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的府上,不等你,等黑火吗”谢兰胥凉凉道。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荔知就知道他心里憋着不快。 这不快还一定和自己有关。 “谁在外边给你气受啦”荔知笑道,“难道是调查进行得不顺利” 谢兰胥看着她的眼睛,避而不答。 “我饿了。” “我让下人准备夕食——” 谢兰胥直直地望着她:“你说过,你厨艺很好。” 荔知在流放的时候,确实说过这话。谢兰胥一说,她就想了起来。 “那就吃饺子吧,我调的饺子蘸料谁吃了都说好。” 荔知转身来到东跨院的小厨房,谢兰胥像条颜色浅淡的鲤鱼尾巴,轻轻缀在身后。 劝走要帮忙的嘉穗后,荔知自己完成了生火这一对普通大户小姐来说格外艰难的工作。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下人们见人下菜,要想填饱肚子,她时常需要自己动手。 生火这种小事,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冬至刚过不久,家里现成的饺子还有不少。荔知将白白胖胖的几十个生饺子扑通下锅,变成白白嫩嫩,香气扑鼻的一盘熟饺子上桌。 谢兰胥在荔知期待的目光下夹起一个饺子,轻轻沾了沾蘸碟,放入口中。 “怎样” 谢兰胥矜持地点了点头。 “不错。” 他将手中的长箸递给她。 “你也吃。” “我就算了,我刚刚碰了柴火,还没洗……” 荔知话没说完,谢兰胥就重新拿回长箸,夹了一个饺子蘸料后伸向她。 “啊——”他说。 “啊……”荔知不由张口。 胖嘟嘟的饺子落进了她嘴里。 在谢兰胥的目光中,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鲤喂我的饺子,比平时更好吃了。” “那就多吃一点。” 谢兰胥也毫不吝啬地一个接一个地往她嘴里塞饺子,直到她告饶才罢休。 你喂一个我喂一个,一盘饺子很快见了底。 “你回来京都已有一段时日,和从前的友人见过面吗”谢兰胥状若无意道。 “友人”荔知一愣,“你说的是闺中手帕交吗” “男女都算。” “阿鲤是在挖苦我吗”荔知苦笑道,“主母走亲访友不会选择带我这个庶女,旁的人家的嫡女到荔府走动,也不会想和一个庶女交好。要说好友,我的好友只有自家几个姐妹。” “可我听说的却是,”谢兰胥神色微妙,探究的目光落在荔知脸上,“荔乔年有意送你进宫,平日便有意让王氏出门走动时带上你。” 荔知心跳一滞。 破绽。 她必须立即修补的破绽,否则一个谎言又会连出一个谎言。火终会烧破包裹的纸。 “主母不喜欢我,对于父亲的命令,也只是阳奉阴违罢了。我每次出门,都像泥塑玩偶受人摆弄,哪里能交到什么真心的友人呢。”荔知说。 她猜不透这番话有没有取信谢兰胥,就如同谢兰胥同样猜不透,她对他说过的话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的理智分明已经决定信她,可他的本能却在提醒她,那副昙花般纯洁无瑕,一心为他的形象里,丝丝缕缕的不和谐。 第二天,谢兰胥带着凤王府提供的帮手,迅速开展调查,大肆抓捕大街小巷传播流言的人。 流言总有源头,顺藤摸瓜下去,大理寺狱中多了好几个可疑的人犯。 对于这些吃硬不吃软的地痞流氓,谢兰胥亲自用刑具招待。 上次审问教书先生的时候,他旁观了高善熟练的用刑技巧,收获颇多,正好试验一番。 他其实已经知道幕后的黑手,以及实施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还不行,他需要能提供给皇帝看的证据。 人对已经知道的东西是没有好奇心的。 尽管人犯在凄厉的惨叫,谢兰胥却已经神游天外,回到了有着饺子香气的昨夜。 那一晚,他到底没能问出他想问的话。 依然不知道,凤王和荔知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数面之缘。 他凝望着她歪着头,微笑中略带不解,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的脸,第一次感受到某种事物不受掌控。 他无法相信,却又不想怀疑。 他无法离去,却又不想深陷。 世界那么广阔,他却希望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 他以前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荔知的眼神会落在别人身上。 但如今一想—— 谢兰胥手中的碧玉拆信刀,刀尖忽然刺入人犯的胸口,大约是以为谢兰胥丧心病狂要挖他的心脏,绑在十字架上的人犯发出恐惧至极的叫喊。 “啊,一不注意。”谢兰胥拔出拆信刀,微笑道,“抱歉了。” 人犯涕泪横流,呜呜哭着。 “我说……我说……” 谢兰胥望着出神时不知不觉在人犯胸口刻下的荔字,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走到火盆前取出赤红的烙铁。 人犯浑身战栗,满脸绝望:“别别别,我都说!我说!是有人收买我们,是——啊啊啊!”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响起烤肉的滋滋声响。 谢兰胥宽衣大袖,面无表情站在这血污垢重的牢房之中,手中的烙铁紧紧贴在惨叫不已的人犯胸口。 赤红烧毁他流露的心迹和片刻的动摇。 荔知只能属于他。
