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贯冷静聪慧,脸上难得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凌霄跟在身后看着她眉眼,心中不觉些感慨。 十六岁的年华,本是女子最青葱烂漫的年纪,何况以小主的家世,合该是千娇万宠的贵女,然后家中择一门顶好的亲事,风光大嫁。 可惜这么好的女子却没有好命,未曾及笄便入了宫,摸爬滚打这些年,总在她身上看到超出常人的成熟。 苏皎皎领着人一路往北,慢悠悠穿过御花园再往东边,走到了缀霞宫南边的镜影湖附近。 镜影湖是后宫里继太液池后的第二个大湖,以水平如镜,月影幽幽而得名。 虽都是风景不错的湖,但镜影湖的位置却没有太液池好,平素来这的人不算多。 若是逢夏秋还好些,如今入了冬,湖面都结成一层冰,吹阵风便冷得人发抖,便更没人来此了。 她不动声色回头觑了一眼,缀霞宫的宫檐在光秃秃的枝丫中依稀可见。 冬日赏景的地方多了,可苏皎皎却是故意选的镜影湖。只因这边人少,却离敏婕妤的缀霞宫最近。 冬季绿植少,又时常刮风,镜影湖周边便更加静谧空旷,苏皎皎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敏婕妤想听到并不难。 鱼霭笑着说着:“小主,这边会不会太远了些?奴婢怕您小声了她听不见,大声了又被路过的宫人听见,私下传开。” “倒不如咱们从这一道儿走您一道儿唱,奴婢和凌霄再搭衬着说上几句,效果一定好。” 苏皎皎回头嗔她一眼,却也觉得鱼霭这回的法子更好些。 当即拜年转身往缀霞宫的方向多走了几步,作势要去枫林和镜影湖之间的亭子中,清了嗓子,清甜的嗓音有些生涩地唱起小曲儿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她不擅唱曲,如今唱起这首青玉案,也只能说不走音。 可苏皎皎胜在嗓音婉转动听,方才唱时,又带上了些女儿家独有的娇羞在里头,便显得格外娇媚稣耳,一声叠一声,飘到了缀霞宫里去。 彼时敏婕妤正低头做绣活,一听有女子的歌声,当即便冷下脸,问着:“秋欣,是谁在唱曲?”
第70章 除夕宴 做戏给她瞧 秋欣显然也听到了这悠长飘来的歌声。 但缀霞宫本就有些偏, 除了少数往来的宫人,平素也不见有人大冬天的来这儿散风。 冰天雪地里,更遑论有人在敢在这唱曲。 寻常宫女哪儿有这胆子, 可会是哪个妃嫔专门到这来唱曲? 她微微皱眉,将手里取来的针线放下, 低声说着:“主子别急,奴婢去看看。” 好好的清净被人打搅, 敏婕妤皱眉不悦,说着:“快些去, 别让她扰了本宫的安宁。” 听到本宫二字,秋欣要走的动作顿了一瞬, 她本想提示一下主子如今是婕妤位, 已不再是一宫主位,自称本宫不合规矩。 可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身急匆匆地推门出去, 绕到了缀霞宫后面。 歌声若隐若现, 听着像是从镜影湖那边传来的,秋欣顺着歌声的方向, 没走几步, 就瞧见了珍嫔等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珍嫔穿着一身杏粉色宫裙,明眸皓齿, 美目盼兮, 口中正唱着方才听到的小调。 迎面见是秋欣来了, 珍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神色也变得清清冷冷。 秋欣没想到会是珍嫔,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立刻屈膝给苏皎皎请安,说着:“奴婢给珍嫔小主请安。” 她犹豫了瞬,才问着:“敢问方才在镜影湖周围唱曲儿的人可是您?” 苏皎皎垂眸看着她,淡声反问了句:“且不论是不是本主,怎么,镜影湖周边还有不允许唱曲的规矩不成?” 她和敏婕妤一向不合,当下便生了副不大痛快的模样,不打算同秋欣多废话,越过她就要往枫林那边的亭子去。 那亭子离缀霞宫可就更近了,秋欣自知主子和珍嫔不合,珍嫔如今又正得宠,便更是为难。 思来想去,秋欣只好客客气气地说:“镜影湖周边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敏婕妤好清净,如今又正在宫里做绣活,您在周边唱曲子,难免会影响敏婕妤。如今天冷,四处都是没有人的清静之地,不如珍嫔小主换个地方,咱们也两不相干。” 听着秋欣的话,苏皎皎淡淡睨她一眼,不曾说话。 她身边的鱼霭却是脆生生开了口,拧眉说着:“你这是什么意思,宫里的地方和规矩是敏婕妤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家小主不过是在镜影湖周边转了转,多说了两句,这就碍着敏婕妤的事了不成!” “你以为小主是随随便便走的镜影湖的?若非早就选好了地方,知道这儿没人清净,又怎么会巴巴的跑过来?你若觉得这不够好,倒是选一个更好的去处!” 苏皎皎看差不多了,才出声说着:“鱼霭,行了。” 她淡淡看着秋欣:“与其指点本主,不如敏婕妤自己学会静心。” 话音一落,秋欣身后走出来一人,满脸怒容:“本宫怎么说你这么久都没回来,原是碰见了硬茬。” 苏皎皎并不动弹,也没有向她行礼的意思,开口唤一声便算是打过招呼了:“敏婕妤。” 她抬手抚上鬓间那枝红梅簪,眉眼带着几分讥诮:“听闻婕妤方才在做绣工,想必,也是为了除夕家宴做准备吧,敏婕妤绣工了得,想必定能得到陛下的赏识。” 敏婕妤冷笑一声:“你何必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从前只见你在外人面前装的柔顺可怜,今日怎么不装了?在本宫面前以下犯上,小心本宫告诉皇后娘娘治你不敬之罪!” “本宫?”苏皎皎掩唇轻笑一声,“若是我没记错,婕妤可不是一宫主位,这么几个月了,难道敏婕妤还没从降位的悲痛中走出来不成。” 敏婕妤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位分已经不是一宫的主位,但从前几年她都是充容,是主位,更是早就习惯了如此自称。 