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嘉禾坐在窗前看书,李思归坐在几案前作画,嘉禾见他这么认真,看了过去,李思归手中毛笔未停,道:“想看何不过来?” 嘉禾被他这样点明,倒不好再扭捏,索性大大方方去看,只是瞧见他画的人竟是她时,还是有些呆愣住了,嘉禾突然想起,苏荷走前告诉她,曾经看见过李思归画她的画像。只是今日这幅画,画的却是她熟睡时的情景,闭着眼却笑容可掬。 李思归唇角微弯,嘉禾却不断躲避他的眼神,脸颊微热,“好好的,画我做什么?” 李思归道:“喜欢。” “……” ————— 过了几日,李翃入宫给高太后请安,高太后笑道:“在府中可还好?” 李翃面上挂起一丝笑容,“还好。” 高太后捶了捶腿,“你在宫外,若是以往你父皇在时,定可以进宫陪母后过年。” 可是每次想到这些,也无非是提醒着他们,那些时光再也回不去了。李翃道:“父皇已经不在了,母后平日里不要想那么多。若是挂念儿臣,儿臣倒是可以请旨,接母后去睿王府过几日。” 高太后脸上笑容消失,“这宫里的人巴不得我赶紧出去,我才不会平白给别人腾了地方。翃儿,自从我进了这宫门,这一生都只会留在这里,哪怕我死,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李翃知道高太后执念已深,他说再多高太后也不会改变。 高太后倒是想到一事,“母后还没有来得及问你,李思归说你谋反之事可是真的?” 李翃自嘲一笑,“是儿子不自量力,轻易被人煽动,却不知身边的人是旁人埋下的眼线。” “眼线?”高太后虽然知道李思归既然能得到那封信,必然是有人出卖了翃儿,可是那个人,“是谁?” “祁英。” 高太后面色一变,“怎会?” “儿臣知道时也和母后一般震惊,谁会想到跟在儿臣身边那么长时间的人,竟会是旁人一早便安排好的。” 高太后面有疑惑,“只是若是李思归所为,他的年纪与祁英相差无多,不该啊!” 李翃已经平静许多,“是静贤皇后。” 高太后目有愤恨,“李思归的阴险狡诈一半是随了他的母亲,那个女人我早就知道不是安分的人,偏偏你父皇还要顾忌那么多,若是当初听了我的话直接杀了,又怎么会有今日!” 李翃听不得高太后说这些,在他心里高太后毕竟是他母亲,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母亲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苦笑道:“有时候儿臣想,是不是这就是因果报应。” “什么报应!当初在幽州我找人监视着她,没想到她还是能做出这么多的事来!” 李翃道:“母后找的那人是幽州节度使吧。” “你怎么知道?” 李翃凉凉道:“因为儿臣觉得,出卖了儿臣的人,除了祁英之外,也有陈方启一份功劳。” 高太后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陈方启与高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当初他能受重用,也是高氏力荐。” “母后可知,那书信我早已经传给了他,而他也曾回信说要助我一臂之力,可信转头便到了李思归手中,而他的回信却被祁英销毁了。” 直到这时,高太后才觉得背后冷汗淋漓,她一直以为自己手中还有筹码,而李思归只不过是使了些阴谋诡计,又碰上运气好而已,原来他背地里早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而她自己还一无所知。 高氏在朝中的附庸渐渐被他收拢,如今连军中也无任何可以襄助她们母子的,高太后悲戚道:“是我太大意了,可陈方启为何会背叛,难道从多年之前他呈上来的那些密报就已经是假的,只为了让我失了提防吗?他为何愿意帮周氏做那些,母后实在想不通!” “母后,我今日跟您说这些,还有一事,想请你务必答应。” 高太后听着李翃慢慢道,“嘉禾那里,我希望您不要再拿她做棋子来攻讦李思归了。” 高太后有些失望,“成大事者最忌讳的便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睿王自嘲一笑,“也许儿臣生来便不是做英雄的料。不过有一句话儿臣是认真的,儿臣真的已无心婚事。” 他神色黯然,只要能再见着她,知道她平安就好,他不再强求了。 第30章 温泉 高太后自从那日之后, 忧思恐惧之下一病不起,请了太医来看,都说这是心病, 非形体之疾。李翃日日进宫侍疾, 无论他怎么劝慰, 高太后都愁眉不展。 只是今日她却主动召李翃进宫, 李翃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有儿臣顶着,母后还是养病要紧。” 高太后面色憔悴, 问道:“我听人说, 李思归这些时日将淮阳太守的案子平反了?” 李翃本不欲说这些,但高太后坚持要知道, 他只能道:“是, 而且淮阳太守的儿子我也知道,当日曾在寒音寺行刺于我,当时被押入天牢秋后处斩, 后来父皇驾崩, 此事便搁置了,而李思归命曹佑良暗中调查淮阳太守一案,他运气也是好,不仅免于一死, 还得以平反。” 高太后气愤之下胸口起伏不定, “李思归这是故意的, 他是想削弱你父皇的声望, 拉拢民心而已!才半年他就按捺不住了, 又怎么会容得下我们母子呢!” 李翃倒是比她看得开,“这些我早就猜到, 自古以来也有不少皇帝平反前朝错案,他也不是第一个。况且,那淮阳太守一案确实是冤案,这才给了他机会。” 高太后凄然笑道:“真是树倒猢狲散,连淮南王那里也不再主动提及和云翎的婚事,他也在观望,观望着李思归的态度,我本还指望着她可以帮到你,翃儿,母后如今真的不知该怎么做了。” 