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是不会触这霉头的,只要袁明冷下脸,便主动避开着走。可如今自己不过风中残烛,何必再顾忌那些? 浑身挂满了斗大的胆,可谓张虚游附体了,张嘴便道:“袁明,你跟我都要埋一块儿了,别再板着张脸。” 说着还敢用手去提扯袁明的嘴角。 袁明惊愕之下甚至忘了反抗。 柳望松观他呆愣的表情觉得好笑,说:“兄弟,我这人在刑妖司尚算消息灵通,唯独对你的遗泽知之甚少。你身上那火系遗泽是来自哪种大妖?不如告诉我呗,反正我也无处说去。” 袁明本也没想隐瞒,只是从未有人问他。 “祸斗。” “祸斗?!”柳望松抽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遗泽啊!” 先不说祸斗本身是上古时期便知名的凶兽,其掌控的火系妖力根本不是人族所能承受,会不停燎烧筋脉,令人痛不欲生。刑妖司内记录过的几位修行祸斗遗泽的弟子,不是伤残便是早夭,鲜有幸存。 袁明身上的火系妖力堪称浑厚,竟还能活蹦乱跳地在外行走,属实命大。 柳望松狐疑道:“奇怪,我记得先生有过防备,而今刑妖司的弟子依循正统修炼,该不会领悟这种危险的凶兽遗泽才对。” 袁明简短“嗯”了一声,不愿多说。 柳望松还想缠着他问,就见远处季酌泉绕了半个圈,追风掣电地从侧面奔了过来。 那道领路的蓝光钻入土层,消失不见,证明玄龟正藏身附近。 “糟糕糟糕!”柳望松的眼力极为出色,连呼两声,提着袁明的后衣领飞速撤退,将他按到地上。 袁明不明就里,担心金光逃走,弓背想要起身,被柳望松用长笛敲了下,斥道:“不要命了?趴着别动!” 季酌泉也发现了二人,见两人自觉藏匿,便没在意,抽出长剑,往地上重重一刺。 锋利的剑身轻易破开地表,直至戳中一块硬物,留出半寸剑身。 那玄龟该是没将她一个年轻姑娘放在眼里,听到了地面上的动静,从沉眠中苏醒,依旧苟缩着未动,只嗤笑道:“你这小猢狲也敢到我面前来撒野?陈驭空失心疯了?别来打扰我!” 声音闷闷地从土层下方传来,震得地面微微颤动,玄龟说话的语速迟缓,话音尚未落毕,季酌泉已抱拳,对着少元山的所在端端行了一礼,告罪道:“对不住了。赶时间。” 玄龟当她是在同自己说话,慢腾腾地喘了口气,不耐烦地道:“那就赶紧滚。” 声音如同一记闷雷,在低空躁动响彻。 袁明犹豫了会儿,觉得季酌泉再锋锐的剑势亦难以突破玄龟的外壳,想要上前相助,用火将对方烧出来,无奈被柳望松再次压住。 柳望松低喝道:“躲远点,你忘了前面那是什么吗?!” 袁明说:“什么?” 只见季酌泉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剑刃上握去,手心瞬间被割出一道长口,鲜血淋漓地淌下,顺着剑身流入地底。 而她身上屠龙的血煞之气也在顷刻挣破封印爆发出来,血色的红光自她周身蔓延而出,将她整个笼罩其中。 一道凄厉而愤怒的龙啸登时从天边的少元山上传来。
第109章 剑出山河 (酝酿了许久的雷霆终于劈落) 蛰伏静卧的龙脉自杀意中沸腾, 整座少元山上的枝叶皆开始摇落。 无形的飓风卷起落叶,奔腾着上天,掀起一片红绿交加的风海, 似要挣脱山形的束缚,冲破两界通道,朝着季酌泉杀来。 两地气息相连,那阵龙形的风流漩涡虽因龙脉力竭,最终只停留在山头,其深重难解的杀戾之气还是穿透帷幕传了过来, 引动天地随之色变。 天空陡然卷起层层的黑云,自半空中压下,紫色雷电闪烁其中,发出轰鸣的巨响。 阵仗比之屠龙当日还要波澜壮阔! 毕竟龙脉与那斩断自己生机的凶手仅在咫尺,对方身上还刻意释放出了犼的妖力,天道意志与之共鸣,一同降下责罚。 不过转眼,那刚升起的太阳就被浊浪排空似的乌云所遮蔽,天空再次回到了昏沉的暮夜。 倾风跟陈驭空同是吓得心惊肉跳。 后者以为是什么天灾, 当妖境的人连这等呼风唤雨的神通都已掌控,失态地白了脸色。 倾风也恍了恍神才反应过来, 是季酌泉那边出了状况。 她刚要抬手去抓身后的人,林别叙足尖轻点, 身形起落间, 已如紫燕急掠出三丈远。 陈驭空踯躅不定, 顺着风向连退数步, 还犹豫要不要跟着那团最浓重的黑云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转头见倾风神色淡然地站在原地, 像是有所把握,立即朝她呐喊道:“怎么回事!那边要被雷劈了!小白脸还过去做什么!” 说话的声音快被空气里的乱流绞碎。 倾风靠过去点,抬手挡住迎面的烈风,用上内力回复道:“那是季酌泉身上的煞气!有些失控了!” 陈驭空的衣袍猎猎作响,吹乱的长发糊了满脸,也挡住了他瞠目结舌的面庞:“什么煞气那么厉害?!龙都叫了!我这辈子还没听过龙叫!” “就是屠龙的煞气啊!”倾风没想到,有朝一日也有自己给别人讲解的机会,用长剑绘声绘色地比划着道,“季酌泉的遗泽为犼,能克制龙的威能。十五年前那场大劫,她父亲不惜动用禁术,操控她的身体,借了一缕山河剑的剑意,再次封断了龙脉。