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以前燕璟也不知多殷勤,今日却当了一回睁眼瞎,过去这一年光景,被王氏磨得没了热情,现在夫妻俩一天到晚话不投机,唯独当着女儿熙熙的面,燕璟能露个笑脸,熙熙被乳娘抱在一旁哄,她眼巴巴看着席面,流着口水,燕璟朝乳娘招手, “抱她过来,这玉羹粥不错,我来喂她吃两口。” 乳娘犹豫着看向王氏,王氏低头戳了碗里的几根芹菜,淡声道,“别弄脏了衣裳,她刚喝了一盅羊乳过来,这会儿也不饿……” 燕璟虽然没做声,面上已有愠色。 徐氏朝乳娘使个眼色,乳娘连忙抱着孩子去到里面的碧纱橱,不一会传来熙熙的哭声,听得燕璟突突得难受,王氏最怕女儿哭,一哭她脑筋就发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忍着扒了几口白饭。 徐氏瞧在眼里,头疼不已,将碗筷搁下,“我去瞧瞧…” “母亲吃吧,我去…”燕璟将碗筷一丢,飞快跑去了里屋,孩子是听爹爹哄的,小可怜眼泪汪汪挂在眉睫,细声细气撒娇,“爹爹,吃吃……” 燕璟心都化了,将女儿抱在怀里,朝徐氏的丫鬟使眼色,“去盛一碗玉羹粥来。” 丫鬟不敢驳他,去到明间悄悄与徐氏讨主意,徐氏缓缓点头。 丫鬟这才舀了一小碗,送去了里间,王氏冷冷看了一眼,已是憋了一肚子火。 燕璟亲自喂女儿,熙熙乖巧地坐在罗汉床上,小嘴一张一合,吃相特别可爱,片刻一碗粥就见了底,父女俩不知做了什么,竟还传了咯咯的笑声出来。 燕翎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宁晏也给他布了菜,夫妻二人一来一往,虽然没有言语交流,却十分默契。二房和三房的兄弟们时不时与燕翎敬酒,燕翎这回倒没拒绝,一顿饭下来喝了七八杯酒,脸上微有醉意。 国公爷在场,谁也不敢随意离席,丫鬟奉了茶又上了新鲜的果子,裴鑫便与燕瓒搭起话, “二兄中了进士,如今可定下去何处高就?” 燕瓒春闱中了三甲,同进士出身,虽是考上进士,名次却比较靠后,本朝规矩,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可径直授职翰林院,二甲除了第四名可授官翰林院,其余三十来人便是庶吉士的身份,还要进一步参加翰林院的考试再授予官职。萧元朗当初便是通过翰林院的考试,被分派去刑部观政。 至于三甲同进士出身,待遇就更差了,很可能要去地方任职,徐氏不想儿子离开京城,暗地里劝着国公爷想法子将燕瓒留下。 大晋开国数十载,朝中冗官冗员情形非常严重,别说是今年科考的进士,就是前两年的进士都还有人在等候授官,科考凭本事,考完之后可就得凭家世人脉了。 照理燕瓒有独天得厚的条件,因为他亲哥哥是当朝阁老,可惜也正因为此,亲兄弟同朝为官必须避嫌,吏部的意思还是让燕瓒外放,扔了一句“或者,等阁老大人回来再做决定?”,言下之意是看燕翎的意思,事情就这么僵持住了。 裴鑫这么一问,燕瓒就看了父亲一眼,国公爷抚了抚额,“爹爹为你去了一趟吏部,要么先在九寺任职,将来想法子调回六部,但你也晓得六部不好进,必须要实绩,外放是要吃苦头,可也容易出政绩,爹爹的意思是希望你外放,待做出成绩必能升任京官。” 燕瓒十分认可,正想点头,身旁的妻子秦氏掐了他一把,秦氏有不同的考虑,燕翎还年轻,往后必是内阁首辅,也就是说,只要燕翎在内阁一日,燕瓒就别想有出头之日,既是如此,索性过踏实日子。 