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别叙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抽搐了下,不知是因为身上血液流逝,还是这夏日太冷。 他有些与自己较劲的,非要再将一颗心捧出来,让倾风当着他面摔碎的狠绝,面色惨白道:“是吗?我以为倾风师妹对我多少有些情谊,我为你付尽心血,能换回你片许真心。” 倾风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又说:“不过,你要是真死了,我不会只是为你抹两滴眼泪,更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什么短暂伤怀片刻就把你抛之脑后。说得好生轻巧,当我是个多冷酷的人。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 林别叙还没回过神来。 他对世事通达洞明,偏在倾风身上屡遭挫折。被她随意几句话挑弄得心神不定,晕头转向。连最基本的真假也看不出来了。 倾风挠挠头,颇感困扰说:“你们这些人都真是奇怪,当初对我师父也是这样的偏见,觉得我师徒二人心中有大义,脚下有大道,手上拿了把剑,就跟没了血肉一样。人活着,总得有了不去的私心。” 林别叙有些呆住了。 “我心里本来就是有你的。不过我昨晚盘算了下,其实你的位置只有这么一点儿吧。”倾风比出手指,为了强调“一点儿”,两根手指快要粘到一起,笑说,“往后的事情嘛,再看吧。毕竟别叙师兄也说了,再不惹我生气了,可鉴于你以前总是哄骗我,我得先试试真假。”
第180章 千峰似剑 (“打一顿吧,还是打一顿。我忍不了了。”) 林别叙才回过神来。心如擂鼓, 敲得他思绪起伏澎湃,脑子被烧得有点迟钝,唇角已掩饰不住地上扬。 他克制地摆出个严肃的, 或者看起来不那么忘乎所以的表情,可上涌的滚烫血液浇得他眼神都热了起来,满眼都是神采飞扬的华光,殷殷地看着她笑。 倾风歪过头,对着他的脸审视片晌,调侃说:“别叙师兄方才不会, 差点要哭了吧?” 她走过来,近距离坐到林别叙跟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活该,谁让你昨晚没事说什么遗言,吓得我……后事都给你安排好了。” 林别叙失笑说:“我也说了我不会死,是你自己不信,怎么全赖我?” 他碰了下倾风的手,后者记仇地将手抽了回去。 林别叙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轻声细语地问道:“那我喜欢你,你开心吗?” 倾风本想开个玩笑, 但见他眉梢眼尾都不经掩饰的深重情谊,一张清绝出尘的脸也变得不那么拒人千里了, 到嘴的话转了一圈, 被蛊惑着如实说道:“当然开心啊。别叙师兄长得这么好看。” 林别叙的五官被虚淡的晨色照得有些微模糊, 眼中的笑意也被融化了两分, 像池温水一般柔和。 他觉得一张皮囊没什么紧要, 不过是他活在这世上的虚伪面皮。人人看不见彼此的真心, 才要看外表的一层假象。 他多年来扮作世人眼中的君子,扮旁人心目中的白泽,只将一滩丑恶腐朽的私心都装在内里,浮泛地游览尘世,看着众生万相的剧目,暗暗也笑他们伪善肤浅。 可听倾风这样说却不生气,只希望自己真如倾风想象得那般好,是个含雪履霜,坦荡于世的无垢之人,反笑道:“是吗?” 他抬起手,凑到倾风面前,说:“我手凉。” 倾风好笑道:“你自己捂热啊,同我说什么?” 林别叙是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无赖的。就算倾风是块石头,他也要拼着玉石俱焚的代价上去敲出条缝隙来。倾风给他几分颜色,他更没有退却的道理了。要是连这点脸面也看不开,也不必再谈什么修行。 他抓住倾风的手腕,往自己面前扯了扯,再五指握住她的掌心,不容她推开。 手心里微微带点汗意,有种暧昧的湿润。 倾风看着他,少了一点平日的灵秀狡诈,笑说:“你该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 林别叙摇摇头,贴近她,清透的声音低低道:“我这条命算是从倾风师妹手上赚回来的,这欠下的账该要怎么还?” 他还没与倾风温存几句,黑皮青年恰巧端着碗药进来了,陡然撞上这一幕,想离开又不方便,满脸尴尬地站在门口,几次转身犹豫后,抬脚用力往地上跺了跺。 倾风吓了一跳,很快恢复了冷静,若无其事地起身,做了个手势请他入内。 这回的药与昨晚不同,是刚煎出来的,质地粘稠,送过来时还在冒着小泡。 昨日林别叙疼痛难熬时,在舌尖咬出了不少伤口,喝起来有些慢。 倾风退到桌边,瞧那黑皮青年不停挪动着手脚,整个人显得焦虑不安,不由问道:“你还有事吗?” 壮汉不在,黑皮青年活似少了半张嘴,对着陌生的二人不擅说话。求助地瞥了眼倾风,不好意思死盯着林别叙,便拿余光频频往他身上扫,嘴里只简单催促说:“快点喝。怎么樱桃小嘴的?” 林别叙差点喷出来,呛得自己咳嗽不止。 倾风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笑到畅快处,按着腹部跟着戏谑道:“我们别叙师兄确实一直是娇生惯养的。你这药太烫了,他怎么喝得快?” 黑皮青年抬着手,恨不能上前帮他一把,说:“我要洗碗。” 倾风哭笑不得道:“我来洗就行了。你先去别处忙,到时候我把空碗给你送去。” 黑皮青年坚持说:“不行!洗完了还得锁柜子。” 