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想看一看,她究竟意欲何为,又如何在他面前玩这套把戏。 *** 辰霜在玄王军营中已待了数日。既是获得主子的允准,几日来她和几个巫医一道研习起了汉家医术,为营中的玄军伤兵治了些顽疾。 多日来不见叱炎,听闻他这几日天不亮便去了牙帐面见大可汗,深夜方归。 见他帐前有几个牙兵交头接耳,辰霜故意放慢了脚步。 “今晚大可汗夜宴,殿下还在准备吗?” “是啊,要来好多部落的首领呢,得有人派兵守着呢。” “大可汗一向把这种重要的事交给我们殿下,真是极其信任殿下。” “可不是嘛,我们殿下可是大可汗十几年来唯一认的义子,待遇比一般皇子还好……” 辰霜立在外头,望着天边风烟滚滚,塞外的云卷云舒与中原颇有一番迥异之相。天穹之高远,像是一张恢恢的大网,将万物笼欲其中。 她正深思着,忽闻一声叫唤: “阿姐?阿姐!” 她回首一看,竟是个头戴毡巾,粗布旧衣的小子,风尘仆仆向她奔来。只觉得他面熟,却一下子忆不起来。 小子来到她眼前,惊喜道: “阿姐,真的是你!前几天听巫医大人说营里来个汉人医女,我还想起了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见她愣住,又自报家门道: “阿姐,是我呀,穆护!” 穆护。辰霜这才想起来,五年前在凉州河西军营中,她和那个少年曾救过在俘虏营中一众身染疫病的回鹘战俘。说是战俘,其实不过是些平民百姓罢了,穆护便是当时唯一一个懂汉语的小子。当时他比她足足矮一个头,现今已然与她一般高了。 草原上蓬勃生长的少年,朝气扑面而来。 一晃多年,时过境迁,未曾想,还能于他乡再见。辰霜感慨万分,望着一脸赤忱的小小少年,不由心头一暖。 “阿姐,你怎会到了回鹘?” “此事说来话长。我被玄军俘虏了。” “长风哥哥呢,怎么没来救你?” 辰霜闻言,垂眸掩住了眼底的落寞。 她已是许久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他的名讳,一向是陇右军中的禁忌,经年来无人敢提及。 一时有些失神,她便搪塞道: “他……他不会来了。” 所幸穆护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拍着胸脯,高昂着头道: “别怕,我能护得了阿姐。长风哥哥当日与我说过,今后想要报恩,就好好保护阿姐。大丈夫一言九鼎,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在这里受欺负的。” 辰霜心中轻叹一声。哪怕故去多年,他曾经的心意,仍是通过不同的人与物,执意守护着她。 侧身间,她的余光注意到了身后一个鬼祟的人影。 她并不惊慌,近日已习惯了行动时常有人更着。毕竟是玄王的领地,他不信一个陌生的汉人,也是应当。她有时倒觉得,有人尾随倒是件好事。 至少说明,他防着她,暂时不会杀她。 穆护拉着她还想要多说几句,巫医帐中却突然嘈杂起来,传出一阵瓦罐摔碎的声音。 辰霜来到帐门外,不急着进去,而是欠身往里面一探究竟。 她看到一个男子矮小的背影,正撒泼似地脚踢着跪倒在地的几个年老的巫医,一面摔着架上的草药罐,嘴上骂骂咧咧着什么。 “达干大人【2】,上一份药前日才刚刚送出,这么快草药不够,实在做不出第二份了啊。”一个老巫医蹒跚着跪倒在那达干前面,苦苦哀求道。 “我不管,今日你若拿不出来,我便剥了你的皮。”那达干揪着那老巫医的衣领,生生将他提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皮鞭作势就要抽打。 辰霜皱眉,问一旁嘟着嘴的穆护道: “你可认识此人?他要什么药?” “这个达干,在营中一直都是跋扈惯了。至于那药……”穆护黝黑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那种,那种让人动情的药。” 春-药?辰霜眸光一震。叱炎竟会允许他军中有人用此药,这可是行军大忌。 “那药他拿来作什么?给谁?” “他应是新得了几个女俘虏……” 辰霜领悟过来,眸色又浓了几分。 她想起来这几日来有一夜,她路过一个帐子,看到一个衣裳被撕成一条条的女人被拽着头发拖入帐中。里面传来女人的啼哭声不绝于耳,用汉语不断哀求着,随即是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最后只剩几下闷哼。 她当时初来乍到,不敢冒然前往,今次总算明白过来。 成王败寇。战败后被俘虏的人比豢养的牛羊牲口还不如,在草原上是铁律,已是见怪不怪。 但既然被她撞见,她岂能熟视无睹。 “阿姐,你做什么?”穆护见她要入帐,有些不安地拉住了她,“他在军中一向作恶多端,常常连玄王殿下多都不放在眼里的。” “他既是求药,我便来治他。” 她姣好的面容上浮着一抹冷笑,撩起帐幔步入其中。 【1】来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2】回鹘高级武官官职 过渡章~下几章比较刺激的~ 我没说错吧,这两人加起来一千八百个心眼都不为过哈哈