秦氏与王氏不同,她没那么大抱负,也没那么高的心眼,就希望丈夫混个差不多的职位,一家人平平淡淡殷殷实实过日子,在秦氏看来,能在九寺观政,回头转正授官就很不错了。 她现在也想开了,比宁晏她是比不得,但比其他人她是绰绰有余。 燕瓒被妻子这么一掐,脸色变得有几分古怪。 徐氏将内里的官司看得门儿清,和软着问燕翎道,“翎哥儿,听说大理寺缺人,依你瞧,能不能让你弟弟在大理寺任个职?” 徐氏早就盘算过,九寺着实比不得六部风光,想进六部,需要实绩,外放是一条路,另一条路便是走大理寺,大理寺是九寺之首,只要在大理寺熬出头,再有个阁老哥哥,将来调任刑部指日可待。 国公爷看了妻子一眼,十分无奈,在他看来,男儿就该要历练,除非燕瓒一辈子混吃等死,不然必须外放,不过大理寺着实是一条折中之路,现任大理寺卿就是燕翎心腹。 燕翎酒量并不太好,每每喝了酒便昏昏入睡,这会儿人坐在那里眼皮犹在打架,听得徐氏这话,勉强睁开眼,坐正了身回道,“我这几日并未上朝,待回头去问问,不过我建议他外放。” 国公爷连忙接话道,“瞧见没有,我和翎哥儿难道不希望他好,你也别舍不得,若是不放心,就让老二媳妇跟过去。” 徐氏苦笑不已。 秦氏委屈地眼眶泛红,她腹中胎儿才六个月,怎么着也该把孩子带到一岁才能离京,这么一来,她得跟丈夫分离一年半,待那时,燕瓒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了,光国公府二少爷的身份就能招惹一大堆狐狸精,何况他生得芝兰玉树,一想到这茬,秦氏眼泪就管不住,哽咽不已。 国公爷脸色不喜,燕瓒见状,连忙转背悄悄去安抚妻子,“快别哭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开你…” 秦氏越发泣不成声。 裴鑫见自己无端惹出一场官司来,脸色讪讪的,一回眸,见燕玥气鼓鼓瞪着他,他嘴角一抽,裴鑫这个人有些反骨,燕玥越怒,他反而就释然了,气定神闲押了一口茶,目光不知怎么落在燕珺身上,继续捅马蜂窝,“四弟是个什么打算?” 燕珺一心苦读,名次反而在燕瓒之上,挂上了二甲的尾巴,他挠了挠后脑勺,“我等着庶吉士考核,能分去哪儿就去哪儿。” 国公爷平日忽略小儿子,他反倒有出息,闷声不吭考了个二甲回来,又笑着与徐氏道,“今年该给珺哥儿议亲了。” 燕珺是庶子,他亲娘在当年徐氏怀燕玥时,爬了国公爷的床,徐氏平日最不喜燕珺,“我正留意着呢。” 国公爷听得妻子这语气,猛然醒悟,连忙改口,“咳,我想起来了,你近来操持家事,十分烦累,这样吧,这桩事还是交给翎哥儿媳妇。”国公爷笑呵呵看着宁晏, “你是长嫂,过几日不是你生辰么,好好办一场,趁机给珺哥儿相看相看。” 那厢宁晏听了这话,笑了笑,正要应下,却见燕翎不悦开了口, “论年纪,她也就比四弟大一岁,这种事父亲让她来操持合适吗?” 国公爷也知道不太合适,他搓着膝盖瞥了一眼徐氏,徐氏淡定喝茶,冷笑不语。 这时,一贯害羞的燕珺反而大着胆子笑道,“大哥哥,嫂嫂是我见过最能干最好的女子,让嫂嫂替我掌眼,我是一百个放心,您就疼疼弟弟,让嫂嫂费这份心。”这话还是他亲娘宋姨娘教他的。 燕翎听得那句“最能干最好的女子”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后院这趟子浑水,宁晏没必要淌,“你嫂嫂自然巴不得替你尽心,只是这事谁也打不了包票,若将来你们没处好,岂不要埋怨你嫂子?” 