况且敏婕妤自知自己是被人陷害,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降位的事实。 平常宫人不敢得罪她,也无人去提起触她霉头,她就也一直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陛下总有一日会为她平反,更会为她复位,届时就是名正言顺,谁又敢多说什么! 珍嫔这个贱人,从来就只会惹她不快,如今更是让她看了就恨不得扇她两耳光! 敏婕妤正打算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苏皎皎腰间挂着的香囊,跟上次在凤仪宫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那时候就觉得眼熟,如今再仔细一看,分明就是自己给陛下绣的寝衣上的纹样! 敏婕妤不由得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香囊拽了下来,攥在手里问着:“贱人,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苏皎皎蹙眉冷声:“从哪儿来,敏婕妤比我更清楚才是!你献给陛下的寝衣,陛下赏赐给了我,自然是由我处置。” 竟然是陛下赏给了她…… 敏婕妤的手一松,不自觉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从没想过,陛下竟然如此不将她的一番心意放在眼里。 一针一线绣了这么久的寝衣,被他转手就送给了苏皎皎,上面的金龙祥云还被剪下来缝到了她随身配带的香囊上。 如果她的绣工在陛下眼里不值一提,那她方才在缀霞宫还辛辛苦苦绣花有什么用! 她引以为傲的绣工本是她这回除夕宫宴上微最大的倚仗,谁知临近关头,才知道是个笑话。 敏婕妤心如死灰地将手中的香囊攥紧了扔到苏皎皎的足边,抬起下巴,不愿意在她面前露了怯,冷冷说着:“不值钱的东西,陛下赏你又如何!” “秋欣,走!” 苏皎皎也不恼,从地上将香囊捡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防着敏婕妤听到似的:“走了,今日难得出太阳,本主还得继续练歌曲子,没心情多费口舌。” 前方走得不远的敏婕妤听到这句话,脚步不由得一顿。 练曲子?珍嫔一向得宠,这次除夕宫宴,她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在陛下面前露脸这么好的机会。 以前从未听说过珍嫔擅长唱曲,她又怎么会特意跑的这么远练唱曲? 难道是—— 珍嫔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了陛下爱听曲儿,这才避开宫人来此偷偷研习不成? 敏婕妤的眼睛微微亮起,问向身侧的秋欣:“方才珍嫔唱的是什么曲子?” 秋欣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在缀霞宫时离得远,奴婢没听清,出来的时候珍嫔已经不唱了,奴婢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曲子。” 许是怕敏婕妤责怪,秋欣赶紧开口说着:“陛下若是爱听曲儿,定不可能是只听定好的那一首,不然以陛下对这首曲儿的钟爱,宫中又如何一点风声没有。陛下原本就不对这些不太上心,连教坊司都甚少入宫,可见就算喜欢,也是隐晦的偏爱些。” “也不知道珍嫔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倒不妨事,如今是便宜了您。” 秋欣跟在敏婕妤身后小声出着主意:“如今离除夕宫宴还有些时日,主子何不琢磨琢磨,如何将您擅长的绣工与乐曲融在一处,到时候定能技惊四座。” 敏婕妤略略思衬了番,倒觉得秋欣说的有道理,但如何将绣工与乐曲融合成一处,倒是个难题。 能被选入宫里的妃嫔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她们原本就身怀技艺,近来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用功研习,以期能够得到陛下青眼。 王淑妃失势,又因为大皇子中毒一事萎靡不振。她若是再不振作起来,她们这一党恐怕要日渐式微下去,为了往后的恩宠和荣华,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临近除夕宫宴的十来天内,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雪。 富丽堂皇的皇宫被霜雪覆盖,红墙白雪,银树琼枝,另有一番风情来。 除夕当天,苏皎皎半点也不慌张,午膳后又午睡了一下,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慵懒睁眼的时候,正对上鱼滢哑然失笑的模样。 “小主,别宫的主子娘娘可是从晨起便在选衣裳梳发髻了,怎么偏您不慌不忙的,就算咱们不打算献艺,那也不能在一众精心打扮的美人中落了下乘不是?” 鱼滢轻轻去推苏皎皎的胳膊,不要她继续赖床,笑着说:“小主快些起来,莫要再赖床了。” 正好凌霄从外头捧着一个托盘进来,莞尔笑着:“近日不必去凤仪宫请安,外面又冷,小主便更不愿意出门了,整日缩在宫里,吃了就睡。” 两人一唱一和,苏皎皎再不愿起床也被不成了。 掀开被子坐起来,苏皎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笑着说:“我若再多睡一刻,怕是在你们嘴里都没个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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