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松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问:“你三人是在里头避风吗?” 倾风一脸晦气, 不想解释。 柳随月悄声绕到后方想踹他一脚, 被柳望松机敏地躲了过去。 二人又疯咬到一块儿。 “三脚蛙,你恩将仇报啊!” “你不是好奇嘛?我请你下去看看!” “你再不讲道理我就重新把你丢下去。” “你当我怕你吗?!” 倾风旁观二人打闹,加上前几次粗浅的交谈,对柳望松的本性已有大致认识。只觉得他稚气未脱,脑子也不大灵光。 与林别叙在界南时假装的那个“柳望松”相比,虽都喜欢与妹妹吵闹,嘴上不得理也不饶人,但多了一分轻狂,少了一分沉稳,也没有林别叙那种履险如夷的明哲与淡定。换作是她,绝无可能认错。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觉得五味杂陈。 一面觉得林别叙的演技其实也不怎么样,一面又觉得了解这个黑心肠的家伙哪里算什么好事? 柳望松跟小妹打闹到一边,发觉倾风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某种他说不出复杂意味,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 他冲柳随月打了个手势,让她暂缓战局,忐忑地与她耳语道:“陈师叔的那个弟子为何一直在看我,她不会是喜欢我吧?我们也没见过几面,莫非一见钟情?” 柳随月一时震惊过度,忘了反应。 柳望松窥觑一眼,确认倾风还在偷看自己,一瞬不瞬,似深情脉脉,为难道:“界南民风如此开放吗?这般直白。我倒不是不喜欢她,可是这进展太快了。” 柳随月诧异于他的厚颜无耻,笑骂道:“你想多了,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说完立即拉着人告状道:“倾风,他说你爱慕他!先前还骂你走路不带眼睛不带脑子!” 柳望松连忙捂住她的嘴。 不提还好,一提倾风就想起之前那首曲子的仇来。眼尾上挑,眸光发凉,冲着他森然冷笑。 柳望松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反驳道:“没有没有,师妹莫听她挑唆!” 林别叙整理好仪容,才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在上面草草记录几笔。 柳望松怕妹妹再胡说,挟制着她靠过来,觍着脸问:“别叙师兄,今夜的考核算结束了吧?” 倾风问:“什么考核?” “持剑大会的报名考核啊。这等庄严肃重的大会,岂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柳望松被她问愣了,“不然你追出来做什么?” 倾风无言以对。真是瞎凑了个热闹。 林别叙没答,执笔在空中轻挥了下,示意柳随月转身,将她背上沾着的一个东西取了下来,夹进书册里。 那小人是用一块碎布剪裁而成,栩栩如生,有些像皮影,不过关节处并不是拼接。两面都写满了复杂的箓文。 倾风一看便了然,今夜的黑影就是这个纸皮做的傀儡。 柳随月见状忙抬手往背后摸去,惊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我身上?” 倾风说:“你不是追着黑影掉下来的吗?” “我是追着你跳下去的!”柳随月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泥,说到此事自觉得意,粲然笑道,“我跟着你一路来到这边,只看见一口井,料想你在里面,就跳进去找你了!” 倾风今夜听了好几句荒唐话,有种历遍沧桑的疲惫,眼下甚至起不了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看这孩子双目明亮,神采灵动,本以为是个通达聪慧的人,没想到还真是个傻子。 柳随月见她面无表情,贴着她的肩膀开心道:“我师父说了,让我跟着你。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师父说,这是你师父欠他的,这叫父债子偿。” 倾风老气横秋地回了个字:“哦。” 天色已然不早,今夜骚动既然结束,四人边说边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柳随月同倾风讲解说:“刑妖司里有许多古怪的法宝,有些是先生做的,有些是住在山上的妖灵死后尸骨与山体同化出现的。那口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间院子也近乎荒败了,不知是前辈以前留下的陷阱,还是近几年自然出现的法宝。你对这里不熟,尽量少往偏僻的地方去,见到陌生的东西也不要去碰。” 倾风心说你们刑妖司的问题可真多。 路过大殿时,正好撞上了从山上下来的袁明,对方身后还带着七八名弟子。 袁明衣服的右袖被火烧了一半,此时脱下外袍裹在皮肤上,遮挡手臂上的烫伤。 他半路追丢黑影后,就没再跟着他们,好像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倾风问:“今夜一共有几个傀儡?” 林别叙说:“三个。” 柳随月两步跑上前,热情问道:“你们抓到了吗?” 袁明微一点头,随即又摇头,说:“快要追上时,季酌泉一剑斩了一个。斩完就走了。” “哇,真好!她的剑术那么厉害!”