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路有多难走呢,就好比一块三尺宽的绸布,下头全是一双双乱抓的手,人行其上,慢就算了,还极易摔倒。 这人自己都受了伤,是没法一直背着她的。 宁朝阳已经做好了走一会儿就被放下来的准备。 但是这人没放。不但没放,甚至还尽力将她背得平稳不颠簸。 半个时辰好说,到第二个时辰的时候,宁朝阳嘴角就抿了起来。 她道:“我自己下来走,这样两个人都轻松些。” 李景乾没有理她。 到第三个时辰的时候,宁朝阳有些恍惚了。 宁肃远的行径在那儿放着,让她打小就觉得男人靠不住。他们总是在情浓时对人山盟海誓,但鲜少有人能熬过平淡而乏味的后半生。 可现在,热气透过这人的后背传来,她能清晰地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偶尔一个晃神,他脚下也会跟着一闪。 饶是如此,他的手依旧牢牢地勾着她的膝弯,半点也不松。 日头从正中到了偏西,四周的景物也从竹林变到了树林。李景乾就这么背着她,重复着一下又一下的步伐。 第四个时辰的时候,宁朝阳终于睡了过去。
第131章 五十步和百步 她这一觉睡得很长,梦里梦到的人也很多。 有打骂她的宁肃远,有跪着求她的宁家大伯,有提拔她的淮乐殿下,也有无数或好或坏的同僚。 梦境的最深处,她看见了江亦川。 他站在繁繁灼灼的桃花林里,笑着与她道:“大人,又是一年春光至。” 纸笔浸染墨香,混着纷飞的花瓣,自他衣袖间拂来,盈满了她的鼻息。 宁朝阳满足地翻了个身。 下一瞬,意识回笼,她猛地就睁开了眼。 这不是她的府上。 漆黑的木头装饰,铁气森森的床架和摆件,宽阔但冷清的房间。她打量了一圈,蓦地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 将军府? 背脊稍松,朝阳刚打算叫人,却隐隐听得外头好像有什么争执。 “你要与我闹到这份上是吧,好。”皇后一身常服,冷脸站在院子里道,“本宫会请圣人收回赐给你的李姓,也会收回这次班师回朝的所有私赏。” 李景乾坐在旁边的石桌边,不为所动。 “你是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本宫知道。但你麾下的人呢?没了赏赐,丢了官衔,他们可还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 她嗤道:“不把亲情血脉当回事的人,能得什么拥趸?人家可不会觉得你是割袍断义,人家只会觉得你冷血无情,与那宁朝阳一样,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李景乾终于抬眼看她。 皇后一顿:“怎么,本宫说错了?” “我只是好奇。”他纳闷地道,“娘娘看人这么准,怎么就没看出来荣王殿下打小就是个庸才?” 脸色一白,皇后错愕地看着他。 “淮乐殿下三岁背古诗,五岁能管账,七岁便能议政。而荣王殿下,三岁才会说话,对政事一窍不通,沉迷女色,不思进取——这么明显的对比,娘娘未必看不见。”他似沉思似恍然,“可能只是不愿承认。” “你,你放肆!” 沈晏明不知为何也在旁侧,闻言皱眉起身:“侯爷,荣王殿下也有他的长处。” “哦?”李景乾转头看他,“是指在病榻前与圣人争执起来时,嗓门格外地大吗?” “……”沈晏明噎住。 “若非有这个长处,二位今日倒是不必走这一趟了。”他唏嘘,“说是血缘骨肉,我刚刚才死里逃生醒转过来,长姐登门却毫不关心,开口就只让我帮忙,不帮还要撤我的封姓。” 李景乾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姐:“娘娘当真觉得跟别人姓是光宗耀祖之事?” 中宫后退了半步。 “荣王犯上如此,却只被罚禁闭三月,娘娘该庆幸才是。”李景乾道,“换作哪个不受宠的皇子来,就该处死了。” 后知后觉地气得发颤,中宫捏着裙摆道:“好,好,你狠心至此,那就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说完,拂袖就走。 沈晏明是被拉来陪话的,见状也只能跟着往外走。不过他走慢了两步,停在李景乾身边道:“没想到你这种杀敌无数的人,也会有优柔寡断的时候。” 李景乾越过他的头顶看向院子另一侧的万年青,淡淡地道:“有人做决定倒是果断,一下子就选择了要为自己的舅舅讨回公道。” “可惜,公道是错的,自己的选择也是错的。” 脸色一沉,沈晏明捏紧了手:“你与当初的我有什么两样,不都是与她对立,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正说着,后头的房门突然吱呀了一声。 沈晏明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宁朝阳探出个脑袋来,满眼茫然地问:“什么时候开饭啊?” 李景乾原先还凌厉无比的眼神,瞬间就变成了春风和煦。 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看了看她头上包扎着的伤,又把了把她的脉。 “饿了?” “嗯。” “我给你备好了鸡汤,因着要补血,还是加了当归。” 鼻尖皱了皱,宁朝阳想拒绝,但面前这人接着就道:“熬了好几个时辰了。” “……行。” 李景乾说完,这才看向院子里僵站着的人:“沈御医方才说什么来着?院子里风大了些,本侯没有听清。” 