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活的……起死回生?”那狱卒颤颤巍巍收回手,尖叫起来。 回鹘医术落后,一向倚靠族中巫医。少数汉语所著成的医书皆由唐人传入,不通汉语的普通民众自是无缘得见。她方才施行的,不过是中原一个普通医者皆会的寻常止血之法,在这些回鹘人眼中,倒成了起死回生之术了。 若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哪怕在天涯海角,她也定要为那人寻来的。 辰霜收了遐思,轻撩起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她静默应对在场之人或惊异或恐惧的目光,眼底的一尾余光观察着葛萨的反应。 只见他目色中掠过一道光,对狱卒吩咐了几句,转身疾疾离开了地牢。 辰霜唇角微微勾起。 鱼儿上钩了。 不过一刻,辰霜便被狱卒押解着,推进了一处大帐。每走一步,手中镣铐的铁链便重一分,肩头的伤口由于受力又撕开一道口子,她咬牙忍痛,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帐外例行检查的牙兵动作粗鲁,不由分说地开始搜她的身。其中一个牙兵很快搜出了她身上随身携带的那柄银雕匕首。 她来不及去夺,便被那牙兵扯着衣领猛力往前一推,失力的身体转瞬跌倒在坚硬且冰冷的地面之上。 “殿下,这女俘私藏利器。”那牙兵邀功似地向座上之人递上了匕首。 主座之上,陷在一大张雪狼皮里的男子撩起眼皮,微微抬手接过牙兵手中所谓利器。他睨了一眼那短小精巧的匕首,嘴角牵起一个轻蔑的弧度。长指一动,利刃出鞘后,闪过一道极其刺眼的寒光。 辰霜匍匐在地上,纤薄的身躯因疼痛微微颤着。一簇突如其来的光线射来,她缓缓仰起头,不屈地望向那个男子。 他一脚落地,一脚踩在雪狼皮毛上,随意披着的玄色袍子浓稠如同宣纸上化不开的墨,散在他的宽肩窄腰之上。隐隐可见其下精悍轮廓,起伏如塞外的险峻山峰。 看起来像一只休憩后舔舐着牙口的孤狼。 他的左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那柄匕首,拂动间领口低垂漾开,露出浅蜜色的胸膛在暮色余晖中透着浮光。右手屈指抵着刀削般分明的下颔,再往上,是一道狰狞的鬼面,将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她双手撑地,一点一点艰难地站起身,向他伸出手作讨要之势,道: “请殿下将匕首还给小人。” 一旁的葛萨见她不经允准便起了身,喝道: “见了玄王殿下,为何不跪?” 他竟是回鹘玄王,叱炎。 辰霜心头震荡。她尚是陇右军军师之时,曾听斥候来报,回鹘掖擎可汗新收了一个义子。此人骁勇善战,谋略无双,被尊为回鹘战神。先是平定了回鹘其余各姓部族的叛-乱,毕其功于一役,被回鹘的掖擎可汗破格加封为“玄王”。又以区区数战之力将占领了多处牧草丰茂之地的祁郸人打回了祁连山以南,自此数年不敢来犯。 他麾下的玄军,共有一十八铁骑营,更是令无数草原部落闻风丧胆的彪悍之师。 有了如此强敌,无怪乎大唐凉州岌岌可危。 身后的牙兵作势又要去踢她的双腿迫使她跪地。叱炎眉间一蹙,似是不悦,一抬手制止了施暴的牙兵。 他放下了搭在雪狼皮上的右脚,霍然从椅子上起身,双腿立定,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那女子身前。 那柄匕首仍在他左手紧紧握着,明光闪闪,如雷似电。 叱炎忽而向下,用刀尖抵着她雪白的上颈,向上抬起了几分,她毫无血气的薄唇崩得直直的,不着一丝惧色。 刀尖在喉,辰霜被迫与之对视。 眼前人玄铁面具之下,暗伏着一双狼一般的乌黑瞳仁,眼窝深陷,眸光极劲,又透着几分恣意和慵懒。 她没有错认,正是这双眼睛,和她当年坠崖的少年郎几乎别无二致。 心底压抑数年的酸涩又骤然喷薄而出,哽在了喉间。她荒芜的眸中陡然生了一缕烟云,底下似是燃起了微茫星火。 恍神间,听他用极其陌生的语调,轻轻吐出一句话: “王帐中携带利器,死罪。” 辰霜回过神来,猛然抬头。她一动,匕首锋利的尖刃便刺入皮肤,血珠争先恐后地溢出,滴落在了男子精壮的腕上。 叱炎微微一怔,淡淡瞥了一眼她的喉间伤口,即刻将掌中匕首入鞘,随意丢在地上,提脚踢到一旁她够不到的地方。 他起身负手于背,语调颇具玩味,似是玩腻了猎物一般,又道: “营中故意杀人,也是死罪。” 辰霜望着眼前之人万分熟悉的轮廓,咬唇忍住眼眶里的泪珠: “我没有杀人,我救活了他。”她用力地喊着,“小人精通汉家医术,可为殿下所用!” 四下寂静无声。 许久,叱炎垂首敛了敛宽大的衣袖,反问道: “你凭何认定,本王会用一个陇右军的战俘呢?” 她神容平静,正色道: “我既已从陇右军中出逃,必是无法为陇右军所容。只能在殿下营中求得一线生机,必不会再生异心,自寻死路。” 他轻哼一声,在她身侧徘徊不定,冷笑道: “那本王又为何会用一个不忠诚的逃兵呢?” 辰霜抬眸,撞上那对深不可测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 “因为,殿下需要我。” 叱炎:???一派胡言! 后来:真香~
