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贵嫔入宫前便见过宫中妃嫔的画像,自分辨的出这是原先得宠的怜贵仪,她的美丽比画像上还要惊人,连一向自负貌美的毓贵嫔,都比之稍逊二分。 她多看了两眼苏皎皎,嗓音没什么波澜:“绿夭是犯了什么事,能叫怜贵仪动这么大肝火,一定要越过本宫押着她去见皇后?” “本宫的人若犯了事,自有本宫来训诫宫人,就不劳烦怜贵仪了。” 苏皎皎柔声说着:“您的宫女绿夭口口声声说是您的贴身侍女,仗着您的信任藐视宫规,以下犯上,早已超出了训诫的范畴。宫女有错,应一力承担,受责悔改,不然也只会牵连主子。妾被冒犯了不打紧,被说成是不自知也不打紧,可皇家尊严在上,若任由区区一个奴婢践踏,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会责难妾不失礼数。” 她言辞恳切说得极为在理,又将自己受的委屈草草带过,特意点明皇家尊严和宫规这两点,为的就是将话堵死,逼迫毓贵嫔交出绿夭。 可苏皎皎毕竟是个位份比她低的贵仪,就算说得再对,也难免会让毓贵嫔认为自己的威仪被人质疑而心生不满,从而和苏皎皎争执起来。 苏皎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果然,毓贵嫔闻言蹙了眉头,声音也冷了几分:“怜贵仪的意思是本宫的话也做不得数了,一定要交给皇后娘娘处理?本宫是陛下亲册的贵嫔,掌永安宫,有处置宫人和施以轻刑的权利,难不成这后宫还是你说了算不成?” 闻言,苏皎皎嗓音愈发轻柔了些,低头说着:“妾不敢这么想。” “只是您身为绿夭的主子,难免偏袒,此事若要公平,还是得请皇后娘娘做主最为妥当。” 见苏皎皎得理不饶人,毓贵嫔的脸色越发难看。她刚想说话,熟料远处遥遥传来一道人声,妩媚明艳,却又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毓贵嫔偏头看过去,是宓贤妃的步辇。 她穿着一件绛紫色宫裙,正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逆着光的角度,她锦缎华贵似有浮光,金钗步摇微摇,明艳不可方物。 宓贤妃怎么会来? 毓贵嫔面色骤冷,退一步向宓贤妃行了礼:“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苏皎皎紧跟在后,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宓贤妃,眼中闪过一丝畏惧,却仍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礼。 “都起来吧。”宓贤妃的步辇缓缓落地,她被虞灵扶着起了身,娇俏的下巴微扬,打量着永安宫的门匾,笑了声:“毓贵嫔的永安宫当真气派,本宫怎么瞧着,比长乐宫还华丽些。” 她回头看了眼毓贵嫔,极淡地笑了声:“是不是?” 毓贵嫔掀眸淡淡瞧她一眼,说着:“后宫主殿皆宽敞华丽,各有千秋,臣妾不过是初入宫才得了陛下几分照拂,怎能和贤妃娘娘相较。” 宓贤妃得宠又跋扈,且现在失子不久,正是陛下最怜惜也最纵容的时候。 毓贵嫔虽看不上后宫这些争风吃醋的女人,觉得她们都是群可怜的庸脂俗粉,却也知道后宫等级森严,并非事事都能依着她的性子来。 她入宫招摇,又和陛下有旧,本就是这些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做错事和陛下离了心。 而今不过刚入宫一天就被人抓住了错处,就算她再懒得同这些人周旋,一心想护着绿夭,也不能在陛下表哥那里留下话柄。 何况……昨夜陛下寻了醉酒的借口离开,并未让她侍寝,她至今仍不明白是为何。 也许是因为太久不见,也或许是因为陛下还不适应她新的身份。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惹了陛下不悦。 宓贤妃嗤笑一声,像对她的话十分满意一般,说道:“毓贵嫔这般会说话,难怪陛下如此抬举。” “日头晒,都进来说话吧。” 话音一落,宓贤妃便抬脚往同心殿内走去,施施然落座在了主位,毓贵嫔则坐在次位上。 殿中,绿夭被人拖进去摁在了地上,看着这开堂庭审的架势吓得直哭。她知道宓贤妃的威名,自知若真的得罪了她不死也要脱成皮,哭喊着:“娘娘饶命,奴婢是冤枉的!” 见绿夭吓破了胆,毓贵嫔的眉尖微蹙,没有说话。 她家世高,自小众星捧月,是开国候府的掌上明珠,绿夭也因从小侍奉她在府上颇为得脸,难免有些张扬跋扈。 但绿夭从未犯过大错,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此番入宫,父亲更是特意将绿夭和绿宛作为她的陪嫁丫头带进宫里,为得便是身边有两个知根知底的人,好过举目无亲。 谁知这才住进来第一天就戳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惊动了宓贤妃,就算她有心想保,也未必保得住。 宓贤妃接过一盏茶,悠悠抿了口,说着:“发生了何事,不如怜贵仪来说吧。” 苏皎皎立刻旋身跪下,低眉顺眼地颤声道:“既是娘娘问了,妾便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她纤瘦的腰肢伏下去,做足了楚楚可怜的姿态,说着:“今日是尚食局分蟹的日子,妾便让披香殿的掌事女官鱼滢带着人去取午膳,顺道儿将蟹也蒸一蒸带回来。秋蟹金贵,各种都是定好的数,谁知毓贵嫔身边的绿夭却说毓贵嫔爱吃蟹,便想强要了妾的这两只去,鱼滢不肯,绿夭竟在尚食局大打出手,掌掴了鱼滢。” 