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宁不知能说什么,没回话。 玉溪说道:“夫人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薛家的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可都在等着你回去呢!” 薛宜宁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只是……太难受了,裴隽,他是因我而死的。” “他因夫人而死,当然是希望夫人能好好活着。”玉溪说:“夫人就去做些别的事,忙起来就不想这些了,明日开始,我和夫人一起去照顾伤兵。” 玉溪其实还想说,这样看来,将军是真心为夫人好。 之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夫人还要去照顾那些伤兵,竟然还说是将军亲自写信来吩咐的,现在知道,就是为了让夫人有事做,让她不要总想着那件事。 果然,燕儿也说夫人比刚过来时好了很多。 等到第二天,时值下午,薛宜宁正要去拿麻药,一个人影朝她快步走来,到她面前道:“嫂嫂!” 薛宜宁一看,竟是骆晋风。 他一直在另一处行军,今日才赶来这边。 她看着他,一直黯淡无光的脸上勉强露出礼貌的笑脸,低低道:“二弟。” 骆晋风将近一年没见到家人,此时见到薛宜宁,分外高兴,和她道:“嫂嫂,听说你在这儿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家里都还好么?母亲怎么样了?” 薛宜宁回道:“家中一切都好,母亲也好。” 她知道他一定最想知道妻儿的状况,便主动说道:“我离开京城时栓儿已经可以扶着站起来了,等你回去,或许都能走能叫爹了。还有你大哥给锁儿请了师傅教读书。” 骆晋风兴奋不已,以掌击拳,说道:“快了,乌桓已是残兵败将,等打完后面几仗,我们就能回去了。” 他太想回去了。 薛宜宁陪着他轻笑一下。 骆晋风说:“大哥晚一点应该就能回来。” “是吗?”薛宜宁又刻意笑道:“那就好。” 到傍晚,骆晋云果然回来了。 军营 中为迎接胜利之师,又炖上了肉,搬出了酒,一时间士气大振,似乎击退乌桓近在眼前。 士兵们平时闻不到酒味,今日见了酒,一碗的量,愣是花了两个时辰来慢慢品尝。 薛宜宁自然没这兴致,早早就到了营帐中。 可营帐中安静,夹杂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更显得寂寥。 她坐在碳盆边烤火,玉溪陪着她烤,直到骆晋云进帐来。 玉溪见他来,就要退下,他叫住她,说道:“今日伙房那边有许多热水,去打些水来,让你家夫人洗洗吧。” 玉溪听见,连声说“好”,欢喜地就去了。 骆晋云在薛宜宁身旁坐下,说道:“刚刚吴军医说你虽身份尊贵,却平易近人,不怕脏不怕累,还聪明,包扎伤口,做得比他小徒弟都好。” 薛宜宁默然半晌,终是回话道:“他自然不会说就属将军夫人最懒最笨。” 骆晋云笑起来。 见她能回话了,便也知道她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比他想象得更坚韧。 “过几天我会带人去孚良,将战线往前移,你也和我一起去吧,等战事彻底结束,再同我一起回京。”他说。 薛宜宁没出声,轻轻点了点头。 她明白,他所安排的一切都是为她好,而她愿意去接受这安排。 这里的苦寒,是她不曾受过的;这里的血腥,是她不曾见过的;这里每日都有人伤,每日都有人死,不管是败还是胜,都是敌我双方的白骨累累,一条人命,似乎什么都不算。 她吃着从前不可能咽得下的糙米粥和酱咸菜,穿着染了血和药的旧衣,不能每日沐浴,不能顾及手上起了皱,起了皮,整日忙碌,累得腰酸脚疼,也不得不去接受伤残和死亡带给她的冲击。 然后,凉州城内发生的一切会被这些冲击暂时压下,让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 有时她想抗拒,抗拒这种刻意的忽视,她想沉浸在悲痛里,似乎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忘记伤痛,她觉得对不起裴隽。 但她又知道,骆晋云不会允许。 她只好听从他的安排,过一天是一天。 玉溪提来水,骆晋云出去了,她好好沐浴一回,换了身干净衣服。 没一会儿骆晋云回来了,也沐浴过,上床来捧着她的脸看。 她看出他眼底的意味。 心里明白,从离开凉州,他旷了许久,可是…… “我怕我,提不起兴致……”她忍不住道。 她的心里太难受,似乎活着都要花费所有的力气,更别提应付这种事。 骆晋云却没有放过,而是凑近她道:“我让你提起兴致。” 说完,将她推倒,伏下身去。 薛宜宁骤然捏住被角,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营帐外的喝酒欢笑声没了,只有寒风的呼啸声,显得帐中尤其安静。 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愿屈服,甚至刻意去忽视那感观,可他却不让。 天将入冬,阳川之地,早晚尤为寒冷,营帐中时时透着寒气。 但他回来,似乎温度陡升了一大截,比三盆碳火还热。 她终究还是折服了,一边哭着,一边将连日来的痛苦抛诸脑后,将他当成向导与天神,跟着他去投向光明。 直到后半夜,她还抱着他,紧紧贴靠在他胸前。 她在他胸前说道:“夫君,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又说:“谢谢你……” 谢谢他,做了一个丈夫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带她来军营,帮她活下去。 