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他忽然庆幸,当初那宁宣与三皇子不清不楚,以至换了一门亲,对于燕家来说,何尝不是一场幸事。 燕翎见国公爷盯宁晏盯得有些久,抬眸朝他看来,父子俩交换了眼色,燕翎继续垂下眸,面色无波无澜。 燕玥信心满满等着父亲责罚宁晏,却见父亲眼神淡而无波挪到她身上,问道,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觉得你嫂子的五箱皮货该给你,是吗?” 燕玥被戳破心思,将头埋下,小声嘀咕道,“也不是都给我,至少也得大家分一分嘛…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不好嘛……”她笃定自己抓到了父亲的软肋。 国公爷颔首,“没错,是该其乐融融,爹爹记得当年你外祖母过世时,将她妆匣了那套点翠头面给了你,既如此,你将头面拿出来,赠给你嫂嫂,如何?” 燕玥愣住了,睁大眼睛望着父亲,不可置信道,“爹爹…你什么意思嘛?” 国公爷不咸不淡道,“你想要人家的东西,也得将自己的东西给人家,礼尚往来,不是应当的么?” “不是,我的是我的呀……那皮子不一样…”燕玥语无伦次,急得要哭。 国公爷面无表情看着她,“那皮子怎么不一样了,皮子是你哥哥店铺的东西,就是你嫂嫂的,你嫂嫂不想给别人也是理所当然,你凭什么认为,别人都要让着你?你哥哥是跟你过日子,还是跟他媳妇过日子?” “人家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换我,你这么气势汹汹的抢东西,我也不会给,为何?倘若我在你的胁迫下给了你,你会觉得原来抢东西是对的,以后接着抢,而我这回不给你,你长了教训,以后便不敢轻易冒犯我…” 燕玥神色呆呆的,无话可说。 国公爷粗粝的手指最后轻轻敲打着桌案,警告道, “你别做第二个戚无双。” 燕玥身子一晃,往后踉跄了两步。 女人家之间争风斗嘴在燕国公这里如同家常便饭,他原先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可如今他忽然意识到,是时候管教燕玥了,他虎目横扫一圈,包括燕翎在内,所有晚辈都恭敬地站了起身。 国公爷语气沉冷,“四小姐燕玥,不敬兄嫂,以下犯上,去祠堂跪经三日…” 燕玥猛地抬起头,双目骇然,拼命摇头,“不,爹爹,女儿不服…” “七日!”国公爷冷冷截断她的话,饱经风霜的面容仿佛刀斧般凌厉深刻,虎目更是如千钧压在她身上,他在军中向来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人敢跟他顶嘴。 燕玥也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父亲曾是统帅三军的主帅,一身的威压扑过来,她大气不敢出,燕玥吓得眼泪一收,身子一软,跌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正要替她说情的秦氏也后怕地将步子收了回去。 其余人战战兢兢皆不敢言,唯有三少夫人王氏事不关己地闭上了眼。 国公爷起身时,朝燕翎看了一眼,燕翎跟在他身后出了容山堂。 父子俩沿着长廊往前院书房方向走,国公爷扭头整暇打量着儿子, “你这媳妇是只小狐狸。” 燕翎无奈一笑,眉目怔怔望向长空,薄月被云层覆住,只微露出一圈光影,让他瞧不真切,“她哪里是小狐狸,她分明是只小乌龟…” 壳太硬了,他撬不开。 深夜的祠堂,灯火惶惶,五排烛火整齐划一堆在灵位下。 燕玥一身素衣跪在蒲团,麻木地盯着跳跃的烛火。 婢子敏娟已端来一碗人参汤,劝着她喝一些,燕玥僵硬地摇了下头,双唇黏住,怎么都发不出一点声响来。 