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死了……李氏没了……我的孩子活不过二十岁……怎么会……怎么会!” 她言行无状,已经疯疯癫癫,再也看不出当初沉稳内敛的皇后模样。 苏皎皎看着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入宫这些年的一幕幕,仿佛一场梦一般,终是尘埃落定。 她微微阖眸,再也不愿意多看李氏一眼,鱼滢扶着她转过身,淡淡开了口:“李氏,你心狠手辣,佛口蛇心。位处一国之母的位置,手中却鲜血无数,如今走到这一步,是你罪有应得,怨不得任何人。” “李氏一族斩首之日,本宫会让人事无巨细的讲给你听,你的皇子、公主,都不再归你所有。” “你所图谋的一切,都会在你亲眼见证下悉数崩塌。” 苏皎皎走出冷宫,温暖灿烂的日光落在她周身,如镀上一层金光。 她的声音清冷又缥缈,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和窥见天光的释然,终落下一句。 “这一盘棋,你是输家。”
第173章 一转眼,时至初秋。 废后李氏一族所有的荣光也随着灼灼夏日一去不返。 李氏死的那日,正下着夏末最后一场大雨。 苏皎皎听来回信的宫人说,李氏死的时候正倒在冷宫大门边,拖了一地的血。 她一手紧紧扒着门沿,一手似是已经被人折断了,耷拉在地上,死前瞪大了血红双目,死死盯着门外,像是极为不甘。 早在苏皎皎去冷宫的时候,她就对李氏说过,要李氏眼睁睁看着她拥有的一切尽数失去。 亲耳听到自己的父母亲族一个个被斩首的滋味,那种摧人心肝的绝望,李氏尝够了才死,也不算辜负了苏皎皎这么久以来苦心经营。 她生下三皇子后本就大出血,极为虚弱,又不曾调养便被拖入了冷宫,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 这一重重打击下来,硬生生将她逼死,受尽内心的煎熬,可比千刀万剐,来得更痛快。 往事如烟般散,苏皎皎立在梨木雕花的宫窗前,外头正是好天气。 碧空如洗,莺雀婉转。 瑶仙殿的秀丽宫女们莳花弄草,一片安稳。 跟在苏皎皎身边的鱼滢扶着她轻声道:“娘娘,奴婢方才听人说,三皇子前几日雨中受惊,这两日正高热不退呢。陛下原本是要等三皇子满月便送去避暑山庄由宫人养大,这样一来,恐怕是去不了。” “三皇子本就先天不足,如此高热,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 苏皎皎收回目光,淡淡看向鱼滢。 她默了片刻,方说着:“叫柳太医去看看,尽力医治。余下的,听天命即可。” 鱼滢怔了瞬,没想到娘娘会对三皇子发了善心:“娘娘,三皇子可是李氏的孩子,宫中如今人人避之不及,巴不得不沾染这个孩子分毫,以免惹了陛下和娘娘不快,您怎么……” 苏皎皎的神色十分平静,只看着外面,温声说着:“我与李氏的恩怨已经了结,一个小小婴孩,无须赶尽杀绝。” 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腹上,眸底流露出一丝温柔:“如今我自己也怀着胎儿,只要一想到他,心肠总会格外软些。李氏再可恶,三皇子也只是襁褓婴儿,他生母作恶,令天下人厌恶,可说到底,三皇子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就当是给我腹中的孩子积德行善也好。” 提起娘娘腹中已经七个多月的孩子,鱼滢也轻轻笑起来:“娘娘仁善,这福气啊,肯定会悉数都给了咱们四皇子的。” “当初李氏为了诞下嫡子,保住自己的地位费劲心机。可谁又能想到,她筹谋多年,手上不知死了多少人命,到最后,会被自己腹中的胎儿抽干精气,自顾不暇。仅此便罢了,生下的孩子也是如此孱弱,先天不足。” 鱼滢冷笑了声:“自作孽不可活,这一切,都是报应。” 苏皎皎孕中不宜久站,腰肢酸痛。便转过身搭着鱼滢的手腕,坐回到了软塌上。 她拿起案上的书卷,淡声道:“以李氏的心机和对我的恨意,若非是她身子太过虚弱自顾不暇,分不出精力和心神对付我,我未必能如此顺利的按着计划扳倒她。” “可那时她的身子虚弱,亦是一环环下来,自作孽至此。” 苏皎皎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嗓音平淡无波,仿佛这件事并非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般:“在她的心里,保住嫡子终究比杀我更要紧,只要诞下嫡子,收拾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她又怎么想得到,我早就猜得到秋猎一事不对劲,苏敞又办事紧密漂亮,根本没打算给她时间。” “是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是她即将生下嫡子得意忘形。” “作恶多了,连老天都在帮我。” 鱼滢提起案上紫玉壶给娘娘沏茶,恐扰了娘娘看书,轻声说:“李氏死不足惜,只是她从前党羽……有些最近却不安分。陛下已经昭告天下,待您生下皇嗣满月之后便封您为后,届时,咱们可有的要忙了。” “咱们去冷宫见李氏的那天没见萧氏,奴婢后来打听才知道,萧氏到了冷宫门口便断了气,被人丢去乱葬岗。这件事虽镇住了大半宫妃,可总归还是要敲打一番,以免日后惹出什么乱子来。” 苏皎皎看书的动作顿了顿:“谁不安分?” 鱼滢福福身,说着:“当初李氏党羽中,祥嫔如今对您忠心不二,愉美人因从前被李氏指使谋害宓充容被降位采女,褫夺封号,她自知低微,又犯过错,愈发谨小慎微,跟在祥嫔身边战战兢兢只求保命。萧氏已死,便只剩妙少使了。” “她仗着同您容貌有两分相似,近日不少线人都瞧见她有意无意的堵在陛下必经之处。