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对上她这个空洞又冷漠的目光,他才发现这模样比装深情时还让人讨厌。他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她眼里就是装不进去。 他失了耐心:“你真看不出来我是谁?” 这话几乎是摊牌了,李景乾说着还特意站得离她近了些,找了个光线最好的角度,力求让她看清自己的脸。 结果宁朝阳听完这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侯爷。”她说,“今日在长安门外时下官便想说了,大庭广众之下挤眉弄眼搔首弄姿,实在有失ᴶˢᴳᴮᴮ您的身份。” “下官心悦之人,眼有春水,眉藏清月,是这世间第一等的美貌。”她上下扫了他一圈,皱眉摇头,“不是面容肖似就可拟代。” “还请侯爷自重。” 搔首弄姿……肖似……还自重? 李景乾一口气没缓上来,险些被她气炸。 同一张脸,怎么就被她看出两个不同的人来了!即使是他演技高超,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怎么可能还听不明白! “侯爷来此,是为抚恤粮之事吧。”她了然地道,“下官愿意配合审问,侯爷大可不必走歪门邪道。” 你才歪门邪道,你全府上下包括那只猫都歪门邪道! 李景乾怒目欲眦,却又伸手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不对,分明是来气她的,他怎么能先把自己给气死了。 不行,冷静,要冷静。 深吸一口气,李景乾拽着她就进了身后的大牢。 牢房森冷,斑驳的墙壁裂开了口子,有蟑螂进出其中。比手臂还粗的栅栏木上渗着黝黑的脏污,一口小窗斜列房顶,落下来的光正好照在宁朝阳的脸上。 李景乾就坐在她当初的位置上,咬着牙问她:“姓甚名谁?”
第56章 是谁都不重要 这是他当初作为一个毫无权势的大夫,被她逼迫着成为外室的场景。 在李景乾看来,这是屈辱的、是不想再回忆的。 但他觉得宁朝阳会喜欢。 看着这么眼熟的画面,听着这么眼熟的话,她就算是块木头,也该想起自己这个居高临下睥睨卑微小草的痛快时刻,顺带想起他是谁。 然而。 宁朝阳站在光里看了一会儿漂浮的灰尘,开口说的却是:“侯爷的消息果真灵通。” “什么?”他皱眉。 面前这人往前走了一步,带着满身的光俯身下来,手撑长案,似笑非笑:“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下官以为侯爷只会将这计谋用在边关沙场,没想到却连我凤翎阁也有此殊荣。” 言下之意,是他安插了人手打听到了她和江亦川的过往,然后故意效仿? 李景乾拍案而起:“本侯岂会做这等——” 她转身就往外走。 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李景乾一顿,不服气地越过长案:“本侯话还没说完,你……” 宁朝阳走得极快,他大步跟迈,两侧的木栅栏快速后退,影子都晃连成了一片。 “你站住!”他微恼低喝。 前头的人一顿,竟当真听话地停了下来。 李景乾走到她跟前,转过来冷眼睨她,刚想说她这举动真是嚣张冒犯,旁侧突然就传来一声鞭响。 啪! 他眼眸微张。 沾水的牛皮鞭子打下去,力道之大,在光里溅起了一片细细的水雾,木架上绑着的人闷哼一声,囚服上慢慢渗出血来。 宁朝阳的鞋尖转了个方向,负手看向那牢房里:“还是不肯招供?” 宋蕊正执着鞭,闻声立马靠近栅栏行礼:“回大人,别的倒问出一些,但胡山胡海之事,他始终说与他无关。” 李景乾这才看清牢里那人的模样。 十七八岁的少年,长相普通,右腿微微有些跛。他听见动静就习惯性地往外瞥了一眼,视线一与自己对上,整个人都是一僵,而后便飞快地埋下头。 是六子,在凤翎阁效忠了七年的密探,也是此次回京替他作掩护的人之一。 李景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踏进了宁朝阳的圈套。 他还沉浸在报复她的念头里、满心地想让她认出自己。但对她而言,他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查出六子背后的人。 六子看见他时的反应已经全数落进了她眼里。 宁朝阳轻轻笑了笑。 “定北侯爷。”她道,“若您麾下出了奸细,按照军规当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李景乾垂下了眼眸。 六子是他十年前从边关救回来的人,这么多年一直在为他办事,他不可能眼睁睁看人死在这里。 但是,现在若直接开口要人,那他就是不打自招,显得蠢就算了,宁朝阳还未必会答应。 牢房里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宋蕊就重新回去动刑了。 宁朝阳甚是温柔地问他:“侯爷可要再去西阁看看?” 鞭子落一下就是一处皮肉开绽,里头的人忍着疼没有吭声,但伤口处翻卷的皮肉还是让人很不适。 李景乾垂眼转身,大步往外走。 宁朝阳跟在他身后,能察觉到他一瞬汹涌的怒气,也能察觉到他克制压下的情绪。 她眼皮也没抬,只懒散地看着他衣角上精巧的花纹,胸有成竹地等着这人先开口。 走出大牢,走过西阁,眼瞧着已经无处可再看,这人才终于停了步子。 “本侯今日不是为抚恤粮之事而来。”他背对着她道,“此事,陛下既已交给荣王,那便等着荣王决断便是。” 真让荣王来决断,那凤翎阁和淮乐殿下都得脱两层皮。 