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肃远当时就在旁边蹲着,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嗤笑,觉得这狱卒一辈子就只能是个狱卒了,没出息。 但再仔细一想,他又忍不住反驳。 自己哪里不疼爱她呢?每个父母疼爱自己子女的方式不一样,小孩子年纪轻轻的,他不给她点挫折,她以后在外头遇见挫折时又怎么能受得住? 他没有错,是宁朝阳太记仇。 说是这么说,想去找宁朝阳要钱的脚步却是慢了下来。 他很快就拿到了当狱卒的第一笔月钱,五钱银子,三钱交给了牢头,两钱用来租了附近的小破屋。 如此一来,他没钱买过冬的衣裳了。 宁肃远被冷得关在屋子里大骂,骂天骂地骂大盛的俸禄低。 骂到最后精疲力尽了,他才想起宁朝阳当初的俸禄也只有这么点。 他这才一个月,宁朝阳当牢狱里的小吏却是当了一年有余,冬不够买衣,夏不够乘凉,当时也有人跟他提过,是不是得支援一下?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外头的日子就是苦的,她若不亲自尝尝,怎么能知道我是为她好?” 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宁肃远大口往下咽饭,不想再抬头看她。 幸好,宁朝阳好像也不是想来看他笑话的,绣鞋在他面前停了一小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了,接着前头就传来其他狱卒恭维的声音:“宁大人您这边走。” “宁大人慢点啊,这边地上的冰还没化。” 宁肃远梗着脖子没回头,直到人走得很远了,才垮下肩来闷头叹了口气。 宁朝阳一出去就问身边的随官:“那个狱卒是谁安排在牢里的?” 随官含糊地答:“下官也不太清楚。” “调去青云台吧。”宁朝阳淡声道,“看着碍眼。” “是。” 盯着路边的腊梅看了一会儿,她又道:“外头乱得很,上京也需要加强戒备,你随我去城防营走一趟。” “是。” 与定北侯汇合之后的淮王突然勇猛了起来,接连平定了两个郡县不说,如虹的气势还吓得魏州一带也老实了起来。 李景乾牵着绳索在帐篷里看战报,旁边几个副将已经开始收到来自老家的第一封家书。 胡山叹了口气:“我哥的字还是这么难看。” 陆安撇嘴:“字有什么要紧,这份惦记才最难得。” 司徒朔乐呵呵地道:“没想到我也有。” 陆安纳闷:“军师不是说没有三服内的亲人了?” “是没有亲人。”司徒朔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信笺,“但还有心上人呐。” 李景乾翻动战报的手一顿。 余光过处,司徒朔满面红光地道:“这人呐,太过讨喜就是没办法,去一趟凤翎阁教书就得了这好姻缘,再也不用在旁边羡慕你们有家书了。” 陆安撇嘴:“家书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司徒朔唏嘘摇头,“叫没有家书的人听了心里该怎么想?” 话刚说完,帐篷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司徒朔一愣,僵硬地扭头,就见自家将军正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没怎么想,我不需要这个东西。” 众人:“……” 坏了,指桑骂槐骂到铁树了。 司徒朔想找补,但李景乾压根没多看他,起身就带了一支骑兵队去附近的城镇巡逻。 陆安戳着司徒朔的脊梁骨道:“亏你还是军师,竟这般不会说话。” “这不怪我,往年将军本也就不稀罕这玩意儿,我是在挤兑江大。”司徒朔摊手,犹豫地道,“今年,他应该也不怎么稀罕吧。” 在军营里的将军,从来就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也正是如此,他才战无不胜。 众人叽喳了两句,倒也没往心里去,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又继续拔营往下一个郡县走。 凉国的这些人狡诈无比,知道镇远军厉害,一直不肯与他们正面交锋。 李景乾倒也不急,牵着被捆成木桩的淮王殿下东走西跑,先用些小仗的胜利将散碎的士兵们拧成一股绳,再逐一编制,交给镇远军里值得信赖的千夫长们管教。 因着行事与圣命有违,司徒朔还一度担心朝廷会停止粮饷供应,但将军让他们放心。 众人将信将疑,直到抵达魏州从魏州司马手里拿到了大批的粮饷,他们才惊奇地感叹,圣人真是宽宏大度。 圣人自然是没那么宽宏大度的,他只是病重,每天迷迷糊糊地ᴶˢᴳᴮᴮ躺着,没几刻清醒。 淮乐殿下监国,收到魏州发来的询问粮饷一事的帖子,大手一挥就盖上了玉玺。