沈晏明错愕地看着宁朝阳,刚想问她为什么会在将军府,又为什么会受伤,结果旁边跟着就冒出来了一群人。 “汤?哪里有汤?”华年左顾右盼,“我闻着味儿找了一圈儿也没见着。” 程又雪将手里的托盘塞给她:“咱们吃这个。” “又是爊肉饭……” “叶大人,您要来点么?”程又雪问。 叶渐青盯着她,目光深深:“都好。” 一群人在庭院里支开桌椅,竟就这么摆碗放菜地吃了起来。 沈晏明看傻了眼。 沈浮玉抿唇,将他拽出了庭院:“外头有门,这就不送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他终于想起来了。 沈浮玉道:“侯爷请我们来商议棉衣分制和运送之事。” “那叶渐青怎么也在?” “哦他说家里厨房突然炸了,想跟着又雪来蹭一顿饭。” “……” 沈晏明还想再问,沈浮玉却就将他推了出去。 “没戏了。”她唏嘘,“先前就没有,以后更没有。念在人家救了咱们不少回的份上,您别再折腾了。” 怔愣地看着侧门在自己眼前合拢,沈晏明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同样没回过神的还有里头的宁朝阳。 她看着周围这些熟悉的脸,抱着头闷想了许久,又伸长了脖子想去看外头的门楣。 “别看了。”华年拍了拍她,“这就是将军府。” “为什么?”她喃喃,“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的?” “说来话长。”程又雪道,“得从七日前开始说起。” “等等。”宁朝阳眯眼,“我睡了七日?” “也不算,中途有两次您都醒转了,又吐又晕,跟着就继续睡过去了。”程又雪道,“从您跟侯爷从花明山上下来那日算起,的确已经过去了七日。” 她可能是没法忘记那一天了,宫里传来了圣人独留花贵妃侍药的消息,接着淮乐殿下就被传进了宫里,凤翎阁群龙无首,大家都在找宁大人。 结果第二日的傍晚,宁大人回来了。 不是走着回来的,而是被定北侯给背回来的,两人都浑身是血,大人昏迷,定北侯的意识也不太清醒。 饶是如此,侯爷也还是背着她,不管谁去卸都不肯松手。
第132章 是吓着了 最后两个人是一起被抬进宁府的,宫中御医都忙于救驾,她们只能在上京别处请大夫来看。 好在他们都是练家子,虽然伤势可怖,但命还是保了下来。 一日之后侯爷醒了,但宁大人没有醒,她脑袋上的伤有些重,大夫说可能几日后就醒,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醒了。 程又雪当时听着这话都快哭了,结果旁边的定北侯嗤了一声就道:“你会不会看病?” 他撑着身子起来给宁大人把了脉,又写了好几张药方,ᴶˢᴳᴮᴮ每日都亲自去熬药,再亲自给大人喂下。 一开始大人不肯喝药,喂多少吐多少,侯爷不知与她说了一句什么,大人突然就开始乖乖咽药。 如此到第三日,大人醒来了两次,吐了一些秽物之后又继续睡了。 侯爷见状松了口气,与她们道:“没事了,再睡几日就好。” 程又雪看呆了,华年秦长舒等人也看呆了。 她们不知道这位定北侯为什么突然对宁大人这样好,但那一刻,谁都没觉得侯爷会图谋不轨。 他就只是想让宁大人醒过来。 宫里频频传出将立东宫的消息,这个节骨眼上宁大人昏迷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不知会引起什么风浪,于是她们对外只称凤翎阁阁内修葺,都转到宁府来办公务。 但宁大人一直不露面,也就始终有人想来府上看,身份低的还好说,身份高的人真是防得众人心力交瘁。 第五日时,淮乐殿下突然请侯爷进了一趟宫。 两人不知聊了些什么,侯爷很快就得了任务,要监运边关的二十万件棉衣并校正宫中巡防部署,事务繁杂,便由凤翎阁从旁协助。 定北侯顺理成章地就邀各位女官去了将军府。 他这门槛比宁府高,就连中宫来,他也能将人拦在门外,只在庭院里说话。 如此捱到第七日,宁大人终于醒了。 程又雪觉得欣喜,又忍不住地鼻尖泛酸:“您下回可不能这般吓唬人了。” 华年见她要哭,连忙打趣:“宁大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事也就你会吓着,来,吃菜。” 叶渐青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头也不抬地道:“侯爷不也被吓着了?” 众人的筷子皆是一顿。 宁朝阳好奇地抬眼,正好撞进对面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 李景乾神色如常,闻言也没有什么波澜。 于是朝阳嘁了一声:“侯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被这点小事吓着?” “嗯。”对面这人却应了她一声。 “是吓着了。” 宁朝阳:“……” 她想斥他胡言乱语,但看了看这人的表情,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真吓着了,虽然斥人家大夫不会看诊,但捏上她脉搏的那一瞬,李景乾心里也是没底的。 他甚至已经想过,如果她一直醒不过来,那自己就把她的宁府烧了,再顺理成章地负责照顾她的余生。 许管家一听他这个想法就猛地摇头,说宁大人醒来一定会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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