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猎,密林中有虎群出没,围猎时这恶虎从林中扑出,险些伤了朕,是皇后舍身为朕挡箭。” 苏敞微微起身,挺直了脊梁,淡声道:“恶虎生于密林,对环境的熟悉程度远超于人。人群捕猎,恶虎受惊躲避,第一反应该是往密林深处逃亡,以甩开围剿,又岂会往林外逃窜,扎进人群之中。” “事发突然,大多数都以为是恶虎要伤人。可臣却觉得其中有诈,但碍于皇后娘娘为陛下挡箭,若无实际证据,恐落下污蔑中宫的罪名,这段日子便一直暗中调查。” 苏敞的脊背挺得很直,不卑不亢道:“历时近一年,臣幸不辱皇恩浩荡,从西域抓回了这个能控兽的奇人。他当初曾在秋猎之时为陛下表演驯兽,陛下一瞧便知。” 苏敞拍了拍手,自宣政殿大门外,被两个侍卫拖进来一个奇装异服,留着大胡子的异域男子,一瞧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脸色苍白。 他被丢到御前,抬头一看陛下,顿时屁滚尿流地跪下哭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沈淮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西域男子哭丧着脸抬起头,沈淮一瞧便立刻想起,他就是当初秋猎时操控孔雀顽猴的人。 他御兽的能力炉火纯青,且西域本就以马戏闻名,若说有法子可以引诱猛虎,沈淮病不怀疑。 想到这,沈淮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男子迫于威压,实在害怕自己被杀头,咚咚咚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哭道:“陛下饶命,草民都是受人指使!那人说了,只要草民能将老虎引到陛下跟前,就赏草民黄金万两!草民也是……一时被钱迷花了眼,这才糊涂了啊!” 听到这话,大臣们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恶虎伤人竟是人为操控,不禁瞪大了眼睛。 若此事属实,可是意图谋害陛下的大罪啊! 人群中自然有不服气的,高声说道:“难道苏大人仅凭一届草民便可定皇后的罪名不成?” 苏敞淡淡瞥他一眼,再次拍了两下手,说道:“仅此一人尚且不足为信,并不能指向皇后,因此,臣顺藤摸瓜,又查出了当初秋猎时与他配合的侍卫,宫人,乃至皇室中人,人证,物证皆在此。” 蔡山亲自下场,从走上前的侍卫手中接过各种证据,递到了陛下面前。 沈淮一样样翻阅过去,只见这些带着皇后母族朱印的银钱票据,书信往来,乃至被烧了一半的皇后亲笔,其中内容关系,一环扣一环,称得上精妙绝伦。 若非这西域奇人的缺口被打开,就算余下的证据被扒出来一两样,也绝不可能牵扯到皇后的头上去。 样样谋算,精心安排,统统都指向秋猎那次,她舍身相救竟是一场惊天骗局。 亏他今日还怜惜她生子辛苦,为她百般遮掩三皇子的先天不足之症,又不让她知道雨荷已死的事实,到头来,他堂堂九五之尊,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看着这些如山铁证,沈淮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黑,手中紧紧捏着那一叠书信,几乎要将这些纸张全部捏为灰烬。 他因为愧疚而对皇后所有的好和关心,甚至因此伤害了皎皎,竟都是一场再荒唐不过的谎言。 皇后,竟然不惜将他这个一国之君也算计上,只为了夺权,争宠。 好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正妻,自己从来不愿真正怀疑的枕边人,竟然是一个如此蛇蝎心肠,胆大妄为的毒妇! 沈淮怒不可遏地将托盘上的证据扬手打翻,纸张哗啦啦散落了一地,他猛地拍向手下的扶手,怒道:“简直是放肆!” 陛下雷霆之怒,朝臣们急忙尽数跪下,高声道:“陛下息怒——!” 事态转变的如此之快,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方才还为皇后说话的人不曾想竟会如此发展,当下不禁后悔莫及。 一想到陛下日后可能会因皇后的罪名而迁怒于他们,其中有大臣不甘如此,开口质疑道:“这些证据都是苏大人所查,而苏大人又是珍贵妃的生父,若是联合此人污蔑中宫也未可知……” 谁知话音未落,沈淮的怒火再度被点燃:“放肆!难不成苏敞是连皇后的亲笔信和李氏的银钞朱印都能伪造不成!若能伪造,何苦等到今日!你处处为罪妇说话,究竟是收了她多少好处!贪了多少民脂民膏!实在荒谬!” “来人!将他拉下去!打入刑部大牢!” 沈淮怒得额上青筋直跳,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心里澎湃的怒火。 随着那名臣子厉声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沈淮死死盯着宣政殿的大门,一字一句地下了令:“皇后狼子野心,谋害于朕,意图以朕之安危争宠夺权,已经犯下可诛九族的死罪。” “念其才诞育三皇子,废李氏中宫皇后之身,贬为庶人,发配冷宫。母族李氏,与罪妇狼狈为奸,危害朝廷,自今日起,不论老幼妇孺,举族抄家流放,永世不得回长安。” 听得陛下宣旨,苏敞又淡声说道:“陛下英明。只是罪妇李氏近年来所犯罪孽远不止于此,可牵连甚广,又事关后宫,还请陛下见一见珍贵妃,宓充容和兰贵仪,再做定夺。” 下朝后,太极殿内。 佳喜跪在地上,双手伏地,身子微微发颤,不再出声。 她已经被苏大人藏在长安许久许久,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皇后身边的雨荷所交代的事,包括挑拨珍贵妃去避暑山庄的湖边想要害她落水,再到联合毓嫔谋害愉才人嫁祸给宓充容,最后到皇后娘娘派人杀人灭口一事,尽数告知了陛下。 