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夸他谦谦君子,宛若谪仙。 可傅兰佑亲眼所见,他亲手将自己的弟弟推下水井。 就是在父皇有意立他的幼弟为太子的那一晚。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傅兰佑已经坐在太子的位置上许多年了,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第一选择。 圣上的子嗣不多不少,大皇子和二皇子夭折,三公主和五公主已经出嫁,四、六皇子没什么出息,早早封了藩王去了封地逍遥快活,他排序第七,和傅兰萧中还有一位公主,剩下的,就是他已经死去的亲生弟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皇当年要立最小的那位,后来又跳过了傅兰萧。 毕竟父皇的真爱,就是那位先皇后,先皇后体弱,怀上子嗣奇难,生了两个后过了几年便去了。 总之,傅兰萧越隐藏自己,傅兰佑就越坐立不安,等时机成熟,势必要铲除这个心头大患。 可现在的情况,朝中多数人倒戈,他已经接近一败涂地,如果被废,按照傅兰萧那个德行,他不认为自己的下场仅仅是人头落地。 傅兰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招来暗卫:“之前那个小私奴,他带上船的那个,人死了没?” “回太子殿下,清玉被沉河后,我们的探子也被供出一批,线索就断了,若是需要属下去查——” “算了,养你们真是吃干饭的!”太子拂袖,“我现在出不去,你照我说的去做,务必要快。” - 黛争有那么一瞬间想逃离长安。 她想,拿上黛策的通关文牒,现在走还来得及,加之之前的赏钱,她可以轻松维持十天半个月的温饱。 虽然已看江山繁华,功名加身,她真真舍不得离开,但是保命要紧。 当她行李收拾完了,她就泄了气。 兰玖权势滔天,既然都能耳通首辅府邸,那出城说不定也顶困难。 他并不是想放过她,是想着怎么好好折磨她呢。 黛争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意义,明明已经……两不相干了。 她不欠他什么,她也不想向他乞求什么。 她为了不连累赵娘子们,已经从她们的画舫中搬了出去,租了一间离西市近的屋子,虽有雨天漏雨的毛病,但胜在便宜。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躲躲藏藏终究不是办法。 她也冷静下来,想好了,兰玖跟她已经见了几次面,都不是想取她性命的样子。 如果还能有下一次会面,她一定要问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如果能给,就拿去吧,只要可以放过她。 可一连半个月,兰玖也并未再出现,黛争甚至都以为,兰玖这次是真的不会再跟她有什么牵扯了。 不见兰玖,却见到另外一人。 又过了几日,有一青衫打扮的男子扣响了她的房门。 “黛贡士,可算寻到你了,你这地方顶难找啊。”黛争只稍稍将门打开一个缝,从竖缝中瞧着。 那男子四十岁有余,蓄着山羊须,正客气的跟她拱手。 “您是?” “你不记得我了?咱们还是同一个考场呢!”青衫男人说道。 “我不记得。”她警惕地上下打量着男人,“有什么事吗?” “黛贡士真是贵人多忘事,可我们都记得你呀,你小小年纪就已经考上贡士,自然是前途无量,简直是吾辈楷模啊!”男人恭维道:“只是你也忒清高了,什么宴会都要拒绝,之前我们就听说你住在那花娘的画舫上,我们都还以为你不爱功名爱美人呢,现在你由搬到这里,真是搞不懂你了。” “谢谢你,”黛争以为他没听清,声音大了一些,“所以,郎君有何事?” “你别急呀,”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是这样的,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充斥着铜臭味的宴会,这次,是赋诗会!长安的文人骚客都来参加,列坐其次,流觞曲水,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不去?” 黛争内心纠结,她不愿意参与大场面,怕自己身份暴露的同时,她还害怕在人多露脸。 罢了,她从汝城出来,不就是为了争一片自己的天地吗? 这样畏手畏脚总归不是办法,若是每次都这样,终究是自己先断了自己的路。 “好,我去。” - 到了赋诗会那日,黛争专门挑了一件松色的圆领袍,虽然洗的有些发白,但是穿在她身上,衬着她与生俱来的儒雅气质更上一层。 黛争本身年纪不大,又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下颚没有男人那般硬朗,却也无女子那般圆润。 站在不羁的文人中,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好奇地四处张望,瞳中清澈,毫无城府,更显得她娇憨脱俗,正是年纪稍大的娘子们最喜欢的俊俏儿郎。 地点就定在郊外的桃园中,黛争正捡着桃花片,从后面就传来了火急火燎的兴奋声。 “黛贡士,你在这呢!你这回可来对了,今天可是有大人物!” 那个山羊胡须的男人又来了,“黛贡士,宋仙舟,宋侍郎今日也在!” “那是谁?”说话间,黛争整理着自己的衣袍,希望自己能看着更体面一些。 “你真是一问三不知啊,都说谢家宝树,宋氏仙舟,这位大人可是有大来头,临川宋氏的嫡长子,燕朝史上最年轻吏部侍郎,简在帝心的能人,我看呐,过不了几年,尚书也是他的囊中物。”他介绍起别人来,跟说书的一样,黛争觉得,这位贡士要是转行,做个说书先生也是个人才,“谁叫他哪都比咱们高一头呢!” 黛争默默点了点头,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 她发现,只要摆出一副不理解,不明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就不用再讲多余的话,这人就会滔滔不绝地把话讲完。 黛争和他同行,落座后,这男子又道:“咱们真是走大运,你看到对面的人了没,就是那位宋侍郎!” 黛争顺着他的手指忘了过去,瞬间屏住呼吸,如临深渊。 