说到这,她抬起头来,泪水涟涟道:“当初萧才人私下罚跪掌掴朱宝林时,娘娘尚且狠狠惩处了萧才人,如今却连一个奴婢都敢动用私刑,将皇后娘娘和您不放在眼里。贤妃娘娘……您是最知道妾的,妾无德无才,在宫里谨慎度日,却最在乎妾身边的人,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因为江庶人的事去求您……” 苏皎皎说得越发伤心愤慨,一双清灵媚眼发红,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绿夭不光打了人,甚至扬言要替毓贵嫔教训鱼滢,妾赶到的时候,人都被摁在了长凳上,尚食局人人亲眼目睹,妾绝无虚言。不仅如此,绿夭还说,说妾应当认清自己的身份。妾是不比毓贵嫔身份贵重,却也是天家嫔御,是陛下的妃嫔,如今被一个初入宫的婢女如此欺凌,妾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了……还请贤妃娘娘明鉴!” 听着苏皎皎这一番话,不光宓贤妃变了脸色,连坐在此座的毓贵嫔都有些难以置信。 她早知绿夭仗着是她的贴身侍婢一向狂悖跋扈,却没想过她在宫里也不改这样的行事作风,竟敢动用私刑掌掴披香殿的掌事女官。 毓贵嫔心中没底,不动声色看了眼宓贤妃,就见她凤眸微眯,明显是起了杀心。 宓贤妃冷笑了声:“本宫竟不知道,后宫里还有这么能耐的宫女。” “去将尚食局的二位尚食都叫来,本宫要亲自问问,怜贵仪所言是否属实。” 绿夭见此情况顿时吓坏了,急急忙忙手脚并用地爬往毓贵嫔身边,口中哭喊着:“娘娘救命,娘娘救命,绿夭不想死!绿夭只是想多拿两只蟹给娘娘,不曾想过这么多,还请娘娘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罢!” 毓贵嫔淡然的神色终于在绿夭出格的动作下瓦解,沉声道:“住口!” 苏皎皎眼中含泪,说着:“若人人犯了这样的重罪都要开恩,那岂非天下大乱了?宓贤妃娘娘最是公允,还望给妾一个公道。” 宓贤妃神色平平,睨了眼苏皎皎:“本宫自会问清情况,秉公处理。” 今日她会来同心殿并非是为了给苏氏出头,一是肃清后宫,二是为了打压毓贵嫔,好叫这个同陛下关系不一般的女人收收那些小心思。 不要以为和太后沾亲带故就可以在宫中耀武扬威。 六局二十四司离永安宫路途近,不出很久,尚食局的两位尚食便恭恭敬敬地进殿请安,跪在了殿中。 宓贤妃问着:“今日绿夭在尚食局掌掴披香殿掌事女官一事可是事实?” “回娘娘的话,奴婢亲眼所见,确实事实。” 闻言,她漫不经心地低头转了转指尖的红宝石镶金寇甲,问着:“可有口出狂言?” “绿夭言辞激烈,说了不少僭越之语。” “如此,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宓贤妃瞥了毓贵嫔一眼,并不打算征求她的意见,淡声说着:“人要是不自知,那便和路边的阿猫阿狗无甚区别,只会要自己白白成了笑柄,毓贵嫔说可是?” 她淡淡下了令:“同心殿宫女绿夭,滥用私刑,以下犯上,藐视宫规,杖责五十,丢去乱葬岗。” 绿夭的眼睛倏然瞪大,绝望道:“不要——!求求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杖责五十,不死也要半死,再加上被丢去乱葬岗,那便是必死的局,绿夭虽跋扈愚蠢,但毕竟跟了毓贵嫔这么些年,主仆情分在此,毓贵嫔也不忍心。 她淡淡蹙眉说着:“等等。” 宓贤妃挑眉看过去,冷声:“毓贵嫔还有什么想说。” 毓贵嫔咬咬牙,起身屈膝道:“绿夭初入宫,许多规矩还不明白,还望娘娘能念着她是初犯,又是臣妾的陪嫁丫鬟的份上饶她一命。” “哦?”宓贤妃勾唇看她,面上的笑意讥诮而讽刺:“本宫尚未治你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倒是主仆情深起来了。” 她顿了顿,曼声说着:“既然毓贵嫔有心做一个体恤下人的明主,不如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来替绿夭分担些罪名,如何?” 毓贵嫔瞳孔微缩,犹豫了瞬。她偏头看向一旁涕泗横流的绿夭,却始终有些于心不忍,开口问道:“娘娘想做什么?” 宓贤妃笑一笑,淡淡说:“既然绿夭口无遮拦,那便拔了她的舌头,叫她不能言语,再发配去掖庭学规矩做苦役,如何?” “至于毓贵嫔,既然规矩尚未学好,御下不严,那便摘了牌子,在宫中学规矩一个月,再抄宫规百遍,以儆效尤。” 她轻轻吹了口热茶,好整以暇地:“本宫宽仁,毓贵嫔自己选吧。” 若选后者,毓贵嫔无异于刚入宫便被禁了足,又摘了牌子不能侍寝,平白落得人人笑话。可若选前者,绿夭的命便会不保…… 毓贵嫔心中剧烈地挣扎着,最终说着:“臣妾选后者。” 静思又如何,她相信皇帝表哥一定会亲自来看她! 届时再向表哥求情,他定会为她解了禁足,还她自由。 话音甫落,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宓贤妃挑眉讶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来人,将绿夭拉下去。” 后宫中流言蜚语传得最快,同心殿内的风波很快便人尽皆知。 是夜。 太极殿内。 沈淮将御笔搁下,从蔡山手上接过杯雪顶含翠,淡抿一口:“你说贤妃处置了毓贵嫔的陪嫁丫鬟,又将她的牌子撤了,罚她静思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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