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一排从地底深处钻出的树根,似乎缠绕禁锢着什么东西,沿着一道笔直的剑痕,朝两侧延伸而去,不知长几许。 由树根多层交织形成的高墙,直指绿色天幕,缝隙之中,依稀可以看见从中散溢出的威赫白光。不知高几许。 一把如银河倒冲的垂天之剑。与承托剑势的参天巨木。 两名小童捂着嘴低呼了声。 林别叙缓步上前,若有所思地道:“两境屏障。” 倾风蹲在地上,试图窥探这堵高墙的背面,闻言说道:“两境的屏障,就是当年那把没有彻底斩断龙脉的山河剑?” 林别叙回过神,喃喃说了句:“看来是如此。” 倾风摸了摸腰间的木剑,低声道:“妖境的山河剑……原来一直留在这里?” 难怪禄折冲寻求剑主上百年,一无所得。这把剑始终悬停在他曾经的消亡之地,撑起了两境之间的帷幕。与他相距咫尺,又远在天涯。 倾风往前走出一步。 这一步分明是踩在落叶成堆的土地上,可一脚出去,好似陷进一条汹涌长河中,水流骤然暴涨,要将她吞没进去,耳边更是出现无数交叠的说话声。 倾风神智恍惚了一瞬,两腿灌铅似地往下沉落,可意识中的自己却鸿毛似地漂浮起来。眼前出现诸多凌乱的画面,宛如行走于难言的时间长河之中。 这玄妙的感觉尚未厘清,紧跟着手臂被人拽住,朝后拉回一步。 倾风身形晃颤,刹那间失重得找不回手脚。被林别叙在肩膀按了一把,才好似神魂重新回到肉身。 倾风喘着粗气,喉咙有点干渴,解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用手背擦去嘴边的水渍,笑道:“这就是那个村长说的迷瘴?有点意思。” 她用目光丈量了下自己与屏障之间的距离,仅剩十多步之遥。看着那被树根盘绕阻挡的长剑,只觉其中残留的剑气至今仍浩荡得超乎想象,其势足以开天辟地。 倾风扭头问:“走过去,就能拿到这把剑?”
第193章 千峰似剑 (世间那么多路,选一条,往前走走看吧。) 林别叙被她这一句不起波澜的豪言给震在了原地, 过了会儿才打趣道:“不愧是倾风大侠啊。” 边上的小狗腿子听不懂话中的揶揄,已经跳起来拍马屁道:“不愧是师娘!一身浩然正气,侠肝义胆!” 林别叙抬手按住自己小徒的脑袋, 将他往后推去,不要在中间碍眼。 小童蹦跶了两下,见倾风不吃自己的吹捧,遗憾收起一片真心,跑去桃桃身侧乖乖坐着。 从身后的书箱里掏出一堆瓜果,用袖子擦了擦, 在地上分成四份,高兴地拍拍手,随即弯下背慵懒地坐着,托着下巴等对面大人的谈话结束。 倾风瞅了两个小娃儿一眼,眸中略带笑意,转向林别叙问:“怎么?不是吗?” “这把剑不是那么好取的。禄……村长说了,山河剑在此斩杀了禄折冲,自此,龙脉、剑意、禄折冲的气机彼此贯连, 迄今已有三百多年。这场心境试炼……” 林别叙见倾风虽然看着自己,可明显有些三心二意, 对付地点头,估计只听了个含糊, 无奈道:“罢了。我不与你讲这些, 只是要将利弊先同你说清楚。” 他指向面前那堵高不见顶的围墙, 脸色是难得的沉凝, 再三斟酌着道:“你若是真将这把剑取出, 两界屏障得以消除, 它日龙脉寂灭,人境要吃的苦头,会远比现在多……” 倾风从容淡定,“嗯”了一声,打断他问:“那我若是不将这把剑取出,它日龙脉寂灭,妖境的百姓十不存一,这笔血债是不是也得算在我头上?” 林别叙被问得噎住,回道:“当然不是。” 倾风又问:“两界分明头顶同一片天,脚踩同一块地,可每次天塌地陷的浩劫,都是落在妖境头上。人境若是继续心安理得地躲在后面,这笔血债又该怎么算?” 林别叙再次语塞。纵然有滔天的智慧,也给不出足够信服的结论。 “对嘛,你也说不准。可是换作是我师父,换作先生,换作刑妖司里的任意一名修士,我敢说,只要尚有一线生机,他们便不能见死不救。”倾风坦然自若地一笑,语气坚毅地问道,“我只想知道,这把剑捅进少元山的剑,是不是必须得拔出来,才能有那一线的生机?” 林别叙唇角紧抿,眼皮轻颤,从迷离的遐思中回神,点头道:“是。” “行。”倾风将身上无用的东西都抛了过去,仅留下一把木剑,朝林别叙潇洒笑道:“照顾好我徒弟啊。” 随即纵身一跃,跳入那片迷瘴之中。 轻薄的雾气如同万年寒潭之下的冷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倾风的口鼻,一刹那,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她灵魂中穿刺,神智脆弱得像是排空巨浪下的一粒黄沙,被凶猛的力道一次次往深处拍去,再沿着河流的末端随波漂流。 刺骨的凉意之下,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庞统无序的记忆。 那些磅礴而不受控的琐碎画面如同潮水在倾风面前涨落,她浮沉其中,听不清任何一句细语。 意识消弭之际,她无力抬手抓了一把,在触摸到某一碎片时,被大脑遗忘过一遍的百年光景,倏然活了过来。 ——是以前在儒丹城里,因吸收了霍拾香的妖力,而经历过的生生死死的人间万象。 诸般惊惶不安的哭声与悲痛至极的哀嚎,功成名就的狂喜与老病苍颓后的豁达…… 一段段亦真亦假的红尘百味,锤炼出的那点人生明悟,犹如三千大梦初醒时闪现在脑海中的那点理智,将倾风从近乎溺毙的痛苦中惊醒过来。 倾风睁开眼睛,耳边的呓语荡然一空,只剩下如串串朱玉落盘的清脆雨声。 