第5章 情酒 帐中昏暗,瓶罐瓦盆散落一地,还弥漫着各式各样草药混合的气味,几日来和巫医花了不少心思研制的药品,此刻皆成地底废墟。 辰霜对着那达干暴跳如雷的背影,高声道: “大人要的药,我能一日之内做出来。” 见那扬鞭施暴的达干闻言转过身来,她盈盈一拜,行了揖礼。 达干身着盘领小袖红底绿面锦袍,蓄着连鬓八字胡须,一套胡人装扮,看面相竟是个汉人。 “你是何人?”达干扭了扭手中的皮鞭,小眼一瞪,望着眼前乍然出现的美人。 辰霜不卑不亢地回道: “回达干大人,我是新来的医女。” “你是,汉人?”达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容貌,疑虑的眼神下掠过一丝惊喜,放开了那个老巫医,笑眯眯地朝她走近。 “我本是陇右军战俘,幸得玄王殿下垂怜,准我在此行医。” “战俘……真是玄王殿下令你在此的?” “正是。” 许是叱炎的名号吓到了那达干,他又反复确认了此事。望着她的目色中也多了一分忌惮: “那倒怪了,那玄王一向厌恶汉人,怎会收留你在此?……咳咳,你真能一天之内做出我要的药来?若是做不出来,该当如何?”他又扬起鞭子,作势要甩开来。 辰霜面对恐吓,波澜不惊道: “我精通药理,可依据汉方重新为达干大人研制一份出来。且保证,药到病除。” “如此甚好!那便把药今夜送入我帐中,我必有重赏。”达干形容鄙猥,上前几步靠近她,说话间呵出的气太近了,令她顿感不适。 她皱起眉头,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道: “还请大人放过几位巫医。” 他一阵淫-笑,收起了皮鞭,摆手道: “你亲自送来,我便饶了这群老东西。” 待那达干扬长而去后,几个巫医围了上来,无不担忧地对辰霜说道: “姑娘,你别去。这个人一向图谋不轨的。” “是啊,姑娘帮了我们,不能为此遭遇不测啊。” 穆护也拉着她的衣袖,撅着嘴道: “阿姐,那达干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何非要答应他的要求?等殿下回来,再做定夺不好吗?” 辰霜凝眉,一想到叱炎那副冷漠的面具,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堂堂玄王,自己不过只是帮他救治了一个副将,才被免了死罪。他又怎会求帮一个奴隶出头呢? 辰霜在矮桌前盘腿而坐,写下一个方子,交予众人: “无妨。帮我看看剩下的药罐里还有没有这几味药。” 巫医们围着看着汉家的药方,啧啧称奇。其中一人指着那方子问道: “羊藿、巴戟天这两味药会不会太凶猛了些。我们平时都是用来给重伤的人才用的。” 辰霜微微一笑,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油茶。 草原人待客之茶,用羊奶熬制,上面撒了喷香的炒米和一层浓郁的酥油。奶香微咸,茶味清涩,她起初喝不惯,久了才觉得自有一番风味。 她放下茶盏,淡淡回道: “凶是凶了些,但出不了人命的。” 药材用量她拿捏的分寸极好,应是分毫不差。那发情的畜生,自是需要猛药治一治才好。 日暮时分,倦鸟归巢。 辰霜望着帐幔外天色已晚,将新制好的药粉,连带着还有螺钿漆酒器和两个漆酒杯收好,置于一托盘上。 她瞄了一眼案前角落里的铜镜,里面映照出一个面白如玉的美人来。她蹙眉似有不满,转而取了点藏红花碾成的汁水,抹了点在唇间。 俄而红彩收干,浮于双唇如一簇烈焰,照得镜中之人明艳动人。 塞外入夜寒风透骨,她起身披上大氅,在颈间利落地打好了绳结,举着托盘向那达干的营帐走去。 一路上,她不禁被远处人声鼎沸的牙帐吸引。举目远眺,那里旌旗招展,数百只火把照得天幕辉煌。血祭的牲口屠宰后被摆在高台前当场烹煮。中间燃着硕大的篝火,迎风吹落一片星子。驱邪的傩师戴着兽面,围绕漫天的火星翩翩起舞,歌唱着她听不懂的经文。 大可汗的夜宴,就要开始了。 玄王叱炎,定是在宴上吧。 她收回目光,掀起帐幔,迈着碎步进入达干的帐中。 帐内黑漆漆的,只点了一盏烛火。那达干只着一身红绡中衣,在烛火下咧嘴笑着看她入帐,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摇曳的灯影照在他干瘦的面上,有如食人的的鬼魅。 她一眼瞥到角落里畏畏缩缩躲着的女俘。那女子只着寸缕,身上被皮鞭打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淋。 辰霜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定了定神,不再去看那女俘。 “达干大人。药已备好。”她将托盘放在胡凳上,又指了指盘上的酒器道,“大人所需之药,配上暖酒,溶于其中,药性更佳。小人特地寻来上好的佳酿一并带来。” “你倒是个体己的妙人儿。”达干看起来心情不错,摇头晃脑地朝她走来。 “时候不早,小人告退。”辰霜转身跨了一步,却被拽住了袖角。 回头一望,达干急着一手紧紧攥着她袖角,一手已捞起了那酒器,好说歹说道: “哎,别急呀。与我一道喝酒嘛?” “如此不合规矩罢。小人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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