第185章 烽火连三月 在粮草充足且没有其他干扰的情况下,镇远军对凉国侵袭的还击可以说是如流水一般顺畅。 胡山跟在李景乾身后冲锋陷阵,杀得血落了自己满脸满身,他如往常一样兴奋,攻下凉国人的一个据点之后就想先收剿粮食。 李景乾突然抬手拦住了他。 “将军?”胡山很意外。 李景乾垂眼道:“都是抢掠自当地百姓的东西,让他们去还了吧,我们这次不缺这些。” 胡山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震惊于将军的慈悲,而是震惊于……将军居然在行军打仗和绘图勘地之外的事上开口了? 他以往不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吗? 打仗对于李景乾而言就是图自己高兴功成名就,他什么时候在意过沿途的百姓? 李景乾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矫情,普度众生是菩萨的活儿,他只是个满手血债的屠夫罢了。 不过。 看见那些百姓对送粮的士兵们千恩万谢,甚至还有蒸馍送给士兵们吃的,他觉得心情不错。 江大夫的善良是他伪装出来的。 但宁朝阳既然都那么喜欢,那善良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发放完粮食,李景乾接到了上京送来的密信。 他面无表情地挨个阅览,眼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直到翻到最后一张信纸。 “亦川,见字如晤。” 李景乾幽深的眼眸如被烟火划过的夜空,霎时炸开星光千树。 陆安等人正在小帐篷里画地图呢,突然就见自家将军掀帘进来了。 司徒朔有些纳闷:“主营账被谁占了?将军,这边可没有火盆。” 李景乾不甚在意地摆手,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手里的信。 胡山等人以为他在看密信,识趣地移开目光打算回避。 结果他们转身到左边,侯爷就捏着信慢悠悠地走到了左边,他们扭头到右边,侯爷就甩着信纸到了右边。 司徒朔瞧着不对劲,打量了那信纸一眼突然道:“这该不会是侯爷的家书吧?” “啊?谁给侯爷写家书了?”江大茫然。 “还能是谁。”陆安跳了起来,凑到李景乾身边去道,“宁大人吧?” 李景乾矜持地颔首,拂袖在椅子上坐下,轻描淡写地道:“不是家书,情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情,书? 胡山下巴掉地上了,司徒朔的腰也闪了一下。 李景乾嫌弃地看着他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捏着信纸飘飘然地就回了主营帐。 他给上京的消息一直是自己被淮王钳制着被迫东征,没有额外与她透露什么,但她却给江亦川寄信了,像家人一样嘘寒问暖,询问他何时归京。 想必是猜到了他现在在做什么。 这封信里其实大多是废话,就算不寄也没什么的,但她就是寄了。 他盯着纸上跳跃的笔划,仿佛都能看见她捏着狼毫笔坐在窗边,眼尾弯弯地道:“旁人都有的东西,你也要有。” 嘴角止不住地往上勾,李景乾轻咳一声,坐在桌前提笔与她回信。 他话向来不多,三言两语就能写好一封,可写完左看右看,李景乾突然想起了齐若白。 那人也爱给她写信,写得还挺多。 虽说死者为大,但一想到宁朝阳还给他写了回信,他忍不住就眯了眯眼。 撕掉,重写。 他有很多可以写的。 比如今日他做了好事,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也得占两百个字。 比如路过之处的风景甚好,再写一百字。 还有中午刚吃的饭、半途打猎带回来的羊…… 还有些许的想念。 他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想故作轻松,但眼神里的紧张和期盼还是挡也挡不住地往外倾泄。 墨水渗进信笺里,被折叠卷起,带着雀跃的心意一路奔回上京。 宁朝阳正带着人抄苍铁敬党羽的家。 三品的大臣,地窖里的金银堆得比山还高。她揣着手冷漠地看着那些人哭天抢地地被押出去,有个性子烈的女眷不愿被牵连充伎,一头就撞死在了石柱上。 四周顿时响起嚎哭声,动手的几个护卫也有些慌了神。 宁朝阳看着,不为所动:“来两个人将尸体搬走,其余人继续。” “你这狗官,也不怕遭报应!”有家眷痛骂。 漠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她斜眸道:“报应也分个先来后到,您还是先看看您家这应得的报应吧。” “不过就是收了人家些银钱,这世上有不爱钱的人吗?”家眷愤愤不平,“把你家抄了情状怕也相差无几,你在这里装什么清廉!” 宁朝阳充耳不闻。 将这一家人查抄贴封条,再核对相关账目,结束之后就已经到了深夜。 她带着一身冷气跨进自家东院,却见院子里亮着光。 心口跳了一下,朝阳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大人。”许管家从屋子里出来,笑着与她道,“魏州那边回了信来。” 原来只是回信。 抿唇点头,宁朝阳接过信封,坐去软榻上拆开。 狸奴喵地一声跳到她的怀里,伸着小脑袋与她一起看。 “朝阳,见字如晤。” 这称呼有些新奇,宁朝阳微微挑眉,目光往下,神色就一点点地柔和了下来。 她就知道这人不会是单纯擒拿淮王去的。 在上京里的定北侯是一条搁浅的鱼,虽然漂亮,却少两分锐气,出其不意宁死不屈的模样才更像他,哪怕知道是忤逆圣意,哪怕一旦失败就会有丢命的危险,他却还是一定要这么做。 旁人可能会劝他三思而后行,但宁朝阳觉得,做都做了,那就替他善好后吧。 眼里涌起笑意,她将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嘴里嘀咕着这字写得也太用力了,手上却是将它放进盒子里,藏到了自己书架的最深处。 台鉴给圣人上了奏本,挑明定北侯与淮王有同流合污之嫌,劝圣人早日将定北侯召回上京。 淮乐将折子递给宁朝阳,含笑问她:“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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