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缓一缓才能接着趴上墙头。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里面已经打起来了。 陆平不愧是跟着唐久安十年的,前面说话的功夫已经扛了刀与箭出来。 姜玺只见过唐久安射箭,还没有见过唐久安使刀。 □□共长七尺,舞起来宛若一条游龙。 姜玺身为太子,什么样的名将没有见过?虎虎生威者有之,杀气腾腾者有之,但唐久安这样洒脱飘逸者却是第一回 见。 力量仿佛流水一样,从唐久安的腰上发源,然后流动到肩,再流动到手臂,最后流淌到刀上,七尺长的□□在唐久安手里乖顺得如一条绸带,这仿佛是一场舞蹈,而非一场战斗。 姜玺还没看够,家丁们就躺了一地,嗷嗷叫唤。 文氏母女紧紧依偎在唐永年身边,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惊恐。 多年来唐久安对她们都是爱搭不理,她们从来不知道唐久安已经厉害到了这种程度。 唐淑婉只觉得腿软,想逃。 文惠娘也终于发现,现在的唐久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由她抹黑欺负的小女孩。 唯有唐永年,尚在震惊之中。 “父亲您看,她已经承认打她的人是谁了,这件事算完了吗?” 唐久安把刀扔给陆平,将一个躺在自己脚边哀嚎的家丁踹远些,然后道,“当然您也可以不信,那下次就找点像样的人来,再找这种软脚虾似的,实在太不经打了。” “……” 墙头的姜玺莫名觉得自己中了一箭。 这种话他好像也听过。 唐永年终于缓过神来,怒喝:“好,好,唐久安,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忘了你是唐家的人了! “这倒真没忘。”唐久安答,“现在是,以后就未必了。” “你什么意思?又要提什么自立门户的蠢话?我告诉你,但凡我唐永年活着一日,你便永远得死了这条心!” “小时候不懂事,父亲还记得呐?我知道的,大雍有律,凡父母不允,不可自立门户。”唐久安说着笑了笑,“唯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天子封侯,功盖祖宗,可自请出族谱,开宗立族。 姜玺在墙头,喃喃低声:“原来这家伙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拼命的啊……” “还杵这儿干什么?”薛小娥挥了挥手里的菜刀,“还不滚?” 文惠娘也低低劝说,但她越劝,唐永的气性便越来上来,恨声道:“好,唐久安,来,你有本事,就连我也一起揍!” 姜玺心道:这可不兴说啊。 果然就听唐久安道:“您要是坚持,那女儿也只能听命。” 她用黑色手帕蒙上眼睛,然后拉弓上弦,箭尖对准唐永年。 “我数三声,父亲要是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姜玺趴在墙头,从另一个角度看到唐久安这般模样,忽然就有一种感觉。 就像一块堵在胸口的石头被大水冲走了。 莫名痛快,莫名轻松。
第16章 (修改) 唐永年盯着箭尖,难以置信。 他家境虽然贫寒,但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在圣人的世界里,丈夫是天,父亲更是天。 哪怕是最荒谬的噩梦中,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女儿的箭指着的一天! 女人,作为妻子当如文惠娘,对丈夫千依百顺。 作为女儿当如唐淑婉,对父亲言听计从。 唐久安在他面前并不柔顺,他一直觉得那是因为薛小娥教女无方,再加上唐久安自小离家久了的缘故,只要唐久安回到唐家,一样也可以被他管教得像唐淑婉一样听话。 多年来他一直这样想。 直到此刻。 唐久安自回来时便灰头土脸,打了地场,长发已然全散,在晚风中飘扬。 黑帕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毫无表情。 若是揭下黑帕,只怕眼睛里也不会有一丝情绪。 张弓而立的唐久安不再是一个“女人”,或者不再是一个“人”,而像是一个专司杀戮的鬼魅魔神。 可原本不该如此! 她原本该是对他俯首贴耳的女儿,乖乖由他决定她的人生! “唐久安!”唐永年从未这样愤怒过,“你若是敢射——” 他的话音刚落,姜玺便悠然欣赏到箭矢疾如流星,“扑”一下,把唐永年的官帽扎飞了。 唐淑婉腿一软,无声无息晕了过去。 文惠娘又是扶着女儿,又是拉着唐永年,还忙着骂唐久安不孝,甚是忙碌。 门口的穿堂风将唐永年的发髻吹得纷飞乱舞。愤怒与震惊同时凝固在脸上。 这是少卿大人生平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很快恐惧便替代了震惊,随后是震怒,旋即冷声道:“来人,去报京兆府尹,飞焰卫统领唐久安对本官行凶,险些置本官于死地。” 赵贺在墙根下听得这话,立即道:“殿下,天赐良机啊!” 只要这罪名坐实了,唐久安必须得从东宫滚蛋。 然后他肩上一轻,姜玺跃下地,抬手就拦住那个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家丁,把着家丁的衣襟把人往赵贺手里一塞:“看住他,哪儿也不许去。” 自己则一抖衣摆,昂首阔步,走向院门。 赵贺看看手里的家丁,再看看姜玺的背影:“???” 