陛下对她虽视若无睹,但也不曾责罚,她便不死心,总觉得陛下对她是有意的,在宫里处处为难姬美人。” 说到此处,鱼滢颇有些嫌弃,微微皱眉说道:“她和姬美人素来不和,但从前她们虽然也时常有口角之争,到底没有太出格。也不知是因为李氏死了,后宫安生太过反而显得她们闹腾,还是她真的蠢笨如猪,敢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说起妙少使,我倒是还有些印象。”苏皎皎将书卷放下,淡声道,“彼时我刚得宠不久,她也曾连寝几日,颇得陛下喜欢。我记得,她容貌是与我有两分形似,也是因此,李氏从前还很器重她,明里暗里栽培过。” “可惜是个不成器的,统共风光过那么几日而已。”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并不把妙少使放在心上:“她虽是良家子出身,可家中富庶,想必从小也是娇养长大的。李氏已死,她不甘心和其他人一样屈居我之下,一辈子爬不上去,自然要另寻出路。” 鱼滢还想说什么,谁知刚开口说了一个“可”字,便听得有人掀帘进来,只好将想说的咽了下去。 转过身一瞧,就见是陛下并着身后的几个宫人走了进来,赶忙向陛下福身行礼。 苏皎皎掀眸瞧是沈淮来了,温声说了句:“忙完了?” 沈淮眼底带笑,快步上前去牵她的手,顺势坐在了案几另一侧。 他掌心温热,将她微凉的柔荑包裹,轻轻摩挲:“前段日子政务繁忙,总是不得闲好好陪你。如今世家尽数已定,萧氏一族被彻查处置,寒门科举如火如荼的操办,我也终于得闲,可以好好陪咱们的孩子出世。” 苏皎皎尚未来得及开口,殿门又传来轻步走动的声音,她淡淡看过去,就见一个淡粉宫裙的妃嫔低着头进来,嗓音十分柔媚动听:“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行完礼后便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精致美丽,又含羞带怯的小脸来。 黛眉淡扫,唇若点朱,一瞧就知是用了心思。 倒是巧了,正是妙少使。 只是妙少使,又怎么会和沈淮一道来了她的瑶仙殿? 苏皎皎打量两眼,淡嗯一声,示意她免礼,又客客气气地赐了座。 可方才被握在身怀掌心的手却径直抽了出来,只神色淡淡地捏了方帕子擦手,随后,随手将帕子丢到了一旁:“这帕子脏了,鱼滢,拿去烧了吧。” 如此举动,虽未明说,可沈淮当即便知道定是苏皎皎误会了什么,嫌弃于他,不禁眉头一皱,扭头冷冷睨了妙少使一眼。 他忙转过头来温声解释:“皎皎,我一下朝便来了瑶仙殿,不曾去别处,同妙少使是在你宫门前巧遇,并非一道过来。” “陛下这么着急解释做什么,皎皎又不曾多心。”苏皎皎没看沈淮,反倒玩味地看了眼妙少使,“妙少使今日打扮的花容月色,不像是来瞧本宫的,倒像是——来瞧陛下的。” 一听这话,妙少使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不曾想自己的小心思如此明显,更想不到珍贵妃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指出来,半分体面也不留。 殿内的宫人都悄悄地打量着她,眼底满是嘲弄。 妙少使看在眼里,深知自己丢了人,一时间又羞又恼,却还是忍耐着,忙跪下说:“娘娘误会了,妾是来寻娘娘的,并非是为了狐媚陛下!还请娘娘莫要误会了妾!” 苏皎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误会?你倒是说说,你来寻本宫做什么。” 妙少使仰头看向珍贵妃,又看了看陛下冷淡的脸色,摆出一幅委屈的模样,咬唇含泪,怯软道:“妾知宫规森严,不可乱,因此今日来……” 她嗓音微颤,当真是柔弱极了,说着:“与妾同宫的姬美人……行为不检点,被妾发觉,为避免有辱皇室尊严,妾不得不前来告知娘娘,请娘娘裁决。” 行为不检? 苏皎皎定定看着她,语气却很温和:“此等是秽乱宫廷的大事,你可有证据?” 妙少使只柔柔看一眼她,又看向了陛下,什么含义昭然若揭。 她声音又轻又细,模样如一只幼兔,瓮声瓮气道:“妾那日偶遇姬美人,见她去往竹林深处许久,被经过的小太监惊了才出。妾心觉不对,便跟上去……在原地捡到了一枚玉珏,还有……姬美人的披风。” 苏皎皎看她半晌,忽而掩唇笑了起来,紧接着,连身侧的鱼滢和殿内的宫女们都一道低声笑起来。 妙少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再次求饶般看向了陛下,低低央求:“妾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妾句句属实,还请娘娘明鉴。” “明鉴?” 苏皎皎方才脸上的笑意顿时冷了下来,身居高位的气势忽而凌厉得让妙少使背后发凉,连带着她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还要本宫如何明鉴?” “是明鉴你心思不轨,陷害嫔妃之罪,还是你欺上瞒下之罪?陛下在此你都敢胡言乱语,是不是还要陛下治你一个欺君之罪,数罪并罚,赏你一根白绫吊死才算明鉴!” 妙少使睁大了眼睛,彻底傻眼了,她双膝猛地一软,瘫在了地上,连忙摇头道:“妾知道姬美人素来孝敬贵妃娘娘,可妾句句属实,又怎么是像您说的一般模样……妾人微言轻,可到底也是陛下的妃嫔,妾字字句句都是为了皇家颜面着想,还请娘娘明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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