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度看过,眉头皱起,微有忧心,吩咐下人:“让夫人看看太医得不得空。” 众人忙关怀问是出了何事。 文公度摇头:“还是犬子的宿疾……唉,又犯了。” 在纸笺背面回了几句,交由下人带回去给夫人。 众人都知道,文公度才华盖世,夫人亦是知书达礼之辈,但生的儿子却是个傻的。 这是文公度的隐痛。 但文大家便是文大家,从未因儿子心智有缺而不让儿子见人,反而事事都放心不下,到哪里都要带着儿子。 大家感佩文公度的爱子之心,纷纷敬酒。 或许酒意激发了诗情,文公度应邀挥墨落笔,一首七律应笔而出,众人纷纷赞叹,一首广为人传诵的名篇今夜诞生。 大家都等着将此诗给皇帝御览。 但皇帝迟迟没有回席。 唐久安一顿风卷残云,席已吃得差不多,酒也喝够了,不想再听他们谈诗,遂趁皇帝不在,提前离席。 她是武将出身,又在羽林卫训过兵,一看外头羽林卫的布防,就知道皇帝是往东边去了,遂往西走。 那边是女眷们聚集的地方。 而今虽说男女不分席,但很多女眷还是更乐意同女眷在一处,尤其是没有官身的不便前往御宴,在这边也依旧很热闹。 山中的风中沁寒,唐久安走着险些踩着一个人。 这不怪她。 那人抱膝蹲在帐篷边,正是背光之处,手里拿着树枝,似乎是在地上写字。 而唐久安正一脚踏在那些字上。 唐久安连忙道歉。 那人没有做声,只是拿树枝将那些字划去。 唐久安也没打算停留,抬脚要走。 “唐大人。” 那人出声,缓缓站了起来。 帐篷里头的光透出来,是个甚为秀美的女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胭脂都盖不住。 唐久安知道自己肯定见过她,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听说上次在御池,殿下救我之前,唐大人也下了水,是吗?” 唐久安想起来了,这是文臻臻。 “下水归下水,救人的还是殿下,姑娘记殿下的情就好。” 文臻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大人当时自身尚且难保,哪有余力救我?” “话不是这样讲的。我本意是要救你,只不过被那清远郡主扯了后腿。” 唐久安听闻此言,深觉必须得为自己做个澄清,“我的水性其实一向很不错,在平江游个来回亦是轻而易举。” “知道。”文臻臻淡淡道,“唐大人水性好,常在平江出没,还会在江边打劫。” 唐久安觉得这话就不大对了。 文臻臻在她的印象里一向是个柔柔弱弱的美人灯,此时才觉得这美人灯好像被吹坏了脑子。 “文姑娘是不是记岔了?”唐久安道,“可莫要把别人的罪名按在我的身上,我不认的。” 文臻臻慢慢地道:“庆丰五年,三月十七,大人在江边打晕了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得了吗?”
第39章 猎场东面的山谷, 群山环抱,佳木成荫,风景远比别处秀丽。 姜玺一时上树修剪花枝,一时指挥率卫们挂琉璃灯, 忙得不亦乐乎。 末了长叹:“要是夏天就好了, 可以捉大片的萤火虫在这里放飞。” 然后他会在满天飞舞的萤火虫之中向唐久安表明心意。 ……不知道唐久安喜不喜欢萤火虫? 只要是姑娘应该都会喜欢吧? 但唐久安确实不是个普通姑娘。 她美丽, 强大, 连人脸都记不得,多么独特。 姜玺一边想一边笑,再挂上一盏琉璃灯。 是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姜玺才发现皇帝来了。 皇帝立在树下,环顾山谷, 没有言语。 姜玺不情不愿地下来:“父皇。” 皇帝:“这便是你在操劳的国事?” 姜玺:“事关太子婚姻,怎么不算国事?” “……是唐久安? “是。”姜玺道,“儿臣很喜欢她, 想要娶她为妻。” “她可知道?” “知道。” “可愿意?” 姜玺微笑:“她会愿意的。” 皇帝沉默了片刻:“也就是说,她现在并不愿意。” 姜玺信心满满:“反正我肯定能让她愿意。” 这次不行, 就下次。 今年不行, 就明年。 总之,非她不可。 皇帝抬手,周涛领着左右退开。 山风扫过,琉璃灯轻轻摇晃,微此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恍若天乐。 “玺儿, 不要轻易将你的喜欢说出口。” 皇帝慢慢地道,“我们的喜欢是不公平的, 因为她们没有拒绝的能力。” 姜玺悻悻:“那可不一定。” “就算她们能拒绝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皇帝沉声道,“就算她们能坚持,她们的父兄家人呢?” 姜玺心说她爹在她眼里就是个屁。 当然他不能败坏唐大人的官声,以免让唐大人背上不孝的恶名,虽然他并不觉得唐永年那个混蛋有什么可值得别人孝顺的。 “玺儿,撤去这些吧。” 皇帝的声音有几分沧凉,“她若是喜欢你,你折一枝茶山给她,她亦是满心欢喜,她若是不喜欢你,你就算布置上九天仙境,她最多也只是敷衍一笑而已。 姜玺觉出了一丝奇怪。 皇帝教导他,从来只有简单粗暴的命令,还是头一回这般循循善诱,跟变了个人似的。 于是姜玺问:“父皇,我母妃最喜欢什么口味的香饮子?” 皇帝皱眉:“为何突然问这个?” “您答一下呗,又不会掉块肉。” 