徐氏在这时接过话道,“这事还是我来办吧,晏姐儿帮着掌眼便是。” 她自然要将宋姨娘母子的前程掐在手里。 她发了话,国公爷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是当家主母分内之事。 宁晏还不至于为了个燕珺来跟徐氏对上,即便燕国公交给她,她也会问过徐氏的意思,她与徐氏婆媳相处这么久,已达成了默契,徐氏从不为难她,她何苦去讨徐氏不快。 国公爷借口有事,喊燕翎随他去书房,带着儿子们离开。裴鑫却早早拖着燕玥离开燕家,打算回去训一训燕玥,让她跟宁晏低个头,别把这个大靠山给得罪了,燕玥不情不愿跟着他出了门。 男人们一走,宁晏等女眷则挪去西次间说话,徐氏则着人留了饭菜送去里间,燕璟已将孩子哄睡,如今正坐在一旁发呆。 徐氏悄悄扯了扯他,示意他去窗下的高几旁用膳,亲自替他布了菜,心疼道,“你别与她怄气,纳妾的事不许再提,你们还没嫡子,你岂可纳妾?” 燕璟坐了过来,扒了几口饭没好气道,“是她自己要求的,我好话说尽,她若不想过日子,我也随她去。” 徐氏深深叹着气,愁道,“既如此,过几日我请王老夫人过门,让她说个话。” 儿子这一年过得如何,徐氏看在眼里,不能任由王氏这么任性下去,她先过了亲家的明路,若是王老太太还劝不住,她就得给王氏一点颜色瞧瞧。 西次间这厢也在说王氏的事。 褚氏劝秦氏道,“璟哥儿当初在京城也算是潇洒儿郎,求婚者络绎不绝,王氏不过是太师之女,颇有些才气,却也总不能晾着我们家哥儿,你们妯娌一道过门,感情应是不错,你劝劝她。” 秦氏擒着茶盏冷笑,“我倒是想劝,就怕门还没进去,就被人赶出来,如今除了娘能说她几句,她谁的面子都不给。” 葛氏在一旁不紧不慢嘀咕了一句,“若总是这样,还不如和离了…她喜欢谁嫁谁去。” 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宁晏,听到后面一句,呛了一口茶。 秦氏见她衣裳沾了些水渍,脑子灵机一动,递了一块绢帕过去,“嫂嫂衣裳沾了水,擦一擦吧…” 宁晏微愣,余光瞥着那方手帕并没有接,装作没看到的,自顾自低头擦拭,“我倒是没注意,多谢弟妹提醒…” 秦氏不着痕迹收了回来,恰才明间的事她也看得分明,说来说去也是她以前过于心高气傲得罪宁晏之故,这位年轻的嫂嫂好生厉害,不声不响跑去泉州开禁,替国库解了难,在家里也将丈夫拿捏得死死的,那可是燕翎啊,又不是燕瓒这些没有心机的男人,可见宁晏很不一般。 秦氏心里半是艳羡半是感慨,她没有王氏那般固执,拿得起放得下,朝儿子招手, “快给你伯母磕头,昨日那面鼓便是你伯母赏你玩的。” 康哥儿很听话,摇着胖乎乎的身板过来,咧嘴憨憨笑着,“给伯母请安……”口水都给流了出来。 惹得大家哄堂一笑。 宁晏还是很给孩子面子,亲自扶着他起来,“康哥儿真乖。”其余的话也没说。 秦氏也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想暖和与宁晏的关系,怕不容易。 宁晏借口有事先回了明熙堂,却见燕翎已躺在藤椅上歇着,修长的男人一只腿搁在锦杌上,一只腿屈起搭在旁边,听到脚步声,眉目缓缓睁开,神情慵懒而矜贵,眼神里黏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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