宋仙舟正坐在他们对面,轻酌手中的清酒,他确实是位出尘绝艳的人……可他身边的那位…… 兰玖。 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流云回纹宽袖长衫,腰间佩玉,颇有几分文人的傲然风骨。 傅兰萧正斜睨着宋仙舟身旁另一位郎君,看着也是勋贵出身,可以毫不客气地回瞪兰玖,应是跟他同等级的人。 在傅兰萧的目光缓缓移动,黛争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幼兽,缩到了身旁人的身后。 “黛贡士,黛贡士,你怎么了!” 这人的声音简直震天响! 就好像不告诉他她在这里不罢休似的。 黛争无奈地又从他身后爬出来了。 顺便,清楚地听到一声轻嗤。 她眼眸低垂,不敢看他,拉着旁边人的衣袖,手指都在发抖,低声问道:“宋侍郎身边的人是谁呀?你知道吗?” “不知道,跟着一起来玩的吧。” 黛争觉得他才是三不知呢。 众人落座,赋诗会马上就开始了,黛争也很快发现,她并不适合这种场合。 这些骚人墨客,把酒作诗,一些粗鲁的,就已经当面脱衣,以表自己的豪放狂浪,她虽然女扮男装,但也会尽力避免见到男人的身体。 这般奔放的赋诗会,她就只能去看那流水潺潺,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黛争绷着神经,当酒杯荡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强行应付着跟他们赋诗,可如果答不上来,就需要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几乎没有喝过酒,更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一杯下肚,喉咙烧的火辣辣的。 “这酒越喝越热,”那位带她来的贡士郎也开始效仿他人,抓着自己的衣襟就要开始动作,还不忘提醒黛争,舌头都捋不直了,“黛贡士,要不米也、你也脱了吧!” “我、我不脱。”黛争打算离他远远的,“我又不热!” “黛贡士,你为何不脱?” 这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 音色熟悉,黛争心中一跳,忙看过去。 只见傅兰萧着手褪下轻纱外氅,轻轻置在一旁,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你的脸很红,不是吗。” 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否是看穿了她的真实身份。 黛争的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悄然流下,她不敢看着他的眼眸,这样会让她的心跳再慢一些。 可那指甲死死陷入掌心,已暴露了她的紧张。 “我、我有隐疾,不想脱……” “哈哈哈,真的吗?你不是动不动在温柔乡呆着吗,是被哪个娘子划啦?” 随即,哄堂大笑。 但黛争不关心他人的调笑,她只关心兰玖的态度。 她看到傅兰萧沉着脸,薄唇成线,倏地起身,离席,毫不拖泥带水。 与他同行的二人,纷纷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黛争也不想呆下去了,既然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今日就问个明白吧。 她追上傅兰萧,紧张地说话都要打磕巴。 “兰玖,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傅兰萧转过身来,春桃缤纷,眸深似海。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桃林 “黛争。” 他叫了她的名字,根根分明的长睫若羽扇般扫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她早就想好了应该怎么说,可突然间,整个脑袋好似被烈酒灼的发烫,晕晕乎乎,到嘴边的话也如一团浆糊,纠结在了一起。 “不是有话说?”他的语气疏淡,还透着一丝不耐。 男人天生的压迫感使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下头,看着他的锦靴,绞尽脑汁地想曾今组织好的词。 “是有的。” “你就是这般与人说话的?” 少女只穿一身单圆领,在落英中显得更加单薄。 傅兰萧忍不住蹙眉,还有比她更弱不胜衣的男子吗? “抱歉。”她的眼光又在他的鞋尖上转了一圈,才抬头看他,故意将眸光落在他的薄唇上,“兰玖,我知道这般是不对的,可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老实巴交的,认为暴露出最脆弱的地方,这样就可以更容易获得他人的接纳,“现在周府败了,姑父姑母不愿给我赎身,只想让我继续留在家里当牛做马,我自是不愿,才出此下策。” “兰玖,我知道的,你不喜欢汝城,就连我也觉得,汝城没什么好的,见识了繁华的长安,我一辈子都不愿回到那个地方。”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后,黛争心中负担减轻,悄悄打量着傅兰萧的表情,见他只是静静看着她,她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纠结着继续说,“你我的种种,我并未跟任何人提起,我发誓,今后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你真的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影响你名声的事情传出去。” 黛争搅着手指,“倘若、倘若可以的话,可以向周郎君再要一份我的身契吗?我现在有可以赎身的钱了,但是我没打听出来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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