李翃将高太后扶到床上躺下,“母后养好身体,就是帮儿臣了。” 李翃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前路迷茫,那些安慰母后的话也难怪她无法安心,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有信。他倏地停下,想到方才和母后所说的话,口中念道:“寒音寺……” 李翃突然想起当初在寒音寺的那场相遇,嘉禾和李思归并肩而来,嘉禾说只是凑巧,他不该怀疑嘉禾,可是李思归呢?他又为什么在那里,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如寻常人那般依赖于神佛。还是说,他在那里是为了见什么人? 李思归近来忙碌,又怕嘉禾自己太闷,便让云翎来陪她,嘉禾也不再拒绝。凤梧宫里,云翎看着嘉禾,又想起她身边宫人说除夕那日母后在宫宴上有意为难嘉禾,不免有些愧疚,可是嘉禾却没有放在心上。 云翎看着她,忧心忡忡道:“那日大殿上我虽不在,可也听嬷嬷说了,母后那些话确实过分了,她明明知道你和睿王兄的事,还在众人面前为难你,你可有觉得委屈?” 这几日李思归非要让她给自己做个香囊,她拗不过他,听云翎这么问,她将手中刺绣的绷子放下,“委屈倒是没有,我知道她也不是故意针对我,只是拿我作箭矢,攻击李思归罢了。” 云翎惆怅道:“毕竟是母后把我养大的,她和皇兄之间的争斗我也不好干涉,我也没那个本事。皇兄还怕你觉得闷,现在看来你在宫里倒也自得其乐。” 嘉禾淡淡一笑,“这世间种种规矩在,待我们女子本就苛刻,若是我再自己为难自己,岂不是更加凄惨。” 云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你整日待在凤梧宫,待得久了难道不会想去宫外吗?” “人总要有所割舍,不能事事随心所欲。不过我如今虽困于一方天地,也总好过心为形役。” 云翎摇了摇头,“你现在说的这些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含章殿里,魏延道:“陛下,监视睿王的人传来消息,称睿王近日在找寻函阳真人的下落,还暗中调查先皇驾崩之事。” 李思归默了一阵,“做一个富贵闲王已是朕对他最大的仁慈,为何他还不知好歹呢!” “那可要微臣去做些什么?” 李思归摇了摇头,“函阳早已经出海,十年八载之内他怕是找不到了。至于先皇驾崩之事,他既然想查就随他去,朕也不介意让那些难堪之事被天下人知晓。” 魏延道:“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思归抚着额头,魏延道:“容微臣多嘴,陛下莫非还为了睿王的事伤神?”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魏延笑了笑,“微臣以为,若是想断了睿王那些非分之想,不如陛下便赐他一门婚事。免得他日后以联姻之名来广结党羽,到那时怕是后患无穷。” 李思归道:“这世上最不能为他赐婚的人恰恰是朕。不然,贵妃那里怕是要有心结了,如今朕还不想因为他和贵妃再生嫌隙。” 说到这里,李思归倒是想起一事,吩咐道:“你亲自去将云姨请来宫中小住几日,帮贵妃调养身体。” 云姨倒也没多加为难魏延,跟着进了宫,抱臂看着李思归道:“这次找我来又是做什么?我可先说好,这宫中我是住不惯的,最多停留十日。” 李思归咳了几声,才道:“嘉禾进宫已有四五个月,却一直未有身孕,想请云姨为她调养一番。” 云姨却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天地万物,都为精气所化,分属阴阳,你只让我帮她看看,莫不是陛下有隐疾,要不然先为你诊治诊治。” “……”李思归脸色一黑,“云姨说笑了。” 云姨也不再逗他了,“我行医多年,这新婚夫妇虽说如胶似漆,但一年才怀有身孕者也是大有人在,你又何必这么着急,难道?” 李思归被她猜中心事,也不再遮掩,“若是想取笑便取笑吧,人都有弱点和软肋,我也不例外。” 云姨道:“对对对,我明白,明白。” 凤梧宫,云姨为嘉禾诊脉过后,道:“我说他是多虑了,你这身子也无碍。子嗣总会有的,可能就是迟与早之事。” 对这种事嘉禾倒是不像李思归那般淡然处之,看她有些羞窘,云姨道:“我今日还说,这怀孕之事也不仅仅是咱们女子的事,要帮他瞧瞧有无隐疾呢!” 嘉禾倒是可以想见李思归那时的窘迫,不由得笑出了声,云姨道:“我现在瞧着你们倒也没什么不对的嘛。” 嘉禾收住了笑容,云姨小心问道:“你可还惦记着睿王?” 嘉禾苦笑,“我还有惦记的资格吗?” 云姨叹了一口气,“若是站在他那边,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或许可以理解。但是站在你这边,也确实对你太残忍了些。” 有些话即使是和云翎,嘉禾也无法倾诉,可云姨不同,她并不怕李思归,而嘉禾也无需顾虑那些话出口是否会对她不利。 “当初只凭着一腔孤勇,他以李翃的性命相要挟,我无奈只能委身于他。我明白我和李翃此生再无可能,可是再见到他时,我还是做不到那般从容淡定,听到高太后让我为他选择良配,我的心中有如蚁虫噬咬,虽不会痛彻肺腑,却会一点一点提醒着我自己,我不愿意看到他另娶他人,或许是我太过自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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