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我?” 林别叙点了点头。 倾风思绪被他岔开,略显得意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胡诌的长篇大论,也能警醒别人了?” 林别叙见她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失笑道:“倾风师妹果然厉害。” “倾风师妹是厉害,但是别叙师兄今日就有些……”倾风捏着下巴,“啧”了两声,意味深长地道,“为何别叙师兄点化的花妖,妖法那么厉害。能迷惑,能布幻,能入梦,最厉害的还是能叫人忘忧,可是别叙师兄您呢?怎没学到她的几分本领?” 林别叙就知道她骄傲下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笑意微暖,不与她计较,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眉梢微微一动,带着狐疑望向她身后。 “别叙师兄,何日露一手叫我瞧瞧啊?” 倾风还在拍着他的手臂炫耀,身后突兀传来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陈氏弟子,是哪位?” 倾风一晚上接连被惊吓两次,寒毛立即竖了起来,倏然回头,果然又是方才那个古怪的男人。 倾风全没听到脚步声,不过这回对方的呼吸倒是平稳了,只是方才她顾着与林别叙说话,疏漏了那幽微的声音。 那人目光在林别叙与倾风之间游离一圈,最后聚在倾风身上,问:“你与陈冀是什么关系?” 倾风试探着叫道:“谢师叔?” 谢引晖的反应堪称寡淡,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反问道:“吓到你了?” 倾风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情绪,亦不知他原本的性情,心下不免生出失望,觉得他见着自己,大抵不怎么欢欣,或许更多还觉得麻烦。 谢引晖的感观异常敏锐,方见她神色露出依稀的晦涩,瞬间参透她所想,说了一句:“我在高兴。” 倾风:“……” 您老是哪里写着高兴? “树妖的木身就是如此。不必介怀。”谢引晖的语气平直如线,毫无起伏,又问,“你知道我而今是尊木身吗?” 倾风乖巧点头。 谢引晖跟着点头,只是动作迟缓卡顿,不怎么流畅。 倾风才想起来先前的问题没答,匆忙说了一句:“陈冀是我师父。” “果然。”谢引晖说,“很像。” 从陈冀的故人嘴里,说出“很像”这两个字,倾风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毕竟刑妖司那帮旧友,见着他全是骂骂咧咧的数落。 谢引晖抬手指向大门,平铺直叙地解释了下方才发生的事。 “来得有些不及时,夜色已深。本想等天亮再来叫醒你们。见院里有人逃出,以为是贼。追了上去,才发现不对。想是吓到你了,我也愣了一下。” 娘耶,那是发愣啊? 倾风汗颜,抬手抱拳告歉:“对不住了师叔。我也是出去捉贼来着,没追上。第一次来妖境,看什么都懵懂,不知道方才那位原来是您。还以为是犀渠新派来的耳目。” 她说完咬了下自己舌头。 什么叫“也”?她又不是贼。 “无碍。”谢引晖看着她,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突兀加了句,“我在笑。” 倾风没反应过来,面上带着未曾察觉的凝重,等明白他在用语言描述自己的表情,局促地往后仰了仰,连忙跟着笑了两声。 只她一人的笑声在这夜幕里回荡,听着更窘迫了。便用手肘撞了撞林别叙。林别叙只能跟着生硬赔笑。 三人就这么站在院里干笑,直到倾风被口水呛得咳了一声。 谢引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欣慰道:“都这么大了。进屋说话吧。”
第152章 千峰似剑 (谢引晖说:“人族出剑主了?”) 三人走进前厅, 刚刚坐下,谢引晖弹指一响,不算宽敞的室内陡然亮起十几盏妖灯, 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 倾风被闪得闭了下眼,适应光线后再去看谢引晖,将对方的脸看得更清楚了。 豁亮光色下,师叔脸上的线条要变得自然许多。 随即察觉到自己紧盯着对方的行为极为不妥,匆忙挪开视线。 还不大习惯与这位新师叔相处,表现颇有些拘谨。屁股没坐热, 又局促地站起身道:“我去给师叔倒杯茶。” 谢引晖拦下她,说:“不用了。” 眼神却是飘向林别叙的。 林别叙哪里能不懂?哭笑不得道:“我去吧。倾风师妹与谢师叔多叙叙旧。” 说到叙旧,倾风想说的话可多了,想来谢引晖也最是关心。 照亲疏远近来排,怎么也该先将谢绝尘拎出来。 倾风清清嗓子,语速飞快道:“谢绝尘与我是朋友!他还同我提起过您。” 这么一说,倾风想起来了,谢绝尘是曾聊过,说他兄长是个宽厚温柔的人, 待他总是不厌其烦,温和平易。从未见他发过脾气。 倾风说:“他在刑妖司里交了不少朋友。