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父女亲情,是镌刻在骨子里的。在看到父亲名讳的那一刻,思念的情绪忽地如潮水般翻涌,化为泪珠,滚落眼眶。 她已经很多年没落过泪了。 冯少君无声地哭了片刻,用袖子擦了眼泪。 她迅速将信浏览一遍,没找出异常之处。 第二封第三封……一直看到第六封。 “……伯父,我至两淮盐道赴任已有三个月。查看往年账目,发现有些不妥之处。两淮盐税,每年有数百万两。近几年,盐场开的盐增加了三成,盐税却和往年相同。其中出入近两百万两之多。” “这其中,定有人暗中盗卖私盐。” “我要彻查此事,肃清江南盐道!”
第40章 隐秘(二) 冯少君攥紧了信。 因用力过度,纤长的右指微微泛白。 书房里的烛火忽地跳跃了一下,光线忽暗又复明。 冯少君忍住眼中泪意,迅疾将剩余的信全部打开。果然,接下来的几封信,皆是有关清查盐道账目一事。 冯纶一片热血丹心,为大齐官场出了这等贪赃枉法的蛀虫愤慨不平。他怕打草惊蛇,一边和上司同僚盐商周旋,一边暗中调查账目。 约莫大半年之后,便查出了线索。 两淮十余家大盐商,成立了商会。做盐商会长的,正是魏家家主魏其道。盐商们一边用朝廷的盐引卖盐,一边运贩私盐,赚取暴利。 私盐不必交税,盐商们赚的巨额银子,一半落入自己的口袋。另一半去向不明。冯纶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可见,这背后必有一只巨大的黑手。 冯侍郎深谙官场浑浊,屡次去信劝冯纶罢手,免得遭来横祸! 冯纶在写给冯侍郎的信中慷慨陈词:“伯父忧心侄儿安危,侄儿感激不尽。可是,侄儿已下定决心,定要查明此事,找出幕后主谋,上奏朝廷……” 冯侍郎一心仕途,眼中只有富贵前程。 冯纶却和冯侍郎截然不同。他明知此事危险,依旧执意前行。 结果,还没等他出手,就被魏家抢先一步告了御状。 在被问审押解进京的途中,又遇了一伙“绿林匪盗”,无辜枉死。 冯少君的眼睛渐渐泛红,目光定定地落在最后一封信上。 “……魏其道此人心机极深,和江南总督曹振来往密切。我暗中调查一事,没能瞒过曹总督。曹总督令幕僚来见我,暗示我就此罢手。” “他日,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定和曹振脱不了干系。” “请伯父为我照顾好少君。” 冯少君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封,就是冯纶的绝笔信。 冯纶查到后来,困难重重,不停被人暗中阻挠,甚至被人威胁恐吓。他分明已感知到了危险的临近,依旧没有罢手。 最终,落了个惨死身亡。 冯侍郎这个亲爹,知道儿子无辜惨死,却装聋作哑,任凭锦衣卫草草结案。之后,也从无为儿子报仇雪恨之意。 任凭冯纶顶着污名长眠地下。 这种人,枉为人父! 冯少君心中怒极恨极,伸手重重扇了冯侍郎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冯侍郎的脸孔多了五道红指印。 这一巴掌扇得着实不轻。 冯侍郎中了迷药,昏迷未醒,只一声闷哼。 这一巴掌太过响亮,到底惊动了守在门外的长随苏全。 “老爷!”敲门声响起后,苏全的声音随之响起:“老爷!” 冯少君目光一闪,张口说话,声音竟和冯侍郎一模一样:“我没事,退下。” 声音透过厚实的门板,传进苏全耳中。 苏全低声应了,退了下去。 过了约莫盏茶功夫,书房的门开了。三小姐冯少君微笑着走了出来,声音温雅悦耳:“伯祖父要写折子,你在门口守着,别让人惊扰了祖父。” 冯侍郎身为三品文官,熬夜写奏折是常事。 苏全恭声应了,目光掠过冯少君手中捧着的一摞信。 奇怪,三小姐怎么捧了这么多信出来? 不过,主子的事,轮不到他一个长随来过问。 冯少君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这么坦荡地捧着信远去。 冯少君回了荷香院后,将手中的信全部放进包裹中裹好。然后叫来郑妈妈,低声吩咐数句。 郑妈妈心中吃惊,却未多问,很快点头领命。 一炷香后,郑妈妈拎着包裹出现在冯府角门处,塞了一个银锭子给看门的婆子。身材肥硕的婆子拿着沉甸甸的银锭子,乐得合不拢嘴,忙开了角门。 郑妈妈苗条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 梆!梆!梆! 三更了。 苏全在门外守了两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上前敲了门:“老爷,这么晚了,该歇着了。” 明日是大早朝,五更天就要至金銮殿。这么一算,冯侍郎能睡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时辰了。 门里没有动静。 苏全暗觉不妙,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动静。 苏全心中惊疑不定,咬咬牙推开门。门一开,就见冯侍郎躺在椅子上,双目紧闭,脸上还有指印未褪。 苏全面色霍然一变,快步上前,用力摇晃冯侍郎:“老爷,老爷!” 怎么推也推不醒。 苏全用手一探冯侍郎的鼻息。万幸鼻息还算平稳。 苏全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将昏睡不醒的冯侍郎抱到书房内间的床榻上。