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乾把他拉了起来,微微抿唇:“这次不算,若不是我,你也未必会落到这个境地。” 六子摇头:“不关将军的事,是小的自己粗心,不过将军放心,所有关于将军的事,小的半个字也没说。” 李景乾点头,想了想,突然问:“宁朝阳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江亦川?” “没有。”六子摇头。 没有? 李景乾有些意外:“她都发现了你的不对,难道还没发现江亦川的身份是假的?” “小的不知,但宁大人确实没有再问过,哪怕小的入狱,她都只问公事,半句没提别的。” 不对啊。李景乾想,以她的聪慧和敏锐,没道理放着这么大的疑点都不问。 除非—— 她已经知道了江亦川是谁,所以没有再问的必要? 李景乾眼眸一亮,整个人顿时舒坦起来。 宁朝阳果然没有眼瞎,她知道他是谁,只是心里有愧,不敢面对如今的他。每每相见,她肯定都万分煎熬,所以才摆出那副素不相识的态度。 面上有多冷漠,心里就该有多慌张。 一想到她会在暗处追悔莫及抱头痛哭,李景乾这几日心里的憋闷就瞬间消散开去。 他愉悦地鼓了鼓掌,并且当即起身问陆安:“宁大人何在?” 宁朝阳正哼着曲儿坐在仙人顶的四楼上。 比起华年最爱去的倌馆,此处的郎君倒是更有趣些,倒酒的郎君温柔,抚琴的郎君俏丽,远处那个吟诗作画的,更是别有一番才情。 秦长舒坐在旁边笑她:“你不是说了三年不纳少君?” 宁朝阳就着小郎君的手就抿了口酒,而后抬眼答:“是不纳少君,可没说不纳侧室,更没说不养外室。” 她现在依旧是上京贵门联姻的香饽饽,虽没了宁肃远的逼迫,但也难免被人惦记,与其天天为婚事烦忧,不如立个死人在前头挡着。 “你这人,倒是什么也不往心里去。”秦长舒摇头,“刚开始看你那架势,我还当你是动了真格。” “哪能呢。”宁朝阳不甚在意,“逢场作戏而已。” 几个郎君被她的话说得脸色一白,可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拥上来:“大人的戏精彩,我等也想唱上两句。” “在下也想。” “宁大人~” 宁朝阳含笑应着,挑了两个喜欢的就塞了银子。 背后突然有人嗤了一声。 停杯回眸,宁朝阳看见了厢房门口站着的李景乾。 他像是路过顺带看了里头一眼,神情冷漠,姿态也漫不经心。但整个人往门口一站,莫名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搞得屋子里阴沉沉的。 怎么的?宁朝阳懒散抬眼。 这么爱显摆自己个子高? 秦长舒待罪在家,没有去迎大军回朝,自也没有见过李景乾。 她只咦了一声,跟着起身道:“朝阳,这不是你上回带来长乐宴的那个……?” “不是。”宁朝阳打断她,漫不经心地道,“这是镇远军的主帅、陛下亲封的定北侯。” 秦长舒一惊,当即起身行礼,头低下去了,可脸上却仍是困惑。 这么像,怎么能不是呢? 李景乾听着她这话,眼里的嘲讽之意更盛。 他慢悠悠地迈步进来,越过秦长舒,在她的座前站定。 “宁大人好兴致。”他俯身睨她,“看上了哪个,用不用本侯替你赎?”
第58章 求他真的去死 旁边的几个郎君被他吓得纷纷往后瑟缩,宁朝阳倒是捏着酒盏没动。 她掀起眼皮看他:“那头作画的小郎君下官瞧着就不错。” 还真挑上了? 李景乾轻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喊:“陆安,把人赎了送去宁大人府上。” 陆安是想劝两句的,这仙人顶里多是倌官,真要赎难免被人议论。 可看一眼自家主子身上的火气,他识趣地把话都咽了下去:“是。” 宁朝阳愉悦抚掌:“多谢侯爷。” 谢? 李景乾睨着她,心里冷笑连连。 都知道他是谁了,还在这里与他装腔作势,嘴上谢他,心里该不知难过成了什么样子。 没有人能毫无波澜地面对自己曾经的爱人,尤其是死过一回的那种,她宁朝阳也不会例外。 他倒要看看这人能装到什么时候! “侯爷特意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她问。 皮笑肉不笑,李景乾道:“左右不是来找你的。” 秦长舒在旁边越听越不对。 什么定北侯,这不就是个捉奸当场阴阳怪气的小情郎么?都直勾勾走到这儿来了,不是找宁朝阳的还能是来找官倌的? 更离谱的是,宁朝阳听完那话,居然还信了:“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侯爷了。” 李景乾骤然拂袖站直了身子。 他冷着脸道:“这便下逐客令了,那待会儿宁大人可莫要上来求本侯才是。” 求他做什么,求他真的去死? 宁朝阳托着下巴想了想,觉得倒也可行。 李景乾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大步迈上五楼,一边走一边问陆安:“孙司吏怎么还没到?” “回主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陆安擦着冷汗亦步亦趋,“想是有些波折,眼下还没有消息。” 