须臾,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寒风灌了进来,烛火被扑得一灭。 敏娟朝来人望去,只见一道巍峨的身影迈着老态的步伐,跨入渐渐恢复亮堂的祠堂。 敏娟立即退了下去。 国公爷缓慢来到燕玥身边,在她身旁一蒲团坐了下来,背对着祖宗牌位,面朝外头。 燕玥这才发现是他,眉睫一颤,委屈唤了一声, “爹爹,您怎么来了……” 国公爷穿着一身褐色的袍子,乌木而冠,梳得还算整洁的发髻间有白发,他常年征战,身上留下不少暗伤,这么坐下来,神态间的疲惫已不加掩饰,只细看,唯有那双矍铄的眼依然能窥得当年驰骋山河的风采, “你是我女儿,你有错,是我教导无方,故而来陪你领罚。” 燕玥闻言只觉胸膛有一股强大的气流伴随着酸楚与懊悔,冲破眼眶, “爹爹,对不起,是我惹您不高兴了……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去歇着吧。”她挪着膝盖,离着他近一些,试图去搀扶他。 国公爷摇摇头,神色间也和煦不少, “玥儿,为人莫要好高骛远,莫要目无下尘,你如今瞧不起你嫂嫂,殊不知你爹爹我当年也不过是行伍出身,可又如何呢?我最终不是封侯拜相,还蒙圣恩迎娶了当朝长公主?莫要欺人少年穷……” 燕玥抿着唇含着泪,不情不愿点了下头。 国公爷神思悠远,“你再看你嫂嫂,你是今年六月满的十六岁,她是七月满的十六岁,她比你还小一月呢,人家走一步算三步,在二房操持葬礼,引得长房奴仆争相追捧,这叫什么,声东击西,你认识她这么久,可见她在爹爹与你娘亲跟前说过谁的不是?人家凡事不动声色,比你这种咋咋呼呼的厉害多了。” “你盯着几件皮子,人家不声不响立了威。” “如今有爹爹与娘亲给你撑腰,你可以无法无天,待将来你出嫁后,你想让家里兄嫂替你说话时,凭你跟你嫂嫂这关系,她会帮你出面吗?” 燕玥一愣,出神地摇头,“不会…” 国公爷最后揉了揉她的发髻,语重心长道,“玥儿啊,爹爹终究是会老的……凡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把别人逼走,便是将自己逼死,明白了吗?” 燕玥浑身一震,再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燕翎自意识到宁晏年纪还小,要宠着些,私下便琢磨着该做些什么,与崔玉同食时耳闻两日后铜锣街有一场庙会,他打算带着宁晏出去玩,省得她在家里闷坏了。 从书房忙完回了明熙堂,宁晏坐在灯下腰身笔直地不知在图画些什么,他无意窥得妻子隐私,便在对面南窗下的炕上坐了下来, “晏儿,后日下午我会早些回来,接你去街上看庙会……” 宁晏咬着笔头,一只玉臂懒懒散散托着腮,明眸如一汪泓泉轻轻流转,正在盘算明宴楼一年一度的美食盛宴,届时会给全京城的达官贵人发送请帖,邀请大家竞拍珍馐,已经定好了九道菜,还差最后一道菜,脑子里正闪烁着灵光,隐约听到燕翎说后日早些回来,宁晏不假思索颔首,“好啊。” 燕翎褪鞋上了炕,拾起旁边一本没看完的游记,心不在焉地翻着,琢磨姑娘家都喜欢些什么来着,明日得寻崔玉讨教一二。
第35章 宁晏定下最后一道压轴珍肴后,心满意足合上了册子,抬眸,撞上燕翎直白又灼热的眼神,面庞倏忽发烫,“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捧着红扑扑的双颊,因刚刚过于专注,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娇憨。 这副模样是他第一次见,燕翎多瞧了几眼, “时辰不早,歇息吧。” 他率先起身去了浴室。 宁晏这才想起办葬礼这七日来,燕翎夜里都规规矩矩的,虽是每晚都回来睡,两个人各睡各的被褥,安分得很,这会儿催她上床,约莫是那个意思了。 