第71章 夜深人静, 敬王府内却灯火通明。 书房内,跪着一脸焦急的千牛卫中郎将,谢敬檀背着双手一动不动,脸色难看至极。 “殿下明鉴, 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卑职可以用性命担保, 卑职和卑职手下的人绝对可靠,按理说来, 谢兰胥绝不可能查到我们身上。” “如果绝对可靠, 谢兰胥怎么会从地痞口中挖出你的名字”谢敬檀沉声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 当初卑职买通散播流言的人时,都是由卑职的亲信蒙面变声出面, 这些都是和卑职有过命交情的兄弟,绝不可能背叛卑职。那些地痞流氓, 素来在阴沟里打滚, 怎么可能熟悉千牛卫的人” 中郎将犹豫片刻, 说:“卑职觉得,我们的人里出现了奸细……” “胡说八道——知道内幕的人, 除了你便是我,难道这个奸细是本王不成!” “还有一个人,王爷难道忘了……”中郎将说,“钱仪望也……” 中郎将的话没说完, 谢敬檀便大怒打断了他。 “简直是无稽之谈, 还不如说本王是奸细来得可信!”谢敬檀说,“钱仪望在本王身边多久, 你难道不知道他要是想害本王, 本王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你办砸了事情, 不知悔改, 反而胡乱攀咬!太令我失望了!” “王爷——” “别说了,你走吧!”谢敬檀怒喝道,“出去敬王府的门后,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的家人,本王会替你照顾好的。” “王爷!卑职知错了,求王爷救救我……” 中郎将慌张不已,不敢再说什么内奸的话,不断磕头哀求。 可惜,他并没有打动谢敬檀。 中郎将失魂落魄地走出书房,乞求地往回看了一眼,谢敬檀的身影已经转到内室不见了。 他被完全舍弃了。 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中郎将游魂一般走出敬王府,等待着他的,是无数佩刀的大理寺衙役。 他们手提的灯笼将夜晚的街道照得如白昼无二。 在灯光照耀下,中郎将的面色惨白如纸。 谢兰胥站在台阶之下,受众人簇拥,神色平静。苍白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像神祇周围的微光。 中郎将心如死灰,任由大理寺的人将他扣押带走。 谢兰胥望着厚重威严的敬王府大门,目光似乎穿透了大门。 挤在门缝里偷看的敬王府门房吓了一跳,他不明缘由的心生恐惧,下意识地完全关上了大门。 等再拉开一条门缝偷看时,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中郎将,大理寺衙役,琅琊郡王,都如夜雾一般消散了。 翌日天不亮,谢兰胥入宫上朝。 皇帝和皇帝并不一样。有的十天半月才上一次朝,有的则雷打不动,拖着病体也坚持上朝理政。 谢慎从是后一种。 前朝最后一任皇帝,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顺风顺水登基为皇,信奉无为而治,近十年没有上朝,以至于朝中百官都不识皇帝,皇帝也不识百官。 当今皇帝和前朝末代皇帝是两个极端。 谢慎从一生都在努力攀爬。 金銮殿的大门从里推开后,等候在月台上的百官鱼贯而入。 随着高善拖得长长的“皇上驾到”,一身明黄的谢慎从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在跪地叩首的众大臣前坐上龙椅。 一声众爱卿请起,早朝便正式开始了。 谢兰胥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下汇报宝藏谣传一事的调查结果。 千牛卫中郎将伏法认罪,供认不讳。自称与废太子有旧仇,不满谢兰胥立功归来。 “……这是要借朕的手,来杀朕的孙子。真是可恶至极。”谢慎从感叹道,“如此恶毒,一定要严惩才行。” 演技精湛,不输戏子。 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千牛卫中郎将不过是个替罪羊,但每一个人,都得装作相信这个调查结果。 不是给中郎将面子,而是给中郎将背后昭然若揭的幕后支持者面子。 散朝后,高善走出金銮殿,叫住正要离去的谢兰胥。 “郡王留步,皇上召见。” 高善将谢兰胥带到御花园中。 御花园里有一片宽阔的梅园,种满迎寒而开的梅花。谢慎从就坐在梅园里的一间凉亭里作画,画的是两个正在荡秋千的宫女。怡贵妃冷着脸坐在一旁,用刀子般的眼神剜着两个面色苍白,姿态僵硬,却不得不继续的宫女。 严寒的一月,谢慎从穿着厚实的常服,温暖的皮草从他的两手袖口里依稀露出,旁边的怡贵妃则披着火红的大氅,手里揣着汤婆子。 两个宫女为了更好上画,却穿着春日的单薄襦裙。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脸庞都没长开,在严寒中冷得瑟瑟发抖,强颜欢笑。 在凉亭外不远,还有一队御前侍卫严阵以待。 谢兰胥行礼之后,谢慎从热情地邀他来欣赏自己的作品。 若单论工笔,确实算得上行家里手,即便不当这皇帝,光靠卖画也能赖以为生。谢兰胥夸了几句,皇帝却并不满意。 “这幅画朕已经画了三日,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缺了一些灵韵。”他苦恼地望着铺开的画卷。 “梅花有灵韵,可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有什么灵韵!她们要是本身没有,皇上就是再下苦功夫,也画不出来呀!”怡贵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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