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则示意宁晏跟着他离开穿堂,二人沿着一条石径来到一个偏僻的庭院,这个季节,庭院里本无可观赏的花草,偏生此处竹环水绕,四处摆着一些盆景,簇簇的花团在风中摇曳,伴随小桥流水叮咚,颇有几分世外桃源之韵。 燕翎在一平直的木桥上立住,转身看向宁晏。 小妻子没了刚刚的冷嘲热讽,又恢复了往日的恬静,燕翎顿时有些看不透她,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锋芒毕露,除了吃醋,他寻不到别的理由。 燕翎言简意赅道,“这件事我不怪你,但今日是无忌母亲的寿宴,望你收敛。” 宁晏听了这话,原本要解释的念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不怪你”的潜台词是她有错。 “望你收敛”是在敲打她,莫要再生事。 误不误会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宁晏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嫣然一笑,“世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随后,干脆利落转身离开了。 燕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回想她怼戚无双那番话,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夫君”二字,却没成想是这样的场合。 胸膛涌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 宁晏这厢走远后,如霜委屈地心头泛酸,“姑娘,今日明明是那戚无双胡搅蛮缠,姑爷为何不护着您?” 如月在一旁将手帕揉成了一团,冷哼哼道,“还能怎么,姑爷定是怕小姐跟戚无双闹起来,回头折损了人家侯夫人与戚姑娘的面子呗!” 如霜愤愤不平,“难道咱们姑娘就活该受委屈?” 宁晏被两个丫鬟吵得有些脑仁疼,她驻足看着如霜,“我问你,若我胡搅蛮缠与旁人吵架,你护着谁?” 如霜毫不犹豫回,“当然是护着您啊。” “这就对了,世子只是护着他觉得更为重要的人而已。” 无可厚非,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如霜哑口无言。 好在宁晏从来没觉得自己在燕翎那儿有多重要,自然谈不上难过。 有这个功夫难过,还不如把肚子填饱,她饿了。 宁晏刚到花厅外的抄手游廊,迎面撞上一身着浅褐色比甲的仆妇,瞧那仆妇的神色,仿佛是在寻她,仆妇焦急地将一泥丸递给她, “世子夫人,刚刚门口来了一人,说是您店铺的小二,他有急事要见您,托老奴将此物交给您。” 宁晏看到那棕色的泥球,脸色一变,这是明宴楼用来传递危险讯息的泥丸,她与仆妇道了谢,寻了僻静处,将那泥丸拨开,摊开里面的纸条一瞧,一行血字窜入眼帘,触目惊心。 宁晏浑身一颤,脸色在一瞬间白如薄纸,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转身紧紧掐住了如霜的手心,艰难地挤出涩声,“你留在此处,与戚夫人说一声,我身子不适提前离开。” 旋即带着如月,二话不说急匆匆往门口奔去。 午宴结束后,燕翎便赶回了衙门,傍晚时分,推拒了几位好友的酒局,早早回了府,也猜到宁晏大概是生气了,想与她解释清楚他跟戚家的渊源,这样她该会体谅他几分,刚一下马,却见陈管家满头大汗迎了过来, “世子爷,您瞧见夫人了吗?都酉时三刻了,夫人还没回来,老奴问过二少夫人,说是夫人午膳前便离开了戚家,至今不见踪影。” 燕翎脸色沉凝。
第25章 夜色浸在绵绵的阴雨中,严寒扑面, 东城兵马司衙门口人进人出,已有两队人马整队外出,顷刻如鸟兽散去四处。 燕翎高坐在马背上,发冠沾了兴许水珠,在模糊的光色里如同霜雪,他目色沉沉张望远方,眸光如翻滚的沸水,从戚府到燕宅,不过是两刻钟的距离,谁有胆子在这条街巷动他的人,他必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燕翎想不到宁晏为何骤然消失,上次明明商议外出必给他递讯,宁晏没有消息回府,燕翎只能怀疑她出事了,于是第一时间下令侍卫搜寻,也亲临东城兵马司,着人开始地毯式地搜查。 出门得急,他身上那件大氅落在家里,此刻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寒风带雨裹挟而来,他却岿然不动。 四处侍卫林立,火光烘亮了两侧街道。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将兵马调度出去后,战战兢兢来到燕翎跟前,低声行礼, “世子爷放心,下官已安排下去,只说府上丢了一位小公子,旁的没说,绝不会伤及夫人清誉。”指挥使务求做到滴水不漏。 燕翎下颚绷紧,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只要人好好的,他根本不在意那点名声,他有的是法子压下去。 只不咸不淡扔下一句,“辛苦。” 这时,火光的尽头驶来一匹骏马,云旭的身影跃入明光里,两日前他刚从江南回京,将上半年的租子收了回来,燕翎原先放他半月假,今夜事出突然,云旭比云卓办事又妥当,是以将他派了出来。 云旭穿着一件青色的短袍,裤腿扎入长靴中,长腿一迈,迅速来到燕翎跟前, “主子,找到夫人了,夫人没有丢,在明宴楼。” 燕翎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眉头皱得死死的,“她在明宴楼做什么?” 