宁晏唤来如月打了一盆水,净面漱口先上了拔步床。 燕翎回来时,她侧身往里躺着,地龙未歇,这会儿床上还很暖和,宁晏穿着月白的寝衣,柔软的腰身往下一陷,起伏如山峦,线条一点点往上延伸,烘托出那饱满的弧度来,她不知在想什么,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有些懵昏,松懒又惫乏的模样,倒有几分像乖顺的猫儿。 父亲怎么会说她是小狐狸呢。 她在他这里可不是狐狸,她很好欺负,几乎是探手便可捞入怀中,任他予夺。 素了七日的男人,有些把持不住,这一夜要了两次水。 宁晏别说是骨头散架了,就是精神气儿也被他掏空,睡过去前迷迷糊糊想着,幸得她那些年在宁家也不是娇养的,身子骨还算结实,换做柔弱一些的,指不定受不了他。燕翎在这事上闲庭信步,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总归在她受不了的时候才肯放了她。 自燕翎换她睡里边后,宁晏睡眠便踏实多了,晨起燕翎什么时候走得她一无所觉,想起昨夜燕玥被罚跪祠堂,婆母神色伤怀,免了今日晨昏定省,她干脆在床上再赖一会儿。 巳时初刻,如霜总算将她从被褥里拖出来, “姑娘,瞧一瞧给你做好的斗篷披衫,可好看哩。” 宁晏也盼了许久,这些年她大多穿旧的皮袄,好不容易做了新的衣裳,迫不及待要试一试,麻溜地爬起来洗漱。如霜一面伺候她净面,一面与她说, “那几件好皮子与那件孔雀翎送去了林叔那儿,他老人家已帮您寻了京城里最好的绣娘,说是苏杭来的,正在赶工做着,约莫也快好了,这些皮子珍贵着,外头可买不到,嬷嬷说,先挑了几件让府上的绣娘织着,倘若织得好可以再分派,若不行,还是去外头寻人来做,没得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如霜喋喋不休说了一阵,主仆俩自浴室出来,如月与两名小婢子已将针线房做好的几件衣裳都给摆在了东次间的黄花梨长几上,琳琅满目五六件,色泽鲜艳,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大红绣牡丹的狐狸毛领,镂金牡丹纹的织锦兔毛斗篷……宁晏仔细瞧了,件件都满意,吩咐打赏绣娘,到了傍晚,林叔遣靠谱的女管事亲自将那最好的几件皮子都送了回来,原先宁晏觉得府上绣娘手艺已是够精湛了,不成想这苏州绣娘的本事才真正是拍案叫绝。 每一件到了手中,都舍不得放下。 女管事笑眯眯禀着,“这可是五十来位绣娘赶工而成,奴婢怕折了姑娘的好货,亲自盯着,一刻不敢离开。” 宁晏含笑道“辛苦了”,又让如霜领她去厢房喝茶。 清一色的湖色缎面锦盒整整齐齐摆在罗汉床上,里面叠着各式各样的皮袄,当先是一件白灵狐毛的鹤氅,里面是鹿皮做的底子,往身上一套,就仿佛披了一层被褥,甚是暖和,“冬日下雪便可穿这件…” 还有一件妃色的大红羽沙的缎面斗篷特别打眼,红艳艳的颜色光彩夺目,捧在手上仿佛有红纱从掌心倾泻下来,流光溢彩。 宁晏最喜那件莲青如意纹的翠羽狐裘,这也是用孔雀毛所织,当中那如意纹用了点翠的工艺,隐隐嵌在莲青的缎羽当中,当真是低调又奢华。 原先在宁家,她可以躲着吃山珍海味,却不敢在穿戴上下功夫,年纪小的时候,但凡有好的首饰耳坠都是被人抢去的,那个时候她无依无靠,也无人给她做主,气得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后来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与此同时也收敛了,晓得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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