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月心下打了个突,在人群中穿行想找到倾风,可一时也翻不出她在哪里。 赵宽谨叫道:“陈倾风,你出来!” 倾风没有上前,反朝后面跑了几步,站到石阶上,从高处垂眸看着她道:“放她上山,我不怕她缠我。” 周师叔回过头,不大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问:“你真愿意与她比剑?她可不是要与你分高下。” 他对倾风的状况有所了解,第一次黑下脸来:“陈冀的徒弟,莫逞一时之勇,替你师父想想。” “她不是都说了吗?我今日不答应,她不放我出京城。您护我一时也无用。”倾风说得漫不经心,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朝赵宽谨勾勾手指,“有本事你过来。我与你讲讲道理。” 赵宽谨顺势越过周师叔,往山上走去。 众人惊诧不安,怕她们两人闹出事端,皆紧跟在她二人身后。 周师叔将剑抛回给那弟子,沉声道:“去叫陈冀过来,让他管管自己的弟子!” 只见倾风一路马不停蹄地登山,径直跑到了白泽的寝殿外才停下,回头看一眼众人,轻车熟路地抄起一侧的鼓槌。 赵宽谨见状惊道:“你疯了吗?我找你比剑,你为此事叨扰先生?” 作者有话说: 纪怀故的恩怨,差不多这次了结
第33章 剑出山河 (“我就喜欢替天行道。”) 倾风哪里管她, 抬手振臂便捶了下去,直敲了五六次才停。手中高抛起鼓槌,转了两圈重新握住, 转过身来看向赵宽谨,满脸无害地笑道:“不止如此,往后你找我一次,我就来敲一次。” 周师叔一上来就听见这霸道发言,表情险些绷不住。 这登闻鼓往常一年也不见得响一次,倾风来了之后, 三天两头地过来敲一下。 别说是住在殿内的白泽,连他都禁不住这份罪。 赵宽谨提着剑往地上一杵,苍白面容上讽刺之意愈重,尖锐道:“先生为人族安危奔忙劳碌,心穷筹策,若非要事,刑妖司诸人不愿再耗其心力。你却屡因琐事前来骚扰。改日你吃不好睡不好,是不是也来找先生?怎么不干脆让陈冀把它抱回家里去,他们师徒二人有事没事地敲着玩儿。” “你一出现, 我确实是吃不好睡不好,所以这不马上来找先生了吗?”倾风这人有勇且不知耻, 对方越是冠冕堂皇地斥责,她面上神情就越是平静, 还能扯出个笑来与人谈笑风生, “你也说了你是刑妖司的人, 我自然得去找先生。你若是真心担忧先生, 别来烦我不就成了吗?哪有你赵宽谨可以领兵威压刑妖司, 我就只能任人宰割的道理?” 她甩着鼓槌往肩上一扛, 同是讥讽地道:“先生说得对,而今刑妖司是根不正、源不清,这肆意妄为的风气便是从你赵氏开始。我今日不过是大胆陈言,补阙拾遗,助先生拨乱反正。” 周师叔平日是擅打圆场的,今日站在她二人中间,被憋得才尽词穷,索性不管了。 转头看见柳随月一脸乖巧老实地站在人群中,不由生出些许宽慰。那孩子话虽然多,但吵架远没有倾风利索,不至于噎得他胸闷气短,算是笨得贴心。 不等倾风二人唇枪舌战地再战一场,前方殿门从里推开。 这次出来的却不是白泽,而是季酌泉。 季酌泉站在石阶高处,朝下望了一圈,对着倾风道:“先生说,若是倾风敲的鼓,我来代传几句话。” 倾风举起手中的鼓槌,示意她讲。 季酌泉不急不缓地道:“先生说,小事自己解决。他近日忙碌,无暇分心,也不想管你的琐事。” 赵宽谨心神大定,暗松口气,朝前走了一步。 倾风心生不痛快,当下准备也给别人找找不痛快,刚抬高手臂,蓄势待发,季酌泉一句话又阻了她:“先生说,你要是再敲一次鼓,他就罚你在这儿敲一天。” 倾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赵宽谨轻嗤一声:“陈倾风,你想轻易借先生的威势,先生岂会纵容?” 季酌泉转向她,淡淡道:“先生还说,谁若是再激倾风敲鼓,拉去鞭笞三十,杖责五十。” 赵宽谨表情一僵,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倾风那边已经乐出声来:“敲一天鼓,换你半条命,值啊!” 莫说三十鞭加五十杖,就刑妖司那海碗大的棍子,一杖下去就能打得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纵然赵宽谨是习武之人,熬过一次刑罚也得元气大伤。 季酌泉看着二人,等了片刻,问道:“还敲不敲?敲的话,我去找掌刑的师兄。” 赵宽谨似一棵枯朽的老木扎根在原地,握着剑身的五指骨骼外突,干瘦嶙峋。即不出声,也不动作。 眼见倾风甩着手臂要敲,周师叔赶忙劝道:“算了吧,赵师姐。枯荣有数,劳生无常,何苦执迷?” 赵宽谨咽不下这份苦,凄怨控诉道:“先生不公平!” 季酌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旋即道:“赵师叔,先生说,您若有不满,让我给您带一句话。今朝持剑大会,无论何人作拦,皆可杀之。不管倾风是否参会,皆是我门弟子。纪师弟之死,先生已作裁决,您若再为此事纠缠——” 季酌泉横举手中长剑,面无表情地吞吐出绝情一句:“我便斩你于阶下。” 赵宽谨再开口已是哽咽,喉咙似含着粗粝的沙尘,尽是从她心口扬出的死灰:“先生宁愿杀我,也要袒护她?” 