倾风感觉自己的底线受到了质疑,愕然道:“我又不偷吃!” 黑皮青年:“你不吃,可村里有动物有小孩的,会乱翻东西。” 林别叙生怕他二人又聊到什么古怪的话题,抓紧喝完了,把碗还回去。 黑皮青年急匆匆地要出门,边走边嘱咐道:“你们去村头找村长吧,他在那里等你们。” 人转瞬跑没了影,倾风想找他打探一下村长的消息,也没个机会。 林别叙正色道:“走吧。是神是鬼,该去会会。” 林别叙掀开薄被准备下床。 两碗药下去,竟是真的见效奇快,已能自己走动了。他委婉拒绝了倾风的搀扶,在屋内试着走了一圈。 壮汉借他的衣服虽长短合适,可过于宽大,罩在他身上,显得他过于削瘦。分明是一件素色的麻衣,行步间的姿容,却穿出了些许长衫的儒雅。 他适应了手脚,略一招手,唤倾风一同出门。 刚走到街上,便有村人自发给他们指明方向。 顺着指示走出没多远,果然在一棵树下遇见了个眼生的人影。 远处是一片青葱的竹影。 对方足上带泥,脱了草鞋,一只脚盘腿坐着,另一只脚悬在半空悠闲地晃动,头上戴着顶竹篾斗笠,低着头,遮挡住了半张脸。 倾风本以为他坐在什么高大的石头上,走近了才发现,他是坐在一根弯曲凸起的树枝上。 “来了啊。” 村长听见脚步声,用手指顶开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比倾风想象中年轻得多的脸来。约莫只有十六七岁。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眸光黑亮,表情有些狡黠,还有些玩世不恭的浪荡,抬起手中一根长长的草叶,朝前一指,大方说:“坐!” 倾风没料到对方是比自己还小的人,嘴里的客套词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说了声:“村长?” 少年应道:“是我,这里又没旁人。废话免了不必说,这里都是种地的乡下人,不讲你们读书人的规矩。” 倾风与林别叙分别找了块石头,在少年两侧坐了下去。 少年弯曲着手指灵活编织着一根蒲草,眼神一直落在二人身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我认识你们,你们不认识我,不会还要我开口先问吧?” 倾风试探着问:“昌碣怎么了?” 少年说:“这我可不能保证。我只知道赵鹤眠他们都还活着。狐主及时赶到,封印了城中的戾气。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倾风拗口地问:“那,请问村长……尊姓大名?” “大家都叫我村长,我快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不过在我懂事时,确实有位识字的先生给我起了个名字。”少年摇头晃脑地说,“‘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 他双目有神地看着倾风,像是在期待着什么,铿锵有力地道:“所以我叫,禄折冲!” 倾风跟林别叙都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少年等了等,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良久见二人依旧静坐不动,腿也不晃了,奇怪道:“你们怎么不来打我啊?” 倾风额头青筋跳了一下,好言劝道:“小弟弟,你要是没事,就一边儿玩去。顺道将我们送回城,我们忙得很。” “你们又没见过禄折冲的真身,怎么知道不是我这样的?”少年摘下斗笠,放在自己膝盖,大言不惭说,“仔细算算,我已经快八百岁了,你叫谁是小弟弟?” 狐狸吹牛也顶多往自己十八岁上吹,这货直接吹个八百。怎不从盘古开天辟地的祖宗血脉算起? 倾风旁若无人地询问林别叙:“除了先生以外,有妖能活到八百岁吗?” 林别叙认真答说:“先生也没有八百岁的。他一直闭关休眠,清醒之日鲜少,才能保存妖力活了五百多年。” 少年用手中的蒲草编出一把剑来,指向林别叙,傲然说:“白泽自然是不一样。白泽的寿命长短需仰仗国运高低,遇到政治昏聩,民生凋敝的,跟着要小命呜呼。当年两族大战,尸体载道,老白泽还能活到今日,已属实是命大了。再看看你,换做是你,差点享年就二十多岁,哪里能跟我比?” 林别叙笑了笑,没与他计较,又问道:“这里似乎是少元山,可是以我对少元山的理解,没有这个地方。烦请村长解惑了。” 少年说:“放心,这里不是他的妖域。” “他?”倾风不动声色地问,“他是谁?” 少年说:“禄折冲啊。” 倾风静了静:“那你呢?” 少年大声道:“禄折冲啊。” 倾风呼出一口气,瞎诌道:“所以你是年轻时的禄折冲?” 少年吊儿郎当地道:“不,我就是我,与你以为的人不同,虽然我现在确实还很年轻。” 倾风要是有把刀,就把不说人话的家伙都三刀六洞地给杀了。在他们身上多开几个口子,看看他们是否能憋出□□气来。 倾风挽起袖子,作势要起身动手:“打一顿吧,还是打一顿。我忍不了了。” 少年也不怕,指着她叫道:“恩将仇报啊你们!与你们说真话,你们也不信,好没天理!” 倾风本来只是装腔作势,听他还这样说,果真站起身来,手中抛着块刚从地上捡来的石子,阴恻恻地朝他笑了两声。 少年软硬不吃,拍拍腿上的斗笠,笑说:“别生气嘛。反正你又出不去,也不赶时间,陪我多说说话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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