院内,文惠娘抱着唐淑婉,看似垂泪,嘴角隐隐有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终于…… 比起唐淑婉,唐久安的姿色更为出众,又是长女,且还有官身,在唐永年心中永远高唐淑婉一头,好些贵介公子都是留给唐永年的。 有唐久安在,那些好处永远轮不到她的婉儿。 不过,谁也没有她了解唐永年——没事的时候唐久安是迷途待返的女儿,但若真的危及到他,唐久安就是以下犯上极需教训的孽障。 而唐久安也是个爆脾气,只要这两人彻底反目,唐淑婉便是唐家唯一的千金小姐。 “哟,这是谁的帽子啊。” 背后传来少年人清冽爽朗的声音,唐久安抬眼,就看见姜玺步月而来,衣袂在晚风中飘飘欲举,手里拎着那只被箭扎穿的官帽,仔细端详,慢悠悠道,“官帽乃官员威严所在,是哪位大人不想干了,拿自己官帽扎着玩儿啊?” 唐永年是见过姜玺的,见他到来大吃一惊,连忙行礼,叩首道:“臣唐永年,乃是特意过来带人过来陪小女练箭的,毕竟小女得蒙天召,近身侍奉,微臣时感惶恐,深怕小女资质浅薄,是以命她多加练习。” 又解释,“方才小女失手,扎中官帽,实属无心,万望殿下恕罪。” 姜玺问唐久安:“老师,是这么回事吗?” 唐永年不敢抬头,眼角极力示意唐久安。 又示意薛小娥。 薛小娥虽然不忿,但也知道这事真闹出来不小,便拉了拉唐久安的衣袖,示意唐久安顺着唐永年的话说。 唐久安很靠谱地向薛小娥点点头,然后回答:“不是的,唐大人逼迫于臣,所以臣射落了他的官帽。” 唐永年:“!” “什么?”姜玺大声道,“你想射的是唐夫人,不小心射到官帽的?不小心的便罢了,谁还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呢?但你为何要射唐夫人呢?我瞧唐夫人甚是温柔啊。” 唐永年:“!!” 唐久安:“没有,殿下听错了,臣没有想射她。” “什么?!”姜玺用更大的声音道,“原来唐夫人心思歹毒,在你小时候便经常欺凌于你,还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 姜玺啧啧连声:“天呐,居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揍成这样,如此心狠心辣,简直是闻所未闻!” 唐永年:“!!!” 文惠娘:“!!!” “来人!”姜玺已经一声断喝,“把这唐夫人带去京兆府,拿孤的令牌去,就说是孤的话,此妇人为妻不贤,为母不慈,为长不尊,命京兆府尹收押监管,待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放她回家。” 唐久安微微一愣,这是他第一次称“孤”。 这是,太子令。 率卫们应诺,便将文惠娘押了起来。 文惠娘大声喊冤。 唐永年连连叩首:“殿下误会!内子性情软弱,最是胆小,小女儿受伤乃是意外,与内子无关啊!” 姜玺俯身问唐永年:“不是她打的,难道是你打的?” 唐永年急急否认。 “那是谁打的?”姜玺诚挚地问,“总不会是我老师打的吧?我老师向来光明磊落风光霁月,乃是当世豪杰,我在老师座下聆听教诲,光白天都听不够,晚上还得来和老师求教,唐大人是觉得我老师有空这么打人吗?” “……有的。” 唐久安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这黑白颠倒得着实有些厉害,忍不住道。 姜玺看她一眼,拿手点了点她,然后接着向唐永年道:“看,我老师都说没有!” 唐永年目瞪口呆:“………………” 他早听过太子荒唐,但从未近身侍奉,所以未曾亲眼见识,而今大开眼界,被震在当地,压根儿发不出声音。 唐久安还从来没见过唐永年这种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马上收住了,还是收到了唐永年震惊又哀怨的眼神。 唐久安摊摊手:“父亲,看我没用,这事儿我管不了。” “老爷,老爷救我!”文惠娘哀哀向唐永年哭喊。 唐永年情急之下抓住姜玺衣摆:“殿下,臣妻若是当真被关进京兆府,臣全家都会成为京城的笑柄,连臣女也不例外。” 姜玺便问唐久安:“老师怕被人笑话吗?” “这有什么?笑一笑,十年少,我们身为官员,能让百姓们开开心心的,那也是功劳一件。” 姜玺竖起大拇指:“老师不愧是老师,境界着实是高。” 他眉眼微弯,眼睛里细细的笑意,像是有星光从里面溅出来。 姜玺生得好看,唐久安一直都知道。 但姜玺笑起来这么好看,唐久安是第一次知道。 怎么笑得让人心里这么舒坦呢? 就好比看见敌人全部倒下而自己人全身而退一样舒坦。 于是她便也跟着微笑起来,同样竖起大拇指:“殿下赏善罚恶,亦是英明之极。” “……”姜玺感觉她的笑像是某种有形的东西,直直地冲进他的胸膛里。 他不得不低一低头,才能缓过这种冲击。 一低头便看见唐永年。 顿时有了新的想法。 “对了,以前文老先生教过我,妻不教,夫不过。唐夫人如此乱来,唐大人亦难辞其咎。来人,一起带走。” 说着,姜玺还蹲下来拍了拍唐永年的肩,十分和煦地道,“我知道,女人都是被宠坏的,唐夫人这么坏,肯定是大人宠的,既然夫妻情深,大人肯定愿意去和夫人去牢里做伴。大人毕竟是我老师的父亲,按理我得喊声师公才是,师公啊,你就和师婆在牢里好好歇着,没事别往这边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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