一句也没责怪她,没奚落她、讽刺她。 她突然想,或许当初 裴隽离开那一日,是她的劫难,但她所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骆晋云,则是这劫难之上,唯一的幸事。 他抚着她的头发,温声道:“谢我做什么,你救了我的命。” 薛宜宁没出声。 他说:“你放心,我会打赢这仗的。会收复失地,会大败乌桓,会让这里的流民重回家园,安居乐业。 “你救我这一命,一定是值得的。” “将军神勇,一定会做到的。”她说。 骆晋云用下巴轻轻贴向她头顶。 其实想问她,如果不为边境百姓,不为抵御外敌,她还会选择救他吗? 如果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决定不了这场战斗的胜负呢? 他对她来说,是大周将军,还是她丈夫? 可是,他不敢问,怕为难她,也怕自取其辱。 如果她沉默,他该怎么办? 所以,没能问出口,不去听到答案,就能假装答案是自己想要的。
第89章 几天后, 中军帐搬至孚良城,薛宜宁也亲眼看到了重新被收复的孚良城。 之前成堆的尸体已被士兵归整后焚烧,一起埋在了城外的荒山。 陆续有流亡出去的难民回来, 寻找亲人, 收拾遭劫掠过的房屋。 与此同时, 两路大军出击围剿乌桓余部,全都大胜。 鲜卑终于认清形势,全面退兵,并向大周求和。 如骆晋云所说,大周以摧枯拉朽之势得胜,不过十多日时间门,这场仗迅速进入最后阶段。 天渐渐严寒,所有人都想着,要在过年前班师回朝。 薛宜宁依然和丫鬟一起在军医身边帮忙,这一日,骆晋风亲自送了个伤兵过来。 那伤兵被人扶着,老远就鬼哭狼嚎,涕泪交加道:“我饶不了那龟孙, 他就是故意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连女人都没碰过, 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听上去, 似乎是因校场比武切磋受的伤。 骆晋风扶着哭嚎的伤兵,一抬眼看到了薛宜宁, 立刻呵斥那伤兵道:“什么完了完了,大夫还没看呢!” 薛宜宁看过去,只见那伤兵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由骆晋风和另一个士兵扶着,身上看着没有伤,但微张着胯,一步也不敢走。 听他说的话,她约摸猜出他是哪里受了伤,便朝玉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房间门外,玉溪说道:“夫人,我去看看刘大的药好了没,去端药。” 薛宜宁点点头,坐到屋外的药碾子旁开始碾药。 金创药和止血散都需要碾药成粉,所以每日都有大量的药要碾。 屋内军医已经开始给那伤兵看伤。 伤兵却哀嚎不止,哭道:“军医,我是不是不行了?我都没知觉,给我受这份罪,以后我怎么见人,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不知是谁开口道:“行了,以前校尉受了一箭,那伤得血滋呼啦的,后面还不是好了,人家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也就你在这儿哭爹喊娘。” “闭嘴!”骆晋风似乎不愿人提起这事,一声呵斥道。 没想到伤兵却听进了这话,追着问:“真的?校尉伤在哪儿?” 话未说完,他又开始哀嚎起来,连声喊道:“疼疼疼——” 吴军医的声音道:“快和他说说话,让他别记挂这伤,我给他看看。” 骆晋风这才说道:“听见没,别叫了,我那伤在小腹,箭伤,大夫当时说这辈子有可能断子绝孙了,后面敷了药,没事儿。” 原来只是里面的闲聊,薛宜宁没注意听,却禁不住男人说话嗓门大,让她在屋外都听了个明明白白,本没在意,但听到骆晋风这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停下手上的活。 玉溪端着药过来,见她在碾药,开口道:“夫人,这个要力气,你别做了,等下我……” 薛宜宁朝她“嘘”了一声,玉溪不知缘故,连忙闭嘴。 之前说话的士兵奇怪道:“断子绝孙?当时大夫这样说的?不是小伤么?” 骆晋风道:“傻子,这种事能到处说吗?我当时还刚成亲呢!” “难怪第一天我看校尉在将军面前哭呢。” “闭嘴,你才哭!”骆晋风丢了颜面,怒斥道。 这时军医似看好了伤,断定道:“只是受重创而肿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清心寡欲,过几天就好了。” 伤兵立刻问:“不用吃药?” “你想吃药,我给你开几副?” “还是给我开几副吧,喝了药我才踏实。” 骆晋风笑他:“看你那胆小样儿!” 随后道:“行了,你躺着休息会儿,我还得去练兵。” 骆晋风说完就出了房间门,朝外面薛宜宁道:“嫂嫂,我先走了。” “等一等——”薛宜宁站起身来:“一弟,你现在有空吗?” 骆晋风连忙道:“有空有空,嫂嫂有事?” 薛宜宁往周围看了看,去往屋后僻静处,然后回头道:“刚才听一弟,以前受过伤,还被军医说将无子嗣?” 骆晋风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解释道:“那不是中了一箭吗,军医是那样说,但也说有可能没问题,可我当时只觉得他就是安慰我,难过了好一阵,后来有了锁儿,也就知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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