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他不知轻重了些。 那夜,少女一袭白衣如雾气缥缈,他策马狂奔在她身后几丈外高喊道: “清河,你给我回来。” 可眼前的她置若罔闻,像是横了心不让他捉住,举手挥舞的马鞭一道又一道。他急了,从马侧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瞄准了那匹烈马的前方一丈处。 “嗖——” 飞矢疾如闪电,恰好落在马蹄前,分毫不差。她的马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飞驰上去,与之并驾齐驱,一双劲臂横掠过去,一把将马上的她揽腰抱过来,扶坐在身前。 “跑什么?”他双臂将她圈起来,面上带着得手后张扬的笑容,道,“你的骑术,是我手把手教的,能有我快?” 他还没笑多久,只觉身前的少女一言不发,他俯首凝望着月光下那张皎白的侧脸,细看有大滴大滴的泪花落下。 握着缰绳的手一松,身下的马匹慢了下来。 这是他此生头一回见她落泪。 她幼时被一群皇子推入水池时,他和司徒陵把她捞起来的时候,哪怕浑身湿漉,狼狈不堪,差点没了半条命,也不过死咬着唇,硬是一滴泪没掉。 而他此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慌乱过。 “我,我弄疼你了?”他想着是否是拦腰的那一下力道太大,开始手足无措地检查起她的腰侧来。 她只是拨开了他乱动的手,缓缓拭去面上的清泪,眉间颤动,声音冰冷: “拒婚抗旨是死罪。我不想连累河西萧氏。你放手。” 他看着她打定主意要走的样子,咬了咬牙,厉声道: “你不必逃走。有我在,我必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凭什么?”她神情淡漠,在月色下犹如覆了一层冰霜。 他一愣。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留下? 这并不是最适宜的时刻,与他曾在脑中百转千回,一遍遍预演的场景截然不同。但他没有时间了。 “就凭……”少年在马上扬起头,一腔孤勇和热血化为一句嘹亮的呐喊,在旷夜中回荡不止: “我心悦你。” 他直视着那双黯淡的眸子渐渐生亮,又重复了一遍: “我心悦你,李清河。”
第109章 灵凤杳杳篇终章 凉州城的城墙角下, 间歇不断的风沙之间,相对立着两个正在对话的女子。 一个身着胭脂色开襟胡袍骑装,手执马鞭,英姿昳丽, 蓊若春华, 难掩其容色矜贵, 举止端肃;另一个,作新娘装束,身着赤色凤鸾镶绣喜服,肩头微垂,双手平持在腹,广袖如云,被微风拂起。一头乌发梳成髻环, 其下玉面皎白, 红妆点映,衬得新娘明艳又清丽。 清河目中映着城墙逶迤的轮廓, 迎面对着旷野的风, 望向凉州广阔无垠的天际线,正耽于那一夜长安城外, 月下共骑的回忆。 片刻后, 她垂下头,对宴海道: “长姐, 他说,他心悦我,想娶我为妻。” “这小子, 比我想象的还要胆大。竟敢直接求娶公主。”宴海微微挑了挑眉,唇角掩着一抹得意的笑, 问道,“那你呢?你怎么说?” “阿姐,我……我拒绝了。”清河垂下了眼眸,淡淡道,“我不配。” 宴海蹙起了眉,拂袖道: “你是大唐公主,他不过一军少帅,如何不配?” “我辜负了他。”清河藏于袖里的双手越绞越紧,浓妆下的脂粉被面上沁出的薄汗微微浸湿。 “自小,只有阿姐真心待我好……阿姐,此事我只说与你听。”她迟疑之下,下定决心开口道: “圣上许我出宫,是为了获取河西军情报交予御前张恪张公公,借机收取兵权。” 宴海凤眸一眯,平静地望着她道: “张恪已死。” 清河一愣,忍不住追问道: “死了?何时死的?不是只是被梁柱砸断了双腿,还在宫中养病么?” 宴海拢了拢沾了些许砂石的衣袖,平淡地叙道: “在我拜别父皇,离宫的当夜,他就横死在内侍所了。据说,死状惨烈。” “怎会如此突然?”清河始料未及,一双眼不由微微睁大,目露诧异。 宴海神容却并未有异,冷硬地说道: “他该死。”她背身而立,缓步朝前走去,“他进谗言于父皇,妄图借帝王疑心,一统朝内朝外的兵权于己手,陷害忠良,他就该死!”见清河似是被她疾言厉色所吓倒,她轻舒一口气,道: “现下,张恪已死,宦党已是一盘散沙,暂时起不了什么风浪。” “可圣上那边……”清河欲言又止,眸光垂落,盯着脚底喜服随风曳摆的裙裾。 宴海在她身前踱着步子,缓缓道: “父皇让你暗中督军是受了张恪谗言,事实上,不过是疑心兵权旁落,恐生异变,威胁皇威。毕竟,我朝节度使起兵造反的前事,已是历代帝王心病。” 她猛地回身,正色道: “阿姐只问你一句。依你之见,河西萧氏拥兵自重,可是意欲谋反?” 清河抬眸,遥望几丈外那个在和亲队伍中来回奔走排兵布阵的少年。少见的一身红绸锦袍,衬得他意气风发,郎艳独绝。 “他不会的。”清河收回目光,坚定道,“据我近日所见,萧氏父子,虽厉兵秣马,但心思都在稳住回鹘,抗击祁郸上。他们绝无反心。” 宴海淡然地笑了笑,回眸望着她,反问道: “不错。既然你如此笃定,河西萧氏不会谋反,也有何惧辜负他?”她仰首,望向天空,霞光照锦,绚烂如昨。 看起来,与前世无甚分明。 她自嘲般勾了勾唇角,似是在笑,又似苦笑,语调仍是肃然而端正,道: “人生在世,活着已是万分不易,更不必说,能与相爱之人相守何其艰难。