大雨如注,在漆黑的夜幕里匆匆而下。 一道浅红的火光快被潮气浇灭,映照出一间狭小的山洞。 倾风抬起头,惊慌中屏住了呼吸,远眺着憧憧黑影,听风雨声在林中来往,神情中还带着一丝茫然。 直到手臂被推了一下,一声音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倾风回过头,看见一个与白重景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他灰头土脸地抱着腿,身上衣服湿了大半,嘴唇冻得不停哆嗦,朝她靠近一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一语成谶了? 这山河剑的心境历练,是三百多年的妖境? 倾风缓缓摇头,兀自整理头绪。 白重景傻愣愣地望着洞外的雨幕,手臂与脸庞上都是斜打来的雨丝,将他皮肤淋透,他微张着嘴,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我爹应该已经死了。” 倾风再次回头看他。 白重景扯扯嘴角,对她露出个很是伤心的笑容,问道:“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倾风手指紧了紧,抬起右手,看向手中那把做工粗粝的褐色木剑。 她定定看了会儿,将剑伸出洞外,用剑身去接外面的雨水。 看着水珠被剑身击碎,无数细小的水花迸溅开来,她的心湖渐渐恢复了平静,轻声回道:“世间那么多路,选一条,往前走走看吧。” 白重景不知道什么叫“走走看”,只是眼神没有焦距地应和了一声。 天亮之后,大雨停歇。 倾风背了剑,朝西面的方向走去。 龙脉方暴动时,妖境还没有五座大城。原有的城镇早已名存实亡,百姓被迫沦为流民,四处逃生,又无处可去。 最后迫于天灾,只能寻求大妖的庇护,环绕着诸多大妖,建立起一个个临时的住所。 妖王的军队镇守在西面,二人只管往西去。 路上见到一地没有收敛的尸首。午间日头毒辣,部分尸体已经腐败,空中蝇虫漫天、恶臭扑鼻,死在荒野的尸骨更是早早被野兽啃食殆尽,剩下一具具触目惊心的白骨。 白重景心中悲戚,起先还会滚着泪花,求倾风一起帮忙将人给埋了,入土为安。到后面遇害的灾民实在太多,他闷不吭声,埋头走过。 饶是如此,还是时常能遇见人与妖的拼杀。在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再添一些新伤,是滚烫铁水也浇不灭的冤仇。 所幸二人年岁小,又不喜凑热闹,侥幸从一场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临近西面那座都城时,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是不被准许入内的人族,聚集游离在城外,不敢再长途跋涉去往别处,只能奢望哪日都城的贵人大发慈悲,广济灾民,放他们进去。或是天灾再临时,能施展神通,庇护他们一二。 白重景见到那么多的活人,短暂地雀跃了会儿,与倾风多说了几句话,俱是对未来的展望。 说进城之后自己要参军,先从小兵做起,赚到足够多的银子,再将那些遗落的空城跟流离的百姓一个个都收回来。 倾风赞许了他的宏图大志,白重景越发亢奋。 当时妖境的妖族远不如现在多,白重景凭借重明鸟的血脉,顺利带着倾风进了城门。 他有上古大妖的血脉,自可随意出入。倾风则要每月交纳十两银子的入城费,且只能住在临近边缘的荒僻之地,否则便要重新赶出去。 白重景餐风宿露,风尘仆仆,总算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都城,心情反越发低落。 他没想到,一墙之隔的城外,白骨露于野,生民百余一。而城内却依旧歌舞升平,与大劫之前别无二样。 那为什么不能接受城外的流民呢? 他心中沉得发闷,有许多困惑不知该如何表述,只能愁苦地望着倾风,仰赖她的解答。 无奈倾风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出什么好听又有用的屁话。 二人被带去衙门办理公文手续,出来时,一行比他们稍大的少年骑马从管道上谈笑而过。 一名差役拉住白重景,殷勤为少年介绍道:“二公子,这位小郎君是重明鸟的血脉,无父无母,正没个去处。” 为首少年停下交谈,一手搭在膝上,弯下腰新奇地打量起白重景。 白重景拘谨地站着,垂眸看见自己破了洞,满是泥泞的布鞋,回头想要寻找倾风的踪迹。 少年还没说话,他身后的黑衣同伴开口调笑一声:“重明鸟?怎么脏得像条野狗?” 少年回过头笑着说:“如何也是我妖族的同类,难免会有落魄之时。瞧他小小年纪走这山川远路,看是吃够了苦,也不容易。这样吧,往后你就做我的扈从,乖乖听话,给你吃喝。怎么样?” 白重景呆呆地问:“一个月多少银子啊?” 一群人顿时哄笑起来。 “跟在二郎身边,你还愁衣食吃穿?这可是我们都城最大的财神爷啊!” “傻鸟,让二郎带你长长见识。” 少年伸出一只手。 白重景大声叫道:“五十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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