔这样的地方,除了都护府,还有什么是好地方呢 熏风自小容貌出挑,十一二岁时就被都护夫人要到了身边,当做儿子的枕边人培养。 她早已过惯了富贵日子,如今让她出去吃苦,不是要了她一家子的命吗 她回过神来,急得扑着上去抱住鲁从阮的大腿,拼命哀求。 “少爷,求求你饶我一次,求你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求少爷看在我尽心尽力服侍的份上,救我一命——” “我给过你机会了,滚开!”鲁从阮不耐烦地再次一脚将其踢倒。 “少爷,少爷——” 熏风哭得梨花带雨,可惜鲁从阮已经对她失去耐心,也不在乎她的悔恨是否真心。 “可你为什么要卖头发呢”鲁涵不解地看向荔知。 “……因为奴婢身为奴隶,是没有月例的。”荔知低头道。 “这倒是一个问题……回去后,我和账房说一声,多少还是给你们开一些。”鲁涵说。 “多谢老爷仁慈!”荔知弯腰行礼,“奴婢代府中其他奴隶谢过老爷——” 眼看只有自己遭殃的结果就要达成了,熏风急得大喊出声: “老爷,你不能赶我走!我知道是谁让殿下家破人亡!” 鲁涵立即变了脸色,谢兰胥的眼神也转了回来。 熏风指向荔知,不顾一切道: “是荔知!是她告发亲生父亲的一封飞书,才牵连出了太子的谋逆之案!”
第34章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鲁涵面色铁青地看着地上的熏风, “你要是拿大殿下胡说,就不是赶出都护府这么简单了!” “我没有胡说!我真的知道!”熏风急忙跪在地上,膝行靠近鲁涵,“我亲耳听见荔家的长子荔晋之和荔知密谈, 荔晋之用这件事来要挟荔知, 逼她盗卖府里的宝贝,不然就将此事告诉都护大人和皇孙殿下!如果奴婢有一句假话, 愿意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老爷可以叫荔晋之来对峙!” “荔知, 她说的可是真的!”鲁涵半信半疑地看向荔知。 荔知在地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奴婢从未飞书告人, 请都护明察。” 事情已经不再是盗卖府中财物这么简单了,鲁涵脸色难看, 大手一挥道:“回府!把荔晋之也给我带来!” 荔知被几个下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推搡着往外走。 她和轮椅上的谢兰胥擦身而过。 他垂着眼若有所思, 没有看她。 鲁涵打点好院子里其他的人,封上他们的口, 然后把荔知带回都护府,一起回去的还有熏风,几人被带到谢兰胥所住的竹园堂屋,不一会, 满脸惊慌的荔晋之也被推了进来。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被勒令跪在地上后,贼眉鼠眼地到处打量。 “你是荔晋之”鲁涵皱眉问道。 “是……小的是荔晋之。”荔晋之挤出讨好的笑容, “不知大人叫小的来是为了……” 荔晋之都想好了, 如果是荔知偷盗财物的事情败露, 他就一口咬死和自己没关系。 但他怎么也没想不到, 鲁涵将他押解至此,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是你说,荔知曾有一封飞书” 荔晋之立即看向身旁的荔知,后者低着头跪在他身旁,一副从顺的姿态。 他没法和她交换视线,对目前的境况更没有把握,但左右不是自己吃亏,荔晋之没多少犹豫,就把荔知给卖了出去。 “回大人的话,确有此事……” “如今殿下也在此,你将此事来龙去脉如实道来,若是有任何不实之处,你的小命就别想保住了!”鲁涵威吓道。 坐在主位的谢兰胥静静地看着底下两人。 “这……”荔晋之看了眼旁边的荔知,装模作样地揖了揖手,“妹妹,对不住了。” 荔知垂着眼睛,连余光都未曾施舍。 “回大人的话,事情是这样的。那是我们流放的队伍刚出京都不久的时候,”荔晋之说,“有一天晚上,我休息的地方在荔知旁边,那晚我恰好失眠了,那地又冷又硬硌得我睡不着觉……我正翻来覆去的时候,听见她在旁边说梦话。” “本来嘛,说梦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我仔细一听,却吓了一大跳!我这妹妹,竟然在说什么‘不是故意害了太子一家’,‘只想告发父亲’……我这一琢磨,就明白什么意思了。都是我这糊涂的妹妹,不知中了什么邪要告发自己的亲生父亲,结果牵连了太子殿下!” “他说的可是真的”鲁涵半信半疑地看向荔知,“你告发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荔晋之难掩喜悦地看着荔知,就等着她伏法认罪,然后他因有功被收入都护府做事。凭他的才华和机灵,在鲁涵身边混个军师还不简单吗 荔知终于抬起了头。 少女薄肩细腰,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看上去柔弱可怜,哪像是会告发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呢 她坚决沉着的目光扫过鲁涵的眼睛,然后落在谢兰胥平静的脸上。 “奴婢不承认兄长所说。”她一字一顿说。 荔晋之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她还敢反驳。 “首先,奴婢从未有说梦话的习惯。这一点,奴婢在荔府时的丫鬟都能证明。”荔知有条不紊地说,“其次,奴婢也未曾飞书告发过自己的父亲。” “更何况,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父亲在谋划什么事,难道会告诉我吗我就算要告发,又能告发什么呢” “奴婢只是割舍不下兄妹情谊,无法对兄长的受害视若无睹。