她父亲身死,她受反噬沾染了满身的血煞之气,平日靠先生以国运遮蔽天机,现下解封了!” 陈驭空拿两个脑袋想都想不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生平履历上已可以写下“屠过龙”三个字了。 相比起来,他勤谨夙夜,可提之事竟算卑浅。 “他们季氏也是不要命的疯子!”陈驭空急道,“那现下怎么办啊!” “林别叙会有办法!”倾风说着,抬剑高指,提醒道,“师叔,蝼蚁们来了!” 尚未平息的劲风中,为首的大妖率先迈过通道,从半空跳了下来。 后方的精兵接踵而至,肃整的军队如同一条黑色瀑布从高处落下,绵延着望不见尽头。 怒吼的狂风恰巧助长了敌军的阵势。 开路的魁梧大妖抬起手,注视着顽抗的二人,眉眼邪气横生,衣袍翻扬,正要开口叫阵,陈驭空很不给面子地冲了过去:“杀啊!” 酝酿了许久的雷霆终于劈落,如破天一剑自九霄斩出,凶气纵横,势不可挡地刺入地心。 落地时紫光迸溅开来,连带着坚硬的土壤也被击成碎屑。玄龟自地底发出一声狼狈的惨叫,整座妖域跟着震动不止。 他虽能控制妖域中的土层,叫自己自由穿行,可原形笨重,哪里能如季酌泉一样灵活闪避。 季酌泉这罪魁祸首,此时身上的煞气已将她彻底包围,远远看去剩一团能移动的血光。借着从禁术中得来的几十年功力,举步生风,与死亡数次擦肩。 久不能制服季酌泉,那些紫电越发汹涌,形如骤雨一泻而下。 玄龟避无可避,一道道雷电全劈中在身,替季酌泉背了这场无妄之灾。 没一会儿狼藉的地表就烧起屡屡青烟,还飘出一股被烧焦了的肉香。 玄龟嘶声破骂:“小——畜——生!” 他带着妖力震荡而出的音波,与天上的怒号之声相应和,连远处的倾风都感觉到耳膜的刺痛。躲在一旁的百姓们更是胆裂魂飞,在风雨中捂住耳朵,紧紧依偎,嘴里发出惊恐的吼叫。 柳望松与袁明观战观得战战兢兢,因地面被烧得太烫,感觉那些雷下一瞬就要落到自己头顶,赶紧又往后逃了些。 季酌泉知道玄龟是妖域的关键,杀了他,另外两面能轻快不少,不遗余力地释放煞气,并用妖力刺激那躁动的龙脉,却是有种悖逆天道的气势。 玄龟终是扛不住雷暴,迫不得已钻出地面,化为人形,往季酌泉相反的方向夺命奔逃。 柳望松半趴在地,眯着眼睛看去,见一个面庞被烧黑了的老头出现在交错的闪电之中。 灼目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映得一清二楚,而季酌泉在远处游走,已无力抽身。 柳望松咬咬牙,心底来不及生出什么豪迈壮阔的感触,只觉罢了罢了,今日就陪这帮混蛋舍出命去。随即将长笛甩给袁明,整个人如鹰隼急射而出,转眼便腾跃至老者身后。 青鸟的流光,是无论如何卓绝的轻功也比之不上。 玄龟察觉到身后有敌来袭,扭头去看,动作才做了一半,被雷电破开的伤口处就多出了一把小臂长的短刀。 登时痛呼一声,反手后拍,柳望松适时抽刀退去。 他周身那道月白色的光华在这雷霆飞瀑之下衬得幽微单薄,不似玄龟有着铜墙铁壁的外壳,光是站在此处,皮肉就有被猛火烘烤的错觉,不敢与对方周旋。 好在玄龟也被季酌泉的雷暴打成重伤,大半的妖力又被迫用于维系此地妖域,而今气力十不存一。 柳望松狠下心,全身妖力凝于脚下,疾如旋踵,蹑景而去。 短刀上的寒芒炫目闪过,在对方抬手格挡之前,自空隙中割向他的脖颈,深深刺入。 玄龟声嘶力竭的喝骂被堵回喉咙里,只发出“咕噜”血流的气泡声。 自知得手,柳望松来不及欣喜,头也不回地从紫光暴雨中冲杀而出。 不过短短数息,他面上皮肤已被炙得发红,长发尾端卷曲起来,过来一把抓起袁明的后衣领,喝道:“走!” 他的眼睛被强光照得发涩,支撑着回到原地已是极限,一阖目,眼泪泉涌而下。跑到温度稍低的位置缓口气,便停下脚步。 袁明反手扶住他。发现那阵雷电将百幻蝶布下的陷阱也给焚烧了,之前盘桓游弋的那点金光终于有了新动静。 他急于追寻,又不能随意丢下柳望松,纠结问道:“你还行不行?” 柳望松死里逃生,剧烈喘息,心跳快到了极致,催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锐气,闻言抽抽嘴角,不甘示弱地睁开猩红的眼睛,叫道:“什么叫我行不行?你没见我轻而易举就杀了只传闻中的大妖?” 他说着偏头扫了眼,视野茫茫,看不分明,觉得应该是死了的。 袁明无暇与他客气,听他这样说,立即朝着金光追去。 二人健步如飞,与迎面赶来的林别叙错身而过。 柳望松脚下不停,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无力喊出,回眸去看,只见林别叙抬手挥出一道血线,紧跟着金扇一扫,那点点血光被一股无名之力托举着朝季酌泉飞去。与她周身蒸腾的血煞之气融合到了一起。 不知是他花了眼,还是光线闪得太刺人,柳望松心惊道那血液怎么是金色的? 再走两步,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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