柳随月羡慕着,不免开始自怨自艾,“我就不一样了,干什么都只能靠运气,也就力气稍微大一点,学棍学了好几年都没学出什么名堂。唉,每回考核都得丢人,还有个特别笨的兄长,整日拖我后腿。” 柳望松:“什么!你骂自己就好了,不要总是捎带我!” 倾风拍肩安慰她,可说了两句想起她几乎是天道大运的遗泽,是纵然被自己抢了五十两,随意走在路上也能白捡一块金子的招财童子。剩下的话酸得说不出口。 她转头瞥一眼袁明,见到比自己更贫穷的人,心里才总归好一点。 袁明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不由心下发毛,冲她颔首示意。 林别叙注视着二人的无声交流,直白问:“你看他做什么?” 倾风面脱口而出:“那你看我做什么?” 柳随月条件反射地劝和:“诶你们别吵。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林别叙眼睫一阖,脸上装出几分黯然神色:“是倾风师妹讨厌我,一听我说话就针锋相对。” 柳随月便无声看着倾风。 真是六月飞雪还被踩得脏黑,倾风无意解释,摆手道:“我先回了。” 等她回到木屋,陈冀也已经回来了。在院里点了盏灯,靠在门口等人。面容沉静,似是终于想通。 倾风松了口气,又不知该说什么,想到自己一身的泥,过去拿水桶。 陈冀抄起靠在墙边的竹杖,轻敲在她肩膀,让她止步。 倾风问:“怎么了?” 陈冀声音还有些发闷,问:“你去参加持剑大会的选拔了?”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冷不丁地放几个傀儡出来,顺道玩了一会儿。”倾风将他竹杖推开,按着肩膀道,“师父,你今日掐得我骨头都快碎了。” 陈冀吹胡子瞪眼:“活该!” 倾风笑了下,抬步往里面走去。 陈冀又沉闷地问:“你想执剑吗?” 倾风无所谓地道:“师父你希望我想,我就想。” 陈冀对她态度不满,拔高了声音:“你多想想,你若执剑,要做什么?” 倾风喊口号似地说:“杀进妖域!夺回失地。擒拿妖王,斩杀示众。” 陈冀摇头:“不够。” 倾风思忖了下,补充道:“肃清妖域,鞭尸妖王!” 陈冀见她敷衍,生气道:“不够!” “还不够?”倾风说,“再不够要累及无辜了吧?” “唉,算了算了。”陈冀捂着脑袋道,“你只会气得我头疼。指望你,真是塌了天了!” 倾风全无自觉,还嬉皮笑脸地讨嫌道:“老了是这样的。师父注意休息。”
第31章 剑出山河 (你今日最好不要下山。) 翌日早晨, 刑妖司便在大殿前张贴了一份布告,上面是昨夜通过考校的弟子名单。 之后几天还会陆续进行一些考核,以察验弟子的修为与应变。 倾风没去看, 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摆在床头,随时可以回界南。来去倒是轻松,只有几件衣服。 陈冀却说:“急什么?多留两日,你也正好逛逛上京城。” 并给她丢了一袋银钱,让她去挥霍。 倾风受宠若惊, 问:“师父,您发横财啦?” 陈冀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我几时短过你吃喝?全是你自己败家!找你新认识的那几个朋友玩去,少在我面前碍眼!” 倾风被他挥着竹杖轰出院门,只能沿着山道往上闲逛,打算去找狐狸打发时间。 持剑大会召开在即,就那小狐狸最游手好闲。而且真离开京城,还是要提前同他打声招呼的,免得到时候他又写信到界南骂人。 早晨山顶雾气未散,桃李飞花如雪, 溪岸山岩里环绕着虫鸣鸟叫。倾风在这秀丽春光中走到一半,远远听见了柳随月的声音。 柳望松跟柳随月虽不是同一个师父, 但平日都在一起练武,今日师父们不在, 二人坐在空地上偷懒。 柳随月抱着本书在柳望松面前抑扬顿挫地诵读, 念两句, 抬头问一声:“阿财, 你觉得呢?你怎么不说话啊阿财?你是不是听不懂啊?” 柳望松神色哀怨地靠在一块石墩上, 手中长笛焦躁地旋转, 竟不还嘴。 倾风新奇道:“你是拿到他什么命门了?” 柳随月回头看她,面上一片喜气,比捡了金子那日还高兴。 “他昨夜用了大妖遗泽,往后三五天内,只要说话就会喉咙剧痛,只能做半个哑巴了!” 这大妖遗泽生在柳望松这样的话痨上……可真是堪比酷刑了。 柳望松被迫闭了口,手势却打得活灵活现,愤怒一指柳随月,再下滑点了点她的脚,最后比着自己的喉咙。 倾风惊然发现自己居然读懂了。 “他说如果不是你三脚……三足金蟾的威能,他不会领悟这种能毒哑他的大妖遗泽。” 柳望松从喉间挤出一个气音:“恨!” “你哼什么哼,谁让你比我愚钝?年长我几岁还没我领悟得早。这就叫天意!”柳随月叉腰笑道,“何况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本身就吵得跟鸟一样。如果我许愿几句就能灵验的话,我比先生还厉害了!” 柳望松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得被气得短命,干脆武也不练了,提着衣摆转身就走。 柳随月不依不饶:“我要告诉你师父!你逃课!” 等望不见人影,又开始傻乐。 倾风疑惑已久,问她:“你为什么一直叫他阿财?” “因为他差点就真的叫阿财了!”柳随月手里卷着书本,说到此事不禁抬手掩住额头,“说来你可能不敢相信,我那个胸无点墨的父亲,脑子里除了财就是福,偏偏谁的话都不愿意听,笃定了要叫这个名字。好在我娘机敏,抱着我阿兄来见先生,顺势请先生给我哥起了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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