所以才在兄长用莫须有之罪要挟我时,答应为他勉力一试。但老爷对我有恩,府中诸位主子也都宽和待人,奴婢做不出背叛他们的事。所以奴婢才想要卖掉自己的头发。” 荔知看向瞠目结舌的荔晋之,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然而奴婢父母双亡,只剩长兄为父。奴婢愿做不孝之人,只为行我心中孝道,却不想我的兄长,并未将我当做他的家人。” “你!”荔晋之气得指着她的脸,涨红了脸,“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 “我能作证,她之前真不是这么说的!”熏风也急了,生怕鲁涵相信荔知的话。 “你还敢说话!”鲁从阮眼睛一瞪,熏风害怕地闭上了嘴。 “都别吵了!”鲁涵一掌拍在桌上,强行打断荔晋之的话,“你说她飞书举报,可知飞往何方,状告何事” “这……” “我再问你,荔知和她的父亲有什么深仇大恨,让她要大义灭亲,飞书举报自己的父亲” 荔晋之眼神躲闪,不敢答话。 “若是没有深仇大恨,这世间哪有会告发自己亲生父亲的孩子!”鲁涵斩钉截铁道。 “可……大人,大人你相信我啊!荔知一直痛恨我父,因为她觉得是父亲害死了她的孪生妹妹!她有告发我父亲的理由啊!”荔晋之大喊道。 “事到临头你还在狡辩!”鲁涵大怒着打断他的话,“既然你不死心,我也不妨告诉你!太子谋逆一案,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牵连之多,扳连之深,绝不可能和她一个深闺之中的小姑娘有关!” “大人有所不知,她……” 荔晋之还想狡辩,鲁涵拍桌怒喝一声: “搬弄是非,不择手段,丧尽天良——她视你为兄,你却想攀咬她来成全自己!” “大人,不是这样的啊!你别相信她胡言乱语!” “我看你才是胡言乱语!”鲁涵说,“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大人!饶命啊大人!” 惊慌失措的荔晋之被拖了下来,剩下一个没有依靠,如惊弓之鸟的熏风。 “父亲,儿子院中的人,就交给儿子做主吧。”鲁从阮揖手道。 鲁涵疲惫地挥了挥手。 “熏风恶奴,调拨离间,不知悔改!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将其一家都逐出都护府!” 鲁从阮的话音未落,熏风已经哭着求饶了。 “少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一脸厌恶,侧头看也不看。 “荔知妹妹!”熏风转而扑向荔知,哭得凄凄惨惨,“我真的知道错了,求妹妹跟少爷求求情,原谅我一次吧!” 荔知规规矩矩地跪着,任由熏风怎么摇晃,她都没有看她一眼。 早在熏风的巴掌落在嘉穗脸上时,她就应该明白,她的下场只有一种。 荔知可以原谅他人对自己的伤害。 为了达成目的,她不惜将自己也变成赌桌上的一枚筹码,不择手段地使用自己,甚至伤害自己。 她的身体和心灵不值一文,只有荔知的名声重于一切。 但嘉穗他们不一样。 嘉穗、嘉禾,还有荔象升和荔慈恩两兄妹……他们在一切结束后,还可以重新开始。 两名健壮的家丁进来将熏风拖走,她想要挣扎,可惜无济于事,直到出了竹园,熏风凄厉的哭喊声依然若隐若现。 “殿下,你看……” 鲁涵朝一直没说话的谢兰胥揖手,征询对荔知的处置。 “既然只是闹剧,那就以闹剧来处理罢。”谢兰胥说,“此事就此了结。” 鲁涵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 “让一场闹剧惊扰了殿下,是微臣的过错。” “大人言重了。” 鲁涵行礼告退,刚要带着所有人下去,谢兰胥轻声开口道: “让荔知留下罢。” 鲁涵一愣,然后眼神示意其他人跟着自己退出堂屋。 鲁从阮不愿意让荔知单独留下,不满的话语刚要出口,就被父亲连推带拉地扯出了竹园。 屋中只剩荔知和谢兰胥两人后,沉默变得格外清晰。 沉甸甸的空气,压在两个人的胸口。 荔知知道,她的说辞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谢兰胥。 “般般。” 少年叫她的名字,目光冰冷,声音缠绵。 “我说过,不要骗我。” 荔知向着他深深叩首下去。 “事到如今,民女必须向殿下坦白——在河平八年的十月,民女的确写有一封举报父亲的飞书。” 即使她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谢兰胥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 “民女在飞书中告发荔乔年侵占民田,贪污受贿,并附上了数个借祝寿之时行贿的官员名称。”荔知说,“当时的京兆府尹张珂是我父亲的党羽,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飞书最终如泥牛入海,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荔晋之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但他确实以此要挟,让我举荐他入都护府,或者偷盗都护府财物。” “民女知道,一旦答应他的无理要求,以他的贪婪,今后必定后患无穷。”荔知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椅子上的谢兰胥,“民女不想给殿下添麻烦,所以才设下此计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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