云旭回眸冷冷看了一眼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后者愕了一下,连忙避开数步。 云旭抬眸道,“主子,明宴楼是夫人的产业,今日平凉王世子在明宴楼用膳,嚷嚷着要带一名厨子回府,后日好给平凉王妃贺寿,为掌柜的所拒绝,争执之际,掌柜的不小心将滚烫的热水洒在了平凉王世子的胳膊,平凉王世子当即报官,将明宴楼的那位姓林的掌柜送入了牢狱,如今人就在京兆府关着,属下打听到,平凉王世子此刻也在京兆府。” 燕翎听完,沉默了。 心中忽然涌上一些难以言喻的异样,却又细究不清是什么。 顾不上多想,牵起马缰,“去明宴楼。” 又扬声吩咐指挥使, “人已经找到,叫弟兄们回来。” 他差点以为宁晏出事了,大张旗鼓寻人,不成想宁晏根本没失踪。 半是喜悦,半是复杂,一时也谈不上是什么心情,带着人往明宴楼赶。 驶出一段距离后,迎面一黑衣侍卫纵马来禀道, “主子,少夫人离开了明宴楼去了萧府。” “萧府?”燕翎勒紧马缰,顾不上额尖细雨霏霏,忍耐着问,“哪个萧府?” 侍卫苦笑道,“属下不知,属下到明宴楼时,少夫人刚走,是问了明宴楼的小厮方晓得。” 云旭早在燕翎与宁家定亲时,便了解过宁家的姻亲,稍一思忖便答道,“世子,宁家有一姑奶奶嫁去了光禄寺少卿萧大人府上,少夫人想必是去了这里。” 燕翎满脸不可思议,她去光禄寺少卿府上作甚? 即便满心疑惑,还是掉转马头换了个方向踵迹而去。 摸清楚来龙去脉后,宁晏坐在马车内,总算是得空吃几块糕点填补肚子。 她疲惫地倚在车壁,脸色更是煞白无血,一块一块糕点被麻木地塞入嘴中,整个人无声无息的,虚弱极了。如霜瞧着这样的她,几度欲言又止,想起白日在戚府发生的事终是一言未发。 宁晏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当年穆家出事后,外祖父濒死之前派了心腹将她送回京城,这个人便是林叔, 宁晏这一辈子亲人不多,除了自小一块长大的如霜如月,母亲的陪嫁荣嬷嬷,再有就是林叔,林叔跟着她到京城后,替她接管了穆家在京城的产业,外祖母当年在泉州开了一家酒楼,盛名在外,手中也有不少失传的名方,后来这些遗产全部被送到她手中,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局限于在宁家后宅内斗,相反,她更愿意将目光专注在提升自己身上,后来,她开创了明宴楼。 林叔帮着她将外祖母当年的失散的人手,重新召集,先在江南重振名号,这两年才在京城开了一分号。林叔这一路替她奔波劳碌,呕心沥血,在她眼里,他便是她血缘至亲。 而现在林叔却身陷囹圄,性命危在旦夕。 她已了解这位平凉王世子,出了名的犬马声色,乖张阴鸷,平日里就是烟花酒巷的常客,又仗着家世显赫,在京城胡作非为,管事的告诉她,平凉王世子离开前已放话,绝不会让林叔活着离开牢狱。 宁晏这一刻的心哪,恼怒到了极致,她平生第一次恨自己无能,没有办法狠狠整治这个混账,不过恼怒是没用的,她必须尽快将林叔救出来。 这一路她便思索过,她所认识的人当中,唯有表兄萧元朗前年中了进士,她大婚前,萧家姑母来添妆,她见过表兄一面,得知他已被分去刑部观政。京兆府与刑部来往密切,寻表兄或许是条出路。 宁晏自个儿身上没有多余银子,在明宴楼账上带了一万两银票出来,她来到萧家,如霜先悄悄塞了一袋银子给门房,表明来意,门房掂量着银袋,大约有一百两,顿时大惊,二话不说去书房将少爷给请了出来。 宁晏也知道依照规矩,她得先去拜访姑母再寻表兄支招,可是人命关天,她等不及了,大不了回头被斥责几句,无伤大雅。 萧元朗听到门房禀报,说是宁晏来寻他,大惊失色,大晚上的,宁晏怎么可能来找他?他们虽是表兄妹身份,却并不算熟悉,这么多年,也只有几面之缘。 只是表妹一贯稳重,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寻他,一定是出了大事,匆匆披上一件大氅来到门口,却见昏暗的灯芒下,立着一单薄的美人。 她披着件不算厚的银色披衫,小脸早已冻得通红,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隐隐泛着泪光,在看到他时,还是勉强挤出一丝涩笑, “表兄,对不起,这么晚打搅您,是我之罪过…”话一出口,已有哽咽之色,宁晏抱着双臂浅浅施了一礼。 萧元朗从来不见宁晏如此狼狈,下意识猜测,定是燕翎欺负了她。 “发生什么事了?”他立在三步外,温润的眸眼静静注视着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宁晏言简意赅将事情复述,面上交织着惭愧与恳求,“对不起,表兄,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你为难,还是想麻烦你帮我跑一趟,我已带了银子来,麻烦表兄帮我疏通关节,我只想确保林叔安全,至于官司我再想办法……” 萧元朗了解事情经过后,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下意识便想问,为何不去寻燕翎,这样的事,燕翎只要一句话,哪怕不用一句话,只要一个眼神,京兆府必定放人。她为何舍近求远,冒雨跑到萧府求他,他很想开口问个清楚,可是对上宁晏恳切的眼神,他终是败下阵来。 她与燕翎之间必定出了问题,否则她也不会冒着被丈夫责怪的危险出门。 当即叹息着,从宁晏手里接过一万两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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