然后去寻了一盆冷水来。 哗啦! 一盆冷水浇下! 咳咳咳! 冯侍郎被冷水呛到了,猛烈咳嗽几声,终于睁了眼。 苏全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告罪:“奴才该死!奴才在门外守了两个时辰,见老爷一直没安置,便仗着胆子敲门。没曾想,老爷一直昏睡不醒,怎么推都不济事。这才斗胆以冷水叫醒老爷……” 冯侍郎的脸孔咳得通红,伸出右手,猛然抓住苏全的衣襟:“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全迅速答道:“三更。” “冯少君呢?” 苏全继续答道:“三姑娘两个时辰前离去。走时吩咐奴才守着门,别扰了老爷写奏折!” 写个屁奏折! 这个冯少君,到底用什么东西将他迷倒?她要做什么? 冯侍郎用力摇摇头,竭力驱走脑中的混沌不明。头脑一清醒,顿觉左脸火辣辣的,还有脖间,也有些刺痛。 等等,挂在脖间的钥匙呢? 冯侍郎伸手摸了个空,顿时面色大变。 他不顾全身湿漉漉的,立刻下榻,快步冲到书桌边,打开抽屉。存放书信的檀木匣子果然被打开了。 匣子里空无一物。 冯侍郎怒火中烧,倏忽转头看向苏全:“冯少君走的时候,手里是不是拿了一摞书信?” 苏全伺候主子多年,见惯了冯侍郎不动声色或笑脸迎人的模样,像这般雷霆震怒的,还是第一回 。 苏全心中一颤,低声答道:“是。” 冯侍郎大怒,用力一拍桌子:“立刻去荷香院,叫她来见我!”
第41章 祖孙(一) 冯侍郎没有照镜子,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等狼狈。 全身湿淋淋地,衣襟往下滴冷水。左脸上还有五指印记,目中射着怒焰,脸孔狰狞而扭曲:“愣着做什么,快去!” 苏全哪里敢说个不字,立刻退了出去。 冯侍郎剧烈地喘几口气,来回踱步。 今晚发生的事一串起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冯少君这个孽障,压根不是什么娇柔温顺的主。从踏进冯家的那一刻起,就在扮猪吃老虎。 搅和赏花宴是故意的,激怒宁慧郡主也是有意为之。 今晚来书房,也绝不是为了求他成全什么亲事。不过是一个借口,将所有人打发退下。然后趁他不备,用迷药迷晕了他。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搜寻冯纶的那些书信。 那些书信上,屡屡提及私盐和盐商行贿之事,还提起了江南总督曹振。一看就知冯纶的死绝不简单…… 早知有今日,他当初就该将信全部烧毁。偏生不舍那一点念想,留下了祸根。 冯侍郎心如乱麻,越走越快。 不行,一定要将信都找出来,全部烧个干净。 这桩陈年旧案,牵涉太多,绝不能再提。否则,冯家上下都会被牵连。 还有冯少君! 这丫头不能再留在京城了。立刻送去平江府崔家。免得日后在京城惹出更多的祸端! 天一亮就送走! 脚步声响起。 冯侍郎气势汹汹地转身,就见苏全只身回来复命:“启禀老爷,荷香院已经落了锁。奴才让守门的婆子传话,请三姑娘立刻来书房。” “三姑娘的贴身丫鬟却说,三姑娘睡得正熟。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来给老爷请安……” 话没说完,就被怒极的冯侍郎踹了一脚:“废物!” 苏全冷不防被踹了个窝心脚,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冯侍郎怒火万丈,用手指着苏全怒骂道:“一炷香之内,让冯少君来书房见我。否则,我拧了你的头!” 倒霉的苏全,只得领命。 大半夜的进内宅,守着二门的婆子看苏全的目光都不对了。 不过,苏全是冯侍郎的长随,想来是奉了冯侍郎之命。看门婆子不敢拦,忙开了门,顺便殷勤地笑道:“苏管事大半夜地还要当差,辛苦了。” 苏全窝着一肚子火气,哪有心情理会看门婆子,阴着脸快步进了内宅,几乎是跑着到了荷香院外。 寂静的深夜中,嘭嘭嘭地拍门声格外刺耳。 院门开了,看门婆子打着呵欠:“苏管事怎么又来了!” 苏全胸口还疼着哪,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立刻去通传,老爷现在就要见三姑娘。” 过了片刻,相貌娇俏的丫鬟吉祥又来了:“苏管事,什么天大的事,这么半夜地来回折腾?我们姑娘起床气大的很,奴婢可不敢惊扰了主子。” 苏全太阳穴都快冒烟了:“老爷要见三姑娘,请三姑娘立刻起身。” …… 苏全再急,也不能冲进主子闺房。 心急火燎地等了许久,才见冯三姑娘慢悠悠地过来了。 冯三姑娘还特意换了一袭新衣,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走路不紧不慢。 苏全忍气吞声地催促:“老爷急着要见三姑娘,想来是有要紧事。请三姑娘快些,免得老爷等急了。” 冯少君慢条斯理地笑道:“姑娘家动作慢些,也是难免。若是伯祖父等的不耐了,待会儿斥责几句,我受着就是了,不会连累你的。” 苏全:“……” 苏全窝囊地闭了嘴。 总之,冯少君再次踏进书房,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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