说着竟是笑了出来,眼中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身形晃颤,像是将根从土里拔起,无处可依,只能随风雨飘摇。 “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生来就在刑妖司,劳苦一生也算尽心尽力,缘何要落得如此下场?” 周师叔斟酌着开口道:“赵师姐,不是先生要袒护谁,您又何尝不知对错?莫要困于心魔,自毁自误。” “你不必同我说这些道理,我明白先生是什么意思。先生既觉得陈倾风能成大事,我认。偏偏是她,算是我母子活该。”赵宽谨哭笑着松开手,任由配剑摔在地上,“我等着看他们陈氏,如何再改这天地格局。” 周师叔上前捡起她丢的剑,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失望嗟叹。 季酌泉默了两息,等她哭声渐平,情绪稳定,才续道:“先生还请您帮忙带话给纪师叔:十六年,窥天罗盘,剑必出鞘,望他自重。” 不知赵宽谨有没有听见这句,她只管头也不回,失魂落魄地往山下走去。 倾风见对方萧索的身影彻底消散于青翠山色之间,将鼓槌放回原位,称赞道:“先生果真料事如神。” 柳随月也收回视线,小声道:“先生不是料事如神,先生是只见你一面,就了解你素日的作风。” 倾风将刚放下的鼓槌又举了起来。 柳随月连忙屈服道:“我闭嘴我闭嘴!我的意思是说先生定然知道不是你先挑的事!” 倾风听着周遭纷扰,无意多留,刚要离开,季酌泉再次将她叫住:“还有一句话。” 倾风奇怪道:“先生今日怎么那么多话?” “不,这句不是先生让我带给你的,是别叙师兄让我带给你的。”季酌泉语速飞快道,“他说你今日有血光之灾,出门当且小心。” 倾风想阻止已是来不及,听完后半句登时烦躁道:“他算我做什么?他算了又告诉我做什么?你让他往后不要总是给我算卦!我没兴趣!” 赵宽谨没叫倾风生出的怒火,林别叙不出场,一句话就给挑起来了。 倾风骂骂咧咧地走上山道,本想无视那人给的卦象,偏偏“血光之灾”四个字不停徘徊在她脑海之中,忍不住就往深处思考。 今日唯一可能的血光大灾,大抵就是挨陈冀一顿好打。 虽说陈冀从未真下手揍过她,大半都是口头恐吓,但考虑到师父近日心情不佳,每日脸拉得跟后院那株老槐树的树皮似的,她再往上一浇油,指不定是会抄起家伙教训她。 倾风后知后觉地回头瞄了眼,决定趁着陈冀还没追来,先避避风头。拐进一旁隐秘的小道,偷偷摸摸地到了山门,再奔逃似地出了刑妖司。 她脚程快,独自去了上京,进城后就近找了家小摊,点了碗面。 吃到一半,正犹豫着今晚要不要回去,余光蓝色衣袍一扬,方才还在她嘴里咒骂着的人就大喇喇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倾风登时没了食欲,放下筷子敲了敲碗,语气不善地问道:“到底是什么血光之灾?” 林别叙不厚道地失笑出声,还笑了好一会儿才停,说:“我只是好奇,你既不贪生,又不畏死,那是否会介意一些小灾小难?” 倾风捧着手里的半碗面,直想扣到他脑袋上去。 她搅了搅面团,问:“你这般会算,算到我会杀纪怀故了吗?” “我此前又不曾见过你,哪有这样的本事?”林别叙从桌上取过一双筷子,朝着摊主指了指倾风,示意也给自己上一碗同样的面,“我只是算到他此行凶险万分,可一行人里唯他倒霉,着实想不通他会得罪哪般人物,所以过去看个热闹。” 倾风暗道这人的心果然是黑的,明知如此还放纵纪怀故南下,同时也有不解:“你既然想杀他,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白泽不能杀他。陛下未死,天下亦未换主,杀皇亲有损国运,而国运,是白泽根本。”林别叙说,“这是天道制约。” “天道?”倾风听到这二字笑了声,语气听着吊儿郎当,无甚所谓地道,“我就喜欢替天行道。” 摊主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快步过来,摆到林别叙面前,又扯下肩上的抹布为他多擦了两遍桌面。 娇气。 倾风都没这待遇。 “纪怀故真是好会投胎。”她感慨着,又半信半疑,“赵宽谨真就这样算了?” “若你只是普通弟子,她定然找你报仇,但既然先生开口,即便独子惨死心有不甘,她也不会再动你。”林别叙偏过头看她,眼神在氤氲热气中变得缥缈,将他眼中的几分调侃之色也掩蒙出一丝柔和,好像是在对很亲近的人说话,“甚至你若有难,赵氏还会救你。” 倾风也奇怪赵宽谨今日为何忽然善罢甘休,对他此言却是不屑,低笑道:“无稽之谈。” 林别叙见她用手指擦嘴,顺势给她递了一块干净的白帕,也笑道:“你知道季师妹给她带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第34章 剑出山河 (“是先生触动了山河剑的剑意。”) 倾风一听他提问, 便不觉脑袋发疼,嘲弄道:“不会这也要我求你吧?” 林别叙不见反省,反来说她:“倾风师妹, 你好记仇啊。” 这次倒是没卖关子,直接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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