第3章 试探 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伴着众人的嗤笑声。一滴汗从辰霜皎白的额间坠下,她攥紧了袖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此战,殿下以兵力优势侥胜陇右军,军中定有不少重伤将士。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小人医术若能救得一二,定能为殿下分忧。所以,是殿下需要小人。” 叱炎顿了半刻,面具下的音色阴沉了些许: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可我为何要信你?” 辰霜敛容,凛然道: “信与不信,不在我,也不在殿下,而在于真眼所见。” 叱炎静默,一双黑眸透过面具,沉沉地盯着她。他小臂一挥,长指一动,牙兵随即领命退出了帐子。片刻后,那个被她“刺杀”的战俘便被带了上来。 一个身穿青色宽袍,腰际悬着各色扭结和药瓶的巫医也一同拜见。在叱炎的点头下,巫医开始探查那个战俘的身体。 不出半刻,那巫医便向叱炎一拜,声音难掩一丝讶异,道: “启禀殿下,确实是活过来了。”他神情-欲言又止,紧接着道了半句,“若是赤祝将军也能……” “住口。”未等巫医说完,叱炎便厉声低喝。他猛地转身,随手将一柄弯刀掷于那巫医跟前。 银光一闪,“嗡”地一声,弯刀牢牢插-入地缝,刀身不住地来回晃动,可见出力之大。不过分毫之距,就要刺穿那巫医跪地的膝盖。 在那副面具映衬下,叱炎高大的身影显得犹为可怖。 巫医自觉失言,惊魂甫定,擦了擦汗,行了礼后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帐子。 山雨欲来,众人似是察觉到了玄王酝酿已久的怒火,皆是默默不语。在诡异的气氛中,辰霜上前探身,拜道: “殿下,请允小人一试。” 叱炎身形一动不动,看都不看她一眼,声音漠然,令道: “以杀人罪论处。” 下一刻,身后的狱卒便冲上前作势要擒住她。 辰霜倒吸一口凉气。她急忙俯下身,先去捡拾那柄匕首。她不能任由她心尖的珍宝留在这里被丢弃。 一只鹿皮锦靴已先一步,稳稳踩住了她刚刚覆上匕首柄处的手指。十指连心,痛意传至她心口,撕裂一般将她裹挟起来。 她指骨蜷曲,甲尖深深扣入地缝之中,咬紧了牙关,硬是忍着一声不吭。 “我命本就在殿下手中。若我能治好那位赤祝将军,此时杀我,他便再无生机可言了。若是治不好,殿下再取我性命也不迟。” 那个名字似乎又激怒了他,辰霜感到按在指尖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一双手像是要被碾碎了一般。她浑身颤抖,贝齿已咬破了唇瓣,几滴血珠溢在其间,摇摇欲坠,动魄惊心。 一腔泪水已不受控地涌出,她哽咽着,断续道: “我和那位将军的生死,就在,就在殿下一念之间。请殿下三思!” 良久,叱炎抽身离去时,锐利的眼神掠过一旁的葛萨,示意道: “你带下去。” 葛萨随即心领神会,架着辰霜的双臂,一把将她拎出了帐子。 意料之外,葛萨并未将她带到地牢,而是扔进了另外一间军帐。 帐中静谧异常,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气。帐幔之间还挂着五颜六色的药囊和布条,帐顶悬着无数道经幡,像是某种仪式。 惊愕间,外头传来萨满傩师的靡靡之音,喊唱着不知名的祝祷之词,如同哭嚎一般渗人。 辰霜望着葛萨,满眼不解。 葛萨是年轻胡人的长相,麦色肌理,高鼻深目,着圆领对雁纹开襟青袍,气势昂然,一身回鹘武官的装扮。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贵族的轻慢气派。 他偏了偏头,扬起下巴,对着帐中的矮榻。辰霜循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那里躺着一个人。 辰霜经葛萨指示下,独自走了过去,在矮榻前半蹲下。 榻上的男人紧闭双眼,似在昏睡。气息已是极其微弱,胸口大片的肌肉缓慢地随着呼吸起伏着,一看便是个武将。 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赤祝将军了。 这是怎地突然准她医治了? 辰霜转念一想,立即明白过来。玄王叱炎必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允她医治,那样无异于当众打自己族人的脸。 所以,他先以威逼震慑,不断试探她,再偷偷让葛萨暗度陈仓。真是个心机极重的人。 榻上的赤祝赤着上身,五花大绑一般绑着数条止血的布条,近半已尽成赤红。 她心中起疑,距离大战已有数日,血还是没止住吗?她伸手撩开血色最浓的一条布带,看到了锁骨处那道最为致命的箭伤。 伤口呈倒棱形,应是陇右军特制的羽箭射中所致。这种箭带脊两翼,翼上两侧皆有勾刃,极难取出,拔箭之时稍有不慎,便会留下一刃在肉中,于是伤口便经久难愈,血流不止。 辰霜掰开他血肉模糊的肩头,指尖不断在边缘摸索着。那人吃痛“唔”了一声,仍是未醒。只消半刻,她纤细的指尖便触及了那片深藏在骨肉之中的箭矢勾刃。 她毫不犹豫掏出腰际的那柄银雕匕首,出鞘之际,便听到身后的葛萨吼道: “放肆!你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一个短促而深沉的声音透过帐幔传入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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