荣王对军中之事一窍不通,李景乾却知道战后军中会有专人清点牺牲的将士,记录名姓整理成册之后,司官会将名册送回各地,待各地核对过家眷名姓,朝廷才会发粮抚恤。 一般官员再贪都不会打抚恤粮的主意,那是兵部连年征兵的保障,一旦出现问题,危害的将是整个大盛。 他不信淮乐会这么蠢,所以打算先将兵眷名册与自己手上的英魂名册核对一遍。 兵眷名册在孙司吏手里,约好申时初到,这人直到申时两刻才战战兢兢而来。 “侯爷!”孙司吏一进门就扑跪在他脚边,整个人都在发抖,“侯爷救命!” 李景乾不解地看向他身后跟着的江大。 江大一扫先前的痴愚,进门就拱手抱拳:“将军,我们在来的路上遇了伏。” 陆安震惊:“上京之内他们也敢当街动手?” “是,幸好属下带的人多。”江大连连皱眉,“先前孙司吏在家还好好的,跟我一上马却就连遭三放冷箭。” “你被人盯上了。”李景乾皱眉,“待会儿取我令牌去城防调人,将沿途都细查一遍。” “是。” 李景乾低头,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兵眷名册呢?” 孙司吏连忙将那厚厚的一大卷东西捧出来给他。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兵眷的名字有多少个,在战场上死去的将士就有多少个。 微微抿唇,李景乾低下身来,伸出双手郑重地去接。然而手指刚要碰到纸卷,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眼神一凛,李景乾侧身躲过,顺势将孙司吏也推开了三寸。 铮地一声,羽箭没进地里半寸,尾羽嗡鸣。 陆安和江大当即拔剑出鞘。 李景乾背抵石柱朝箭来的方向回看,就见窗外另一处高楼上,有人正挽弓又起。 他微微眯眼。 “江大,陆安,把孙司吏带到我这边来。” 江大和陆安都在另一侧的石柱后,两人一边打量着远处的弓箭手,一边朝空地上抖得不敢动的孙司吏靠近。 结果刚迈出去两步,就被纷至羽箭给堵了回来。 “主子,您后方那边也有人。”陆安急喝。 李景乾闻声而动,旋即躲开三箭,可接着四面八方都有羽箭射来,像是一定要将他们弄死在这里。 “孙司吏。”李景乾一边注意飞箭一边急喝,“把名册扔给我!” 孙司吏抖啊抖,已经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给我!”他厉声道,“给了你才能活!” 一听这话,孙司吏总算找回些神智,他哆嗦着举起文卷,拼命往李景乾的方向一扔。 李景乾伸手去接,右后方的三支羽箭却比他先至,快准狠地射中卷身,破空的力道当即就带得文卷飞出旁边的栏杆,坠向下方的清湖。 直觉告诉李景乾,这文卷一定有问题,若真被湖水洗了,他将查无可查。ᴶˢᴳᴮᴮ 于是他想也没想,飞身就扑出去接。 文卷没有抓住,只抓住了上头插着的一根羽箭。 李景乾整个人吊在了五楼的栏杆上,耳边全是呼呼的风。 楼下有人惊叫了一声。 他吃力地低头,正好对上宁朝阳仰上来的目光。 她站在一众郎君之前愕然地看着他,震惊了一瞬之后,接着就满脸都是紧张和担心。 嘁。 李景乾抿唇,没好气地想,就说这人装不了太久,一点危险而已,这不就显露无疑了? “主子!”远处有箭来,陆安又惊呼了一声。 与此同时,手上的羽箭也勾不住那重量,箭头一松,文卷就要继续往下掉了。 李景乾抿唇看了一眼。 从五楼到四楼有一段距离,足够他抓住掉落的文卷。 ——也足够有人慌张地扑过来,抓住他的手。 轻哼一声,他在下一道羽箭抵达之前松开了攀着的栏杆。 “宁大人!”陆安大喊,“快接住!” 宁朝阳闻声就朝这边冲了过来,动作迅速,脸色发白。 面前的景象似乎瞬间被放缓了,她看见李景乾皦玉色的衣袍被风卷得猎猎,墨黑的发丝凌乱地拂在唇边,那双撩人心弦的眼眸在翻转间与她对上,嘲弄又隐晦。 她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去,在他期盼的目光里—— 快准狠地接住了掉下来的文卷。 慢放消失,一团皦玉锦袍刷地就从旁边坠了下去。
第59章 到底在不甘心个什么 飞射而来的羽箭扎进了六楼的木栏杆里,重要的文卷被宁朝阳牢牢地接在了手上。 她低头将上头扎着的几根羽箭拔出,掀开卷头瞥了一眼。 竟是兵眷名册。 还好她接住了! 正想松口气,远处却又飞来几支羽箭,杀气凛然,直取她心口。 宁朝阳反应极快,脚尖一勾便将旁边的矮凳取来作盾。铿铿几声之后,她对身后众人低喝:“快跑!” 呆愣的郎君们登时作鸟兽散。 木凳结实,但也被那羽箭逐渐穿透,宁朝阳且挡且退,一出厢房就与秦长舒道:“东侧望月楼四楼、北侧鸿鹄阁五楼、南北侧珍宝斋楼顶,就这几个地方,你速调城防围堵。” 秦长舒二话不说接了她的腰牌就走。 宁朝阳瞥了一眼外头那些仍旧不肯放弃的弓箭手,唏嘘地想,当官真是个要命的活儿,还好自己身手不错。 抱着手里的文卷,她扭头就想下楼,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与上头下来的陆安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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