行事爱人,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 “无愧天地,无愧己心……”清河喃喃道。 宴海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声音绵绵,如潺潺流水: “我钟情司徒陵,待此次回鹘局势一定,我不会再回长安,我欲与他远赴魏博,共同抵御东突厥。清河,你呢?再过一月你便要行及笄礼了,依照此人的性子,他既已动了心思,便不会罢手,更不会退却。到时,你可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与他一道?” 清河微微一怔,拧着袖口的指尖缓缓松开。 许久,她没有回话,可她眼底泛出的薄薄雾光已作了答。 …… 长风将行军计划交待下去,几个亲卫领命,换上侍卫的着装藏身在了和亲队伍中。他盯了一会儿还在城墙角交谈的两个女子,忽闻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声: “哟,萧长风,你,你竟穿红袍。你效仿本帅,可哪比得上本尊我英俊潇洒,你还是换回白袍。别丢人现眼。”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长风闻声听出了来者何人,不耐烦地转身,望见了缓步朝众人走来的崔焕之。 只见他也是一袭赤金锦袍上覆着明光甲,麒麟肩吞浮夸又碍眼,正一手将镶金的马鞭绞成两截,轻轻拍打着掌心,细长的凤目里目空一切,既是挑衅又是不屑。 长风双手抱臂,作防御姿态,冷冷道: “崔焕之,你来做什么?此乃河西境地,你这般擅闯,是违令抗旨!” “你以为我想来?若不是为了清河,我才懒得来凉州这破地,风沙那么大……”崔焕之甩了甩袖,上下斜睨了一眼同是红袍的少年,又望了望略显寒碜的城墙,拂了拂鼻头,嗤笑一声,得意道,“更何况,我还是公主殿下特地请来的。” “崔氏,是我请来的援军。”长风侧身一望,见宴海公主已从城墙角走回来,。他皱了皱眉,质问道: “公主殿下,是信不过我河西军?” 司徒陵见他顿生戾色,赶紧拉住他,低声劝服道: “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 宴海挑起眉,面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眼前的少年将军天纵英才,潇洒恣意,彼时哪懂得什么朝堂险恶。 念及往事,她在心下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迈开步子,掠过目露愤意的少年,哼笑一声道: “终有一日,你会来谢我的。” 长风见她轻飘飘一句语罢便走远,手肘一横,甩开制住他的司徒陵,指着她离去的背影气道: “司徒陵,你说,她好歹也是我远房堂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司徒陵干笑一声,随即开始好说歹说道: “此行借突袭回鹘王庭,并非万无一失之计,乃险中求胜。公主请陇右军在后护阵,让河西军少损失些兵马,也是无可厚非罢……” 长风抿了抿薄唇,一言不发。他一抬眼,又看到崔焕之大摇大摆地往清河身边走过去了,正与喜服少女言笑晏晏,说着些什么话,引得她频频展颜。 “岂有此理。”他恨恨道,飞步走了过去,横亘在二人中央。 司徒陵望着两个皆是一身赤锦袍的少年将军分毫不让,恰似针尖对麦芒。他一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去追上了宴海。 二人沿着城墙根漫步,四周无人,安静得只剩一双“簌簌”的脚步声。 他跟在她身后,覆手在背,余光里映出眼前女子骑装下,一缕纤细腰身被骑装的革带勒得紧紧的,衣间的褶皱随着她的步伐一松一紧,勾了他的眼。 片刻,他错开目光,开口问道: “陇右节度使崔嗣老谋深算,如何会愿意出兵与河西军一道。” 她下颚扬起,明珠耳珰随之轻轻摇晃,微翘的唇角边,藏着一抹志在必得的浅笑,回道: “收服回鹘王庭的功劳,陇右崔氏难道不想捞一份好处?如此大的诱惑,崔嗣算盘打得精,他不会不接。” “河西军是你母族,陇右军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何要引他们来争抢河西的功劳?”司徒陵沉吟片刻,眉梢一动,道,“难道,你是要引河西与陇右相争?” “不错。我就是要两军争斗不休。但,我是为了他们两军好。”她停下脚步,倏而对他舒眉一笑,又娇又俏,在他面前,宛若待嫁的小女儿家,声音柔得像是春山温泉,萦绕心怀: “陵哥,你说是也不是?” 司徒陵目光下敛,掩住渐暗的眼眸,道: “两军越是争功,越是相斗,长安那位圣上并越是安心。如此,确实不错。” 她见他已明了,便接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笑道: “那么河西军和陇右军便多一分安定,大唐西北,也就有军马可战,疆土永固。” 眼见着女子昂首挺胸,被紧身骑装包裹的身姿凹凸有致。她指点山河的模样,英飒中带着几分娇媚,百看不腻。司徒陵跟在她身后,目色一沉,忽然揽臂勾住她的腰往身侧一靠,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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