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贺不知何意,只得求助地看向司礼。 司礼却明白公子的意思,当初公子成宿成宿地难以入眠,可偏偏他内力深厚, 能听见太多太多的杂音,最终靠着御医开的助眠方子才能勉强得以歇息。 可后来, 方子也不管用了,公子便开始用药性更强的迷香, 有时半梦半醒地醒来, 公子会问他“司礼,你看见了吗”“司礼, 你听见了吗”, 却又在看见他垂下去的头颅时了然,神情越发的阴冷。 他始终记得, 攻打胜州时, 胜州城城主顽固死守, 那场血仗前夜,公子在幄帐内半梦半醒间同样问了他这个问题,在他避开公子的视线时,公子冷静下来,第二日生生在固若金汤的胜州城墙上,敲开了一道血口子。 眼下听见公子这样问,司礼环顾四周,也只看见极远处的长廊,一名官差匆忙走过,他有些不忍地低下头来:“公子许是一路舟车劳顿,不若先回去歇息?” 慕迟眼中的神采瞬间被一片幽沉取代,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心底却出奇地愤怒。 他分明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可这些人却一个个如聋子一般! 慕迟转身,大步朝远处听见那抹清脆声音的长廊走去,边走边哑着嗓音怒道:“为何你,你们都没有听见……” 声音却在看见长廊时戛然而止,慕迟恍惚地站在那里。 除了一位诚惶诚恐的驿使,那里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的声音真的只是幻觉。 秦贺不知发生何事,只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前方阴晴不定的男子,上前恭敬道:“太子殿下,这位是馆驿前来送信件的驿使,想必今日也是来送信件的,”他说着转头瞪了官差一眼,“还不快跪下!” 驿使被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伏跪在地:“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草民是奉命来送信件的,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司礼一怔,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官差:“你给谁送信件?” 驿使颤颤巍巍道:“金银斋的乔宛娘……” 他的话并未说完,司礼只觉眼前红影闪过,慕迟已飞身朝府邸的后门而去。 司礼匆忙提起十成的力气跟上,却在行至后门看见站在那儿的人影时已经,生生将内力收回,停下脚步:“公子可曾看清?” 慕迟静默着,良久才哑声道:“我看见了她的手。” 他来到后门时,只看清那只抓着车门的左手。 那只手莹白纤细,可是,那只手的手背上却有一道一掌长的暗红伤疤,格外刺眼。 不该是她。 毕竟她这样怕疼。 毕竟……她这样娇生惯养,怎会让自己留疤? 平日舞鞭后,她都要涂抹上厚厚的手脂来养着。 哪怕是被烫出小小的红痕,都要生好一通气。 若真是她,她定很疼吧。 * 乔绾今日一早本打算陪无咎去书院参观一番的,毕竟还有近半个月,无咎便要入学堂跟学了。 加上闻母得知乔绾和闻叙白二人面亲很是顺利,心中高兴,催着说可以相处着熟识一下,但先将生辰帖换了岂不是更好。 乔绾并无异议,闻叙白亦然,索性也将更换生辰帖的日子定在了今日。 乔绾带着无咎去到月见书院门口时,闻叙白已在那里等着了,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手中拿着一个檀色木盒,仍一袭干净的白衣,却不再是带补丁的那身,看得出特地换的新衣,虽不是上好的料子,却被他穿出了满身风雅。 二人打过招呼,乔绾刚要随之进入书院,未曾想知州府的捕快驾马前来,说上郡杏花村有书信给她,要她亲自去知州府邸去取。 乔绾心中又是惊喜又是为难。 她知杏花村是张伯的故乡,以往张伯为免麻烦乡邻,若非找到了小孙女,便不用乡邻回信,而今回信,大抵是有了孙女的下落了。 可无咎和闻叙白仍在一旁等着她。 也是在此时,闻叙白体贴地开口:“乔姑娘去州府取书信吧,我今日得闲,便先带无咎参观书院,若乔姑娘仍未归来,再将无咎送回金银斋。” 乔绾心中感动,雇了辆马车便要随捕快离开,却在离去时又想到什么,自袖中将生辰帖拿出,飞快地塞给闻叙白,又将他手中的木盒拿了过来,扭头便上了马车,推开窗子对闻叙白晃了晃手中的木盒,扬眉一笑:“我先留着了。” 闻叙白怔了片刻,同样笑了一声道:“乔姑娘,路上小心。” 直到到了州府,乔绾本想快些将书信拿回去给张伯,却未曾想到今日的州府上上下下正襟危坐,俨然一副接待贵客的模样。 乔绾由捕快带着自后门安静地进了府邸,后者不时嘱咐她小心一些。 乔绾皱着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莫名的不安,只觉像是有什么事发生。 最终在走到一处长廊前,捕快要她暂且等候片刻时,乔绾忍不住问道:“今日府中有贵客前来?” 捕快也知晓乔绾和知州夫人亲近,小声道:“大齐的太子殿下途经九原,这几日在州府落脚歇息。” 说完他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乔绾想到前段时日知州夫人所说的“有贵客暂留”,却未曾想竟是大齐的太子。 心底倒是松了一口气。 即便她曾坐上过大齐的喜驾,但李慕玄到底是不识她的。 转念乔绾又忍不住想到了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梦中李慕玄和慕迟是双生子,二人生得也极为相像,只是李慕玄的五官更为硬朗,不若慕迟精致,且多了几丝戾气。 不知现实是否也是如此。 