皇帝没好气地答:“金桃玫瑰。” 姜玺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儿臣还以为您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呢,要不然就是哪个乱臣贼子用替身顶替了您——” 皇帝大怒:“你这孽障!” * 帐篷边,唐久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唐久安,你为了得到殿下的心,无所不用其极,平江画舫那一夜,你是不是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文臻臻的声音凉凉的,透着一股子凄清,“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等、等会儿!” 唐久安,“你在那年三月十七看到了我?” 文臻臻轻轻“哼”了一声:“不错,看得真真的。” “当真是我?!” “唐大人那夜穿的是藏青衣裳,系着抱肚,穿一双黑靴。大人左边衣袖破了一道缺口,不过束着箭袖,并不明显。” “……”唐久安惊了。 那件衣裳是她自己洗的,力气太大,搓破了袖口。 与姜珏话别之时,姜珏大约是看到了,送了她一身新衣。 出宫就被她送进了当铺——衣裳的料子很不错,挺值钱,能还债。 那件破了袖口的衣裳又陪了她大半年,直到破口大到连陆平都补不了,才勉强退役。 唐久安喃喃:“……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但凡说得差那么一点点,她都有机会怀疑文臻臻是脑子坏掉说胡话。 “我生来记性好,过目不忘。” 文臻臻的语气不知为何十分萧索,还带着一丝嘲讽。 “这么厉害?”唐久安道,“不过你好像不高兴自己这么厉害?” “……”文臻臻顿了顿,“唐久安,我在和你说正事。” 唐久安掩面,长叹:“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多谢?”文臻臻冷笑,“你在打什么算盘?” 唐久安很头疼:“这件事太突然了,我要好好回去想一想。” 她说着便走。 身后传来文臻臻带着怒气的声音:“唐久安,设若我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唐大人你还能留在东宫吗?还有脸留在京城吗?!” 唐久安一想哎哟,这事真的传扬出去,她的仕途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封侯立户,想也不用再想。 唐久安赶紧回身,诚恳拜托:“文姑娘,那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只要你离开殿下,离开京城,这事我便烂在肚子里,永远不会对任何提起。就像这三年来我所做的一样。” “我亦正有此意!” 唐久安用力点头,转身便走。 走出两步,复又回头,解下披风,披在文臻臻身上,“夜里风大,文姑娘快回帐篷去吧,别在外面冻着了。” 文臻臻:“……” 披风上犹带着唐久安的体温,文臻臻在寒夜吹了半晌的冷风,冰冷的身体对温暖的感触尤其明显。 “我……我只不想看到有人对殿下不择手段,居心叵测。” 文臻臻咬了咬唇,“殿下他……是很好很的人。” “别说了。” 唐久安沉痛道。 她当然知道姜玺真的很好,所以,越说她觉得……她真该死啊。 * 陆平刚从外面回来,就见唐久安在帐篷内。 “小安,”陆平压低声音兴奋道,“我打听到了,太子殿下不知在东面山谷里布置些什么,我还没进谷就被赵都尉拦了回来,但我看到山谷里好亮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说了半天,发现唐久安坐在床上两眼发直,一眨不眨。 “小安?”陆平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你在干嘛?” 唐久安面无表情:“小陆儿,跟你说个事儿,听完你就忘掉,再也不要提起。” 陆平用力点头:“嗯。” 于是唐久安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 “——你是说你强迫了太子殿下却把人忘得干干净净并且人家找上门来你还矢口否认死不认账?” 陆平惊骇。 “……” 唐久安幽幽地看着陆平。 总结得真好。 下次不许总结了。 “那那那现在怎么办?” 陆平慌了,“要不……我们赶快逃吧!” 唐久安有气无力:“整个猎场,外面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同样,里面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她是东宫属官,除非拿到太子手令,不然就得一路杀出去。 “要不然……我就说我心有所属??” 唐久安稍微来了点精神,“小陆儿,我们是好兄弟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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