而今在帮先生镇压龙脉妖力。玉坤城的那座玄龟妖域您知道吗?破除那座妖域, 就有他一份力。” “是吗?”谢引晖那低哑平缓的声调听起来像是漠不关心,只有头微微低了下去, 暴露出一丝他的惭愧, “对他不住了。” 倾风忙补充道:“他过得挺好的。谢家如今可是江南首富, 他连写字都是用的黄金!不像我师父, 穷得连把剑都买不起。” 谢引晖:“呵呵。” 倾风:“……” 她知, 他是在高兴。 谢引晖补救了下:“哈哈哈哈。” 倾风这回是真的没忍住, 哑然失笑。 谢引晖怀念地说:“我离开时,他对遗泽尚不能深入领会。心气浮躁,遇事也多会哭闹。我当时以为要白费了先生的遗泽,看来诚然是下过一番苦功,已能独当一面了。” 倾风有点想象不到谢绝尘撒泼哭闹的模样,应声道:“而今他颇为老持稳重了。” 谢引晖说:“十五年,掐指一算尚不觉漫长,见到尔等有为少年,才发觉人事已远。” 他问:“你师父还好吗?” “他……”倾风嘴里话语打转,末了隐下一些事,只报现况,“在刑妖司上做先生,负责教小辈们学剑习武,精神得很,谁不听话就用竹杖抽打。弟子们皮糙肉厚,后山的竹林怕是都要给他折秃了。” 谢引晖眸中神采焕发,是种遮掩不住的高兴:“哈哈,不似他作风。要他乖觉留在山上教习,也只有先生做得到了。” 倾风又斟酌着,把纪钦明与陈驭空的事情给说了。 谢引晖全程坐着不动,倾风也不知他是在出神,还是在细听。三言两语讲述完后,安静屏息等他反应。 “老四……唉。”谢引晖良久才叹出一声,“我与几位兄弟相识,已有二十多年。而后殊途异道,音信两绝。本以为他们在人境该是意气风发,虎跃龙翔,倒是我小觑。” 纵他语气浅淡,倾风还是将他一腔伤怀听了个明明白白,心绪纷呈,低声道:“我答应过师叔,要为陈氏族人扶棺回乡。待回人境,我与师叔一同前去坟前拜祭。” 谢引晖深深看着她,用力点头:“好!” 叔侄二人心情正绵长,林别叙端着刚煮好的茶水走进来。 谢引晖刚要出口的几句激励话因他堵了回去,觉得他这人有些煞风景。 林别叙将茶杯摆正,察觉到那似有似无的刺人视线,不由侧身回望。见对方默不吭声,心下也犯嘀咕,拎起茶壶,倒出一杯热气氤氲的新茶,两手端到谢引晖案前。 想他一界白泽,要做端茶送水的活儿,还不受人待见,处境可是凄凉。 谢引晖还是礼貌与他点了下头,一手端起茶杯,跟不怕烫似的,直接倒进嘴里。流畅动作看得倾风目瞪口呆。 “不过是尊木身。”谢引晖说,“开个玩笑。” 倾风词穷,憋出两个字:“……有趣。” 谢引晖见氛围缓和,才道:“你二人为何会在昌碣,被犀渠奉为上宾?” 倾风奇怪问:“赵先生没同您说吗?” “说不清楚。不过只有一句模糊的大意。说是陈冀的弟子来了妖境,喊我速速来救。”谢引晖神色如常地打趣自己道,“两棵树之间,怎么能把事情说清楚?你的事,还是我进城后找人打听出来的。” 倾风惯常起了个头:“这个说来话长……” 岂料谢引晖道:“那就先不说。” 倾风:“……?” 谢引晖搭上扶手,身体小幅前倾,问出心中最关切的事情:“人境国运被禄折冲窃夺之后,而今百姓如何?先生是否安在?刑妖司当下是何人坐镇?四弟亡故,陛下失踪,朝廷由谁掌权?” 他一股脑问完,意识到是自己急切,又摆了下手,说:“你慢慢说。一个个答。” 倾风挺了挺腰背,说话的中气都足了三分,强装严肃道:“无碍,损伤不大。禄折冲前脚引龙脉异象劫掠国运,后脚人境就有剑主悟道。虽说是阴差阳错,但也确实算是造福妖境了。” 谢引晖说:“人族出剑主了?” 他为了凸显出自己的惊讶,面无表情地加了两个字:“什么?” 倾风一本正经地答道:“是的。” 谢引晖脸上面皮僵硬,极力想要特殊表情时,有种夸张的木讷。 谢引晖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倾风忍着笑意,擦擦鼻子,说:“嗯……清隽,聪慧,内秀。” 林别叙忍俊不禁。 谢引晖听得认真,肃穆地点点头。 倾风今夜的文采大抵都献给了那花妖,最后掏出来的几个词都是干巴巴的,没什么气势:“锋锐,决绝,天资过人!” 谢引晖激动追问:“怎样的天资?” 林别叙按捺不住道:“许是厚脸皮的天资吧。” 倾风凉凉地斜他一眼。 谢引晖对他不满,谴责道:“不要误正事。” 倾风搜肠刮肚地想着那些褒奖的词,才觉自己语言之贫瘠,难以三言两句描述出一个人的优秀之处来。 也或许是她过于拔俗了。 为了再添一个“谦虚”,最后总结一句:“也是师叔与先辈等万众英豪造出时势。大运所趋,与天资无关。” 她说完冲着林别叙挤眉弄眼,叫他帮自己状个声势。这样的名头不好意思亲自说。 林别叙不是很情愿,被她暗暗踢了两脚,还是开口道:“师叔不必猜,剑主正在您面前站着。” 倾风眸光熠熠,两手摆在膝上,坐得端正,等谢引晖惊叹。 结果谢引晖天上地下看了一圈,偏就是不猜她,只庄重道:“不要玩笑。先说正事。” “何来玩笑?”倾风瞪大眼道,“我不像吗?” “嗯……”好在谢引晖的脸上表露不出太多情绪,调整语气含蓄地道,“不是师叔瞧不起你,只是我观你修为,你似乎连大妖遗泽都未曾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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