乔绾正胡思乱想着,驿使正赶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边跑边小声道:“乔姑娘,您的信件。” 乔绾看见信封上写的“上郡”二字,不觉惊喜地问:“当真是杏花村的回信?” 驿使刚要应下,目光却忍不住看向前方。 乔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见了远处的后院门口,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的男子。 他披着姜红金丝锦裘,穿着雪白的袍服及金色的腰封,发冠下也坠着一根金白的发带随风而动。 离得太远乔绾看得并不清楚,只瞧见了熟悉的轮廓,却让她的心口高高提起。 不断地劝自己,那是大齐的太子,是李慕玄,不过和慕迟是双生子罢了,可在那一行人停下脚步时,乔绾还是立刻拿过驿使手中的书信,转头朝后门疾步走去。 马夫仍等在外面,乔绾扔给他一块银子催着他快些离开这里。 却在钻进马车时脚步趔趄了下,勉强扶住车门才稳住身形。 她坐立难安地坐在车内,手中紧攥着书信,下刻袖中一沉,触到闻叙白的木盒,她才勉强回过神来,将木盒自袖口拿出,安静地看着。 那只是从未见过她的李慕玄。 而且她如今已和闻叙白换了生辰帖,只要熬过这几日,等到大齐的兵马离开,一切便可以恢复如常。 只要这几日自己待在金银斋再不出门,熬过这几日便好。 在心中这般对自己说着,乔绾逐渐冷静下来。 马车停在金银斋门口,乔绾跳下马车走进铺子。 “老板娘。” “小姐。” 账房姑娘和倚翠如常笑着同她打着招呼,乔绾勉强笑了笑便回了后院。 张伯今日去给马匹换马掌钉了,还未曾回来,乔绾将书信交给一位护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中种了一棵青桐树,每逢盛夏便郁郁葱葱,冬日便只剩枯枝,前几日下雪的缘故,枝丫如琼枝。 此刻,扫净的院中散了一地碎雪。 乔绾看着那片地面,好一会儿方才走进房中。 屋内静悄悄的,火炉中的炭火已有些颓灭。 乔绾往里加了些炭,又拿过一旁的炉棍轻轻拨弄了下。 有火星随之飘起,在半空中寂然熄灭。 “乔、宛、娘?”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响起,语调格外温柔,一字一顿缱绻地念着这三字,尾音微扬,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乔绾抓着炉棍的手蓦地一滞,“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她仍僵立在原处,未曾转身。 慕迟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子,真的是她! 他从未想到,在他最不抱希望的这一瞬间,竟然真的是她! 她果真,从不会委屈自己。 即便是在陌生的九原城,她仍住着最好的宅邸,有着体贴的丫鬟和护院,穿着艳妃色的火红狐裘,戴着华贵的珠钗首饰,便是拿着简陋炉棍的手腕上戴的都是上好的白润玉珠。 依旧如此张扬恣意。 不是那具虚假冰冷的假尸,而是鲜活热烈的……真的她。 即便未曾靠近,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洋溢着的温热。 她仍与三年前一般,似乎从未变过。 慕迟的喉咙如被堵住一般,早已腐朽的心口在此刻却不断翻涌着愤怒与狂喜,惹得他眼眶通红,喉咙也升起一股铁锈味。 本以为只是一场幻境的她,这次甚至也未曾抱任何希望,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也许,她仍是幻境。 慕迟像是要确定她是真实的一般,缓步走上前去,伸手想要碰触她的肢体。 乔绾只觉身后慕迟身上的冰寒比起三年前更甚,她回过身,看到慕迟抬起的手,心中一惊,匆忙避开。 慕迟的手僵在半空中,此刻也终于确定。 “……是真的。”他喑哑道。 因为梦中的她,不会对他避若蛇蝎。 然而下瞬,慕迟的手止不住地轻颤,咬牙切齿道:“乔绾,你还敢出现啊。” 乔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慕迟,心中微惊。 他的脸色雪白到像是完全透明的一般,只有唇与眼尾带着些红意,脸颊瘦削双眸漆黑,透着薄如蝉翼的迷离美感,身上弥漫着的冷香令人嗅着忍不住眩晕。 只一眼便让人看出,这不是李慕玄。 乔绾抿了抿唇,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什么,让慕迟成为了大齐的太子,可眼下她是半点不想承认…… 想了想乔绾干脆后退半步道:“参见太子殿下。” 她参见他? 这个骄纵蛮横又不可一世的女人,竟然参见他? 慕迟的睫毛一顿,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直直盯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隔开距离的动作,胸口阵阵痛意涌来,痛得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背上。 定了定,慕迟走上前,将她的左手托起,任她挣扎也未曾松开,直直看着那道碍眼的伤疤,良久道:“乔绾,你费尽心思地跑出陵京,就是为了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乔绾眉头轻蹙,刚要作声,院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朝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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