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满腔化不开的浓愁被他一句话搅出个口子,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扰你清梦了?” 林别叙的意识该是有点涣散了,颠三倒四地说:“你做什么我管不住。有时候觉得,你要是还留在界南,做个普通人也挺好。可我是愿意为你担心的。我愿意为你犯难。我梦见你还舍得为我掉眼泪,那我要真出了事,你会不会多记我一段时日?” 倾风打断他:“你别说这些晦气话。他们说你很快就会好了。” 林别叙试图抬起手,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实际只是动了动手指。他心中徒生凄怆,感觉自己或许真是死期将至。 倾风看见了,丢下湿布,两手与他合握。 二人的手指都是一样的冰凉,还有些湿润,贴在一起也取不了什么暖意。 “倾风……”林别叙嗓音干哑,低声叫道。 不甘愿也好,哀恨也罢,人总有走到黄泉路的时候。 只不过他更自私一些,与那些话本故事里说的都不一样,堪称魔怔的执念,临到此时也不能放下。 他不希望倾风释怀,不希望倾风去寻什么良人,不希望倾风在短暂地伤怀过后,便将他抛到一众苍生大义的背后。 她总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而他不能做一个有无皆可的人。 只是绵绵而来的睡意,催送着他上路,好似拥来一阵浩瀚的沙海,要掩埋他的尸骨,原地堆起一座坟来。 他痴痴地恳求道:“倾风……往后我再不惹你生气……你心里能有我吗?” 庭院里有呢喃燕语,快要压过他含混在嘴里的这句话。倾风手心微微发烫,抓着他的手贴着额头。 窗户关着,遮蔽了外间的光色,分不清朝暮晨昏。 倾风心神一片空乏,无所依存,飘出万里由余,只能寄托于那青年所言为真。度日如年地等待,感觉过了足有一甲子那么长,手脚都僵硬了,才又听见林别叙逐渐有力起来的心跳声。 像是从鬼门关上迈过了一个坎儿,死寂的脉象也缓缓复苏过来。 倾风感觉自己好似踩在一团棉花上,如梦似幻,分不清真假,不敢出声试探,依旧石像般地枯坐着,等人清醒。 直到壮汉打着哈欠推门进来,大声招呼着道:“好些了没?” 男人走过来,粗鲁地将手按在林别叙脖颈上试了试脉搏,趁倾风动手前赶紧收了回来,说:“这不是活了吗?你怎么还一副死了人的模样?” 倾风直起身,全身的骨头随着动作“咔咔”作响,探手摸向林别叙的脸,发现他体温真的在回升,那昏天暗地的惊惧总算走到了尽头,在被各种悲观的思绪压垮前从渊底捞了上来。 壮汉看着倾风,是不大想煞风景的,只是密闭的房间里全是血腥味儿,闻得他难受,好心提醒说:“姑娘,你不去换身衣服吗?你这都快臭了。找村里的婶子借个地方梳洗一下,我这儿是不大方便。” 倾风还有些犹豫,垂眸看着林别叙,分明放心不下。 壮汉无奈说:“行了,我给你看着他,你这小娘子可真是……晚些时候我们村长要见你,你别把人给熏到了。” 倾风走到一半,折返回来,说:“那你给他也换身衣服,清洗一遍。” 壮汉瞠目结舌道:“怎么?我救了你们,还要我帮着做牛做马?” “是你说别把人给熏到了,他比我臭。”倾风说,“何况那是你村长又不是我村长,反正我耐臭,能忍,你看着办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壮汉:“……”这姑娘,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啊。昨天还连根手指都不让碰,今天就把人整个塞他这里了。 壮汉一脸郁闷地过去开窗通风,又翻出床新被褥,想把脏了的换下。转了一圈,发现林别叙已经醒了。一双眼睛虽略带憔悴,但清亮有神,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都担心你家小娘子要砍了我!”壮汉放下手里的被子,揶揄道,“你家小娘子担心你得紧,总以为我要谋害你,可真是冤死我。啧啧,盯着你看了一整晚,前脚刚走。” 林别叙眨了眨眼,回忆起一些,眸中光色深了几许,温柔笑说:“我也很喜欢我家小娘子。” 壮汉忙叫停道:“少说了少说了!耳朵都要长泡了!你自己待着,我再去找人给你看看。”
第179章 千峰似剑 (心里本来就是有你的。) 这村子里的人口不多, 统共加起来不过两百余人。孩子更是稀少,似乎只有进村时围上来的那几个小童。 村里人的态度倒是都很和善,或者说包容得令人吃惊, 即便倾风顶着一身狰狞血渍站在街有,瞧着不似个好人,围观的看客也未对她这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摆出任何冷脸。 倾风找了几个聚在一起闲聊的妇人,行了个礼说出自己请求。几人皆热情邀她去自己家中暂歇,并给她端来几碗尚且温热的饭食。 倾风蹭了顿饱饭,又洗了脏衣服, 忙完后顺道绕着村子的街巷闲逛了一圈。 在要出村时被一青年拦住,对方温声细语地将她劝退,说村外小径纵横交错,路况复杂,且常布有陷阱或毒障,生人不明路况,独自出去容易迷失。 倾风不知真假,可眼下也不想与他们冲突,一脸恍然大悟地道了声谢, 按捺住打探情况的冲动,转道回林别叙的小院。 回去时壮汉已不在屋内, 只有几个活泼的小童穿着开裆裤聚在门口。大大小小的几个皮猴两腿站定在门槛外,扒拉着门框不住前倾上身, 时不时伸长了脖子与里面的人说话。 倾风驻足在门口, 心血来潮, 听着几个还没断奶的小童张嘴与林别叙驳斥。 “我父亲说了, 项橐七岁就做了孔子的先生, 被后人尊称为圣公。所以哪有什么道理是因为对方是小孩儿就讲不通的?不过是你不想说。你休想拿我们还小来搪塞我们!” 几道稚嫩的声音愤怒地附和:“就是啊!” 倾风默默回味, 这丁点大的小子居然还知道“搪塞”这个词。 不知道林别叙在里面说了什么,那领头的小童很是古灵精怪,又开始摇头晃脑地说:“老子也说了,‘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已与人,己愈多。’,你就该把你知道的,都慷慨地告诉我们,不藏私才能叫自己更为富足。我们是在助你成圣!” 倾风听着听着有点笑不出来了。 怎么?不学无术在他们村子是不是死罪啊? 为什么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儿,就能在这里与人诡辩? 这回倾风听见屋里的声音了。 林别叙咳了两声,失笑道:“可是我不想成圣啊。在外面,我替人解惑,也是要收大价钱的。你拿什么来换?” 小童$1!”了一声,不满意地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村长还说你很聪明呢,是个大智者,看来也没有我聪明嘛!” 一群小儿七嘴八舌地道:“就是啊!” “太阳都晒屁股了哥哥也不起床。这么懒的人怎么能做先生?” “也不干活。我爹说了,不干活的懒汉早晚有一天会被外面的东西抓走!” “哎呀!” 最挤在最前头的幼童重心不稳,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平扑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倾风正要上前将他扶起,那小童自己飞速起身,一跃蹦回门槛外,惊悚地朝着后面看了一圈,确认只有倾风看见,才松了口气,对着同伴们皱眉道:“你们不要推我!不然我也把你们推进去!” 倾风想笑,这里头难道能是什么龙潭虎穴? 她走近两步,从门外望进去,就见林别叙已换好了衣服,靠坐在床头与一帮孩子煞有介事地胡侃。地上滚落着几个从门口抛进去的果子,想来也是他从几人口袋里骗出来的。 见倾风出现,林别叙视线稍稍上抬,脸上有了些许血色,静静看着她。 倾风拍拍面前那小童的脑袋,问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进去聊?” 那小童一本正经地回:“我娘说了,让我别进去打扰,不然要抽我屁股!我脑袋厉害,但是屁股不厉害。” 倾风被他逗笑了:“你多大了啊?” “你别看我小,我只是长得慢。”小童比出手指示意说,“我已经十二岁了!” 瞧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莫不是把在娘胎里的时间也算进去了吧? 倾风配合地鼓掌奉承道:“哇。真是厉害。” 小童很是受用,抬手擦擦鼻涕,又邋遢地蹭在衣服上,满脸的黑色泥渍不自知,振臂高呼道:“走了走了!姐姐回来了!” 随即带着一群比他更小的孩子,跟一群叽叽喳喳的鸡仔似地跑了开去。 倾风走进门,林别叙笑着道:“自少元山启蒙,受龙脉灵力哺育,是比别处的小妖更□□。” 倾风疑惑问:“这里真的是少元山吗?” “确实是少元山的妖力,不过我从未来过此地。稀奇。”林别叙注视着门口,眸光闪烁了一下,也有些许的迟疑,“而且那几个小童,全都有大妖之资。” 倾风着实是吃了一惊。 “他们是妖啊?”她顿了顿,又说,“大妖不值钱了?” 林别叙说:“连你也没看出他们的真身。小小年纪,是有了不得的道行。” 倾风备受震撼地点头,坐到床铺对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屋外树荫匝地,满院萦绕着花草清香。 外间的吵闹声随着小童的奔跑时远时近,将室内流动的光色拉得幽静而绵长。 两人一时间都没作声,只是各怀心事地沉默。 林别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放低了声音问:“你在想什么?” 倾风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目光没有焦距,在投入地思考着什么难事。 林别叙刚从她脸上看出些苦大仇深的意味,心中黯然一叹,斟酌着要说点什么,又见倾风变脸似地一扯嘴角,脸上扬起个春光灿烂的笑容,拖着尾音叫道:“别叙师兄啊……” 林别叙:“……” 倾风忍俊不禁,一句话笑颤了音:“别叙师兄是什么时候心里有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别叙愣了愣,轻声问:“你是在笑话我吗?” 他喉结滚动,有种心头发冷的错觉,因她这不算认真的态度,本要维持住的淡然神态有略微的崩裂。 他想着倾风拒绝也好,装傻也罢,可唯独不应该会拿旁人的真心当玩笑。深吸了口气,强行镇定地道:“昨日你还在我床前哭得……楚楚可怜。” “那是你在做梦。床前我可没哭。”倾风澄清说,“我一到村里就遇见了那几个古怪的人,忙着与他们周旋,以防你受奸人所害,到你醒了才安心片刻,哪里能当着他们的面掉眼泪?好在你有惊无险,逢凶化吉。果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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