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不想给我添麻烦,还是害怕我知道此事”谢兰胥轻声说。 荔知沉默半晌,哑声道: “我只在飞书中告发了荔乔年,提及的数个行贿官员中并没有太子一党……” “政治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可曾想过,太子谋逆一案,说不定是源于一封告发荔乔年侵占民田、收受贿赂的飞书” 荔知没有回答,她的睫毛颤抖着,无力地垂了下去。 “……其实你也这样想过。”谢兰胥作下结语,“因为一个月后,太子和荔乔年就被斩于西市菜市口,一应受死的还有你名单上的名字。” 他看着荔知的眼睛,而后者,避开了她的视线。 屋内没有别人,谢兰胥从椅子上直接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荔知面前。 他抬起荔知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直视自己。 他的眼睛,死水般无波无澜,而她的眼睛,却像春天的湖,波光粼粼。 偶尔,他想要捏碎这小小的下巴,挖开这温热的胸膛,看看那颗心,是否和他触摸时一样鲜活。 他想剥开她的血管,切开她的血肉,看看她的灵魂藏在哪里,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假话。 他很确定,她对他说了假话。可他猜不透,这谎言到底是什么。 “……没错,我也这么想过。” 一双纤瘦的柳叶眉下,明眸闪动着脆弱的波光。 荔知在他的手心里仰望他。 她的眼泪落到谢兰胥的手掌上,他忽地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就像被最炙热的火焰灼伤。 “我为殿下奋不顾身……只因我心中有愧。” “荔知任凭殿下处置。”荔知重重地叩首下去,“哪怕殿下要我赴死,荔知也绝无二话。” “好——” 谢兰胥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 “那你就以死谢罪罢。” 荔知再次叩首。 “若有来生……”荔知抬起含着泪光的眼睛,对目不转睛的谢兰胥笑道,“希望殿下还能唤我一声般般。” 谢兰胥沉默不语。 她告罪起身,拿起桌上的一盏茶摔向角落。 茶盏在地上碎成无数碎片,荔知捡起最大的一片三角碎片—— 毫不犹豫划向脖子。 作者有话说: 本匹体谅大家追更心情,今天双更哈 晚上6点还有一更
第35章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她睁开眼, 一只手攥着茶盏碎片,鲜血一股股地涌出。 荔知一声惊呼,染血的瓷片落下,鲜血溅飞在冰冷的地面。 “殿下——我马上给你止血!” 荔知想要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布条, 可她努力撕扯, 结实的布料却纹丝不动。 就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谢兰胥握住了她的手。 谢兰胥的血流到了荔知手上, 他的鲜红连接了两人, 再从彼此皮肤交汇处慢慢滴落下去。 “我只是想看看, 你是否真的愿意为我去死。现在,我相信了。”他温柔的声音就像是出自慈悲的圣人, “般般,你可会怨我, 对你一次又一次的试探” 他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 曾几何时, 那些好像要永远藏在乌黑瞳孔深处的观察和怀疑, 在荔知愧疚交加的面孔前如云烟散去。 “如果有人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我也会和殿下一般处处试探。”荔知惨笑道, “更不用说,很有可能是因我的原因,致使太子一家蒙难……我有什么资格怨恨殿下” 谢兰胥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半晌后,松开她的手, 缓缓道: “太子谋逆一案, 和你的飞书举报并无关系。” “殿下不必安慰我……”荔知说,“太子一党被定罪, 就在我寄出飞书的一个月后,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皇上定罪太子谋逆, 是因为东宫搜出了荔家和太子结党营私, 密谋谋反的书信。” 荔知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此事干系重大,所以所知者不多。”谢兰胥说,“太子被废前,有一封飞书直接出现在紫薇宫。信里详细阐述了太子和荔家勾结意图谋反的事情,皇上下令搜宫,搜出了太子和荔家款曲的书信,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殿下……真的没有骗我”荔知怔怔道。 “我不必拿这样的事来骗你。”谢兰胥返身走到椅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按住伤口。 “我来吧——殿下,药在哪里” 荔知从谢兰胥所说的地方,拿了药返回他身前蹲下,将药粉洒在他掌心的伤口。 日常中使用的瓷器,尤以茶盏为代表,为了隔热保温,都不可能做得太薄。 划破谢兰胥手掌的那片碎瓷,除了造成的破口表面较大,流血较多以外,既不可能割破荔知的动脉,也不可能伤到谢兰胥的筋骨。 只要紧紧裹起伤口,就能快速止血。 荔知将手帕打了个结,担忧地看向谢兰胥:“殿下要不要叫个大夫” 后者摇了摇头,并不在乎。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荔知,那只刚刚包扎过的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只有愧疚吗”他问。 “什么” “心跳,做不了假。你对我,只有愧疚吗” 荔知慌张地避开了他的眼睛。 谢兰胥笑了起来,那最后一丝狐疑在他眼中湮没。 “我懂你的情,也明白你的义了。”他柔声说,“从今往后,你是我唯一可信之人,般般。” …… 五十大板,一般人都受不了这样的酷刑。 板子打完,荔晋之也只剩半条命了。 荔知以兄妹一场为由,领下了将荔晋之送回到他服侍的披甲人那里的差事。鲁涵得知这消息,叹了口气,对面前的鲁从阮说: “遇事临危不乱,在两难之中依然尽力斡旋,最后以德报怨,不记前仇,真是一个剑胆琴心的奇女子……阿阮,将她还给你妹妹吧。” 鲁从阮急了:“这是为何” “……你配不上她。”鲁涵摇头。 鲁从阮勃然变色。 他想起谢兰胥来到鸣月塔之后,父亲对他们二人的种种比较,还有嘴上不说,但处处都变现出来的偏爱,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在此刻爆发了。 “父亲敬仰废太子,儿子管不着,但父亲要想清楚!儿子才是你的亲儿子,不是那竹园好吃好喝供着的皇孙!” “父亲觉得我配不上,难道发配到我们鸣月塔,全靠父亲庇佑才留有一条命在的皇孙就配得上了吗” “你住嘴!” 鲁涵又惊又怒,待回过神来,一巴掌已经打歪了鲁从阮的面庞。 鲁从阮身为独子,从小娇生惯养,别说是挨打了,就是挨骂也是少中之少。此刻挨了耳光,他捂着脸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鲁涵觉得自己的手掌在烧,他刚打下去就后悔了。 “阿阮,你……” 鲁涵刚一开口,鲁从阮就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任他如何呼喊,都没有回头。 …… 颠簸的马车上,昏迷的荔晋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等到看清坐在窗边的荔知,愤怒让他下意识就想朝她扑去,但随之而来的身体上的剧痛,让荔晋之原地就惨叫出声。 “大哥醒了”荔知柔声道。 “你这个恶毒的贱人,就算我去了九泉之下,一定也变作鬼来找你!我会带着我们荔家惨死的几百人,一起来找你索命!” 虽然身体动不了了,但荔晋之的口才依旧。 在他咒骂不断的时候,荔知一直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身上伤口因为激动而渗出更多鲜血,荔知才缓缓开口道: “大哥真的敢去九泉之下与荔家三百多口人相见吗” “你什么意思!” “不会连大哥自己都忘了吧”荔知微笑着,惊骇的话语从那温柔的唇间缓缓流出,“致使荔家抄家,父亲惨死的真正元凶,不正是大哥自己吗” 荔晋之瞪圆了双眼,机灵的舌头僵住了,恶毒的声音也没有了。 “父亲恐怕临死都觉得自己十分冤枉,他怎么也想不到,以他的名义和太子共商谋逆大计的,竟然是他一直当做左膀右臂的庶长子。” 荔知将他的头轻轻抬到自己腿上,如同抚摸最为怜爱的弟弟妹妹那样,轻柔地抚摸着他因灭顶的恐惧而完全僵硬的头顶。 “你知道谋逆一案的真相,所以乐于让我背这个黑锅。你怎么不想想——”荔知看向呆若木鸡的荔晋之,微笑道,“怎么我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把梦话说给你听呢” 她轻声说: “因为只有你心术不正,欲壑难填。” “因为只有你,知道我并非真凶。” “你不仅不会为了荔家向我复仇,还会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让我这个以为害死父亲和太子的傻瓜派上用场。” 荔晋之忽然挣扎起来。 他不想再听荔知的自白,他不想再听她解说自己如何愚蠢,他已经明白眼前的是一个自己无法战胜的怪物,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现在只想活下去!不管是给披甲人为奴还是给什么别的东西为奴,他只想要活下去! 一把冰冷的匕首紧贴在荔晋之的左侧颈动脉上。 “大哥,别让我生气。”荔知叹了口气,真诚地发出请求,“好么” 荔晋之感受着紧贴自己血流涌动的那片冰冷,已经想象到他的鲜血溅上马车顶的样子,极度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 荔知露出满意的微笑。 “熏风来找你,也是我授意的。”她说,“不然,她怎么会突然那么聪明” “你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荔晋之颤声问。 “因为我要你死得其所。”荔知俯下身,在他耳边说。 她抬起头,看着荔晋之惨无人色的脸,嫣然笑道: “我应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配合我演这一出戏,也不知我何时才能找出一个完美的理由,说服殿下相信我处心积虑接近他是完全善意的。”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荔知笑着说,“我根本没有寄过飞书。” 一行飞鸟从窗外掠过天空,那猛力扑扇翅膀的声音,从近到远,从强到弱。 最终消失的振翅声,在荔晋之看来,就像他最后的挣扎。 他终于明白,从那些梦呓开始,他就已经扣响死亡的大门。 长久以来,他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沾沾自喜,丝毫没有察觉。 宫中后位空悬多年,而皇上谢慎从正值壮年,和太子之间矛盾颇多,若再有嫡子,往后必然继承大统。 双生子从出生起就有命格非凡的谶言,他和父亲在长久的观察后,发现荔知性情柔顺,聪慧好学,而她的妹妹则个性叛逆,顽劣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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