宁朝阳淡声道:“传闻里侯爷是最体恤下属之人,四年沙场,跟随您的将士们埋骨他乡,侯爷难道连个公道都不肯亲自替他们讨?” “宁大人说笑,本侯刚刚回京,人生地不熟,哪能担此大事。” “侯爷身边若是缺人手——”宁朝阳抬眼,“下官倒是可以让一些人将功抵过。” 熟悉上京又有罪过在身,凤翎阁大牢里关着的那个人就正好。 李景乾闻言就看了她一眼。 做普通人仰视她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人行事霸道又蛮横,可真恢复身份与她平视,他才发现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宠臣是有道理的。 条件和台阶都给得刚好,连他的心思都能拿捏得准确,不卑怯,也不冒犯。 但他下意识地就想激怒她:“若本侯身边不缺呢?” 宁朝阳浅淡地笑了笑。 与往常的笑意不同,这人眼尾都没弯一下,但嘴角偏还敷衍地抬起来,平白显出些阴冷。 ——不缺,那留着六子也就没用了。 背叛凤翎阁的人总归是要死的,能换点东西回来是好,不能换也无妨,反正还有别的路能走。 她转身就想叫人。 李景乾及时捏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手指握紧一瞬又松开,他抿唇,没好气地道:“事情已然落在荣王殿下手里,你若是本侯,难道会轻易插手?” 宁朝阳半侧回眸:“顺理成章之事,谈何插手。” 只要他能点头,她有的是办法让圣人改主意。 李景乾觉得好笑,区区女官,淮乐的走狗罢了,她凭什么能对这种大事也把握十足。 可是——好笑之余,不得不说,这提议还真让人心动。 回京之路凶险成那样,想置胡山于死地的人又一直没有露面,镇远军此次凯旋,背后是笼着一层阴影的。 李景乾不想步萧大将军的后尘,他想让身边的人都活下来。 荣王稚嫩,还不如淮乐一般的聪慧,比起依靠他,李景乾更宁愿相信自己。所以抛开救六子这一事不说,若真能接手抚恤粮一事,他也是乐意的。 他抬眼再度看向她。 夕阳西下,霞光给面前这人镀上了一层暖光。 她拢袖站在那里,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原先看来明明媚媚的一个人,不知何时起就慢慢变成了传闻中的模样。 阴险狡诈,冷漠无情。
第57章 她定是知道了 宁朝阳完全不担心李景乾会不答应。 镇远军的分支何其多,他能带着麾下的人杀出重围屡立战功,跟他这人惜才爱才的性子是分不开的。 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堪用的部下,胡山是,六子自然也是。这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是他一呼百应屡战屡胜的关键。 所以一离开凤翎阁,她没有回府,径直就去了一个地方。 三日之后,李景乾突然就被召进了宫。 饶是已经有所准备,但真当圣人开口说“孤有一事为难,想让你替孤分忧”的时候,李景乾还是震惊了一下。 她怎么做到的? 座上的圣人看起来忧心忡忡,话里话外都在后悔不该让荣王去查淮乐,两人的关系随着年岁的增长本就有些淡了,他偏还火上浇油让弟弟查姐姐,导致两人愈加不和。 李景乾很想说,那二位一直都不和,跟年岁的关系应该不大。 但圣人没给他这个机会,圣人径直就道:“抚恤粮一事本也与镇远军有关,你便接了去,替孤好好查查清楚。” 李景乾迟疑了一下,面露为难。 圣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摆手道:“荣王那边孤会去说,孤也会给你安排好人手,你不用担心。若淮乐无罪,孤自会补偿她,可若她真贪赃枉法罔顾英魂,那也怪不到你头上。” 犹豫又叹息,李景乾被逼无奈地点了头。 他一出宫就去了荣王府,情真意切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不得已,以及希望荣王指条明路。 荣王本是有些不满的,一看他这态度,连连叹气就道:“怎能怪小舅舅,此事是本王自己无能,给了皇姐卖苦的机会。” 说着,就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ᴶˢᴳᴮᴮ。 李景乾越听越觉得不对。 前因后果是很自然很顺理成章的,但怎么就能发生得那么碰巧,外头淮乐刚与荣王因审问之事闹翻,宫里就恰好唱了一折子祸起萧墙。 圣人爱梨园戏,最易被其打动,刘公公还好死不死的就在那时说起两位殿下感情甚好,幼时还在一起放风筝捉小鱼。 不管是梨园戏子还是近侍刘公公,分明都该是宁朝阳控制不了的人,可一时间,怎么所有人和事都恰好如她所愿。 李景乾从不相信运气,他听着荣王那句“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觉得宁朝阳心机深沉,人脉极广,远超他先前所知所见。 这样的她,和先前别院里那个爬墙救猫的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正想着,陆安就道:“主子,六子到将军府了。” 李景乾回神,拜别荣王就往回走。 六子身上伤痕累累,但好在人还活着,一看见他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这是将军第二次救小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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