沈淮神色暗沉地盯着桌面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证据,几乎要将手下的扶手捏碎。 纸张已经保存得泛了黄的小福子罪词,清晰地写了自己要谋害苏皎皎的罪证,旁边一并放着萧氏的银票,以及摆在盒中已经敲开,赫然露出里面毒药的紫玉竹狼毫。 身侧坐着不停咳嗽的兰贵仪,又细细讲述了自己反复生病的缘由,沈淮这才彻彻底底的明白,原来这,才是皇后的真正面目。 蛇蝎心肠,城府极深。 谋害大皇子的人是她,谋害苏皎皎的是她,到最后,竟然到了谋害他这个皇帝的份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宠!要生下嫡子! 她所图的不是宠爱,是他身下的皇位才是! 想起这个女人,沈淮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从未想过,他和皇后之间多年种种,掀开面纱,竟会是这样难堪的样子。 如此恶毒的罪妇,他从前竟也会对她而产生怜惜,实在是让他感到恶心。 看着沈淮的铁青的脸色,苏皎皎挺着孕肚缓缓上前,温声说道:“当初我除夕落水,也是她的手笔。” “这还不止,毓嫔性子高傲张扬,无端自裁本就蹊跷,江庶人被人送冷宫放出,是拿的皇后手谕,当初以为是伪造,如今想来,恐怕也是真的。她忌惮皇长子,忌惮当初的王氏,所以对大皇子下手,后来又恨我得宠,怕我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又对我下手。”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利欲熏心,死不足惜。” 苏皎皎顿了顿,嗓音仍然十分平静:“只是罪妇李氏毕竟为陛下生育了大公主和三皇子,两个孩子是无辜的,陛下打算怎么办?” 沈淮定定地抬头看着苏皎皎,冷下声音说道:“李氏已废,不配为人生母,朕会将大公主过继到诗槐膝下,做她的孩子,三皇子身子有弱症,迁去避暑山庄专人养育。” 看着苏皎皎平静的脸色,沈淮的心中越发愧疚,嗓音也因为愧疚而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他顾不得身边还有其他人,开口道:“皎皎……我……” 一根纤纤玉指抵唇,如今人多,苏皎皎也不愿她再落人口舌,便摇摇头,淡声道:“陛下,她作恶多端,我只愿她罪有应得。” 当日傍晚,还沉浸在喜气中的凤仪宫忽然被一列侍卫团团围住,肃杀之气顿时取代了喜悦。 凤仪宫好端端地被推门闯入,皇后脸上得意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恢复了一天,她虽然还是身子十分虚弱,但到底有了些力气,看着他们这样举动,不禁冷下声音,拿出了皇后的架子:“本宫的凤仪宫岂是你们想进就能进的?放肆!” 为首的侍卫捧出陛下旨意,冷笑了声:“你如今不过只是一个死囚,也配得上中宫皇后?” “来人!带走!” 乐荷原本正在床头为娘娘擦汗,见这情况不禁吓了一大跳,她忙上前护着皇后,厉声呵斥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囚!娘娘才为陛下生下三皇子,是无比光耀的事,如今还产后虚弱,怎么可能是什么死囚?小心我去告诉陛下!” 见她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侍卫眼中露出一丝鄙夷的怜悯,展手将圣旨打开,一字一句地宣读起来。 他的声音如冤魂所索命一般,越念,皇后的脸色就越苍白,从疾言厉色到不可置信,最后瞪大了眼睛,变成了不能接受的绝望。 他冷冷说道:“你已经被废,贬为庶人,三日后赐死,李氏也被举族流放至南疆,你的孩子也要指到别的妃嫔膝下。如今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去冷宫,别再做什么春秋大梦!你如此蛇蝎,胆敢谋害陛下,直到今日才揭穿你,已经是仁慈了。” “什么……?”皇后不能接受,流下绝望的眼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皇后嘴唇不禁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晨起还是举国上下最尊贵,最有地位的女人。 还在做有朝一日变成太后的美梦,竟会一夕之间便沦为了死囚。 她这数年机关算尽才得到今日这一切,怎么可能!? 是不是苏皎皎那个贱人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 她拼命从床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这些都是假的!本宫没做过的事,本宫绝不认罪!” “本宫要去见陛下!乐荷,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见陛下!” 她双目猩红,状若疯魔:“本宫是皇后!决不允许被人随意污蔑!” 可那侍卫却不听,只是朝后摆了摆手,轻蔑道:“你已经不是最尊贵的国母了,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来人啊,将她和身边这个贱婢统统带走!” 乐荷惊骇大喊道:“住手!” 可不论如何挣扎,已经无人会听了。 陛下甚至连见都不愿再见一眼的女人,还能成什么气候,也就是珍贵妃仁慈,多留她一个月的命罢了。 废后李氏被人从华贵的凤榻上拖下来,像拖一条死狗一般在地上无情地拖行。 她的双腿在粗糙的六棱石子路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可不论她如何凄厉地叫喊,身下出了多少血,都不会再有人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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